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九月就算是深秋了,靠近十月,京城天陰了幾日,風也格外冷,看著竟很有要下雪意思。大妞妞還是第一次經歷冬天——頭年天氣轉冷時,她還是什麼事都不懂,只知道養娘懷裡吃奶小囡囡,現也多少會記事了。對近天氣,小姑娘就很不高興,因為她要多穿好些衣服,只是出門給善桐請安這短短一段路,都要裹得手腳都難以彎動。
因近發過低燒,養娘越發小心,往往寧可多穿也不少穿,善桐也不願擅自給女兒減衣,卻又心疼她穿得這麼多,確小小身軀也難以承擔這麼重衣物,和含沁商量過了,便將大妞妞挪到院子裡居住,令其東廂房歇下,除非天氣和暖,否則便不讓她出門了,自己和含沁可以隨時進去看她。東廂房炕地方小,炕燒得一屋子都熱乎,這樣大妞妞穿得就不多了。只這樣沒幾天,孩子又上火,善桐光顧著伺候大妞妞,順帶照料四紅姑姑,就不說朝堂、宮裡事,光是這一老一小倒下了,就令她覺得□無術。含沁就別說了,這一陣子反而越發連家都很少回了,一下值,不是去王家就是去許家,再不然鄭家,這一出那一出,很多時候善桐睡了,他人還沒到家。
就連四紅姑姑都看不過眼了,主動和善桐說起來,「近他是有點不像話,知道他事情多,可從前事情也多,都沒有這麼不愛回家……」
善桐倒很能體諒含沁,「他近公事忙,私事也忙嘛。」
就把參股船隊事抬出來當借口,「幾萬兩銀子進出,是肯定要仔仔細細。近下了值,他就忙這些事。」
四紅姑姑一輩子沒兒女,親手把含沁拉扯大,十八房地位和半個主人也差不了多少,聽善桐這一說,嚇得坐起身來,仔仔細細地問過了前因後果,猶自歎道,「你們也實是太大膽了,這麼大事,不問我也就罷了……連宗房意見都不請教?」
善桐笑了笑,提醒四紅姑姑,「宗房要問起來,我們是哪來這麼多錢呢?不和姑姑說,是你這一向多病,怕你又添了心事嘛。」
四紅姑姑其實也就是小病,自從進京之後雖然告病日子多,但多半是和小兩口鬧彆扭罷了,現牌位也請回來了,木已成舟,她也慢慢消了氣,這一回倒是真染了風寒。聽善桐說得巧,她面上一紅,遮掩著就咳嗽起來,過了一會才道,「就為了這事?可這事是孫夫人開口,他有什麼好忙。皇后娘家,還能挑毛病不成?左右孫家銀子是多得堆山填海,也不至於坑我們這點錢。難道我們小東家還要去挑大東家毛病?你這話說得不實啊。」
到底是老薑,善桐這麼簡單幾句話,她都能聽出破綻來。善桐心虛地笑了笑,也不敢再往下去說了,只道,「還忙些朝廷裡事,說了姑姑也不明白。男人們事嘛,連我都插不上話,使不上勁呢。」
確,兒女婚事也好,兩家叫好互相試探也罷,這是女人領域,可牽扯到家族前程大事,就非得男人出面不可了,女人只能從旁協助。如果這事還大到了朝廷局勢呢,那麼女人就是徹徹底底旁觀者,只能出點主意也都頂天了,別事好啊不要摻和,連口中都別帶出來——這就不是女人操心事兒。即使是宮中女人們,談到朝廷大事,也都像是看戲。她們加著緊還是和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爭鬥,就譬如說皇后,因為始終未能找到琦玉,她身份到現都不能化暗為明,這一兩個月裡善桐和孫夫人幾次碰面,都聽到孫夫人意思,皇后脾氣是越來越壞了。
「大面上自然是和往常一樣。」孫夫人罕見地帶了幾絲形於外憂心,「私底下幾個絕對可靠宮人跟前就不行了,脾氣大還好,無非是底下人小心伺候些罷了,可她成晚成晚睡不好覺……好對外還能撐著,眾人也都沒看出什麼不對來。」
坐那個位置上,承受壓力不是尋常人能夠想像,要換作自己是皇后,表現得說不定還要浮躁。奈何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本事勝不過牛家,明知琦玉就宮中,還是找不到人,這有什麼辦法?善桐也只能歎氣,「輸了就是輸了,以娘娘身份,這一局勝負根本無傷大雅。找回場子時候多得是,娘娘又何必如此介懷呢?」
孫夫人也有點無奈,「侯爺就要出京了,這幾年家裡沒個能做主男丁,娘娘心裡也是松不了一口氣,也是擔心侯爺……我這還沒空進去多陪陪她,你進宮見她時,多說幾句好話,哄哄她開心吧。」
這也是沒辦法事,善桐進宮見皇后時,除了勸她寬心之外,也難以起到多作用——「人就宮裡,我身邊太監都有看到……就是捉不到人證。」
少了關鍵人證,皇上這幾個月根本又很少進宮,恐怕對牛淑妃謀劃根本茫然無知,皇后就是想開口,也都沒這個底氣。善桐也只能跟她拉拉閒篇,量寬慰她心情。皇后顯然有幾分苦悶:這裡頭文章實是太私密,無法向任何人傾吐,又說了幾句,她竟朝著善桐訴起苦來,又叮囑善桐,「回去千萬別亂說,就你是信得過,我這才開口,換做別人,一個字都難聽到——」
善桐頭皮發麻,口中卻自然是道,「娘娘就管放心吧,我為人您還信不過嗎?現坊間要有流傳琦玉事,您再來疑我也不遲那。」
皇后也無話可說:牛家這事上,善桐前前後後,可不知給她幫了多少忙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道,「其實現,人證全有了,她是怎麼被送進宮。封……封子繡全查了個水落石出。」
提到封子繡,皇后面容略微扭曲,深深忌恨只露出一剎那,便又若無其事地往下說。「但關鍵就於,皇上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牛淑妃是鬧狸貓換太子事,還以為真是牛淑妃有了身孕,我心裡就想,由封子繡問一問,皇上究竟到底知道不知道,若能問出個實話來,我這裡也好辦事。我也不求他去請連公公出馬,這些事我能辦……甚至再忍幾個月,等牛淑妃那一胎應當是肚子要大了時候再出手,我也等得及,這種事情,有了就是有了,沒了就是沒了,別場合她躲得了,年節她是躲不了。」
她頓了頓,又往下說道,「可我現就是不懂皇上心裡想什麼!這事究竟他是有數還是沒數。要皇上是默許她這麼辦事,那我贏了這一局,卻和輸了也沒什麼兩樣。要皇上確不知道,那還能這麼辦……」
善桐實是已經被她給繞暈了,只懂得現皇后迫切想要知道皇上心思。她嗯了一聲,順著皇后話往下說,「那封子繡他——」
「封子繡架子大得很!」皇后終於是露出心中不滿,袖子一掃,竟是罕見地動了真怒,猛地一拍桌子,袖風帶起一個瓷杯,滾落地上摔得個粉碎。「只查出牛琦玉確實是進了宮,又從我們這裡問得了她現就藏宮裡,牛淑妃有孕時間是四月……他就稱病了!躲家裡裝死,誰也不見,什麼事也不管,倒是把我們晾這兒了!」
善桐想到含沁這幾天回來偶然提起,「近都沒見到他,皇上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心下已是信了十分,她望著皇后臉色,不禁歎息起來:要皇后受一個孌寵氣,也是有點欺人太甚了。恐怕皇后氣不但是氣封子繡不能如臂使指般受孫家指揮,氣他竟不給自己面子,還氣孫夫人執意要和封家合作,使得她不得不受這一番污糟氣。
不過,封錦既然答應和孫家合作,為什麼又這樣半途而廢,善桐也有點不解——看如今皇后表情,或者本來還只是有些嫉恨而已,如今是已經將他恨之入骨了。樹這麼一個強敵,難道就很好玩?
「他畢竟是位高權重之輩。」她字斟句酌地為孫夫人分辨,「別不說,就憑我們這樣查,是查不出一條完整鎖鏈……只沒想到那一位辦事也太有意思了,事都沒辦完呢,怎麼就不玩了。」
皇后歎了口氣,也就跟著把怒火往封子繡身上傾斜,沒扯孫夫人,「我就是這樣想,究竟我是皇后還是他是皇后。但凡他要是個女人,我也不說什麼了,男子陽剛之身顛倒人倫,行此內媚之事……」
她惡狠狠地呸了一口,居然連風度都不要了。「真令人噁心!」
善桐好說歹說,好容易將皇后重哄出了笑容來,兩人還未說別事,忽然有人來報——養娘領著長公主來給皇后問好。
先皇雖然位時間不斷,但子息一向不旺盛,皇子不多,公主少,除了已經成親兩位,和前些年夭折福安公主之外,宮中也就只剩一個福壽長公主了。今年也就是十一二歲,年紀還不大,依附她母親太后宮中居住,善桐幾次進宮,因沒往太后處問安,都沒見到她。此番卻忽然遇見她給皇后請安,皇后也就給她解釋了一句,「現朝廷裡又有人提和親事了,孩子嚇得不輕,老往我這來問消息……」
她見善桐有點不安,還笑道,「我知道你們都不愛給她行禮,她年紀太小了,輩分又高,不過這也是沒法事——」
正說著,長公主已經進了內室,皇后衝她招手微笑時,善桐已經起身要拜下去,長公主忙細聲細氣地道,「請起來,您年紀比我大,還這樣客氣,折煞我了!」
雖說雙方還是第一次見面,但長公主顯然已經知道善桐身份,對她也格外要客氣一些,堅持不受她禮,兩人不免又客套一番,這才各自坐下說話。善桐冷眼度去,見她小小瘦瘦一個姑娘家,生得也不如何醒目美麗,只得清秀二字,同皇后說話時怯生生,瞧著弱不禁風,挺可人疼,心裡越發就難受起來,長公主和皇后說話時,她都不插口,皇后見了便笑道,「瞧你,誰都處得好,唯獨她跟前怕羞!」
說著大家倒都笑了,善桐藉機道,「我是惦記著去看望寧嬪……上回她還說了,令我進宮了過去陪她說話——」
眼下再不過去,幾乎是一到景仁宮就要出去了,皇后也要應酬長公主,因就道,「那你過去吧!免得寧嬪回頭還埋怨我呢!」
善桐便逃也似出了坤寧宮,往景仁宮去和寧嬪說了幾句話,寧嬪問起坤寧宮裡情況,也道,「真不知是誰,又說起要招降北戎事情。要招安,那就得和親,這才一個月不到,福壽妹妹病了兩場,全是嚇。」
「招安結姻聲音是一直沒停。」善桐便輕聲道,「其實這也是從前答應過事,羅春一直咬著不放……」
「那都是前朝事了。」現寧嬪也算是天子近人,時常到皇上身邊陪伴,她反而沒了從前那份張揚,多了份淡定沉穩。「皇上提起這事,一直是不以為然,老說『這都多少年沒和親了,福安就是活活嚇死,難道還要再嚇死一個?』我們也一直和福壽說,讓她別擔心了……唉,只是前頭不放過我們後宮裡這些可憐人。」
善桐勉強擠出一絲笑來,輕聲道,「後宮中錦衣玉食,也不算是可憐人了。真要這樣說,西北戰地那些旦夕且死百姓們,還不知要怎麼著呢……」
她這話也說得有理,寧嬪沒和她爭,只笑道,「算了,那都是前朝事,真要和親,也就是福安沒跑,我得了閒想想,也覺得西北要是能安靜下來,皇上也省心些。這一陣子前頭時候,見皇上一天看折子。」
她比了比,「——這麼高!西北、西南、東北、東南,就沒個太平。要能和親招安,西北就安靜下來,皇上也許就騰得出手來做別事啦。」
一時又一拍手,笑道,「說起來還沒恭喜你呢!」
善桐滿頭霧水,道,「恭喜什麼?」
寧嬪哎了一聲,便握住善桐手笑道,「你還不知道?是了,想來皇上壓住了公文,還沒往下發呢——就昨兒我被叫出去時候,還聽見皇上同人說呢。你舅舅高昇啦,安徽缺了學政位……我雖然不懂得外頭事,但也知道這是大喜事,可不就趕著恭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