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高而亮且刺耳,極其富有穿透力,恨不能穿破你的腦袋,一下子把張妮從對歐陸風光的心馳神往中拽回來,讓她剎那間恢復知覺:一陣刺鼻的焦味瀰漫在屋子裡,房間裡也有絲絲濃煙飄進來。
啊,是剛才烤培根忘記關火了。張妮一下子想起來,趕緊站起身,連拖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疾步跑出房間,趕去廚房關火。
警報器「嗶——」「嗶——」的響個不停,聲音刺的人耳朵都疼了,彷彿是一粒一粒子彈朝人的腦袋射過來。張妮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跑進廚房。她剛踏進廚房的一瞬間,滋的一聲,廚房天花板上的噴淋器相當及時的打開,散花狀的把水噴向廚房的每個角落,也包括剛踉蹌跑進廚房的張妮,那水是噴得四處飄散,涓涓不息。
張妮滿臉的水,眼睛都睜不開,後退著走出廚房,險些一個趔趄被什麼東西絆倒。好不容易退出噴淋器的射程範圍,她努力睜開眼睛走去closet拿了塊乾毛巾擦臉,一邊擦,一邊頭髮上有幾顆水珠滴滴答答的滴落到腳背上。
張妮努力搞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應該是烤培根的時候沒留意去看電腦,然後燒焦了引發了報警器的囂叫,再後來就是噴淋器自動滅火啟動了。顯然,這頓原本可以消磨時光的早午餐被滅了,當然,現在終於也有事情做了,張妮可以用這個星期六的早上把水擦乾,把廚房地板拖乾淨,把oven裡裡外外清洗一遍。然後累慘了之後可以洗澡,喝紅酒,看電影。艾小楊走之前,給張妮留了很多DVD文藝片,據他本人說是冒著生命危險從國內帶來的盜版片。
艾小楊買了個很大的DVD皮case,把它們很好的按照出品國家,一張一張放起來。目測大概有500張。艾小楊說那些只是他看過的電影當中很小的一部分。許述曾經好奇的問過他到底看過多少電影,上萬嗎?艾小楊說,一半總是有的。許述掐著手指一算,一半是5000,一部電影2個小時,總共1萬個小時,每天看1部,要5000天,艾小楊年中無休的要看14年。艾小楊現在28歲,等於說是從14歲開始,小楊同學已經放棄了下軍旗、打電玩、看武俠小說等等一個正常少年必做的健康事情,專心投入到他們家隔壁的DVD店裡,以見到老闆比見到老爸還親的態度,每天換一張碟。老闆見他天資聰穎,甚是喜歡,每每給他留下好片,並且尊尊教導說,好的片子要買不要租,然後用高於市場的價格賣給他。於是艾小楊就有了這本很貴的DVD集,直到後來大家都在網上看電影或者下載在硬盤裡的時候,他還是有著傳統的拿張DVD放進機器裡的習慣。
張妮喜歡那些長對白的片子,最好是那種男女主角從頭聊到底的片子。雖然早上沒有心思看任何東西,但是現在,估計折騰過了以後就消停了,也能多少靜點心下來看看了。
想著,張妮把毛巾鬆鬆的圍在脖子上打算走進廚房開始擦地板,才沒踏進一步,發現還是被淋了一臉。報警器的聲音還是那麼囂叫的讓人頭暈。
這都有5分鐘了吧,怎麼還不停?噴淋器和報警器都沒有停,到底怎麼了?
廚房地上的水已經開始朝外面一點點滲出,報警器的囂鳴一聲緊一聲的讓人揪心。張妮發現可能有些不對,看樣子下去,兩者都沒有要停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線路壞了。但至少,應該先讓報警器不要叫了吧,那聲音實在是刺耳。
她又跑回到客廳,打開closet裡面的電線線路盒,裡面一排的開關,都不知道誰管什麼的。她試著把當中一個看著像的開關拉到了off,可是報警器還在響,於是她又拉了隔壁的一個,報警器依然脖子一挺的高聲一叫。張妮一狠心,索性把所有的開關全部都拉掉。奇跡出現了--報警器還在叫。。。
這個難道是太陽能的麼,不用電的?張妮差點有想哭的感覺。看著嵌在牆壁裡的報警器,上面沒有開關,外面沒有電路,難道是要砸了它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嗎?不過說不定砸了報警器,噴淋器也會停吧。
可是用什麼砸呢?鎯頭她是沒有的,總不能拿菜刀砍的,要不去找鄰居借吧。
她一頭濕漉漉的頭髮,樣子狼狽不堪的跑到隔壁鄰居門口,按了按門鈴。隔壁的人她見過幾次,一個跟她差不多的白領男,每次在電梯裡都很禮貌,也不知道這樣的男人會不會自備鎯頭。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出來開門,估計是不在家了。再隔壁,是一對法學院的學生,有點嚴肅但也算友善,也沒有人開門。
哎,大好季節的週六啊,大家都去度假了,不是海邊吹風就是河裡帆船,只有她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早上到處借鎯頭。。。
算了,還是讓super來修吧。張妮無奈的回到房間拿出電話。撥打了半天沒有人接。於是想起來,大樓管理員週末是休息的。
這可怎麼辦?張妮一下子有點開始慌。如果噴淋器一直不停,她的整個房間地板包括地毯什麼的就算全毀了。還不止,管理員下週一上班,難道要讓水噴兩天?
她走到廚房邊上,看了看越來越多流出來的水,心想可能只有一個辦法了。
真的,單身的日子在紐約其實蠻開心的,一個人會有很多空餘的時間,下班了可以去看個露天音樂會,或者找人去看各種展覽,還有各種舞台劇,演唱會和興趣俱樂部。可是前提是,必須天好身體好心情好,外加沒有任何節外生枝。這當中要是任何一點出點差錯,比如身體不好一個人在床上躺了幾天、做不了飯也走不出門;或者心情不好看電視一個人自己哭,越哭越傷心、搞的慘兮兮的都沒人答應一聲;再或者,就張妮這樣,碰到一個根本無解的狀況,單身的人就徹底從這個世界上的貴族一類直接淪落為最慘的一群人。慘的有人在你面前走過都有扔硬幣給你的衝動。
張妮的房間裡,現在上面有噴水籠頭在繼續囂張的一個勁的往外噴水,地上的水已經開始氾濫到客廳,向著那塊她從土耳其買來的地毯攻擊,一邊還有警報器扯著嗓子喊。
這個時候,一種無助感騰然從地下排山倒海的上升,瞬時把她淹沒。那個把自己的生活永遠安排的好好的張妮,那個一個人自己都可以過的很滋潤的張妮,不見了。她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需要一個人來幫幫她,現在的她是可笑的,是懦弱的,甚至有點蒼涼的卑微。她不得不拿起電話來求助於別人。那個原本不可侵犯的完美的張妮,現在兵敗如山倒,根本就顧不得什麼decency和禮貌了,拿出電話,照著認識的人就打過去。
只是,許述這會兒肯定是去排練場陪Kirsten了,隨叫隨到的艾小楊在洛杉磯,那。。。那還有誰呢?
她不停的翻看電話本裡的人,挑了兩個關係還算可以的打過去,可這是週六早上7點,沒有人接電話。不得已,她只能繼續往下找,一屏一屏的翻動,直到看到段嘯亮的名字。
是啊,如果他在,肯定搞定這些不是問題,他向來精通各種傢俱儀表,喜歡自己修修補補。如果沒有上次的不快,他或許會直接駕車來紐約幫她弄好一切的。可是現在,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打這個電話。
他會不會根本就不接?會不會發現是她以後又掛斷?會不會輕描淡寫的說「哦,我也不知道」?
哎,張妮看著電話,不知如何是好。
頭頂上的報警器還在不停的嘯叫,那刺耳的聲音彷彿一聲大過一聲,叫的人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打還是不打?
張妮的手指到了綠色的撥出鍵,又移動回來,想翻下頁,按了一下,又往上翻回來,看了一眼。說實話,在所有紐約認識的那麼多朋友裡面,真的會幫忙的沒幾個。紐約就是飯桌上人人是朋友,讓人誤以為自己朋友很多,但是真的碰到什麼事情,卻發現「朋友」只存在在facebook或者電話本裡。甚至在紐約形成了這樣一種現象:猥瑣男們已經不再偽裝成情聖,而是向「靠譜」發展,基本上潛台詞就是「我知道你需要我幫忙,我會出現,或許我會得到約會的機會」,而女生則是一副「我可以跟你約會,因為我需要你幫忙」的樣子。
張妮現在鐵定了是要段嘯亮幫忙的,只是,她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要麼,她想,把他當作普通朋友中的一個,打過去,如果鈴響兩下還不接,就算了。
還在猶豫著,突然覺得腳下一涼,原來水已經氾濫到客廳,她站著的地方周圍,水開始四溢,她的毛絨拖鞋都濕了。一咬牙,打吧。
她按下撥出鍵,心裡突突的開始跳。如果他不接,她肯定會失望而且難過的;如果他接,她應該怎麼說?所以,如果兩下還不接,就趕緊掛掉,後面的麻煩就都可以避免了罷。
等了許久,鈴聲終於響起來了,嘀——的很長一聲。這個算一聲還是兩聲?張妮問自己。
正猶豫著,電話通了。
「喂?」一個週六早上還沒睡醒的慵懶的聲音。「呃,喂,嗯,你好,段嘯亮,我是張妮。」
「哦,張妮啊。」那個聲音像是醒過來了。
「不好意思這麼早打電話給你。」
「哦,沒關係,我正打算起來跑步呢。」
然後就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張妮實在不知道怎麼說起,只是低頭看著水在拖鞋周圍流淌著,時不時她自己挪動一下,拖鞋裡面的水就滴滴答答的掉下來。報警器很是時機的一聲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