如今,屋子外邊白茫茫的一片,沐城好久沒下過雪,這場雪從夜裡開始,到現在也沒停。
裴歡拉著他向外走,華紹亭歎了口氣,他看著她的背影,很多事她還不知道。
雪地反光,院子外邊還沒來得及掃乾淨,他受傷的眼睛不受控制,慢慢往下流眼淚,他抬手擋著,無所謂地說:「人總會老的。」
「你就是折騰,三十多歲就說老」裴歡長長地吸一口氣,左手抓了一捧雪捏著,「還有一輩子呢。」
他不說話,卻不走了。裴歡回身看出他眼睛不舒服,「還是回去吧。」
華紹亭搖頭,「一會兒就好了,我也想出去走走。」
裴歡不再勸,她握緊他的手。
長廊盡頭有人,陳峰已經回到蘭坊了,他今天安排好人和車等在那裡。他們一走過去,陳峰就隔出一段距離慢慢跟著。
裴歡忍不住低聲問他:「聽我一次吧,去好好看看眼睛,想辦法挽救一下。」
華紹亭搖頭,他口氣依舊輕,態度卻十分堅持,「蘭坊講規矩,我也不例外。」
裴歡沒聽懂他的意思,直到兩個人上了車,她才突然反應過來,「你覺得這是欠我的你答應我可以殺了你,可我沒下去手,你就決定把這隻眼睛賠給我」她越想越覺得窩火,突然急了,「我不要你的眼睛!你要後悔當年的事,就把姐姐還給我!」
華紹亭不說話,只按下她的手腕。裴歡說也說不通,自知他這人太自我,一旦他做了什麼決定,誰都改變不了,於是她乾脆不再理他。
陳峰陪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他自然不敢說話,車子開出蘭坊,漫無目地。
「你想去哪」
裴歡拿出手機,說了一家咖啡廳的名字,「敬姐找了我好久,今天去和她見個面。你們要覺得不合適,先去鳴鶴等我吧,離著不遠。」
陳峰回頭請示華先生,華紹亭點頭,「不用,一起去吧。」
地址在北區,市裡有點堵車,等紅燈的時候,裴歡看著窗外,終於能讓自己心平氣和地和他談一談,她回身和他說:「你別固執,我不在敬蘭會混,不用跟我講這個規矩。」
華紹亭笑了,「不全是因為這個。」
「還有什麼」
他揉了揉眼睛說:「眼睛最沒用,人能看見的往往都不是真的。這麼多人盼著我瞎了殘了死了……哪能讓他們失望呢。」
華紹亭一句話說得真真假假,說著說著還笑了,可他明明不是在開玩笑。
裴歡不做聲,華紹亭拿著手套有一搭無一搭地敲著,車裡突然很安靜。
路口綠燈,司機盡職盡責往目的地開。
陳峰一直端坐在副駕駛位上,聽了這話如坐針氈。他趁著車子發動的時候透過後視鏡向後看,卻突然對上華先生一雙眼。
後邊的人也正好抬眼看鏡子。
那目光……明明一隻眼睛都快看不見……
可是那瞬間,陳峰心裡一跳,驚得差點沒坐穩,他硬是老老實實低頭,再也不敢亂看了。
到了咖啡廳之後,敬姐堵在路上還沒到。裴歡戴著墨鏡繫上圍巾,把臉擋得很嚴實,華紹亭進去陪她坐坐,陳峰過去找老闆談要清場,他攔下了,「你出去等著吧,今天不用。」
華紹亭要了杯大紅袍,看她都進了包房裡還不肯摘墨鏡,他笑著說,「我都忘了你是名人,今天要被拍下來,我算不算緋聞男主」
裴歡也笑了,上下看看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最近悠閒很多,「別逗了,報紙都下不了印場,就得被阿峰追回來,你看你剛才把他嚇得。」
他拉她的手要抱她,裴歡推開,「萬一呢……我消失這麼久,拍好的劇都停播了,早有各種猜測。」她給他倒好茶,「你坐一會兒,我去洗手間。」
華紹亭鬆開她,拿了本旅遊雜誌靠在沙發上看。
敬姐堵了半個小時的車,好不容易到了之後,拿著裴歡發的包房名一路找過來,最後推開門,裡邊只坐了個男人。
她有點莫名其妙,脫口就說:「誒你是不是走錯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她,慢悠悠地問:「裴歡的經紀人」
敬姐這才想起來,上次她們在片場和盛鈴起衝突,似乎就是這個人來過。然後她哦了一聲尷尬地解釋:「那個……死丫頭沒跟我說有人陪她來,不好意思啊。」
華紹亭根本不再正眼看她,接著翻手裡的雜誌。
敬姐十幾年各種場面都吃得開,哪受得了這樣。她從包裡掏出一根煙,啪地點上,這動靜似乎讓對面的男人微微皺眉,他又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最後停在她手裡的煙上,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敬姐打量他,這男人……穿了件簡單的淺灰色襯衫和大衣,斜靠著沙發扶手,臉色懶洋洋的還有點病態。他不怎麼搭理人,可敬姐這麼坐在他對面,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微妙的氣場,敬姐根本不知道他什麼來歷,不由自主有點慌,她故意掩飾想找點話題,清了清嗓子說:「你是裴歡的……嗯家裡人嗎怎麼稱呼」
華紹亭慢慢翻過一頁雜誌,說:「華。」
哦這還真是言簡意賅,一個字解決掉她所有問題。敬姐心裡鬱悶,覺得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她吐出一口煙找回點底氣,想再開口。華紹亭好像終於想起對面進來個人,他抬眼看她說:「裴裴十八歲入行,那年就一直跟著你」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姿勢都沒變,依舊半靠扶手拿著雜誌,沒有半點轉過來和她平等對話的意思。
居高臨下。
敬姐開始討厭這種感覺,又被他那雙眼盯著放不開。她第一次遇見這麼尷尬的場面,從一開始就完全被動,她只能回答是,然後又陷入僵局。
就在敬姐愁眉苦臉一口一口吞雲吐霧的時候,裴歡終於回來了。敬姐激動地要抱她,氣氛總算能不這麼乾巴巴的了,沒想到死丫頭看著她手上的煙像沒見過似的,啊一聲就叫出來。
敬姐嚇了一跳,「你幹嘛!」
「煙掐了。」
「嘿你管我呢!脾氣見漲啊,還沒問你消失這麼久幹嘛去了,你倒管起我來了!」敬姐嚷嚷,還沒說完,裴歡搶過她的煙頭給按滅了。
裴歡指指胸口的地方,小聲補了一句:「他身體不好,不能聞煙味。」
身後的男人剛好抬頭倒茶,他看向敬姐,禮貌地點了下頭。她不知道為什麼直接就把煙盒和打火機一把塞進包裡,再也不敢了。
華紹亭搖頭說:「沒事,你們聊。」
敬姐頓時有一種……被恩准平身的感覺。
裴歡和敬姐說了她之後隱退的事,工作全面停止,這麼長時間她已經欠了不少違約金,之後讓公司直接去聯繫峰老闆,他會幫忙處理。
敬姐聽得無話可說,半天欲言又止,低聲問她,「你和峰老闆那邊什麼關係」
裴歡笑,「可靠的自己人,你別擔心。」
敬姐幾欲挽留她,雖然她早就知道裴歡沒什麼上進心,也不樂意和這圈子裡的人交往過深,但兩人畢竟多年感情,情同姐妹,這會兒裴歡堅持要離開,敬姐心裡不好受。
裴歡勸她,「只是不工作了,又不是見不到,你一個電話我隨時奉陪。」
「你和蔣少的事……」
「我和他離婚了,這事只告訴你一個人,不公開,就別再說了。」裴歡按按她的手,看出敬姐的遺憾,「我們倆早晚會有這一步,都商量好沒什麼事,你別擔心。我這陣子病了……回自己家裡養了一陣。」
裴歡手上留下了很可怕的疤,敬姐看見一直沒敢問,終於指了指示意她,「你的手……」
外邊突然響起一陣尖叫和碎裂的聲音,緊接著竟然傳來幾聲槍響。
整個咖啡廳似乎一下就亂了。
敬姐猛地站起來,「天啊!別告訴我外邊拍電影呢……」
裴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出突然,她回身看向華紹亭,他聽著外邊的動靜還在翻他的雜誌,眼睛都沒離開上邊的字,隨口說了一句:「先坐下。」
裴歡聽了這話就真的不動了,外邊全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和人群失控的尖叫。敬姐臉都白了,催他們:「喂!快走啊!」
華紹亭終於轉過臉來,他看著她,似乎拿出了全部的耐心和她說:「你先坐下,別出去,你出去有用嗎」
敬姐愣了,咬咬牙坐下了。
裴歡似乎也不急,她推推他的胳膊問:「你知道是誰」
華紹亭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不過今天知道我出來到這裡的人,就那麼幾個。」
裴歡看看門口提醒他,「外邊可只有阿峰和兩個人。」
華紹亭嗯了一聲,然後有點不耐煩地站起來說:「我這兩年是讓他們太閒了,出個門也不讓人痛快……你們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