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盛事
就像是幾個太太奶奶們都反覆提起一樣,許家太夫人壽筵,確算得上京城社交圈罕見盛事了。因昔年桂元帥和平國公也算是有攜手抗擊北戎同僚情誼,這幾年來兩家年下都有互致問好,桂太太到京後打發人過去問好,許家也就忙補了請柬,請桂府上下『閤府務必賞光』,誰知到了前天,皇上竟出宮去了小湯山一帶休養,含沁自然只能隨駕。桂太太連日來休息不好,又有些病懨懨,善桐只得格外打點起精神來,用心打扮,又將大妞妞托給四紅姑姑,聞知孫夫人車馬已經門口等了,便和桂太太一道上了轎,加入孫夫人隊伍一道過去,一路前呼後擁,倒也氣派,又省了小家庭擠人手扈從出行為難。
百年公侯門第,架子確不凡,一行人還沒有走到煤炭胡同口呢,就見得車轎一路排了出來——顯然,這是上門賀喜權貴太多,排場都要把一條長長胡同給堵住了。善桐不免稍微打開窗簾左右一看,想到孫夫人曾和她說,「這一條街都是許家產業,後頭還有一條街,專門住著他們家下人。」心裡也不由得歎服許家富貴,果然不是一般將門可以比較。遠不說,就是孫家,看著也沒有許家這麼氣派。他們家雖然也有一條街幾乎都姓孫,可那是因為許家只有宗房京,其餘族人都揚州老家,可孫家老家就京裡,這卻又有所不同了。單單是府邸來說,那當是許家為大。
果然,雖說賓客盈門,竟將胡同都堵得水洩不通了,可許家下人行事確極有分寸,一個個陪著笑臉打過了招呼,前頭慢慢也疏浚開了。善桐等人從偏門進去,車馬廳換了小轎,經過了一段長長甬道,再轉了個彎,這才到了二門內正院中,又早有人迎上前來導引,口中笑著稱呼,「侯夫人、帥夫人、統領太太安好!」
善桐用心度了她一眼,見此知客穿是家常半不舊官緞衣裳,雖富貴,卻也顯出下人身份,容貌和藹口齒便給,一邊走一邊和孫夫人嘮嗑,「這幾年您忙,也沒怎麼上門,我們太夫人還念叨呢,好幾年沒看見您了。」
又照顧到桂太太,「從前我們老爺西北時候……」
不愧是許家下人,一舉一動深得法度,透著這麼穩重大方,善桐心中比較,倒覺得是比永寧侯林家那些下人上得了檯面。她對世子夫人也就多了幾分好奇——越是這樣人家,規矩越大,就不知道這麼森嚴規矩中,世子夫人是如魚得水,還是也和林三少奶奶一樣,有不少說不出口苦衷了。
正這樣想,一行人已經穿過正院,經由兩重小門進了後花園,孫夫人便笑向桂太太介紹,「這是他們家小萃錦,也是城裡數一數二園林了。多年經營,可謂是江北名園。不是我為親戚誇口,世嬸留神看去,真是處處鳥語花香。」
「這哪比得上您娘家江南百芳園。」正說著,便有一人迎出來笑道,「侯夫人就會和我們客氣,聽六弟妹說,百芳園光是佔地,就比小萃錦大了兩倍不止呢。」
孫夫人微微一頓,便笑著介紹,「這是四少夫人莫氏——」
說著,眾人又都見了禮,四少夫人對桂太太格外熱情,「自從您到京,太夫人就念叨著要請您上門,只是我們事情實多,您也貴人事忙……」
便把孫夫人和善桐給落了後頭,孫夫人沖善桐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瞧瞧,真是京城貴女,一句話都不肯後人。當著我面,還要村一村七妹。」
善桐也覺得這位明艷華貴四少夫人很有意思,一句話就說得世子夫人膚淺了,似乎尋常家,無事就只是炫耀娘家富貴一般——似乎是玩笑,可這玩笑要細細較真了,又叫人滿不是滋味,但要和她較真吧,又覺得人家只是玩笑開得不好,和她較真,似乎無此必要。
「真是一句話就顯出刁鑽了。」她也就藉機笑道,「這京城真是險地,須得步步當心才好,我年紀輕不懂事,還要二堂姐事事多多指點呢。」
聞絃歌而知雅意,孫夫人怎麼聽不出她意思?她不禁微微一笑,握住善桐手親切地道,「誰說你不懂事?我看你很懂事,有些事就是這樣,合則兩利……」
眼看著繞過一座獨石成山假山,一間裡外三進小軒便露了出來,又有一群丫鬟婆子笑著簇擁而前,二娘子便收住不說。善桐左右一打量,見園內美景,真是美不勝收,處處都有歡聲笑語,有打扮華貴神色歡貴婦並伴當穿行,就是這院子『樂山居』牌匾,也被琉璃瓦同陽光一道照得閃閃發亮,甚至令善桐感到有幾分刺眼,她不禁由衷地道,「真是百年繁華,這金光閃閃,怕不要迷了人眼。」
二娘子也說,「確實是富貴到了極處,簡直是烈火烹油呢……」
正說著,前呼後擁間,三人已經進了內室,因是四月底,天氣已經暖熱,一進屋眾人就覺得一片清涼,又有冷香緩緩縈繞而上,屋內佈置自然不必說了,正是美不勝收。三人被四少夫人領著進了內室,便見得一位喜氣洋洋,彷彿畫上走下來老壽星一般老太太端坐太師椅上,孫夫人忙笑著道,「我來給太夫人賀壽了!」
不過,按輩分倒應該是桂太太先賀喜,太夫人也很客氣,親自站起來走了幾步,握住桂太太手不讓她拜下去,一邊又道,「早就該來京城了,這一次過來多住幾個月,等我忙完了這一段,咱們……」
反正也都夫人客氣話罷了,因按輩分來說,太夫人桂太太長輩,可兩家又沒有貨真價實親戚關係,因此太夫人不肯讓桂太太下跪,桂太太為了保持禮貌又不得不故作踴躍一定要跪,如此客氣一番,不過是蹲身萬福行禮,這才算是賀喜過了。善桐背後垂手侍立,不過拿眼角餘光左右一張望,卻未見世子夫人打扮者,只見得國公夫人下首陪坐罷了。還有兩三個估計是許家其餘幾個媳婦太夫人背後站著而已。
這就有點奇怪了,要大家都不,那自然是四處忙活去了,可大家都,只有世子夫人不,總有些耐人尋味,善桐瞥了孫夫人一眼——孫夫人顯然也是掃了一眼找妹妹,見人不,她唇邊不禁掛上一縷微笑,這笑意令善桐琢磨來說話,倒有些諷刺意味,卻也極淡,不過是一閃便消逝了。
緊跟著無非是一套乏味客氣話,太夫人、許夫人都誇善桐長得漂亮,卻也不見得多麼熱情:她要是桂家宗婦,待遇就要比這個好了。一個偏房堂侄媳婦而已,雖然含沁受到皇上寵愛,但許家還真不稀罕這個。
要以前,善桐沒準心裡還酸酸澀澀,可見識過了京城貴婦手段,她現是巴不得佩個隱身符,就跟桂太太身邊看她強打精神四處應酬,提著她別出錯那就對了,別人好都別過來和她說話,省還要費心揣摩話裡意思。因此別人待她怎麼淡也好,善桐只甘之如飴,面帶微笑隨桂太太身後,由孫夫人介紹些官宦人家女眷認識。
雖說桂家出身西北,偏遠了一點,但善桐也是來了京城才意識到,和邊患迫眉睫西北人民不同,從前西北亂時候,京城這些高門大戶是看不起這片土地,現西北得到了喘息機會,又開闢了通向西域商路,可以一路走到西邊那些國家開展貿易去了,有了寶石和毛皮誘惑,大家就覺得西北也不算是什麼太差地方了。很多高門大戶女眷,和桂家有一點淵源,也都矜持地笑著上來套近乎,為恐怕就是有朝一日要往北邊開舖子去時,能得桂家一語照應,那可不是比什麼都強?
或許因為如此,桂太太倒是如魚得水,很吃得開,風頭幾乎只幾位當紅人家主母之下,善桐看她說話越發小心,自己也鬆弛下來,暗忖只要場面上沒起衝突,桂太太應當足以應付過去,因就自己偷了個空,流觴館花廳外頭站著,望著那一池碧水發呆。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遠遠望見一群女眷走來,居中一個眉眼秀麗,看著竟有幾分熟悉,又見她穿著一身正紅禮服,看中間補子,倒正和世子爺品級相似,且和一邊楊家四少奶奶神色親密,善桐便知道這就是她那位族妹楊棋了。她不免運足目力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身形單薄,顯得有幾分羸弱,卻始終笑容可掬,一邊挽著四少奶奶,一邊回過頭和餘下幾位女眷說話,令人人面上帶笑,也不禁暗暗點頭,默默地想:看來,她這個世子夫人倒是當得如魚得水,也就只有她這樣人,才能當好世子夫人了。
正這樣想著,忽然見到有個小丫鬟飛跑上來,拉著世子夫人袖子,踮起腳她耳根邊上說了幾句話,世子夫人微微露出訝色,便又一笑,沖楊四少奶奶說了幾句話,四少奶奶握著嘴笑了起來,連連揮手,一行人自己近了流觴館,她一眼見到善桐站窗戶邊上,眼前就是一亮,笑著將善桐拉過去道,「這都是自家人!」
便逐一介紹起來,果然都是沾親帶故,還有楊閣老之弟、楊翰林之媳敏大奶奶,並孫家檀哥表嫂之類,都這裡,大家彼此打過招呼,敏大奶奶左顧右盼,笑道,「你說奇怪不奇怪,這一路進來,也就是七妹招呼著,倒沒看到別少夫人。」
「都太夫人跟前陪侍呢。」善桐便隨口道,「從大少夫人起,四少夫人、五少夫人都,還有幾位姑娘,也都跟邊上陪著。」
敏大奶奶唔了一聲,似乎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又不知走到哪裡去了,倒是四少奶奶待善桐很親熱,拉著她仔仔細細地相了相,便笑道,「才進京沒幾天,看起來就像是京裡少奶奶了,打扮得真好看!我剛才還說七姐,穿著打扮上就只是不經心,要不是她被世子叫去說話,正好介紹你們認識,可以拿你落落她面子。」
「世子爺倒是粘她。」善桐也不禁笑道,「這麼大日子,還要把少夫人叫去說小話,什麼話不能回去說呢?」
「唉,說是七姐早上起來得慌了,沒吃丸藥,世子爺知道了便親自取來,現讓她過去吃呢。」四少奶奶顯得很羨慕,「其實都是借口,無非是心疼媳婦,知道一會招待酒飯,她是吃不好,這不就讓她先過去墊墊底?」
善桐一時間忽然想到多年之前,許鳳佳讓她帶路去小四房祖屋那一幕,十年間多少風雲湧上心頭,倒也令她感慨萬千,她過了一會,才慢慢地道,「世子爺肯定是疼她……」
忽然間一眼看到孫夫人走來,善桐不禁一凜,口中話頓了頓,臨時就改了風向,「畢竟是有過一個,知道疼人,知道珍惜了。」
孫夫人聽見,不免也嗟歎了一番,才道,「可惜,我才知道她這幾天接了家務,這一場大壽居然是她一個人操辦,我說剛才怎麼沒見她呢。」
四少奶奶捂著嘴吃驚道,「什麼?可他們家不是一向是五少夫人當家嗎,怎麼……」
「五少夫人身上似乎不好,臨了了才撂挑子。」孫夫人淡淡地說。「我說她這幾個月怎麼這麼忙,連請安人都打發得少了。」
她又衝善桐道,「今天她難免要裡裡外外全照應著,不然,倒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善桐免不得贊世子夫人一句,「倒是好本事,今日處處不亂,看起來像是當老了家主母操辦,一點都看不出是手。」
孫夫人和四少奶奶都笑了,「七妹/七姐辦事就是這樣,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四少夫人又有點遺憾,輕輕地說,「可惜,就是幾個嫂子……」
她也沒往下說,一時四少奶奶又問孫夫人,「聽說宮中有風聲,是要立太子了,可有這樣事嗎?」
善桐正要搭訕走開時,卻被孫夫人一把拉住了,衝她搖了搖頭道,「不要緊,你聽著就是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說著,便和四少奶奶談起來。「是有這個說法,如今皇長子年紀也大了,聽皇上意思,倒是也要操辦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又瞥了善桐一眼,才壓低了聲音道,「不過,現皇上還有兩件大事要辦,還不知道是之前還是之後動這個念頭。畢竟立太子是大典,也比較費事,前前後後,耽擱不少工夫呢。」
四少奶奶眼神一閃,會意地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往下問,孫夫人也不曾繼續往下說,便又拉著兩人進了屋子。
善桐看似淡淡,心思卻頓時也就跟著活躍了起來:孫夫人這麼說,那是擺明了提示她,孫家宮中,是有很多獨門消息。這裡面說不准就有很多消息,也是桂家所需要情報。
許家精美酒席,她都吃得心不焉。腦海中轉來轉去,就只記掛著孫夫人那兩句話——這皇上要辦兩件大事,究竟是哪兩件呢?孫家、桂家能否從中找到機會,藉機坑牛家一把?
我精力漸漸回來嚶嚶嚶好開心呀。欠大家我都還記心裡呢,有存稿了一定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