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驚蟄將至, 氣溫逐漸回暖。

  立陽二中校外那條美食街掛橫幅掛得比過年時候還喜慶,遠遠望過去,整條街滿目都是『歡慶開學』字樣。

  浪了整整一個假期,許多人在寒假臨近尾聲的時候才開始補作業,暗無天日地補了好幾天還是沒補完。最後只能認命,打算開學的時候早點到學校再爭取爭取。

  謝俞剛從樓梯上去, 就聽到從「高二三班」傳出一陣痛不欲生的叫喊:「這也要交?!」

  「英語作文又是個啥?!」

  「哪位朋友寫數學練習冊了?我拿語文試卷跟他換……」

  謝俞經過後窗的時候,手指曲起, 指節抵在玻璃上, 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劉存浩身為班長帶頭抄作業, 手裡高舉著幾份語文試卷,話還沒喊完,聽到敲窗的動靜,嚇得整個人差點跳起來:「臥槽!」

  外面風大, 謝俞戴著衣帽, 快進門才想起來抬手把帽子拉下去。

  都以為是瘋狗過來巡視,教室裡安靜兩秒, 接著繼續炸鍋:「差點嚇死我……俞哥,你不是我認識的俞哥了。」

  「皮這一下你開心?」

  「你就這樣你欺負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同學?」

  「……」

  賀朝到得早, 在教室補覺, 隱約聽到聲響,半睜開眼。

  他提前一天返的校。

  所有提前返校的住宿生都低估了瘋狗對播音事業的熱枕, 他們敬愛的姜主任從早上六點不到就開始喊:「新的學期, 新的起點!」

  賀朝支起身, 看著小朋友走過來。

  他本來還對瘋狗說的話那番官腔話沒什麼感覺,但是目光觸及到謝俞身上的那一瞬,才真正感受到:新的學期。

  新的一天。

  賀朝笑笑,打了聲招呼:「早啊。」

  謝俞走到他桌邊,微微彎腰,伸手幫他把堪堪卡在胸口的外套拉鏈拉上去:「早。」

  陽光從窗戶外邊照進來,教室裡明朗了幾分。

  劉存浩還在尋找願意跟他交換作業的朋友。

  賀朝從桌肚裡翻出數學練習冊,這本作業他挑著做了一點,不過按照之前的穩步上升計劃,錯題率還是相當高:「耗子,我跟你換。」

  劉存浩沉默地看了他幾秒,又沉默地把臉轉了回去,繼續問:「還有其他朋友嗎?」

  賀朝:「怎麼,你還瞧不起人?」

  「不敢不敢,你可是四十九分,」劉存浩生怕打擊他的自信心,尬吹了一波之後還是忍不住想讓他面對現實,「但是朝哥,人不能太膨脹,你懂我意思嗎。」

  「耗子,現在的我你愛搭不理,」賀朝說著把練習冊往桌上扔,「——以後我讓你高攀不起。」

  劉存浩一臉『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們班這位大哥好像瘋了』:「……」

  謝俞剛把水筆從書包側邊口袋裡掏出來,聽到這句差點反手砸出去。

  直到上課鈴響,教室裡才逐漸安靜下來。

  開學第一天,各科老師都在灌輸「期末考得不理想沒關係,從這學期開始努力」的觀念,希望他們收收心,瘋玩了一個假期回來,盡快調整學習狀態。

  尤其他們班老唐,把語文課當班會課上,新課文沒講多少內容,光顧著給他們做開導工作。

  謝俞聽得有點睏,手撐著下巴,餘光瞥見賀朝擺弄了一節課手機:「打遊戲?」

  賀朝不動聲色地退回到桌面,「啊」了一聲表示回應。

  謝俞沒在意,闔上眼睡了會兒。

  賀朝這才重新打開跟沈捷的聊天框,打字回復:你什麼毛病?

  他這幾天都在琢磨給小朋友過生日的事兒。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送什麼,就找沈捷問問,結果等了幾分鐘,等來兩個字:拒聊。

  [沈捷]: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課下聯繫得好。

  [沈捷]:你別想再害我一次!

  [賀朝]:……

  上回在老師辦公室裡鬧了那麼尷尬的一出,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深,沈捷牢記血和淚以及檢討書的教訓,上課偷偷打遊戲再也不會手賤去找賀朝組隊。

  同樣,聊天也是能免則免。

  沈捷桌上立著課本,手藏在桌肚裡,打字打到一半,抬眼確定老師還在背過身寫板書,才繼續在手機屏幕上敲打:朝哥,求你好好上課!不要找我聊天了!

  謝俞生日在三月中旬,算算沒剩下多少時間。

  賀朝最後只能趁課間十分鐘把沈捷約出來,兩個人在樓梯口聊了一會兒:「你有什麼建議沒有。」

  沈捷想說:如果是別人的話,我倒還能幫著參謀參謀,但是你們家謝俞就……

  謝俞這個人看起來特別讓人捉摸不透,即使現在跟他關係近了一點,也還是不知道喜好也成謎。

  「送什麼呢,」沈捷絞盡腦汁,最後猶猶豫豫地說出三個字,「……送人頭?」

  賀朝不知道該不該誇一下這位兄弟豐富的想像力:「你他媽正常點。」

  沈捷沒轍,想到頭禿也想不出第二個主意:「你家老謝,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你好好想想,他對什麼感興趣。」

  賀朝坐在台階上,沉思一會兒,最後說:「我吧。」

  沈捷:「……啊?」

  賀朝又說:「我。他對我感興趣。」

  這天徹底聊不下去了。

  沈捷低下頭用手抹了把臉,內心十分絕望:「反正蛋糕肯定得買,要不我們就從生日蛋糕上——」

  樓梯口跟走廊離得很近,沈捷那兩聲「蛋糕」喊得又響。萬達正好從老師辦公室門口回去,本來經過樓梯口沒發現有人,聽到聲音腳步頓住,往回退了兩步:「什麼生日蛋糕?誰要過生日?」

  賀朝:「……」

  謝俞不太清楚開學以來賀朝跟萬達那幫人有事沒事聚在一起聊什麼,只覺得這群人有點奇怪,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奇怪。

  每次他一經過,萬達就立馬生硬地轉移話題:「我愛我的祖國……」

  等萬達半夜來敲他房門,問他想不想逛逛宿舍樓的時候,謝俞總算能為這種「奇怪」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你有病嗎?」

  萬達站在門口,有點憂鬱地說:「我睡不著,最近壓力太大了,想找你聊聊。」

  謝俞靠著門,低頭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

  十一點半。

  早已經熄燈,宿舍樓裡安靜得有些詭異。

  二中宿舍樓一共就六層,頂樓天台常年鎖著門,不讓學生上去。萬達說是逛宿舍樓,還真帶他往樓上走。

  「其實我最近過得特別迷茫,」萬達邊走邊說,「人生找不到方向,每天夜裡都在輾轉反側。」

  謝俞:「……」

  換了平時謝俞會說關我屁事。

  但聯想到最近萬達的表現確實奇怪,短短幾分鐘,謝俞腦子裡轉過好幾個念頭,等萬達推開頂樓那扇鐵門的時候,剛想說「你別想不開」,忽然被人從身後擁住,一隻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骨節分明的、帶著溫度的手,強硬地遮住了他所有視線。

  謝俞被帶著往前走了幾步,頂樓的風從衣服下擺裡鑽進來。

  然後那隻手緩緩鬆開,於是在這片黑裡,謝俞從他微微張開的指縫裡瞥見一點細碎閃爍的光。

  謝俞眼前陡然間亮了起來。

  天台上這塊地方並不大,從頂樓往下看,是星星點點的燈火,還有從周邊道路上傳過來的車鳴聲,以及四處喧囂的風。

  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折疊桌,生日蛋糕就擺在桌上,天台被他們簡單佈置了一下,邊上還立著幾袋東西。

  賀朝說話時略微往上揚的語調,在他耳邊繞了兩圈。

  「生日快樂。」

  不止一聲。

  三班住宿生幾乎都在,熱熱鬧鬧地湊成一團:「生日快樂俞哥!」

  謝俞其實不太記得自己生日。

  如果不是每年都有顧女士提醒,又一個勁地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生日」這件事多半直接被他拋在腦後。

  前些天顧女士還提過一次,謝俞邊做試卷邊聽電話,等一道大題算完,已經不太記得顧女士在電話裡都說了些什麼。

  「剛才玩我呢?你們哪來的鑰匙?」

  謝俞掃了他們幾眼,又說:「萬達,你還人生道路,失去方向,迷茫?」

  賀朝輕咳一聲:「撬開的。」

  萬達試圖轉移話題,把蠟燭點上,催他許願:「俞哥,這妖風……臥槽,你趕緊吹,不然該滅了。」

  幾個人圍成一個圈試圖把風擋住:「快快快,要撐不住了。」

  他們越催,謝俞腦海裡越是一片空白,等蠟燭都滅了,也沒想出個什麼願望。

  其他人歡呼一陣,等著切蛋糕。

  賀朝去袋子裡翻刀叉,翻了兩下發現下面全是啤酒:「萬事通,讓你買點吃的,你買那麼多酒幹什麼?」

  萬達不承認就是自己想喝:「男人嘛,這種天台聚會的氣氛……」

  天台上啤酒罐被他們扔得東倒西歪。

  有風刮過,就順著風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幾圈。

  趁著這幫人喝酒的空檔,賀朝隨口問:「剛才許了什麼願望?」

  謝俞說:「沒許。」

  「啊?」

  見他不相信,謝俞又笑著重複了一遍:「沒許願。」

  什麼願望都沒許,但是感覺什麼都可以實現。

《偽裝學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