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顧呈的憤怒

  今天鄧九郎有點閒。

  他是真正知道內情,天使已經抵達吳郡,入城就是這麼半天功夫。

  看到柳婧抱著琴緩緩而來,鄧九郎抬起了頭。

  陽光下,這個精美布衣少年,宛如天地間一道風景。靜靜地欣賞了她一會後,鄧九郎朝書房走去。

  不一會,柳婧也入了書房。

  她和平素一樣,就坐書房角落裡,然後把琴置於膝頭。

  看著她眉目微斂,嫻靜安寧模樣,站几案後,剛拿起毛筆鄧九郎突然說道:「文景。」

  柳婧抬頭看向他。

  對上她烏黑水潤眸光,鄧九郎聲音放得輕緩,「到了洛陽後,你喜歡幹些什麼?」說這話時,他目光明亮深邃地盯著她,這專注眼神,彷彿若有所指。

  柳婧垂下眸斯文地抿了抿唇,輕聲道:「我還沒有想好。」

  「是麼?」鄧九郎慢條斯理地寫了一行字,輕聲道:「你便沒有什麼話跟我說?」彷彿怕她聽不明白,他又道:「也不曾有什麼要求與我提?便這樣我身邊耗個三年?」

  他聲音輕慢平緩,卻又實實溫柔著。

  柳婧濃密睫毛撲閃了一會,好半晌才道:「到時再說也是一樣。」

  「不一樣,」鄧九郎聲音特別溫柔,「你父母家人還吳郡,你隻身一人跟著我……便真不曾有什麼要求?」

  聽著這話,柳婧眉頭暗蹙,她心驚地想道:聽他這語氣,彷彿知道我是女兒身?這話說得好似要我向他要求名份似。

  就她心中暗暗警惕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僕人外面稟道:「郎君,顧呈求見。」

  「顧呈?」鄧九郎抬起頭來。

  他目光有意無意地略過柳婧,直過了一會,才好整以暇地坐好,道:「請他進來。」

  「是。」

  不一會,一陣輕緩腳步聲,從外面不緊不慢地傳來。

  再過一會,顧呈那俊美高雅面容,出現書房門口。

  朝著鄧九郎深深一揖後,顧呈清聲說道:「顧呈冒昧求見,還望郎君不要見怪。」

  「不必多禮。」鄧九郎放下毛筆,微笑道:「來人,給顧郎奉酒,備榻。」

  「多謝。」顧呈姿態優雅地從榻上坐下,一邊接過婢女遞上來酒盅,滿室春風中,他慢慢地抿了一口後,垂眸淺笑道:「柳文景,奏一曲吧。」

  以一種低沉,勾hun聲音吐出這個命令話後,顧呈自自然然地說道:「便奏那**我明月樓上聽過《相思曲》」

  他話一說完,書房中陷入一陣短暫安靜中。

  不等兩人有反應,顧呈轉眸朝著柳婧深深地凝視了一眼,再轉向鄧九郎。他把酒盅洒然幾上一放後,朝著鄧九郎施了一禮,慢慢說道:「鄧郎可能不知,這柳文景,早與顧某關係匪淺……他是我人!」

  這句『他是我人』一出,顧呈來意那就是清清朗朗。

  書房另外兩人,完全安靜下來。

  顧呈輕歎一聲,又道:「我也知道鄧郎只是看重他才華,想收為已用……可這樣不好,我那幫子兄弟都笑話我了。」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四下完全陷入安靜中。

  柳婧抿著唇睜大眼看著顧呈。

  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歡自己與鄧九郎走得近。她也知道,自己一個實實女兒身,與一個陌生男子這般日日相處,對與她有婚約顧呈來說,是一種羞辱。若說之前,她到鄧府來還遮遮掩掩,而且通共也沒有來往幾次,可這陣子,她確實是做得過了,顧呈只要知情,不能容忍那是情理當中。

  所以,她睜大眼看了顧呈一眼後,又很地低下了頭。

  顧呈來了,又說了這樣話,那就是一切都按她計劃行進。

  一盅酒才飲了兩口,顧呈便把來意說了個明白。於四下俱靜中,顧呈站了起來,他提步便朝外走去,一邊走,一邊瞟了柳婧一眼,他開口說道:「走吧。」聲音很冷。

  柳婧應聲站起。

  看著這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門,鄧九郎清冷聲音突然響起,「且慢。」

  喚住兩人後,鄧九郎站了起來,他微笑道:「顧郎話,鄧某不太明白。」頓了頓,他含著笑說道:「有一事兒,柳文景可能沒有告訴顧郎你,她與我簽賣身契了。」

  這話一出,顧呈一僵!

  這是真正僵硬。

  柳婧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時這般清楚地感覺到,來自顧呈身上yīn寒煞氣。明明他還背對著自己。

  讓人呼吸都困難yīn寒中,背對著兩人顧呈,壓低著聲音,輕輕地問道:「賣身契?」

  「是,賣身契。柳文景把她自個兒賣給我了。」鄧九郎含著笑說到這裡,長tǐ一提便準備動身。

  柳婧與他來往了這麼久,對他一些習慣動作已經瞭然。一看他這個姿態,便知道他是準備要拿出那賣身契,讓顧呈看個明白。

  戲演到這裡就夠了,可不能真讓他現就翻出了賣身契。

  當下,柳婧抬起頭,朝著顧呈低低地喚道:「顧二哥。」

  這個稱呼一出,鄧九郎已顧不得吩咐下人了,他轉過頭,微瞇著雙眼盯向柳婧,神se中有點不高興。

  柳婧卻沒有心思理他,她只是看著顧呈背影,咬著唇說道:「我父親有一樣東西,讓我轉交給你。」說罷,她從袖袋中拿出那封柳父還牢房時,便寫下解除婚約信,低著頭走到顧呈面前,捧出那封信。

  感覺到顧呈身上冷煞之氣,她不敢抬頭,只是這樣捧著那信。

  兩人身後,鄧九郎雙手抱xing,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顧呈伸手接過那封信。

  只是看了一眼,他人冷了,盯著柳婧眸子,彷彿墨得透不過光來。

  他沉沉地盯著她。

  他薄唇抿成了一線!

  這封信日子,明明是二個月之前,可柳婧遲不拿出早不拿出,這個時候,鄧九郎面前拿出。而且,還是他對著鄧九郎放出這麼一番話後拿出……

  她想藉著鄧九郎來羞辱於他?

  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甩了自己,跟了這姓鄧?哪怕自己給她是正妻之位,而這姓鄧,只是一封給下人賣身契,便輕薄地留住了她?

  顧呈那深濃眸光中,又湧出了熟悉煞氣……

  顧呈眼神是如此冷,冷得柳婧動也不敢動。

  她一直低著頭。

  早家中,柳婧便算好了這一幕,算好了他反應,當著鄧九郎面拿出這封信,這本身便是對顧呈羞辱,她想,以他驕傲,是斷斷受不了一個什麼都不如他女子羞辱。

  這場婚事,他不管接不接這封信,都會了結。

  低著頭一動不動柳婧,感覺著顧呈那難以形容憤怒時,心裡也有那麼一點不好過。

  六年了。

  自定下婚約之後,她無時不想著他。她動過心,她也悔過,曾渴望過……可這所有種種,都抵不過這次吳郡初見時,他對她冷漠。

  那種冷漠,讓她認清了自己,也讓她再也不敢對他存以指望。他如此厭憎於她,她實不想再惹他生煩。

  可是,他卻怎麼都不肯解除婚約,她沒有辦法,她只能用這個法子,只能再次讓他感到羞辱,從而逼他放棄。從此這一生,他和她橋歸橋,路歸路,永無聯繫,永不再見……

  柳婧屏著呼吸,卻無法制止自己雙手顫抖時,她感覺到眼前這人憤怒和羞苦,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退後時,顧呈扣著那信手慢慢扣緊,扣緊。

  直扣得掌心刺痛,直扣得掌心處沁出一抹血se,染紅了信紙,柳婧聽到顧呈從咽中發出嘶暗聲音,「好,好!」他恨到極處,卻是低笑起來,「好你個柳婧!」

  話音一落,他衣袖重重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他走得過於匆忙,走下台階時,還給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踉蹌了幾步,才給穩住身形。

  自再見以來,顧呈都是高雅,冷漠,矜持,柳婧都不知道,這個男人也有這麼狼狽時候。

  望著他踉蹌而去身影,突然間,柳婧不確定了。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與他所表現那樣憎惡於她,她不確定,放棄這樁婚姻,是不是真做對了……她已十七,她馬上就要年華老去,她根本就沒有想過,真能嫁給鄧九郎,就按她年紀家世來說,她其實正如顧呈曾經說過那樣,沒有什麼選擇餘地。

  就柳婧呆呆怔怔地看著顧呈遠去背影,久久不曾動彈時。她身後,傳來一個特別輕柔聲音,「柳婧?柳文景,顧呈為何稱呼你為柳婧?」

  他聲音很溫柔,卻讓柳婧又是一凜,「嗯?柳文景,你不想向我解釋解釋麼?」

  柳婧心還沒有平復,便被鄧九郎這句隱著憤怒地問話給震住了。

  她白著臉轉過頭來,也不敢看他,柳婧低著頭嚅嚅地說道:「是柳靜,安靜靜……我小時一直喚做柳婧,長大之後才改名為柳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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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溫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