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身上雖然也帶了誥命,但她到京城日子不久,還沒遇上要站班大典。
內外命婦沒打過照面,宮中幾個妃嬪,她只上次路上隔遠還見了一個貴人,此外就是皇后同寧嬪了。雖然久聞牛淑妃大名,但竟一向未曾相見,此時也不禁有一絲興奮,尤其還好奇牛淑妃氣質——聽皇后說起來,這似乎是個事兒精,就不知道是否相由心生,也生得令人不大喜歡了。
正這樣想著,只聽環珮叮咚、腳步輕輕,已是有一人侍女陪伴下進了內室,蹲身給皇后行禮,笑道,「好久沒給您問好請安了,今兒天涼,便來坤寧宮問問安。」
皇后也自然和氣,聲音都透著那股大度,「我也說好幾天沒見到你了呢,坐吧,你不坐,客人們倒都不敢坐了。」
善桐低著頭,望見牛淑妃坐下了,這才給她蹲身行禮。牛淑妃亦說,「還客氣什麼,免了吧。」
她聲音潤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低低柔柔,聽耳中真是令人說不出受用,可善桐一抬頭卻有點傻眼——牛淑妃倒不是說難看,一張鵝蛋臉,打扮得也不差,論氣質是中正平和,看著和皇后倒像是一個路子,可要同寧嬪比,那真是沒得比了。
再一想皇后曾經提到,「從小就認識她。」善桐也回過味來了:有份競爭太子妃女孩,那要是艷麗囂張,可是還沒參選就已經輸了。做皇后不必生得太美,反而大度寬和,那是必須要具備素質。
因善桐是面孔,皇后也特別介紹,「這是小桂統領太太,你還沒見過吧?」
牛淑妃彎了彎眼睛,她連語調都似乎比一般人緩慢一些,「是沒見過——從前都西北?」
連皇后都聽說了含沁怕太太,牛淑妃要說完全不知道,也有點離奇了,但人家就是裝得不知道,不論如何,對善桐來說是要比調侃她來得得她好感些,她笑著說,「才來三四個月呢,從前都西北,一進京城,就覺得自己像個鄉巴佬了。」
牛淑妃聽說,便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她幾眼,才含笑道,「真是太謙虛了,你這花一樣人,還說自己是鄉巴佬,我們可怎麼辦?」
皇后也笑著說,「就是,這是欺負我們長年累月深宮不得出去,不知道外面潮流呢,這一身都是入時一群,還說自己鄉巴佬。」
說著,后妃相視一笑,倒是有無限默契,似乎姐妹情深得不得了。孫夫人一邊看著,倒是沒多少笑意,就像是戴了一張面具似,一點表情都放得很淡,純粹出於應酬。
這兩人演技都這樣高妙,善桐自然只有歎服份,她越發不敢多說話了。倒是牛淑妃表現得很自然,皇后下首坐著,還和她談了談冊封大典事,又說起景仁宮裡鞦韆。「倒是想得巧,是釘上去吧?我想著花園裡要是多架鞦韆就好了,閒了沒事,讓宮人們蕩些花樣,也頗好玩。」
皇后也拊掌道,「被你這麼一說,確有意思,改明兒做了鞦韆,閒著沒人時候,我們也去打。」
牛淑妃一點都看不出異樣,捂著嘴笑話皇后,「咱們都這個年紀了,也是有身份人,比不得寧嬪還小兒女情懷呢——」
一邊說,一邊又談起中秋夜宴事,因道,「前回提起,姑姑說年年都萬壽山上賞月,今年想來點花頭,可不知道又要怎麼折騰,才能隨了老人家心意了。
」
兩人一來一往,總未露出異樣,牛淑妃足足坐了有半個時辰才走,吃點心喝茶毫無顧忌,要不是善桐自己是聽人說起,又得了皇后這裡佐證,她是決不會相信牛淑妃正身懷六甲。就連皇后都有些費解,等牛淑妃走了,她便道,「還自己主動提起冊封大典事,她是怕我想不起來?又要打鞦韆……」
善桐也覺奇怪,孫夫人想了想,卻道,「還是穩著,不必急於一時,你就當不知道,冊封大典按部就班,別多出花頭了。」
座這三個人都有共同利益,是奔著把牛家拉下馬使勁,有些話就說得不夠講究了。皇后嗔了孫夫人一眼,「嫂子也真是過分小心了,我自然知道,再說,這種事有一定規矩,我也得聽宗人府……」
又要將寧嬪招來相見,還問了善桐衛太太品行,看來是有將衛家調進京城意思。善桐一一都力答了,皇后意思卻還模稜兩可,一時又道,「人還是沒有消息,連她寢宮我都著人過去賞過東西了,進進出出,總未見到什麼美人,究竟她年紀也大了……」
說著,就自己沉思起來。
善桐也正做沉思狀時,忽見孫夫人望了她一眼,又輕輕做了個口型,看唇形,正是個寧字。她頓時覺悟,忙說,「娘娘……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這種話從來都只有一個答案,皇后果然笑道,「說吧,我這正少主意呢。」
「從來都說,二鳥林不如一鳥手,」善桐便徐徐道,「那一位姑娘美色確驚人,可娘娘身邊,不也有不輸給她美人兒嗎?就是長相相似,能否得寵也是難說事……」
皇后也明白了她意思,她張口要答話,眼珠子一轉,餘光似乎是掃到了孫夫人,這話就頓住了,過了一會才若有所思,「你說得是,人始終都是會變,從前不喜歡,也許現就喜歡了……」
正說著,那邊來人——太后和太妃不約而同都賞了東西過來,皇后便將賞賜宮點分送給兩人,又帶兩人去謝恩,「見者有份,撞見了就是緣分了。母妃宮中茯苓糕確是一絕,滿京城都沒這樣好味道。從前焦家女公子進來見我,嘗了也滿口稱美。」
又笑向善桐道,「難得你來了,也說些西北事給長輩們解悶。」
善桐現已經基本摸清了京城貴婦生活,尤其是宮中這些一等一貴婦,雖然物質極度充裕,但身宮中,時時刻刻必須謹言慎行不說,很可能十多年都未能出宮一次,生活如死水般平靜無聊,很是歡迎一點鮮刺激。因她沒到京城就已經出名,又來自西北,親自經歷過大戰,對於這些貴婦來說,不論立場敵對不敵對,都很樂意請她說些鮮事,也算是對生活一點調劑,這倒並不是她本人有多八面玲瓏,迅速就能打開局面了——就是她八面玲瓏了,這些女人又有哪個是簡單?除了林三少夫人,還有誰會那樣輕易地就把心裡話說出來?
果然,不論是太后還是太妃,對善桐都很和氣,太后甚至連含沁都不大認得,要身邊人把事跡學給她聽,大家又發一樂。太妃倒要實誠一些,和皇后之間也沒那麼虛浮熱鬧,大家坐下說了幾句話,便說起來。「現世道是越來越開明了,倒不像我們那時候規矩緊,她這個還好,是小桂統領自己疼她。林家那個三媳婦才叫厲害呢,家裡人也就隨她。」
說著也歎了口氣,「也是因為三少爺實是太不像話了。」
皇后也道,「可不是,就因為三少爺有人慣著,上回我當面說了他幾句,他也就是那樣嘻嘻哈哈地應著,回頭肯定不當一回事,她到我跟前來哭,我心裡不忍得,可也沒什麼辦法。」
「他是命好。」太妃說著就擦眼淚,「去世老周貴人沒享到福氣,全落到他頭上了。說來也奇怪,他生得是有點像老貴人,我有時見到他,想到去世姐妹,心裡也酸酸。」
又說,「這一陣子時常夢到往事,那時我和貴人很說上話,她病了我去看她,她流著淚和我說,『不知還能再活多久,只怕孩子大了不記得她』。」
她這麼一說,一屋子人都只好陪著擦眼淚,善桐功力比較差,只能搓紅眼睛充數。孫夫人好些,眼圈是真紅了,皇后厲害,睫毛一眨,兩行眼淚就落下來。「現皇上孩子都這麼大了……其實心裡還是念著貴人呢,如是貴人還生,三個母親一道撫養,他就有福氣了。」
善桐看著並不大懂,也不敢多問,倒是隱約覺得太妃要比太后厲害——至少,是要比太后會籠絡皇上,捨得花心思去揣摩皇上想望。皇后還是想坐山觀虎鬥,讓太后和皇上磨一磨,應該是不會打這個招呼。她都這麼說了,肯定是看出來皇上心底對生母依戀。就只不知道這是皇上和她通氣,她只是唱唱雙簧呢,還是她自己心思——如是自己猜出來,那可就厲害了。
被這麼一耽擱,這一次進宮又沒能見到寧嬪。連太妃都遺憾,「好幾天沒見,應該讓她過來說說話,可惜你們不能留下用飯。」
時間確也很晚了,三人出來,孫夫人就直接帶著善桐出宮,回家車裡她又謝善桐,「今日多得你為寧嬪說句話。」
善桐忙笑道,「一族姐妹,當然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了。說實話,我心裡倒是覺得寧嬪美麗,就不說艷冠群芳吧,至少是比誰都不差。」
孫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為皇后解釋意味,又似乎是有感而發。「總之,這個主母也是難做,什麼人都要防。就是寧嬪,我話說多了也犯忌諱,這不怨娘娘,她路不好走……皇長子還是千辛萬苦才保下來,還自小孱弱,又從小分宮養育,和母親也不大親……」
她似乎有些忘情了,說了這麼一句,便又止住了話頭,過了一會才又笑道,「寧嬪近運氣來了,得了你為她說這幾句話,娘娘肯定又重看重她,近太妃也喜歡她,說不定轉過頭來就能得寵,也是難說事。」
正說著,自己語氣一頓,又想了半日,才道,「我倒是忘了,七妹前一陣子也進宮看過她……還是自家姐妹幫襯自家姐妹!」
這話含含糊糊,似乎說善桐今日一句話,可落善桐耳中,卻聽出了兩樣意思。聽起來寧嬪得到許太妃喜愛,也就是近這一個月兩個月事,再結合許太妃對周貴人話題反常熱情……善桐似乎有點明白了,不禁為佩服許世子夫人,口中卻絕不問,也附和著說。「自家人不幫襯自家人,誰來幫襯自家人呢?」
「就是這麼說了。」孫夫人很讚賞,「我一直想和娘娘說,將來就是那個人為她所用了,那究竟也是她家人,姓是改不了……可這話又不好多說,到時候,少不得還要自家人多幫襯自家人。」
孫夫人看著似乎有失古板,但心機之深,真是不遜色於任何人。善桐沒想到這話包袱這,話趕話說到這裡,自然要許下承諾,「這是自然了!」
其實琦玉能否為皇后所用,她都一點也不肯定。可這話善桐又絕不敢說出口——宮中鬥爭,每一步似乎都是人命,今天孫夫人好些話看似平常,她聽著都心驚肉跳,什麼『不必急於一時』,背後意思不是昭然若揭嗎?『就是她運氣好保住了胎,來日方長,生產時甚至是生產後,那都多得是機會』,她雖然和琦玉正出於敵對立場,但卻一點都不希望琦玉是因自己一句話而死。
回到家裡,免不得又是一番匯報。過不了多久,就太子冊封大典之後,鄭家回音來了,據孫夫人說法,那是『欣然許親』,京城貴婦圈也又迎來了兩個大消息,第一個,那就是皇上動念給生母上尊號了,現已經吹出了風聲,只怕不多久就要走程序。第二件,便是皇上有意將幾個年幼弟弟寄養到太妃、太貴嬪等無所出老妃嬪膝下,現也正衡量此事。善桐聽著,便和含沁感慨道,「雖沒見面,但這件事不論是誰經手來辦,都要說真是辦得漂亮。看著大家都滿意、大家都有面子,可是又悄無聲息地就給牛家添了堵。難得應該是自己揣摩出了皇上心思,就沖這份巧勁兒來看,背後人肯定是許家世子夫人不會有假了。這一次,宮中和她有關人都得了實惠不說,她自己實惠大,太妃和寧嬪肯定都領她情。」
一時又歎息道,「就是這一群人尖子裡,她也是人尖子中尖子了。和她一比,我就顯得又粗笨又稚氣了,哪有她那樣揮灑自如,真是每一步,都只怕做錯了。」
含沁卻道,「那也是她宮裡本來就有親戚,這才容易見好。換作是你,看出來了也不敢說,有些事我們好摻和都別往裡摻和,你別看她們現好。等將來萬一寧嬪要是得寵生了個兒子,將來會鬧得怎麼樣……」
他輕輕地笑了笑,又道,「有些事不到臨頭,可都是說不準。」
善桐想到皇長子那張清秀蒼白小臉,也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惆悵道,「都說當今是太平盛世,可我看著怎麼就這麼懸呢?東南海盜,西北不說了,西南民亂頻頻,東北據說也不消停……就是朝中、宮中,我看也是好戲連台,一點都太平不下來。現還好,以後會有多亂,還真是說不清!」
含沁也道,「這就看皇長子了,他要能保住,亂不到哪裡去,這孩子為人雖然老實了些,可畢竟是嫡長子,很多事都佔了名分……」
他不往下說了,只又笑道。「說回世子夫人,你也不用羨慕她風光,很,我們皇上身邊也就有親戚了。雖然不比她們家直接就是親戚,但妙就是隔了一層,這一門親事成就,叔叔有三五年可以睡得好覺啦。」
善桐正要說話時,含沁又和她商量起大妞妞週歲怎麼辦,於是這些將來煩心事,便被她又丟到了九霄雲外去,只一心惦記起了女兒生日。
什麼……原來尚格雲頓是反派嗎!
……難怪打起來也挺牛逼,我還一直以為那個金髮男是尚格雲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