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的洛陽城,依然是熱鬧喧囂的,白衣樓上鼓聲寂寂,人影寥寥,夕陽下,柳婧看到很多小姑的馬車還在樓下侯著,漫天漸漸虛化的霞光,配上那些馬車和馬車中人孤零零的影子,當真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這時的柳婧,自也是在白衣樓下。
她仰靠在馬車中,掀開車簾,靜靜地仰著頭,看著滿街燈火通明中,那寂寞黑暗的白衣樓,一直沒有動。
柳父的那句話,使得柳婧尋思了大半天。
這尋思大半天的結果,便是柳婧決定暫時收起自己原定的計劃,等著與清雲公主相識。想來左右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夜色漸漸籠罩在天地間,當薄霧和星輝橫亙在天空時,柳婧低聲說道:「走吧。」
「是。」
馬車啟動。
馬車走得很慢,很悠然,當馬車不緊不慢地走到路過一個巷子時,突然間,柳婧眼前一黑!
像這般入了夜,護衛們行走時,通常都是點著火把的。柳婧眼前這一暗,通常意味著火把被人同時滅了!
不好,有埋伏!
就在柳婧端地坐直時,就在眾馬齊齊人立,眾護衛齊齊驚喝時,黑暗中,一陣古怪的灰霧吹來,於是,外面傳來了一連串的悶哼聲,伴隨著悶哼聲的,還有撲通撲通的人體落地的聲音傳來!
而柳婧剛意識到這裡,剛剛一張嘴。一股異樣的香味從身後傳來,卻是一人把一塊手帕朝著柳婧口鼻上一蒙。
隨著這手帕一蒙,柳婧整個人便軟軟向後一倒。一人把蒙在柳婧的口鼻上的手帕拿起,抱著被迷暈的她跳下馬車後。朝著左右低低地命令道:「行了,撤退吧!動作利落點,別驚動了姓鄧的!」
「是!」
低低地應答聲後,只見巷子裡黑衣人來來往往,轉眼間,柳婧留在巷子裡的行跡,被人清理得一乾二淨了。
……
柳婧醒來時,外面圓月當空。
她眨了眨眼,迷濛地盯著那雕著精美圖案的窗梭發了一會呆後,又轉眼看了一眼透過大開的窗戶照進來的明月。
再然後。她慢慢轉到房中。
她正睡在一間床榻上。榻布得很精緻。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暗香隱隱,從月光中可以看出,這被子的質料相當高級。
柳婧再轉頭看去。
房中沒有點上蠟燭。只有那麼幽幽一縷明月光鋪射著,使得很多佈置她只看了個模糊。
收回目光,柳婧動了動,這一動,她駭然發現,自己竟是只著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有人給她換了衣裳?
就在柳婧掙扎著坐起時,突然間,吱呀一聲,房門被人一拉而開。
聽到響聲,柳婧馬上轉頭看去。
淡銀色的月光下。一個藍裳暗紋的俊美男子靜靜地出現在房門口,看到柳婧望來,他那蒼白的俊美的臉上,慢慢露出一個高雅溫柔的笑容來。
朝著柳婧微笑著,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說道:「你醒了?」
「是你?」柳婧掙扎著坐起,她看著來人,眨了眨眼後,淡淡說道:「顧家二郎,你把我擒到這裡,想幹什麼?!」
這一刻,柳婧的語氣中有著驚愕,有著失望,也有著意料當中的怔忡。
顧呈深深地凝視著她。
專注地端詳了她好一會後,他邁著優雅雍容的步履,如貓一樣緩緩跨入房中。信手把房門關上後,他徑直走到了窗口旁,月光下。
整個人都沐浴在銀色光芒後,顧呈回頭看著柳婧,微笑的,輕輕地說道:「白日陡然見到阿婧的女子打扮,著實駭了我的一跳……幸好阿婧的臉洗淨後,還是昔日模樣。」
他說到這裡,見到柳婧臉色白了白,不由低沉魅惑地笑道:「阿婧怎麼了?可有哪裡不舒服?」
柳婧低著頭,過了一會,她輕輕地問道:「你,你幫我換的裳?」
「是啊。」顧呈的聲音輕飄飄的,溫柔如水的,「馬車中你給我嚇著了,都流了很多冷汗,為了讓你睡得舒服一點,我便讓婢女準備了熱湯。你是我的未婚妻室,所以,我讓她們出去了,親自給你洗了臉抹了澡,再給了換了這裳……阿婧,這一覺睡得可舒服?」
柳婧的唇瓣嚅動了幾下,好一會,她才抬起眼皮,一雙烏漆漆的眼靜靜地看著顧呈,柳婧輕輕地說道:「阿呈……」
站在窗邊,正沐浴月光的顧呈一笑回眸,他本俊美,眸光又極魅惑,這一笑,直難描難畫,「嗯?」
柳婧卻是垂著眸,她濃密的睫毛飛快地撲扇起來,直扇了好一會後,柳婧從咽中發出一聲苦笑,「你與當年,真的變了好久。」
「那是,我也覺得自己變了好多。」他將上半身慵懶地倚著窗稜,漫不經心地笑道:「不變怎麼行呢?當年你欺負我一下,我就流了好幾天淚的……那樣子怎麼行?」
柳婧聞言慢慢地抿緊了唇。
她低著頭,任由一頭青絲披洩而下,纖白的手慢慢抓緊錦被,柳婧低低問道:「你還恨我?」
「恨麼?」月光下,顧呈的臉白淨得晃人,他微微彎腰,動作極優美地用食指勾了一個空酒盅後,他重又慢慢站直,一邊玩轉著手中的酒盅,他一邊微微笑著。
只是笑著笑著,顧呈的臉慢慢轉冷。沉在黑暗中的他,有種陰鬱到了極點的俊。
一直以來,除了柳婧與他初初重逢過那幾次外,顧呈在世人面前都是高雅的,從容的,斯文的,在她面前同樣也是。他陡然間氣度大變。柳婧不由自主一凜,連呼吸聲也下意識地小了許多。
顧呈也注意到柳婧的害怕,他嘴角含著笑,眼中卻沒有笑意地看著她。壓著聲音,輕輕地說道:「阿婧,你知道那一年,你戲我欺我後,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柳婧搖了搖頭。
他現在笑容太過陰冷,柳婧有點害怕,她不想退縮示弱,便低下頭轉過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顧呈倒也不強迫她,他只是動作優雅地玩著掌心的酒盅,慵懶低沉地輕輕續道:「那一次與你遇上。原是我舉家搬遷……結果我被定下的未婚妻室三番四次戲弄。還給買到了匪盜窩裡。自己只會嚇得大哭,而我的小未婚妻卻英勇的『英雄救美』的事,在家族中傳遍了。那些下人啦,族人啦,還有外娉的遊俠兒,都把你我的事當成笑話宣傳了……」
他說到這裡,柳婧臉色終於大白。
她生平第一次意識到,當時她近乎遊戲的小打小鬧,曾經造成過什麼樣的後果!
顧呈還在看著她,還在微笑著,月色下,他的雙眼深到了極點。也璀璨到了極點,便如那最神秘的星空。用這樣的眼神他含笑地看著柳婧,續道:「當時我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指指點點,便是那三歲的孩子,也敢用石子砸我這個『被女人戲弄的蠢漢懦夫』,後來我實是抗不住了,恰好我父親他們在一起商量要事,我便挺身而出,說是願意放棄名利和豪奢安穩的生活,去江湖顛覆,天下間奔走。」頓了頓,他懶洋洋地笑道:「那拋棄名利的意思是,便是我親自找到,親手扶養幾下的大殿下登了基,我也絕不仗著功勞伴隨君王,而是應從誓言,永遠白身。」
說到這裡,他慢慢彎身,將自己的上半身都罩在柳婧的身上後,顧呈一手撐著榻沿,虛虛撐著自己,不讓自己完全壓著柳婧後,他低著頭就這麼地朝著柳婧玉白的,裸著的頸間,吐出一口帶著青草的氣息後,低低笑道:「阿婧,你說我念你這麼狠,都把你念成心結了……你該不該罰?」
柳婧畢竟還是閨閣少女,她習慣了嚴整地包好自己,習慣了衣冠整齊,可現在,她躺在被窩裡,身上只著一襲單薄的中衣,顧呈說話間吐出的氣息,全部噴在她外露的玉頸上,鎖窩上,令是她要費出好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向後退縮,不去躲藏逃避。
側過頭避過他,清楚地聽出他話中之意的柳婧,心驚地想道:到了這個地步,我向他道歉,求饒都是無濟於事。
她想,自與他重逢以來,她真是向他道歉過太多次,說過太多軟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那些話那些動作,看來都是毫無益處。
既然沒有益處,柳婧也就不做了。她強迫自己抬起頭來,一雙烏漆漆的,眼角有點暗紅的眸子定定地看著顧呈後,柳婧撲閃著濃密的睫毛,低聲說道:「鄧九郎警告過我……」她苦笑起來,輕輕說道:「他讓我離開洛陽,讓我防範你。可我不覺得你需要防範,便沒有太在意。我原想著,知道我就是柳白衣的,暫時應該只有你和鄧九郎兩人,所以我現在是安全的……」喃喃地說到這裡,柳婧輕輕問道:「阿呈,這是什麼地方?」
就在柳婧以為顧呈不會回答時,一直高深莫測地凝視著她,溫柔卻笑容不達眼底盯著她的顧呈,重新站直了身,他悠哉地走到幾邊,右手顛了顛,讓掌心的酒盅轉了幾個圈後,說道:「這地方啊,是一個小莊子,連我父親也不知道的小莊子。我給它取名叫『焚柳苑』,對了,這名字與你那玉柳苑只有一字之差哦,它是我十三歲那年給置下的,都空在那裡近十年了……十年呢,阿婧你說久不久?」
焚柳苑?
它叫焚柳苑?
終於,柳婧的臉變得雪白一片!
在顧呈含著笑的,緊緊逼來的目光下,她唇動了動,過了好一會才低頭應道:「嗯,是挺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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