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和封錦之間你來我往耍花槍,現已經不是善桐關心問題了。要不是顧忌問得過分仔細,可能會招惹寧嬪不,她是巴不得令寧嬪把皇上每句話都說出來聽聽——榆哥這個漏子捅得不大不小,也可以說是不知者不罪,可皇上要真計較起來,他按律那起碼是要蹲幾年大牢。當然,聽寧嬪意思,蹲大牢是肯定不至於,但善桐也得為哥哥前程考慮,這上頭,她倒和一般婦人一樣,一聽見皇上、皇上笑了云云,心裡就想著加官進爵、光宗耀祖。
寧嬪又豈能不知道善桐心理?娘家人肯定是多出息一個是一個,她也說得很仔細,又一再安慰善桐,「你不知道,皇上心底是很看重這個火藥。南洋海盜多,沒有個傍身利器,人家一炮過來我們船就要沉了,這和從前不一樣,不再是三寶太監下西洋時候了,只有我們打人,沒有別人打我們……可自從那場大火之後,這事兒就耽擱住了,倉促間也尋不到什麼能工巧匠來繼續做事。咱們哥哥能挑得住大梁,他是高興還來不及呢,可不會介意這麼幾句話,再說,那也是不知者不罪——」
話雖如此,善桐出了宮,自己想想,也還是恨不得把榆哥叫到身邊來數落一頓:只看他出了宮並無隻言片語,就連自己送衣服過去,也沒聽他說起這事,一心只撲了火藥上,便可知道榆哥恐怕到現都還不曉得自己見了皇上,是真轉頭就又忘了這個插曲,根本就沒把皇上當回事。
回到家和含沁一說,含沁先吃驚,後也不得不欽佩榆哥:「奇人也不是沒見過,淡泊名利到這份上,連皇上都不當回事,也就是大舅哥一個了。」
又道,「這事恐怕知道人也還不多呢,咱們且先不說什麼,靜觀其變吧。要是真能搗鼓出什麼明堂來,皇上也不會吝嗇功名。」
善桐也是這樣想:反正都這麼著了,也無謂去擾亂榆哥思緒,就錯有錯著,讓他這麼繼續搗鼓下去也就是了。免得說穿了,一群人一旦患得患失起來,反而誤事。她就只是嘀咕,「就不知道那一群人究竟都怎麼想,竟讓榆哥進去,但凡換作李先生,也不至於這樣……」
「那是李先生愛他。」含沁道,「我們應當備重禮謝他才對。」
善桐被含沁這麼一點,也就明白過來,點頭道,「是該謝,回頭我給家裡寫信吧。」
又將宮中事說給含沁聽,兩人感慨了一番,含沁有幾分慶幸,「雖說宮裡有人也好辦事,但實煩心事也不少。你看孫、牛兩家,可不是泥足深陷。真是宮裡人也不舒服,他們外頭人不舒服,雙方挖空心思,就只是斗吧。」
「我們背後跟著架秧子起哄,也不是什麼好貨。」善桐輕輕地撇了撇嘴,因見四下無人,一半也是自我寬慰,一半也是和含沁商量,「現看來,只要東宮身子能見好,不管終究好得了好不了,鹹福宮有個皇子,也不是什麼壞事。要是個皇女,娘娘還未必惜得和她們鬥,要是皇子,東宮身子又不好,往後十幾年,估計牛家心力也多半都放後宮、孫家那塊,要和他們鬥,想倒不是西北了。」
不管怎麼說,眼下能做都做了,就看鹹福宮這一胎究竟爭氣不爭氣了。宮中水渾,牛家一時分不出身西北經營,桂家就爭取到了寶貴時間,過去事情上動動手腳。善桐自覺她和含沁一道,把局面運作到這一步,已經是使出渾身解數,算是對得起本家了。她經過和七娘子一番談話,也漸漸學會從小處著眼,不再為自己無法左右事情操心。餘下一段日子,只是用心和含沁一道操辦年事。一面四處送年禮,一面自己家裡給全家人做衣、預備年貨,準備分發賞錢,年終盤賬等等……反正到了年下,家家主母忙事情都大同小異,京城一年四季幾乎從不停歇社交活動也罕見地全面停擺,整整半個月,善桐就收到定國侯府送來一份契書而已:孫夫人處事明,有恩必報,就這件事裡表現,已是給十八房船隊生意裡多佔了一成股份。
「聽著沒什麼,進出就是幾萬兩銀子。」善桐就和含沁感慨,「到了這一步,來錢真是,小湯山院子不就出來了?只是二堂姐也太見外了一點,兩家親密,本也不是為了錢,她這樣弄,倒是顯得生疏了。」
「就是再親密,那也要封你口。」含沁倒有不一樣看法,「這錢你不收她還不安心呢,人情是人情,好處是好處。孫夫人是把官場這一套給琢磨得透透了,真是個女中豪傑,怪道侯爺能放心南下。」
他眉毛若有所思地蹙了起來。「只是侯爺幾個兄弟都領命外,迄今也沒調回京裡……就不知道皇上是什麼心思了。」
他們現是隔岸觀火,自然是悠然自得,林三少奶奶來探她時,提起來宮裡,「真是看不懂了,我們家那位和後宮幾個太監相好,年年都要一起吃幾頓酒,今年就沒吃成,據說後宮是一點年味兒都沒有,厲兵秣馬,不知鬧什麼。」
眼下琦玉胎還一兩個月就要滿了,東宮鬧了個春宮事,兩邊還不知怎麼互相使勁呢,善桐聽了就笑,「就是,真不知道鬧什麼勁兒。娘娘雖然寵我,可卻一句話都不多說。」
其實,桂家和孫家多少是有裡應外合一道對付牛家意思,這個明眼人都是看得出來。陝甘肖總督遞表請辭鬧得是沸沸揚揚,有心人稍加咀嚼,不難聯想到皇后對善桐格外喜愛。反正都是局中人,這些事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三少夫人不細問了,喜孜孜地和善桐說了幾句兒女事,又低聲道,「真多虧你幫我,現我時不時撒嬌放賴,姑爺倒很受用,這幾個月,才抬舉了一個通房……」
善桐也為她高興——三少夫人是去上香路上順便進來坐坐,說幾句話也就走了,她就又高高興興地忙她年事。抱著大妞妞自己屋裡站著,遠遠地看著丫頭們進進出出地掃東廂房。
大妞妞今天心情好,抓著她肩膀,拿嫩嫩臉蹭她臉,一邊蹭一邊咯咯地笑,又要善桐親她——一歲四五個月,話說得很清楚了,也懂得賄賂了,讓母親親了她幾口,又親了母親幾口,她就清脆央求,「娘,我要吃江米糕。」
她今天吃過兩塊了,善桐不給她吃,便唬她道,「江米糕都小哥哥家裡,要把你送給小哥哥才吃得上。」
這邊小哥哥,特指是許家那對雙胞兄弟,大妞妞果然嚇得一縮肩膀,窩母親懷裡不敢則聲,過了一會,又笑著沖窗外道,「爹,爹。」
善桐便抱著女兒候簾子後頭,等含沁進來了笑道,「你今天回來得倒是早。」
含沁換了衣裳,見女兒妻子身上探過了半邊身子,切切地要她抱,便抱起她來溫存了一番,大妞妞還是老三刀,先蹭,再笑,又互相親,後索要江米糕。奈何雖然爹爹鬍渣磨紅了她臉,可善桐一搖頭,含沁也就只能乖乖地回絕了女兒,大妞妞便生氣起來,掙扎著下地跑出去尋養娘了。含沁和善桐笑著看她出了屋子,含沁方告訴善桐,「今天聽說,宮裡貴人身上不好,胎氣不穩,已經是傳喚了太醫進去了。小中人們私底下這傳那傳,說是去坤寧宮請安,吃了塊點心,回去就鬧不舒服了。」
善桐吃了一驚,用心想想,也不禁冷笑道,「幾個月都不出門,難得到坤寧宮坐坐,居然就動了胎氣?這也太巧了吧。要我說,娘娘很該把她拽一把,就看跌出來是枕頭還是孩子了。」
說是這麼說,但要真跌出來是孩子,坤寧宮地位就不利了。既然沒聽到別消息,想來皇后是沒這個膽子不敢節外生枝,終究還是認了慫。含沁道,「這兩邊你來我往,真是熱鬧。你還好是臘月裡,不然,恐怕是又要進宮去陪她說話了。」
其實皇后是否真是那樣依賴她,也是兩說事,一面是有個福將名聲,就是自己喊出來,多少也有些安慰作用,還有一面那也是做給人看。真正到了做事時候,坤寧宮靠還是孫家,善桐道,「你等著瞧吧,不出幾天,二堂姐是肯定又要進宮了。」
她沒有猜錯,宮中這個春節,過得是一點都不平靜。就連王大老爺都聽說了一點端倪,含沁送了他們夫妻回來,便同善桐道,「舅舅讓你乾脆回西北算了,接下來幾個月,宮裡肯定不寧靜,要不想牽扯得太深,還是避開鋒銳好些。」
「這也不是說避開就能避開。」善桐歎了口氣,「人家又不傻,沒個由頭,我回去幹嘛?倒是三月鹹福宮生產前後,我是不回去都要回去了。西北那邊寫信過來,令我陪著鄭姑娘一路送回去呢。」
這多少也是藉著善桐和王家親戚關係,令鄭姑娘一路走得順點。畢竟桂家和晉商關係一向冷淡,現雖然漸漸有回溫跡象,可肯定也及不上王大老爺同他們同氣連枝。有善桐,山西幾省那長長一段路走得就順了。這一點含沁也是知道,他就逗善桐,「後悔了沒有?要是你跟了二哥,嬸嬸待你說不定比待鄭姑娘好。」
也就是兩年多而已,曾經看得天一樣重往事,已經是比蟬翼還薄。這三個當事人誰都再沒把它當回事了,善桐這小半年來前前後後,沒少幫著桂含春張羅親事,現想起來,也就是三年前,自己吃不下睡不著,心心唸唸都焦慮著自己上不得檯面心事。她也不禁一笑,「要是後悔了,我就把鄭姑娘藥暈了,自己鑽進花轎裡去。」
含沁不由發一大笑,兩夫妻旋又商議如何過年,含沁道,「榆哥不肯過來,主要還是陪李先生——唯獨他京城是沒親戚。我看,我們不如索性拉了李先生一道,大家一起吃個年夜飯,倒也熱鬧。他七十多歲人了,你也不必迴避。」
善桐從前對李先生沒什麼好感,主要是嫌他把榆哥帶得太野,現漸漸也有所改觀,自然並無二話。沒想到榆哥還是不過來:據說是一群人都不過年了,只一心撲揚威庫裡,他和李先生自然也不能例外。
大家親戚,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善桐亦無法把他硬扯回家裡來過年。索性一家三口帶個四紅姑姑,高高興興地也就備起了年夜飯。小家庭還是第一次單獨團圓,也就不講繁文縟節,除了供祖宗看菜,還有年年有餘一道魚菜之外,餘下還都是可著自己口味來。善桐放所有家室京裡底下人全回去過年,家不京裡,也廚房裡給預備了年夜飯,身邊幾個親近丫頭就開了小桌邊上吃,只一邊吃,還一邊過來服侍著罷了。
一說起過年,孩子們是高興,大妞妞拍著巴掌,坐父母中間小高凳子上,一道一道菜說過來,「紅燜對蝦、香酥藕丸子……江米糕、江米糕!」
善桐無可奈何,拿起一塊江米糕放到大妞妞手上,讓她抓著去啃,一邊和含沁道,「怎麼搞,忽然間就愛上了!原來還平平呢,好像是從許家回來,就鬧著要吃。」
含沁笑道,「別是被那兩個小哥哥逗得了吧。」
兩人正說著,養娘隔遠了從那頭小桌也道,「可不就是被逗著?小哥哥們拿了江米糕來,湊到她嘴邊又挪開了,大妞妞直流口水,他們又不給她吃。」
「真是淘!」善桐也有些半真半假心疼,「以後不帶她過去了,是被哥哥們欺負。」
含沁也啼笑皆非,「算了,還是早給她生個弟弟,以後姐姐被欺負了,弟弟也能出頭。」
現妞妞一歲半了,再生個弟弟,似乎正當其時,善桐紅了臉不吭聲,只白了含沁一眼。吃過年夜飯,大妞妞換衣服,領了壓歲錢便去睡了。她、含沁、四紅姑姑便圍坐炕上,說些天水老家往事。一時院內又有人叫道,「呀,皇城裡放焰火了!」
眾人便又都出去看焰火,只見遠遠天空裡流光溢彩,隨著一聲聲炮響,隔了這麼遠都能隱約看出些花形狀來。這熱鬧是西安時從未見過,連四紅姑姑都不禁艷羨道,「宮中人可不過著火樹銀花、神仙一般日子了?大焰火這樣好看,小煙火是巧奪天工了,也不知皇城裡現是怎生熱鬧!只恨我們是見不著了。」
善桐不禁笑著搖了搖頭,她扭頭去看含沁,含沁也正看向她,兩人眼神相觸,都明白了對方心意。相視一笑間,善桐慢慢地把頭放到了含沁肩上。
不該做這個決定……不論是地鐵還是打車都一大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