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本座有點方

  楚晚寧道:「若是真正的勾陳上宮,又怎麼會只能驅動死物,卻不驅活人?此人法力雖然不差,但定然與始神不可同日而語。」

  這倒是很有道理,不過墨燃仍然存疑:「師尊是看到這只……這只死狐狸的時候,才知道那個人是冒名頂替的嗎?」

  楚晚寧搖了搖頭:「不是。」

  「那你怎麼就看出來……」

  楚晚寧:「你可還記得這個勾陳出現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句什麼?」

  墨燃略一思索,道:「似乎是問了你武器如何?」

  「不錯。」楚晚寧說,「我身上神武氣息未曾收斂,稍加感知便能覺察。但作為萬兵之主,他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我有兩把金成池的武器,而當我只有一把。我當時心中存疑,但事關求劍,也不便多說,只是接下來凡事都留了個心眼,是以沒有著了他的道。」

  「可是……」墨燃道,「他若不是勾陳上宮,又怎麼會鍛造神武?」

  「第一,勾陳鑄劍只是傳言,從來沒有人真正清楚這個湖底為什麼會沉沒著大量兵器,所以神武未必就是勾陳所造。第二,此人只是拿了神武庫現成的武器給你們挑選,誰都不知道那些東西究竟是不是他的。而且,我方才仔細看過了薛蒙和師昧的那兩把兵刃——皆是偽贗。」

  墨燃聞言一驚:「西貝貨?」

  「嗯。」

  「……」墨燃呆了一會兒,才想到自己,「那見鬼……?」

  楚晚寧道:「見鬼是真的。但他的目的絕不只在於把武器給你。」

  「那他是想做什麼?」墨燃說著,嫌惡地看了一眼癱在石床上的那一具詭譎狐屍,「先是大費周折把我們關到密室裡,又弄了這麼個東西來噁心人。圖什麼?」

  楚晚寧道:「圖你。」

  「啊?」

  「方纔,你只說對了一半。那個勾陳,他大費周折關的人不是我們,他最終想要的是你。」

  「他圖我做什麼?」墨燃乾笑兩聲,「我不過就是個蠢貨嘛。」

  楚晚寧道:「我沒見過哪個蠢貨可以一年之內就結出靈修的。」

  墨燃待要再說,卻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猛然怔住。

  ——楚晚寧這是在……誇他嗎?

  這個認知讓他心跳怦然加快,睜大了眸子,盯著楚晚寧,過了一會兒,才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一向賽過逞強的厚臉皮,居然微微地泛了紅。

  楚晚寧卻沒在看他,而是兀自沉吟著:「另外,天問和見鬼,似乎與庭中那株柳樹有著些許聯繫,我曾在古籍中讀到,當年勾陳上宮下凡時,從天庭帶了三段柳枝。但那古籍失軼得厲害,勾陳拿三段神柳做了什麼,我一直不得而知。」

  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若是傳聞屬實,眼下看來,或許天問、見鬼、庭中老樹,就是那三段柳枝。兩段成了神武,一段扦於金成湖底,成了勾陳武庫的強大守衛。」

  墨燃說:「可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楚晚寧搖頭道:「怎麼沒關係,是你喚醒了見鬼。」

  墨燃歎息道:「我就說嘛,真的是見鬼!」

  「我猜測他最終所求之事,與庭中柳樹有關。但以眼下所知的看來,我只能推測到這一步。更多的,暫時想不到了。」

  這些雖然大部分都是楚晚寧的猜測,但墨燃覺得楚晚寧那麼聰明,他那麼想,總歸是八/九不離十的。

  一邊如此思索,一邊在幽暗的水底密道快步疾行。通過七拐八彎的甬道,又走一段路,終於來到了出口處,他們趁來回巡查的蛟人不備,脫身逃離。

  地下暗室的洞口設在栽種著巨柳的那個院子裡,一出來,眼前的景象就讓墨燃猛然吃了一驚。

  只見巨柳前停著四口棺材,其中一個是空的,另外三口棺材裡,卻分別躺著楚晚寧,師昧,薛蒙三人。

  墨燃失色道:「這是怎麼回事?!」

  楚晚寧道:「這是祭屍棺,你看那棺木邊沿,有一道籐蔓攀附著,另一頭與巨柳相連。假勾陳需要的只有你,他對我們下藥之後,讓蛟人把你帶去了密室,而把我們三個放在了這種棺材裡。通過祭屍棺,他可以將棺內之人的畢生靈修都渡到巨柳裡面。就和吸血一樣。」

  見墨燃臉色難看,楚晚寧道:「你寬心,師昧與薛蒙均未受傷。當時我佯作昏迷,伺機除了那三隻看守棺槨的蛟人,此時你瞧見的三個人,其實是那些妖魔的屍體。」

  他說來簡簡單單數句話,但墨燃卻不由掀起睫毛簾子,偷偷看了對方一眼。

  金成池內的蛟人修為有多深?楚晚寧所謂的「伺機除蛟」,必得在一擊之內將三隻都悄無聲息地了結掉。

  這人的身手該是有多好……

  太多年沒有和楚晚寧旗鼓相當地好好打過一場了,以至於墨燃聽到這句話,瞬間都有些恍惚,眼前似乎閃過前世風霜朔雪中,那個驚天動世的身影,面目微側,眸如辰星。

  楚晚寧見他出神,便問道:「怎麼了?」

  墨燃猛然驚醒,忙道:「沒什麼。」

  「……」

  「只是覺得奇怪,師尊是怎麼把蛟人變成這樣的。」

  楚晚寧冷笑道:「區區障眼法,那個假的勾陳上宮會,我難道不會?留下假身在這裡,省著被那些泥鰍發現。所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墨燃:「……」

  此地危險,二人不便久留,稍作停歇後就立刻離開了。然而當他們跑到與薛蒙二人約定的地點時,卻見那裡空蕩蕩的,並無一人。

  墨燃臉色刷的就白了:「師昧呢?!」

  楚晚寧的神色亦是微動,他並不答話,而是撩起無名指,指端浮上一層金光。上旭映峰前,他曾經在三個徒弟身上都別了一朵海棠花,正是作追蹤之用的。

  片刻後,楚晚寧低聲暗罵,收了光芒:「許是這裡也發生了變故,大概是為了躲來回巡視的蛟人,那倆人已經逃出這座宅邸,去了集市方向。走,過去看看。」

  這二位身手都極好,很快就躲開了所有巡視的蛟人,飛身翻出了高聳的院牆,朝著白日裡勾陳上宮帶他們轉過的集市掠去。

  水下本應該無晝夜晨昏,但是金成湖卻與別處不同,能感知到日昇月落。此時,長夜已破,旭日東昇。

  墨燃遙遙看到金成池早市已起,鬧市處熙熙攘攘一片人頭攢動,不禁稍微鬆了口氣。看來師昧他們無恙,不然此處不會仍是如此太平景象。

  楚晚寧的神情卻不知為什麼不是特別好,但他沒有說話,一言不發地把墨燃拉過來。

  「師尊?」

  「過來。」

  「怎麼啦?」

  「別走遠。」楚晚寧聲音似乎透著些自責,儘管他沉冷如舊,「薛蒙和師昧已經走丟了,我怕我再不小心,你也……」

  墨燃見楚晚寧臉色有些蒼白,竟似在擔心自己,先是一愣,而後不知怎麼想的,心中竟是隱隱一動,開口安慰他:「我不會丟的,走吧師尊,我們快去找人。」

  他說著,一邊往前走,一邊反過臂腕,隨意就拉住了楚晚寧的手。

  「……」楚晚寧的指尖似乎在他的掌心裡,微微顫抖了一下。

  不過那一下太快也太輕微了,墨燃心中掛念著師昧,便也不曾細察,只道是自己的錯覺。

  「魚血饅頭,剛剛出籠的魚血饅頭。」

  「率然蛇的蛇蛻,頂好的衣裳材料,最後三尺了,賣完就要等奴家下次蛻皮咯。」

  「賣烏賊黛子啦,本少爺今天早上剛吐的墨汁,拿著黛子描一描是再好不過了呢——哎哎,小娘子別走啊。」

  集市間叫賣聲不絕於耳,奇景異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

  墨燃笑嘻嘻地拉著楚晚寧走了兩步,陡然間,也忽的明白了有哪裡不對勁,腳步猛然剎住,瞬間瞪大了雙眼,血像是在瞬間冷透。

  不對勁!

  這裡不對勁!

  他環顧一圈,果然……

  一個無頭鬼坐在攤子前賣著梳具脂粉,一雙點著鮮紅豆蔻的長指甲拿著角梳,把自己血淋淋的腦袋擱在膝蓋上,一邊梳著頭髮,一邊輕柔道:「上等的骨梳,客倌帶一把去吧。」

  果真如此!

  果真是這樣!這個鬧市裡,每個人的動作,每個人的話語,每個人的神態,都和昨天勾陳上宮帶他們來時,一模一樣!

  墨燃驟然往後退了兩步,撞到了楚晚寧懷裡,他立刻抬頭,啞聲道:「師尊,這是?」

  楚晚寧似乎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節,但親眼確認時,他的心仍然沉到了谷底,他捉緊了墨燃。

  「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海市蜃樓嗎?」

  楚晚寧搖頭,但思量片刻,忽然緩緩道:「墨燃,你想過沒有,金成池多異獸生靈,他們中不乏有一些,見過真正的勾陳上宮。那麼,對於這個假扮的,他們為何會認不出來?」

  墨燃臉上毫無血色,有些悚然:「的確……如此。」

  楚晚寧道:「我再問你,如果是你假扮勾陳上宮,蟄伏在金成池,你該如何讓別人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事,唯命是從,替你演戲?」

  墨燃猛然間明白過來了。

  珍瓏棋局啊!

  黑白子落,天下歸心。沒人比他更清楚這種禁術的威力。他差點脫口而出,但瞥見楚晚寧的目光,又立刻打住了話頭。

  十六歲的自己,怎麼可能輕易就能聯想到三大禁術?

  於是墨燃道:「這個很難。」

  「不。」楚晚寧說,「這個很簡單。」

  他頓了頓,而後道:「只要都是死人就好了。」

《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