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牛琦玉,善桐還有些意猶未,和善榴議論過了,「天底下也有這樣好看小姐姐,又這樣溫柔。又跑去和王氏說,「真不知道西安城裡還有這樣清秀靦腆小姑娘,牛姑太太還誇我們呢,就是一個琦玉姐姐,都夠她看啦。」
王氏和善榴、米氏都看著善桐笑,笑完了米氏才說。「傻孩子,你當她為什麼被養得那樣嬌貴,那是牛家預備了要嫁進東宮去。所以才特地從福建請師傅來教繡花,她不漂亮不溫柔,那還成何體統?」
善桐一怔之下,才明白自己畢竟是比大人們少了幾分遠見。沒能見微知著,看透事情背後深意。
「要做太子妃,那她出身還是矮了幾分呀。」她就怔怔地道,「能壓得穩後宮嗎?」
「能不能,那是選秀時候事了。」王氏淡淡地道,「不過,她生得太美,出身又不夠,恐怕牛家人也未必會選她。他們自己內部,肯定也有紛爭有比較,還得看當家人怎麼說了。要瞄準是皇后位置,就得尋覓一個穩重平和些,出身高些。恐怕牛姑太太嬌養一場,也只能落得一場空了。」
米氏又恭喜王氏,「看來妹夫定西幹得不錯,你還是有福氣。」
這一次善桐倒是很也想明白了:衛麒山剛剛從定西回來,自己父親是紅是黑,他自然是清楚。牛姑太太對自家這樣熱情,只怕還是因為父親受到了上級好評。
「這些年來,看他小四房堂兄並我們家面子上,一般人倒也不大為難。」王氏唇邊不禁含笑,「他年紀也輕呢,且慢慢來吧。」
她歎了口氣,又道,「權神醫定西也好,這個人忙起來就顧不得吃飯睡覺,身邊帶著兩個小廝又不敢怎麼勸,能給他把把脈,那是好。免得累壞了身子,也不值當。」
一時又和王氏說些京中事,這兩個官太太久居京畿,別不說,對京城人事還是極熟悉。一時間權家長許家短,焦家這個,秦家那個。善桐聽得幾乎要掩耳疾走,索性退到一邊安靜練字。第二天一大清早,桂太太就派人來接她過桂家去。
今次上桂家,桂太太邀是善桐一個人,王氏也沒跟著湊熱鬧意思。只是打發善桐換了一身貢緞裡素紗面短打,淡淡地道,「這是你舅母和我趕著給你裁,畢竟是長輩針線,你要仔細些。」
娘這幾天累成這樣,得了閒抽空還要做衣裳,善桐撫著衣襟,不禁感慨萬千:也不知道娘通身精力是從哪裡來,居然面面俱到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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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太太這一次根本都沒有堂屋裡等候,轎子進了二門落地,僕婦便把善桐領到了另一條路上,東拐西繞,竟又出了二門,進了個大校場。桂太太直接就校場邊上,一邊刷著一匹大白馬鬃毛,一邊對善桐笑道。「你來了!」
見善桐打扮清爽,她又是一笑,「我還當你沒帶騎馬衣裳來,特地把含芳衣服翻了幾件出來改小了。這樣看,倒是白預備了。」
善桐此時面對桂太太,不知怎麼,反而落落大方,放得開了。她雖然還有些不服氣,心裡想著要撐住楊家面子,但少了想望,反而揮灑自如,含笑承認,「也都是娘和舅母熬夜趕出來,出來時候沒想著要騎馬,確沒帶。」
也沒等桂太太回話,她就踮起腳尖拍了拍大白馬身子,笑道,「這是要給我騎嗎?」
只聽得嘶鳴一聲,馬兒長長尾巴甩過來,要不是善桐躲得,險些就要被掃到了臉。桂太太笑個不停,「不行,這馬性子烈,你和它也不熟,我怕你出事呢。你騎馬兒那邊。」
便有人牽了一匹棗紅色馬來,善桐留心一看,見它是騸過,倒確是放心了些。她握住馬鞍,也不要人扶,輕輕巧巧就翻身上馬,看桂太太騎那匹大白馬,不但沒有騸過,比自己馬兒又高大了幾分,心下倒是大為欽佩,「沒想到桂伯母居然能降得伏頭馬。」
桂太太眼神大亮,笑著讚道,「嗯,是個懂行,你沒訛我呢,平時家也常常騎馬?」
若真不會,訛了還怎麼下台?善桐心中不免一笑,口中卻甜甜地道,「平時要學東西多了,也就是十天半個月,才騎一小會兒。要讀書,要寫字,要繡花,要學管家……嗐,能騎就不錯啦!」
兩人說話間,已經彼此相隨,校場裡跑了幾個圈,桂太太多少有些不足,一邊帶著善桐往校場外頭跑去,一邊道,「我們家含芳和麒山今兒也兵營那邊,帶你去瞧瞧吧,要射箭也得往那裡去,家裡還是小了,有些施展不開。」
雖說西北民風較為粗獷,時常能見著女子拋頭露面地外行走,但似桂太太這樣撥馬就出門女眷,也確還是不多。善桐一面有些憂慮,一面也確大感鮮,一抖韁繩跟桂太太身後,一邊笑道,「噯,我就跟著伯母了,伯母就是把我賣了,我也跟著您。」
「你這孩子,多會說話!」桂太太朗聲大笑,自邊門出了元帥府,便道聲跟好,一夾馬肚子,放馬跑了起來。善桐忙縱馬跟後頭,兩人一前一後,很就出了城中繁華地帶。又越過了一片破舊不堪,居民蓬頭垢面貧民窟,眼前依稀就可見東北角城,一併連天兵營:西北軍事重,這片兵營儼然是建成幾年都沒有撤銷。久而久之,眾人也習以為常,都以城北大營呼之。
見了兵營,桂太太才緩了馬速。這個貴婦人又是一臉容光煥發,看起來似乎才三十出頭,精神健旺得不得了,一邊誇善桐,「嗯,你懂得學是好事。女兒家心思不能只放刺繡上,讀書寫字也好,騎馬射箭也好,算賬管家也好,都要拿得起來。不然出嫁了有事,只會哭,只會繡花,那有什麼用?——唉,不過有時候,有本事也沒辦法,你看老百姓日子,是眼看著就窮苦了。這還是省城呢,鄉下地方,只怕難過些。」
善桐前幾日第一次見桂太太,可以說是又不喜歡她,又有些怕她。今日裡不知怎麼回事,居然覺得桂太太其實也滿和藹可親,作風爽利大膽,也有種說不上來魅力。她也跟著歎了口氣,低聲道,「朝廷打仗,第一個苦還不是百姓!」
桂太太深以為然,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格外留神又看了善桐幾眼,帶她從營房間穿過,沒有多久,就見到城牆下一大片空地,有許多兵士其中撥馬為戲,似乎有些打馬球,也有些對著箭靶,射那沒箭簇木箭,以此練習武藝。
見到桂太太,眾人都抱拳行禮,卻並不下跪,桂太太也不介意。帶著善桐又往外走了走,再繞了個圈,才見到一個寬大校場,卻幾乎都是空。
「這是你伯父親衛們平時演習地方,眼下人都到前線去了,空蕩蕩,我倒是時常過來。」
桂太太一邊介紹,一邊拿過一把小弓來遞給善桐,問她,「一點都不會?」
善桐倒是玩笑般學過些皮毛,此時試著將弓拉開,居然可以拉滿,不禁一陣喜悅,沖桂太太炫耀道,「您瞧,我能拉滿呢!」
桂太太不禁捧腹大笑,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校場外頭已經傳來桂含芳同衛麒山喘不上氣笑聲,善桐面上一紅,訕訕地收了弓。聽桂含芳一邊笑一邊道,「哎呀,三世妹真厲害——這是我六歲學射箭時開弓,你居然能開滿呢!」
「好了,人家是女孩兒,能和你比?」桂太太笑夠了,才直起腰喝了桂含芳一句。
善桐既然一無所求,自然也懶得討好桂太太,她就紅著臉策馬靠近桂太太,「伯母!您瞧兩位世兄又要欺負我了!」
桂太太倒是看她可愛,笑瞇瞇地道,「好,我罰他們——含芳,去取硬些弓,並一些棉花箭來。我記得你帳篷裡還有些。」
桂含芳便怏怏地撥馬去了,桂太太這才對善桐道,「你別小瞧了他,雖然他小,可五六歲起,一年有竟半年這裡住。自己帳篷自己收拾,和他大哥、二哥一樣,都是好樣。我養兒子,同你娘養女兒一樣,別看年紀小,可從不嬌慣。」
這話就有些味道了,善桐心裡似乎品出來了,又覺得不信。她索性也不多想了——也不敢多想,隨口敷衍了幾句,便央求桂太太,「您說,我今兒能學馬兒上射箭麼?這個我楊家村時候看桂二哥並許家那一幫子鐵衛做過,好好看呢!」
桂太太直笑,「你還是好好地地上練吧!我怕你兩手一抬就得摔了。」
衛麒山此時也縱馬過來,繞著善桐馬兒來回穿行,逗得棗紅馬一陣不安。他雖然騎也是騸馬,但畢竟騎得熟了,善桐有心閃避都躲不開,半日裡才得了空縱馬出去,氣鼓鼓地白了衛麒山一眼。偏偏並不理會他,只是和桂太太說笑。桂太太說了衛麒山幾句,見衛麒山似聽非聽,也就不管他。
不一時,外頭士卒們忽然鼓噪起來,桂太太眉頭一皺,扔了一句,「你們裡面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便轉過馬頭出了小校場,善桐手裡拿著小弓同些棉花箭,一時很有些技癢,想要試著馬上射箭。可看了衛麒山一眼,又怕自己射得不好被他笑了,只好撥馬小校場一頭呆立:卻是無論如何也捨不得下馬了。她其實很喜歡騎馬,只是家總是太忙,又不願給大人添了事。今日之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摸到馬鞍呢。
她不去招惹衛麒山,衛麒山卻自然是要來招惹她。沒了桂含芳幫襯,他也並不害怕,慢吞吞地撥馬到她身邊站著,他就笑了。
「你膽子不小呀,三世妹!我還當你見了我就要跑呢!」
善桐掃他一眼,面帶寒霜並不說話,衛麒山眨了眨眼睛,帶了一絲病容面上又現出一縷笑來,他輕聲道,「嗯,你想學射箭?我可以教你。」
一邊說,一邊就從身後解下弓來,又慢條斯理地抽了一支羽箭,動作利落爽朗,倒是顯得格外矯健。善桐不禁看著他,卻還不願搭理他。衛麒山笑著衝她眨眨眼,撥馬遠遠地跑動了開來,跑了幾圈,馬上張弓搭箭,一箭果然就射中了一個固定木靶子。善桐斜眼看時,只見那羽箭雖然沒有箭簇,箭頭甚至包了薄薄棉絮,但也將靶子上擊打得木屑飛揚,將將中了十環。
衛麒山手上工夫是真很說得過去!
她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拍手道,「射得好!」
衛麒山面上閃過了一絲得意,卻又搖頭遙遙地說,「射得還不大好,兩軍交戰,對方自然是四處跑動,沒有呆原地等你去射。這活動靶子,我也就只能中上五環、六環,做不到箭無虛發。」
見善桐露出聆聽神色,他又道,「我爹說,就是射了移動靶子射得好,到了戰場上也未必能准。畢竟人和靶子總是不一樣。他說拿了戰俘回來,給我做活靶子來練呢!」
一邊說,一邊張弓搭箭,遙遙對準了善桐,掀起嘴角道,「我卻有些等不及了!你看,這上頭包是棉花,被射中了也沒事,不如你跑起來,陪我練一練?」
早就知道,他之前好言賣弄,是有用意!
善桐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高高地抬起頭來,冷笑道,「你有膽子,管試試看好了。」
衛麒山瞇起眼,竟真將弓漸漸地拉了開來,對準了善桐胸口,聲音裡也帶了一線緊繃,「我可要放了啊——」
善桐終究還沒長大,其實就是個大人,這樣時候,心裡也不免有些害怕,她咬緊了牙關,卻硬是不願意示弱。只是控著馬兒站立不動,傲然迎視衛麒山,雖然沒有說話,但言下之意也很明顯了:你有膽子,就放箭吧!
這個小丫頭,怎麼就這樣倔強!
衛麒山心下也覺得有趣,正要再說幾句話戲弄她時,忽然聽得遠處一聲怒喝,弓弦聲起,他心下一慌,手中一鬆,箭矢便斜斜地飛了出去,所幸手上其實沒有用力,箭飛出去不多遠,連只是校場中央就落到了地上。還沒來得及轉頭探看,虎口就是一痛,櫻木弓頓時應聲而落,低頭看時,卻是被一支包了棉花羽箭射扳指上,虎口吃痛迸裂,這才連弓都握不住了。
他心中一緊,那邊善桐轉頭一看,卻是喜出望外、笑逐顏開,她趕著脆聲招呼道,「桂二哥,你回來啦!」
但見校場邊上,一名身材高大少年風塵僕僕,猶自穿著一身染了塵土褐布袍,可即使是這樸素裝扮,也難掩他自然而然勃發出一股英雄氣概。他面沉似水,並不做聲,手中一把長弓猶自未放,另一隻手已是又扣住了一枚羽箭,轉眼上弦瞄準了衛麒山。
不是桂含春又是誰?
掌聲多給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