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既然發了話,大太太又不言不語,眾人當然誰也不能左右老人家決定。信送出去不到七天,王氏就回了村子。
「適逢國喪,本來海清要和我一塊回來。」王氏就歉然解釋,「都要上車了,消息剛好傳到家裡,這就沒讓他擅離職守,這種時候,還是官署裡守著好些。」
屋內頓時就響起了低沉嗡嗡聲,大家雖然激動興奮,但卻也沒有多少訝異之情,如善桐這樣年紀輕一些,血還有幾分熱小姑娘,是心底惡狠狠地啐了一口,暗道,「真是死得好!」
老太太和大太太對視了一眼,面色倒都沉了下來:皇登基,到明年是必定有一番人事上變動。大老爺又恰好是今年任滿,像他這樣沒派沒系人,是容易被壓下去給貴們騰位置……
還是大太太掌得住,這驚惶陰沉也就是一瞬間事,瞬間又是一臉寧靜,只是張羅著道,「國喪也是要帶孝,咱們還是得先預備出來了,等消息到了,就從容些了。」
一邊說,一邊和老太太商量著就一道進了裡屋,又自有人來安頓王氏回二房自己小院子安歇。善桐覷了個空當,也就溜到了母親身側,和她一道回屋,一邊服侍母親熟悉,一邊就低聲把過繼這件事和王氏說了。王氏聽得也很入神,善桐話音剛落,她就一揚眉頭,「你祖母這不是看上了你兩個哥哥吧?」
「善喜眼看著就是這兩年出門子了,過繼個襁褓間兄弟,對她幫助有限不說,要是海鵬嬸去得早,這是她弟弟呢還是她孩子呢?海鵬嬸看不上小弟弟,是肯定事。就是這麼大事,祖母也不可能自己定個調子,還是得和您、和爹商量吧……」善桐嘟囔著說,「要是您們執意不肯,海鵬嬸又認準了咱們家,那說不得還是要過繼小弟弟了唄。」
她瞟了母親一眼,見母親若有所思,也頗有幾分心驚膽跳,雖然按常理來說,梧哥肯定是不會被過繼出去了,楠哥似乎留著幫扶榆哥也好,制衡梧哥也好,總之也是留家裡比過繼出去要好得多。但母親心思比海深,會有別想頭,也是說不准事。善桐雖然同情善喜遭遇,但要她讓一個哥哥出來,她心底始終也覺得有幾分古怪。
「再有。」她就囁嚅著道,「恐怕就是要細問大舅舅事了。現正是人事變動關口,要往上走,沒有比這好時機了,您可要往心裡去些,別錯過了這個機會。」
王氏白了女兒一眼,埋怨中終究還是帶了寵愛,「你還真以為自己是諸葛亮,智計獨步天下了?我們都以為你祖母就是要細問你大舅舅事呢。畢竟這拿出去可是真金白銀,按老人家性子,再謹慎都不過分……」
兩母女才說了幾句話,還沒坐下來細緻地商量對策,那邊就來人道,「老太太問二太太梳洗好了麼?大太太問三姑娘是不是跟著二太太,還說離開家門,也要和她說一聲才是。」
善桐一縮脖子,吐了吐舌頭,「一會又要被大伯母數落了——」
王氏看得很有幾分心痛,想說什麼,卻又嚥了下去,只是歎了口氣,輕聲道,「你大伯母也是為你好,行啦,咱們過去吧。」
當下兩母女就又相攜著回了祖屋,大太太早已經堂屋門口候著了——她卻不曾責怪善桐,眼神她臉上一轉,微微一笑,居然也就這麼過去了。善桐心知肚明:大伯母這也算是特地給自己留了個空當,讓母親和自己通通氣了。
長輩們議事,說又是牽扯到各房利益過繼,又有大太太,善桐就沒份旁聽了。她心下雖然記掛著兩個哥哥,但也知道這偷聽習慣一養成就太難改,因此強行壓抑住了心中強烈好奇,足足等了有一個時辰,見裡屋散了,大太太和二太太並肩出來,口中有說有笑也不知去了哪裡,這才溜進了裡屋。板著臉一本正經地道,「您可沒又抽煙吧?我是特地來聞聞!」
老太太倒被她鬧笑了,舉著手中剛點燃水煙袋道,「就才點了一鍋!不信,你問你娘去,可別又衝你大伯母告狀了——你這個小鬼三妞妞,年紀越大膽子也越大,現是連祖母都敢管了,該打!」
善桐嘻嘻一笑,跪到老太太身後,「我給您捶背還不行嗎?您老就省省力氣,別捶打我啦。」
兩祖孫你一言我一語,說笑了一陣,善桐見老太太眉眼間頗有心事,連抽水煙動作都要比平日裡急些,便小心翼翼地問,「您這還是為了十三房煩心呀?要我說,這件事也確不好辦,就是嚼舌頭,也都夠外人嚼上一陣子了。」
「可還不是。」老太太不禁一揚眉,接上了孫女兒話茬。「這也究竟還是小事了,我們堂堂正正,也不怕人家挑剔。畢竟這件事你海鵬嬸自己也是心甘情願,說到金鑾殿咱們都不至於沒了理……」
她拉長了聲音,若有所思地瞟了善桐一眼,便放開了抱怨,「就是你娘心裡這究竟是怎麼想,我可就不明白了。她心慈手軟,收拾不了二姨娘,這我也沒怎麼怪她,她不能收拾,我來幫她收拾。可如今這麼大好機會,就擺跟前了,她還不肯把梧哥過繼出去,你爹就這麼厲害,把你娘收拾得這麼服服帖帖,連一點苦水都吐不出來,全往肚子裡嚥了?」
過繼梧哥?善桐險些就要冷笑出聲——母親要是捨得過繼梧哥,這些年來也就不白做這許多懷柔工夫了。如今好說歹說,梧哥將來不管怎麼發達,就因為二姨娘這件事,始終是落了話柄母親手中,將來只要檀哥、榕哥兄弟能夠出息一個,隨隨便便家裡輿論就不可能倒向側室。梧哥始終都要心甘情願地親近嫡系,照拂榆哥一世平安——眼看著又考出了舉人,母親要是捨得過繼梧哥,那就真是有鬼了!
真是丈八燭台還有燈下黑,善桐心思散亂,一時又有些好笑:這麼簡單計策,連父親都看透了,這些年來祖母就硬是沒有看透。到現了,還想著是母親因為娘家起不來,所以不敢和父親衝突,梧哥過繼這個主意,她不敢附和老太太。
畢竟父親也是四五十歲人,當了二品官了,平時有多看重梧哥,祖母肯定也不是不明白。就算要強行操作這麼件事,祖母也不可能完全一意孤行,怎麼說都要拉個同盟軍……
善桐心中一動,她雖然極不情願,但再三思量,還是嚥下了反胃,含含糊糊地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很少爹娘跟前來著。不過,一來三哥有了舉人功名,我們二房將來也就是靠著他了……二來,娘就是情願,恐怕也確不敢說吧。現大舅舅還指著我們家辦事呢,要是惹怒了爹——」
她沒說完,但老太太又哪裡不明白她意思?老人家神色一動,看問題角度頓時又多了一個,她沉吟著道,「哎,你娘也難,也難……其實梧哥這樣子,過繼出去對誰都好,他過繼出去就是嫡子了——就是說親,也都能說個好人家……」
不管平時為了榆哥,多看不上梧哥,老太太始終是梧哥親生祖母,有一條路要是能夠幾全其美,她又何樂而不為?
確,能夠過繼到十三房裡,對梧哥本身來就是好安排了,其實對榆哥又何嘗不是如此?過繼出去了,就不能再分二房家產,可只要二姨娘還小五房,養育之恩還小五房,梧哥還能飛上天不成?這條線,始終還是緊緊地抓了母親手心……
但這件事就不是善桐可以胡亂慫恿了,就算她本人也如此認可,但不論是爹是娘,以他們性格、考慮來說,都不可能放走梧哥。善桐小心地看了祖母一眼,輕聲道,「梧哥不行,那就只有小弟弟了——」
她從來都小心謹慎,雖然討好祖母,但卻根本不老太太身邊說別房壞話。老太太心中就算有埋怨,也當然不會露出來給她知道,今天破天荒頭一回,才說到小弟弟三個字,老人家臉就沉了下來。
「什麼小弟弟!」她冷哼著就坐直了身子。「你以為我不明白你四嬸打主意?下作!她是窮瘋了她!」
她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甚至將花梨木炕桌都拍得起了顫。「我要是能遂了她心願,那我還能當得住這個家?海鵬臨死前是把她們母女和這麼一大份家產托給我了!要不是他媳婦連血都要哭出來了,連過繼我都不想過繼……」
「祖母、祖母!」善桐嚇得連連給老人家順氣,「您這又是何苦呢,這高聲大氣……」
老人家緩了一口氣,卻沒有搭理善桐,而是斜著眼瞥了屋門口一眼,見一抹紅從偏門處猛地就閃了過去,她不禁微微一笑,又用慈愛眼神看了善桐一眼,撫了撫她秀髮,輕聲道。「你啊,年紀大了大了,還是這麼不懂事,以後到了夫家,可怎麼能讓我放心?」
善桐頓時一怔,還未及追問,老太太已經又道。「今天你母親過來,還提了一件事:說是看來看去,都沒為你看到滿意人家,倒是衛家呢,衛太太實是中意你,家底也不錯,且衛家那孩子也確是個青年才俊——這我也還記得,他確是個好苗子。倒是有意把你說進衛家呢,不過,現國喪,她人又家,就得緩到今年年底再說了。我料著她還沒和你說呢,你自己遂心不遂心,先自個兒掂量著。」
善桐面色一下刷白,一想到衛家聽到那一陣騷亂,和琦玉輕描淡寫幾句話,她頓時就脫口而出,「我才不要嫁他!」
語氣之強烈、之決絕,連善桐自己都嚇了一跳,別說老太太了。是被善桐嚇得瞪大了眼珠子,罕見地將驚訝表現得如此濃厚——小孫女這句話,已經完全不像是小女兒帶著羞澀撒嬌了,根本就是斬釘截鐵回絕。
「他這是哪裡不好——」老人家忙道,「你別急,你別急,這門親事還得我點了頭才做數呢,孩子,你別哭啊,你仔細和祖母說,祖母給你做主——」
善桐眼淚卻純粹是急出來:她倒也想說衛麒山不好了,可衛麒山除了練就一身絕世武功,小時候和她有過幾次不之外,還真找不出哪裡不好。就是這練習時不知留手偶然傷人,究竟也不是什麼大瑕疵。再說,小時候事,現也當不得真了……除此之外,從門第到他本人人才,善桐是真挑不出來衛麒山居然有哪點不好,不好到配不上她……
她絞腦汁,終於想到了一個借口:善桃這不是還沒說親嗎——可還沒開口,外頭張姑姑又進來說,「二太太問老太太做什麼呢。」
一老一少同時都回過神來:這是王氏要來說王大老爺事了。老太太頓時坐直了身子,擺出了一臉肅然,安撫地沖善桐點了點頭,善桐也只好連忙抹去了眼淚,饒是如此,卻依然心亂如麻,她再沒有旁聽心情了。只是低聲道,「您和母親慢慢商量吧——」
便低下頭,從側門退出了屋子。
不是已經說好了看不上衛家嗎?
不是說看不上衛家左右逢源,急著往上爬牆頭草做派嗎?
不是說衛家門第,配自己算低了嗎?
重要,當牛琦玉說給榆哥之後,小五房和牛家已經算是沾親帶故了,按當時做派,很少有再嫁一個嫡女進去,琦玉已經算是衛家半個養女了。怎麼,怎麼哥哥親事沒聽母親提起,忽然間又提到了自己和衛麒山婚事了?
善桐整個時辰連坐都坐不住,亂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事到臨頭她才發覺,別看自己和桂含春約定得好,真正親事到了門口時,這個不字,卻是重若千斤,就算她蠻不講理地說出了口,可只要長輩們意見一致,她話又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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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是點了後台之後要等,等大概五分鐘才刷得出來……進去後發佈章節再等,偶然還會發到存稿箱裡……
評論就別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