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本座是祭品???

  墨燃未及說話,就忽聽得身後一個尖利刺耳的嗓音喊道:「讓一讓,讓一讓!先讓我過去!」

  是那只蝜蝂?!

  蝜蝂駝著沉重的石塊,賣力地往前爬挪,照舊是來到了當時的那個藥房前,喊道:「受不了啦!快來個郎中救個命啊!」

  一位白髮蒼蒼的蛟人游了出來——但他的蛟尾其他蛟人截然不同,通體流金,閃爍著華美的光澤,滿頭華髮用簡約的發扣束著,垂於肩頭。臉上雖然佈滿皺紋,但臉型勻稱,鼻樑挺拔,嘴唇的弧度也十分得宜,一雙金色的眼睛煙雨朦朧,可以想像,此君年輕時應該生的極為俊俏。

  墨燃一凜。

  之前不是這樣的,那只青蛟呢?

  這個年邁的蛟人遙遙看了他們一眼,卻並不說話,而是來到門檻邊,俯身彎腰,將蝜蝂駝著的石塊,一塊一塊都拿了下來。

  最後一塊石子挪開,幻象竟因此被打破,那只蝜蝂忽然自爆,霎那間膿血四濺,如霧瀰漫。幾乎是同時,集市裡所有的魑魅魍魎都身形一僵,然後通體癱軟流膿,全成了瀰漫在湖水中的腥臭血液。

  湖水頃刻被染的通紅,隨著血液的顏色越來越深,墨燃和楚晚寧很快就難以看清遠處的事物,之後便是近處的也瞧不清楚,最後眼前猩紅一片,竟是伸手難見五指。

  楚晚寧道:「墨燃。」

  墨燃太明白他了,甚至不用楚晚寧再說什麼,就說:「師尊,你不要擔心,我在。」

  楚晚寧倒也不多言,亦或是嘴太笨,沉默一會兒,只道:「萬事小心。」

  血水中一片模糊,墨燃看不到那張天塌下來也不色變的臉,但卻更容易覺察師尊聲音裡的關切。他平日裡極少能感到楚晚寧的暖意,此刻忽覺胸口一熱,更拉緊了對方的手,應道:「好。」

  兩人背靠背挨得近了,雖然瞧不見彼此,卻能感到對方的心跳呼吸。情況詭譎,楚晚寧召喚出來天問,墨燃此時靈力也回復了,跟著召喚出了見鬼。

  就在兩人喚出各自神武後不久,墨燃忽然道:「師尊,你看那邊!」

  楚晚寧側過身,就在剛剛老蛟人拾掇石子的藥房門口,那片地面上突然浮起了數十餘塊大小不一的白色光斑。兩人攜手同去,靠近了才發現,那些光斑果然就是之前蝜蝂留下的石塊。

  這數十多塊石頭,被老蛟人整整齊齊地羅列成三排,每一塊都在散發著柔和的光輝。

  慢慢的,石塊面前,一個身影逐漸現形,看樣子居然還是剛才那個白髮蛟人。

  墨燃試著問道:「你是何人?」

  此人不答,他看了看楚晚寧,又看了看墨燃,然後無聲地抬起手,指了指地上的石塊。

  墨燃問:「你要我們撿這個石頭?」

  白髮蛟人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一根手指。

  「是……撿一塊的意思?」

  白髮蛟人點點頭,又搖搖頭,指了指墨燃,又指了指楚晚寧。

  墨燃懂了:「是一人撿一塊嗎?」

  這回白髮蛟人用力頷首,然後就不動了,瞪著大眼睛,望著這兩個人。

  墨燃問:「師尊,要聽他的嗎?」

  「就按他說的做吧,反正暫且也沒有別的法子。」

  於是兩人各自選了一塊石頭撿起,誰料指尖才碰到石塊,眼前就閃過光怪陸離的輝芒,天地旋轉,五彩繽紛的色澤奔流而過。待一切歸於靜止,那望不到盡頭的血紅忽然消失了。

  定睛一看,他們竟然被傳送到了神武庫中!

  「師尊!!」

  「師尊、阿燃!!」

  薛蒙和師昧居然也在這裡,見到楚晚寧,兩人都是又驚又喜,迎將過來。沒有想到那發光的石塊居然附著傳送發咒,楚晚寧仍因方纔的急速旋轉而有些輕微噁心,他一手扶上額頭,一手卻仍緊緊拉著墨燃。

  血湖中,墨燃與他雙手相扣,不曾分離。

  楚晚寧身份使然,很少有機緣能夠與墨燃相牽,大多數時候,他都只能站在不遠處,看著徒弟們親密無間。

  因此,掌心難得的溫熱,竟會讓他生出些小心翼翼的珍惜……

  「師昧!」

  然而對他而言是彌足珍貴的溫暖,在另一個人眼裡,也許輕如敝履,也許不值一提,更也許,連注意都不曾注意。

  在看到師昧的瞬間,墨燃自然而然地就鬆開了手。

  楚晚寧的指尖微微一動,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想拉住他。

  可是又有什麼理由呢

  他已經沒有喜歡別人的勇氣了。

  不想連那一點點可憐的驕傲也失去。

  看著墨燃見到師昧笑得那麼開心,又是那樣自然而然地擁抱了師昧,揉了揉對方的頭髮。

  楚晚寧的指尖垂了下來。

  帶著些赧然,帶著些難堪。

  所幸。

  臉上總是淡慣了的,喜怒哀樂都生長的不那麼明顯。

  大概是年紀大了,人又僵,傳送陣裡轉的久了,心口都有些涼。

  不過還好,指尖還有一點點熱度的。

  他就憑著那一絲很快就會消散的殘存溫暖,慢慢站直了身子,把神情和目光都端端正正地整理好,收拾乾淨。

  「師尊,你還好嗎?怎麼臉色這麼白……」

  楚晚寧朝薛蒙點了點頭,說道:「無妨。」

  頓了會兒,又問:「你們也是被那鮫人傳來的?」

  薛蒙還未說話,就聽到一陣咕嚕咕嚕的吐泡泡聲。楚晚寧回頭,忽地瞧見半張血肉模糊的臉,緊接著沸騰的鑄劍池中嘩的一聲,竟然竄出個身形扭曲的人來!

  這絕不是個凡人,或者絕不是個活人,沒有凡人能夠在灼燒的鐵水之中泡著,仍然苟活。反觀此人,雖渾身皮焦肉爛,骨肉模糊,可顯然還是個喘氣的。四道鎖鏈分別鎖著他的四肢,將他定身在熔爐之中,飽受苦痛。

  他緩緩睜開眼睛,朝眾人連連作揖,目露懇求之色,央他們聚到鑄劍池邊。

  他不會說話,但也並非全無辦法可以表達,只見他揮動那白骨森森,掛著血肉的手臂,池子裡翻滾的鐵水忽然掀起一小股浪,那股浪在空中緩慢擰成數行古老文字。

  薛蒙驚道:「這是什麼字?怎麼一個都看不懂?」

  楚晚寧:「是倉頡古書,還未曾教與你們。」

  墨燃道:「那——這寫的是什麼內容?」

  楚晚寧上前細辨,說道:「……他要……求救。」

  倉頡古書相傳是天界文字,在人間佚散諸多,會的人寥寥無幾,即使像楚晚寧這樣的一代宗師,也無法盡數辨認所有的文字。但是大致內容還是閱讀無礙的。

  楚晚寧細看了一會兒,慢慢譯道:「他說,他是這株柳樹的化靈。名叫摘心柳,在還是一株幼苗的時候,他被勾陳上宮從神界七重天帶來人間。之後,勾陳不知因為什麼緣由,棄世而去,摘心柳再也沒有見過他的蹤影,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

  「但是不管勾陳上宮在不在,摘心柳一直按照他曾經吩咐的,數十萬年如一日,鎮守著金成池,看護著神武庫。漸漸地,受到靈氣滋養,幻化出了人形。而後,一切如常,直到有一天,有一個——」楚晚寧忽然頓住,沒有往下念。

  墨燃奇道:「怎麼了?」

  「……這三個字我不認識。似乎是個人名。」楚晚寧說著,抬手點了點盤扭繁複的文字,「總之,這個人來到了金成池。他法力強盛,心狠手辣,將池內生靈盡數殺害,並以珍瓏棋局操控。摘心柳亦不能倖免。」

  墨燃立刻道:「這個人,八成就是那個假勾陳!」

  摘心柳聽到他這麼說,眸中放光,立刻跟著點了兩下腦袋。

  「……還真猜對了啊。」墨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撓了撓頭,「哈哈,想不到我還挺聰明。」

  楚晚寧淡淡看了他一眼,繼續道:

  「這些年以來,摘心柳都處於失智狀態,從未有過半日清醒,幸好,曾經與它同氣連枝的另外兩段柳條——天問和見鬼,都已雙雙甦醒。藉著它們的力量,讓摘心柳暫且恢復了神識。不然的話,恐怕它此時已經失控暴走,戕害於在場諸位。」

  「在場諸位」聽了,或不敢置信,或心有餘悸,三個少年齊齊抬頭盯著鑄劍池裡的那個靈體,不知該如何咀嚼它的這番自述。

  墨燃道:「柳前輩——」

  薛蒙:「柳前輩?」

  「不然叫什麼,摘前輩嗎?」墨燃白了薛蒙一眼,繼續說,「我講句你可能不愛聽的。你這番話,實在有點兒難以自圓其說。」

  摘心柳雖不能言,卻能聽懂墨燃的話,他扭過臉來。

  墨燃道:「你先說你受了假勾陳的蠱惑,又說你恢復神智,是受了天問和見鬼甦醒後的靈氣影響。可是見鬼就是假勾陳給我的,難道他不知道這會造成什麼後果?」

  摘心柳搖了搖頭,楚晚寧眼前的文字就變了。

  「我乃神界樹種,他對我瞭解不深,並不知道神武可以影響我心智。他研習三大禁術,需要借助我的力量,近些年來,因為我壽數將盡,他心急如焚,一直在尋求為我續命之法。但我實在不願再苟活,寧可死了,也不想再為虎作倀,可惜我受制於人,處處身不由己……」

  楚晚寧讀到這裡,微微沉思:「所以他讓墨燃來到水底,墨燃是木靈精華,那個假勾陳打的算盤,想必就是要將墨燃與見鬼的靈力合二為一,獻祭於你。」

  摘心柳點了點頭。

  墨燃仍然不解:「可那假勾陳說了,木靈精華有兩個,師尊也是其中之一,為何他獨獨把我關了起來?」

  摘心柳寫道:「自古祭品以幼者為上佳,給樹靈用的,就更加不可含糊。另外,祭品還需飽食飽飲,七情六慾皆被滿足,再於毫不知情的極樂幻境中被取掉性命。若非如此,祭品心有遺憾,怨氣要是大了,反而會加快我的枯萎。」

  他這樣一說。墨燃頓時想到了密室中那個變成楚晚寧的狐妖。

  原來那是要滿足他的情/欲,就像殺豬前要把豬養的肥肥胖胖,這樣吃起來才香。

  這樣一來,也就說得通他為什麼看到的是楚晚寧,而不是師昧了。他珍愛且憐惜師昧,自是不敢褻玩。於情/欲一道,他對楚晚寧的渴望確實比師昧強烈得多……

  楚晚寧見墨燃神色有異,還道他心有餘悸,想寬解他兩句,於是問道:「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

  見墨燃臉紅了,楚晚寧怔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倏忽住了嘴,半晌後,有些惱羞成怒地轉過了頭。

  這小子哪裡是心有餘悸?原來是回憶起了所謂的『七情六慾』,竟開始想入非非。

  楚晚寧忿然甩袖,冷著臉,低聲斥了句:「恬不知恥。」

  墨燃:「…………」

  幸好楚晚寧不知道在幻境中滿足自己情/欲的人是誰,如果知道了,會不會氣得活剝了他?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間,神武庫的地面猛地顫抖了一陣,薛蒙驚道:「怎麼回事?」

《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