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得而復失,散落天涯(3)

  龐倩歡快地跑到他面前,她紮著一把馬尾,臉上素面朝天,穿著一件簡單的粉色T恤,底下是牛仔長褲和白色球鞋。她身上斜挎著一個小皮包,攤開雙手給顧銘夕看:「你瞧,我沒帶手機,今天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了。」

  顧銘夕說:「你下午不是有課?」

  「我是乖學生,幾乎不逃課,但偶爾逃一下不會有關係。」她笑嘻嘻地吐吐舌頭,「我讓楊璐幫我請假了,不會有事的。」

  見顧銘夕神色有些異樣,龐倩說:「你別這副樣子啊,我曉得你一定不逃課,但是你總該知道,大學生偶爾逃下課真的沒什麼的。」

  顧銘夕勉強地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他沒有把自己休學的事告訴顧國祥和龐水生,這時候也不打算告訴龐倩,他只是告訴了鯊魚,鯊魚表示理解。

  對於自己的未來,這時候的顧銘夕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無暇顧及。他更擔心母親的病,這是眼前最重要的事,醫生說李涵還有的救,只要有一線希望,顧銘夕就不會放棄。

  他問龐倩:「龐龐,你想去哪裡玩?」

  龐倩撇著嘴說:「怎麼搞得好像你是東道主一樣啊,明明現在是在我的地盤!應該我問你才對啊,顧銘夕,你想去哪裡玩?」

  他忍不住笑了:「上海的景點,我大部分都去過了啊。」

  龐倩說:「可是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比如東方明珠。」

  顧銘夕很驚訝:「你到上海一年多了,都沒去登東方明珠嗎?」

  「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龐倩小聲說,「初中時和你來上海玩,你就說要陪我去登東方明珠,後來又沒有去成。我到上海來以後,班裡同學一起約著去登塔,我都沒有去。」

  顧銘夕看著她孩子般的表情,說:「那,我們今天就去登東方明珠吧。」

  幾年前和龐倩來上海看漫展,顧銘夕提前在家裡買了一份上海地圖,仔細地研究了幾條他們要走的路。而現在,他再也不用為這個擔心了,龐倩儼然成了一個上海通,帶著他坐了幾站公交車,到了最近的地鐵3號線江灣鎮站。

  一路上,龐倩嘰嘰喳喳地對顧銘夕說著話,還為他表演上海方言,「阿拉上海寧」、「吾同儂一道起白相」、「今朝天氣交貫好」、「儂想哪能啊」……看到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自己也掩著嘴笑個不停。

  「都是楊璐教我的,她說我將來要是留在上海工作,學會上海話會比較好。」

  顧銘夕有點驚訝:「你畢業後不回E市嗎?」

  龐倩笑著說:「要回的,我爸媽才不會同意我留在上海呢。但是,我有想過在上海先工作兩年,我這個專業,在北上廣比較容易找工作,回E市的話,我怕起點會不高,如果先在上海工作兩年,回去跳槽也能增加資本。」

  龐倩和顧銘夕在站台等車,三號線是輕軌,站台在地面二層,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外面淺藍色的天空。龐倩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問身邊的人:「顧銘夕,你本科畢業是打算工作?還是讀研?如果工作,會在哪個城市?如果讀研,是留在B大,還是會出來?」

  這是個顧銘夕難以回答的問題,龐倩問得很細,他連敷衍都困難,只得硬著頭皮說:「我大概會讀研,至於去哪個學校,現在還不好說。」

  「我也想讀研,但是我認得的一個師姐跟我說,如果可以,最好先工作兩年,然後根據自己在工作中發現的不足,以及希望自己從事的工作方向來選擇讀研的專業,這樣要比本科畢業直接讀研來得有用。她自己就是工作以後才回來讀研的,居然還計劃出國讀博,太牛逼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發現顧銘夕神情呆呆的,龐倩往他身上一靠,手搭上了他的肩,說:「你幹嗎呀?是覺得我說的很無聊嗎?我們同學平時聊天也會說到的,畢竟現在都大二了,我……」她突然紅了臉,小聲說,「我也有想過,不知道你將來會在哪個城市,其實,我真的特別想你到上海來讀研。」

  顧銘夕低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輕軌上,人並不少,龐倩和顧銘夕站在角落裡,車廂微微地搖晃著,顧銘夕的背脊貼著車廂壁,龐倩則站在他面前,輕輕地環著他的腰。

  只要是看到他們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對情侶,他們的樣子是那麼親密,龐倩悄悄地把腦袋擱在了顧銘夕的胸前,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顧銘夕,今天你不臭了,香香的,真好聞。」

  他默默地笑了,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髮。

  他們轉了地鐵2號線,到陸家嘴下了車,龐倩和顧銘夕一起登上了東方明珠。

  藍天白雲下,高大的電視塔氣勢還是挺恢弘的,顧銘夕小學時和父母一起登過塔,到現在已經過了快十年,龐倩是第一次登塔,上到第二個球體時,她趴在玻璃幕牆上對著下面小如螞蟻的車輛、行人大呼小叫,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

  周圍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靜靜流淌的黃浦江上,船隻來來往往,顧銘夕站在龐倩身邊,玻璃窗外是大上海的繁華風光,但在他的眼裡,卻及不上身邊人的一顰一笑。

  指著邊上的金茂大廈,龐倩對顧銘夕說:「我以後要去那兒上班!」

  顧銘夕:「啊……」

  她又指著邊上另幾座大廈:「去那兒也行,那個也不錯!啊那個不好看!誰設計的呀醜死了!」她扭頭看他,神采飛揚,「顧銘夕,陸家嘴是上海的金融中心,上海又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我的理想就是以後在這兒上班!掙大錢!買大房子!」

  說完以後,她自己先呵呵呵地樂起來:「顧銘夕,到時候我發財了,你儘管來投靠我!我來養你!」

  顧銘夕眨眨眼睛,問:「你還記得你十年前的理想麼?」

  「十年前?我九歲的時候?」龐倩哪裡還記得,搖頭說,「不記得啦,我有對你說過嗎?」

  「嗯,你去路邊攤買東西吃,對我說,你只有五毛錢,買不起一塊錢一串的炸裡脊,只能買炸米糕。」顧銘夕很認真地回憶著,「然後,你說,你的理想就是將來能有很多很多錢,可以買很多很多的炸裡脊,不光自己吃,還要請我吃。」

  龐倩傻眼了:「啊……」

  顧銘夕笑得開懷,連著肩膀都抖了起來,眼睛彎彎地問:「你現在還想吃炸裡脊嗎?」

  龐倩拍著他:「討厭!」

  「龐龐。」他突然溫柔地說,「謝謝你。」

  龐倩很驚訝:「啊?謝我什麼?」

  他說:「謝謝你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立下理想時,都不忘捎上我。」

  從明珠塔下來,時間還早,顧銘夕和龐倩去邊上的海洋水族館玩了一圈,龐倩買了兩個鑰匙扣紀念品,紅色的卡通螃蟹,很是有趣。

  他們在陸家嘴附近找了家餐廳吃飯,顧銘夕尿急,龐倩鎮定自若地陪著他去衛生間,幫他解決。

  這是她第二次幫他尿尿,不知為何竟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和難為情,她盡量不低頭去看,只靠雙手摸索。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那裡,沒有任何布料的阻隔,她貼在他身邊,手指扶著他的小麻雀,聽著嘩嘩的水聲傾瀉。

  龐倩的心情很是平靜,抬頭看顧銘夕,他卻是一臉的凌亂,接觸到她的目光,輕輕地轉開了頭去,臉頰上緋紅一片,龐倩的臉終於也燒了起來。

  吃飯時,龐倩問顧銘夕:「你有一回,是不是和你爸爸媽媽到上海來配假肢?」

  「啊?嗯……」他們點了兩盤印尼炒飯,顧銘夕右腳夾著勺子慢慢地吃著,「就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到上海來定做的。」

  龐倩問:「那假肢呢?」

  「不是你說很噁心麼,就再也沒用過了。」顧銘夕笑笑,「搬家的時候我也沒見著,估計是丟了吧。這東西也要根據我的身體發育不停地定做的,那副假肢早就不合我身了。你別說,它還很貴呢。」

  龐倩猶豫了一會兒,說:「顧銘夕,現在都過了十年了,科技都發展很多了,市面上有沒有更先進的假肢呀?」

  「有的吧,國外一直都在研發啊。」顧銘夕漫不經心地說著。

  龐倩瞪大眼睛:「那你有沒有想過,去配一副能做事的假肢啊?」

  顧銘夕抬起頭來看她,說:「龐龐,我不打算配假肢了,我這麼和你說吧,假肢能做的,我用腳一定能做。假肢不能做的,我大概也能用腳做,而我做不到的,假肢一樣也做不到。」

  龐倩失望地低下了頭,悶悶地吃飯。

  顧銘夕笑著說:「你別這樣嘛,我現在不是挺好的麼。」

  龐倩抬頭瞅他一眼,不開心地噘起了嘴。

  下午,他們在濱江大道上曬太陽。天藍雲白,連著空氣都變得清新,在親水平台旁的坡地上,優美的綠化隔開了大都市的喧囂。龐倩和顧銘夕憑欄臨江,眺望著浦西外灘典雅的建築,還有黃浦江中穿梭不停的船隻,他們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共同享受著這安逸、憩靜的感覺。

  初秋的風陣陣拂過,龐倩心底感到了深切的滿足。她悄悄地看著身邊人的側臉,他雖然瘦了,黑了,但是他的臉部線條卻透出了一份堅毅,連著眼神裡都有一種不易撼動的力量存在。在龐倩的眼裡,他似乎要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

  她的小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慢慢地靠近顧銘夕身邊,伸出手指,牽住了他空癟的袖子。

  她將之理解為牽手,心裡有著小小的喜悅,龐倩又一次偷眼看他,卻見他低下了頭,神情裡透著一股落寞。

  龐倩一直都沒有和顧銘夕說過那方面的話題,但是她覺得,她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龐倩再怎麼外向,好歹也是個女孩,她希望由顧銘夕來挑破他倆的關係。

  另一方面,龐倩對於楊璐的話也有些介意,她和顧銘夕的確在異地,平時,他的表現又糟糕到極點。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帶手機,龐倩根本就聯繫不到他。龐倩知道顧銘夕對她有感情,正如她對他也有感情,但是這時候她實在無法確定,顧銘夕對她的這份「喜歡」,究竟是哪一種「喜歡」。

  如果他足夠喜歡她,不應該是見縫插針地與她聯繫著麼?短信、電話、QQ、電郵、視頻……現在的社會即時通訊那樣發達,他怎麼能連著幾個月都沒有丁點兒消息呢?

  要不是龐倩太瞭解顧銘夕,不會因此而和他發脾氣,換做其他女孩,有哪一個能受得了一個男孩這樣的怠慢。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龐倩好多次問過顧銘夕,畢業後的打算,但是他至今也沒給過她一個確定的回答。

  龐倩是不可能去Z城的,她一個學金融的女孩,去了那麼個小城市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她想,如果顧銘夕能明確地說他會考研到上海來,那麼,她就有信心堅持下去。將來,不管是在上海,還是回E市,亦或是去北京,去廣州,她都可以和他在一起。

  龐倩咬了咬嘴唇,手指搖了搖顧銘夕的衣袖,他轉頭看她,漆黑的眼眸直探她心底,龐倩說:「明年過年,你是在Z城嗎?」

  「嗯。」顧銘夕點頭。

  「我能來找你玩嗎?寒假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問。

  顧銘夕條件反射般地說:「冬天Z城很冷的,你還是不要來了。」

  龐倩說:「我就是沒見過北方的雪,才想要冬天去的。」

  「真的,你會待不慣的,很冷,吃也吃不慣。」顧銘夕說,「或者,等到後年,你再來。」

  「那明年的暑假呢?」龐倩仰著臉,注視著他,「明年暑假我能來嗎?我爸爸都答應的,我早就和他說過了。」

  她問得咄咄逼人,顧銘夕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說:「到時候再說,好麼?」

  「顧銘夕……」龐倩低下頭,「你別這樣子,我和你,我們……總之,你不用想太多,不用擔心什麼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你能考研到上海來,真的,只要你來上海讀研,我和你保證,我一定會留在上海陪你。」

  顧銘夕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突然說:「昨天晚上,那個盛峰,他在追你嗎?」

  「呃?」龐倩嘴一咧,「他……他是在追我,怎麼了?我又不喜歡他。」

  「其實,龐龐……」顧銘夕腦子一熱,說,「你可以嘗試著接受一下啊,讀大學不談戀愛,多無聊啊。」

  龐倩腦子裡「轟」的一下,臉色驟變,默了一會兒後,說:「顧銘夕,我們回去吧。」

  才是下午,回浦西的地鐵上,龐倩靠在顧銘夕的肩頭睡著了,顧銘夕僵硬地坐著,一顆心沉甸甸的。

  這是很愉快的一天,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盡興地在外面遊玩過了,可是,他頹喪地發現,有一些話題,他很難和龐倩聊下去。

  她的生活如他想像的一樣美好,高中時學習還磕磕絆絆的龐倩,現在延續下了高考前的學習態度和習慣,她的功課還不錯,人際關係也很好,課餘生活更是豐富多彩。龐倩告訴顧銘夕,她加入了學校的乒乓球隊,就是她這樣子的半吊子選手,居然還在上海市的高校乒賽中打進了第三輪。

  她的同學們時常在討論未來的發展,是要讀研,還是出國,龐倩對出國不敢想,就算她能申請到獎學金,她的家庭也難以負擔高昂的生活費。龐倩已經好多次和顧銘夕說到讀研,彷彿讀研對她來說,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她怎麼可能知道,身邊的這個男孩子,不知何時才能再回校園,甚至於,他也許永遠都回不去了。

  出地鐵站的時候,顧銘夕看到了一間電影院,突然說:「龐龐,我們去看一場電影吧。」

  龐倩說:「哦,好啊,現在在放《哈利波特3》,我一直都想看的。」

  顧銘夕:「……」

  「你看過《哈利波特》1和2麼?」

  他搖頭。

  「原著呢?」

  他又搖頭,龐倩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那我們去看成龍的《新警察故事》吧。」

  買票的時候,售票小姐說只有最前面兩排的票和最後排的情侶座了,龐倩淡淡地說:「那就情侶座吧,前面兩排脖子會疼死。」

  拿著票,她又去買飲料和爆米花,顧銘夕見她的神情一直是黯淡的,心思也越發沉了下來。

  龐倩頭一次坐情侶座看電影,與顧銘夕一起挨著坐下來時,她還是有些好奇的。

  「這位子還挺舒服的。」她笑一下,把可樂遞到顧銘夕面前,他乖乖地吸了一口,她又抓了幾顆爆米花餵給他吃。

《我的鴕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