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裡,段嘯亮正帶著張妮穿過幾堆人群,來到一個女生面前。女生背對著他們,和一個男生在親暱的聊天,看樣子是情侶。
段嘯亮過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你也在這兒啊?」女生回頭看到段嘯亮的時候,滿眼的詫異,表情有點不自然,呆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擠出微笑,「是啊。」
段嘯亮引過他身後的張妮,「來,我給介紹一下,這是我以前在馬裡蘭的朋友Mandy。」叫做Mandy的女孩微笑著朝張妮點頭,又回身介紹她旁邊的男生,「這是我男朋友Kye。Kye,這是我朋友段嘯亮。這位是?」Mandy的眼神在張妮身上停留。
段嘯亮咧嘴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哦,這位是我女朋友張妮,她在紐約工作。」張妮聽到這句話,差點一口氣沒有吸上來,心理醫生的素質再好,也經不住這樣的surprise,定了定神,她努力維持原來的微笑,回頭看了一眼段嘯亮,眼裡卻是抑制不住的疑惑。段嘯亮也不看她,只是跟兩個朋友擺了擺手,「那你們havefun。我們在那邊還有朋友,回聊。」
「回聊。」兩個人同時給他打招呼,女生又狠狠看了一眼張妮,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那眼神裡有六把刀七把斧子,她又看了看段嘯亮,又看了看張妮,笑容開始不自然起來。
段嘯亮則是樂呵的轉身,一手拽著張妮的胳膊,打算往原來的地方走回去。走開十幾米的樣子,張妮開始低聲抗議,「你等等,我們能先談一下嗎?」
「可以啊。」
「那去那裡的吧。」張妮示意廣場旁公園裡的一個角落,「還有啊,你別拽著我行麼?」
段嘯亮回頭朝她一笑,「不拽著你走丟了怎麼辦?」說完也不停,繼續往角落快步走去,張妮哭笑不得的跟著,像個犯了錯誤要接受家長懲罰的孩子一樣,不情願又不得已。
到了角落,段嘯亮停下來,放開拽著張妮的手,「說吧,什麼事兒?」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張妮道。
段嘯亮還沒等她說完,突然轉身道,「太熱了,我去買瓶水,你站這兒別動。」然後飛步往一旁的小賣部走去,留下張妮一個人在原地,恍然如一個被拔了蓋子的熱水瓶,滿腔的熱火還沒有實行功能的時候,就無奈的散開去。
段嘯亮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兩瓶冰水,隨手遞給張妮一瓶,然後自己打開了一瓶,咕咚咕咚仰頭喝了大半,才低下頭來,一抹嘴,「說吧,什麼事兒?」
張妮剛才的一股怨氣隨著熱水瓶蓋被拔掉,已經消散的也差不多了,她也擰開自己的那瓶水,喝了一口,放下,道,「剛才那女生是誰?」
「哦,那是我馬裡蘭時候的女朋友,我跟你說過的。」段嘯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水瓶,覺得上面包裝有一個角掀起了,就隨手開始撕包裝紙。
「她不是在馬裡蘭嗎?」張妮道。
「哦,我也不知道她怎麼來紐約了,反正見著了打個招呼。」說完抬頭,正巧陽光斜過樹蔭照在他臉上,有點晃眼,他的眼睛有點睜不開的瞇了一下。
「那個男生……就是當初……」張妮盡量找合適的詞彙,因為根據段嘯亮說,他在西雅圖的時候,他當時的女朋友瞞著他跟一個男生好上了,等段嘯亮好不容易找工作調回馬裡蘭的時候,她卻告訴他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那個男生,或者叫做第三者,或者叫做別的什麼,一時間張妮也找不到合適的詞。
「不知道,」段嘯亮彷彿知道她要問什麼似的,「我沒和那個男的見過面,不知道那人長什麼樣。可能就是那個男的,也可能不是。」說完,又喝了兩口水。
「那……你當初沒有想過找她談過嗎?或者找那個男的一起談一下?」張妮覺得段嘯亮有著她以前沒有看到過的東西。
「沒有。她說和別人好了,我能幹什麼?拽著她不放?不至於吧……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也不能強求。我當時就祝福她了。」段嘯亮說完微笑了一下,那種笑是發自內心的,沒有絲毫掩飾或者勉強。
「你……沒有爭取呀?」
「沒有,不是你的東西強留著沒意思。」
「那你不恨她?」
「不恨啊。一個人的生活中會碰到多少人啊,這些人當中,有些對你好,有些對你不好,所以才形成了你的生活,造就了今天的你。每個路過的人,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經歷,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上帝賦予你的生活色彩。啊,雖然我不信教。所以沒有必要浪費自己的精力去恨你生活中的一個部分。」說著,他又喝了一口水,換了一個腳站立,另外那個腳則是開始在地上來回畫著弧線。
「你……見著她也不迴避?」張妮看著他在地上用腳畫出的漂亮弧線問道。
「為什麼要迴避?都過去了。我今天不是跟你在一起嗎?」說完,他停止了畫弧線,抬頭看著張妮。
張妮被看的侷促起來,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抬手喝了一口水,看了看四周。天氣雖然酷熱,但是有著些許微風吹過來,張妮的幾絲頭髮跟著微風揚了起來。
段嘯亮還是看著她,樂呵的笑著道,「哎,我發現今天你話特別多啊。平時要跟你聊個天,總是我問的多,你答的少,今天這是怎麼了?」說完過來拉起張妮的手,「走,我們去看演出。」
張妮的頭腦一下子什麼都反應不過來,任由他牽著往前走,走過好幾步才略微覺得有些不妥,輕輕的掙扎了一下道,「哎,你……」
「我怎麼了?剛才不是說你是我女朋友了嗎?女朋友還不讓拉手啊?」段嘯亮回頭一笑,又加力拉了拉她,快步趕回觀眾席。
回到觀眾席的時候,一個身著半透明連體長裙的女生已經站在了舞台上。她頭上戴著橄欖枝,腰上束著金色葉片組成的腰帶,手臂上方是一個古銅色的臂環,一副古希臘藝術女神的打扮。她揮舞著手臂,那張半亞洲半白人的混血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各位,第五屆紐約亞洲文化節暨搖滾音樂節現在開始!」只聽得「砰」的一聲,舞台上爆起兩束煙花狀的閃光,幾乎同時,舞台上所有的等齊齊亮起,照得整個舞台如同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通透而又童話的世界。
「砰」的一聲,燈光把整個屋子打亮。艾小楊來不及躲避,被燈光師剛才那一下子照得有些眩暈,半晌都睜不開眼睛,覺得腦袋裡所有的東西都在旋轉。
「片場助理呢?片場助理?」有人喊了起來。
「哎,來了。」艾小楊高聲回答道。
即使是週末,艾小楊也不得不工作。參加比賽的片子劇本已經寫好,製作費用壓到低的不能再低了,也得2千。艾小楊幾個月下來,因為要多付房租加上要賠室友的膠片,根本沒有多少剩餘的錢,手頭到處湊也只有1千五。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通過一個業界網站找到了這份工作,一天80塊,總共干10天。除去平日裡的開銷,一個拍攝下來,應該可以攢足5百塊,跟以前存的一起,就可以開拍參加比賽的片子了。
劇組的導演可能因為要趕時間,每天早上6點到晚上10點的拍片。因為趕拍,整個攝制組都神經緊繃,劇務,一個紅脖子白人,經常到處吼。
艾小楊不喜歡被人吼。在他看來,他是電影學院導演系的高材生,一個未來的導演,來片場做事是情非得已的,但是那不代表他艾小楊就一輩子是個抗器材的料。他是來學習的,那種低級的活兒,也只是做一時的。
「片場助理,過來,把線繞起來,一會兒人家走路給絆著了。」劇務大聲道。艾小楊過去,把幾十米長的電線拿起來,一頭繞在手臂上,開始一圈一圈的整理。電線又沉又粗,每繞一圈,艾小楊就得稍停一下,放鬆手指。
「楊,快一點,馬上要開拍了!」劇務又叫道。
還沒等艾小楊回答,攝像那邊傳來了聲音,好像起了什麼亂子。劇務一路跑過去看。
「鏡頭是怎麼了?裡面有黑線。」攝像大聲的道,急得團團轉,「誰動過了?有黑線的話根本沒法拍!」導演見狀,扔下手裡的劇本就去休息間抽煙。劇務急得到處叫人打電話給攝像機保修。
剛繞完電線的艾小楊正好也跑過來,想看看究竟。鏡頭裡面有黑線,怎麼可能?如果鏡頭裂開的話,應該是紋路狀,而不可能是黑線。想著,他湊到前面,觀看了一下攝像機鏡頭。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鏡頭和機身之間,卡了一根頭髮,這本是很簡單的事情,大概是攝像太緊張了,都沒顧得上看一下。艾小楊走上前去,伸手擰鬆了鏡頭一點點,然後抽出頭髮絲,還沒來得及把鏡頭擰回去,就聽到劇務大叫,「楊!你幹什麼?不許動!」
艾小楊聽到以後,先是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把鏡頭擰回去,走到攝像邊上說,「裡面的黑線解決了」,然後又回到電線旁。
「楊,你不許動攝像器材,」劇務跑過來氣急敗壞的說,「你以為你是誰啊?隨便可以去擺弄攝像機?」
艾小楊輕聲回答,「鏡頭有黑線是頭髮絲引起的,這是我們電影學院裡面學的常識,我只是想幫忙而已。」
「別給我提電影學院,我們這裡都是力氣活兒,不需要什麼高學歷人才。」劇務哼了一聲,甩手走掉。
艾小楊呆呆的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坐下,只是呆呆的站著,不知道該幹什麼。
一旁的攝像機開始運作,戲,正式開拍。只是艾小楊覺得,這部戲根本與他無關。猶如美國的電影界,與他無關一樣,他只是一個觀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