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言想起麗貴人吩咐要一副上好的刺繡之事,細細琢磨下,這宮內的刺繡早已是精美絕倫,自己的繡法並不出奇,要想出彩,奪人眼目,還是要借用前朝珍妃的接針繡法,她想起了浣衣房旁的墨韻堂,哪裡放置的珍妃的七彩流星圖,心思一動,想去細細揣摩下針法。
這一次,錦言換了宮裝,麗貴人不是得寵的妃子,所以平時用度上並無多少貼補,鶯歌昨日扔給她的宮裝已經是半舊不新,這倒正好錦言之意,如此出去,便不會引人注目。
走出蘭若軒,錦言此刻的心情又是另一番滋味,她本可以在這後宮叱吒風雲,即便只有短短三年之期,如今她在這後宮做了一個不得寵的妃子的宮女,卻還是看不到預期的未來。
有宮女稀稀落落在身邊走過,隱約聽見她們在說,「聽說了嗎?皇上昨天剛冊封的常在,昨夜還未被臨幸,便賜死了。」
「你說的可是那個浣衣房的西樓?我們私下裡還說,那個西樓會得寵一陣呢,怎麼這麼快就被賜死了呢?」
「這個我們做奴才的哪裡猜得出皇上的心思,聽裡面的人說,皇上見了西樓,就一個勁在說,不是她,不是她,像失了魂一樣。你說怪不怪,難道皇上冊封的是誰都不知道嗎?」
錦言身心俱驚,西樓死了。一夜之間,又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她想起了西樓溫和的笑,那是她在浣衣房感到的唯一溫暖。
墨韻堂裡,靜寂而又清幽,清池內冉起氤氳煙霧,錦言走在其中,如同入畫般靜默。推門進去,那座七彩流星依舊在,錦言看著這世上絕無僅有的精品,不由得癡了。世人都說這刺繡好,可是究竟好在那裡,卻說不出來,錦言看著這接針繡法,卻能慢慢揣摩出一個在後宮寵極一時的妃子的寂寞與心酸,順著珍妃的針腳落初時喜時悲。
突聞,遠處有腳步聲傳來,錦言擅闖這無主之堂,怕說過不去,眼看出門已是來不及,只好在房間的另一處屏風後躲了起來。
一先一後進來兩人,「皇上,你別氣惱了,小心氣壞了身子,龍體要緊。」
「叫朕如何不惱,你是如何辦事的?連朕要冊封的妃子都能弄錯,朕養著你們還有何用?」
「皇上息怒,那明明便是西樓姑娘呀。」
「這不是朕要的那個西樓,難道浣衣房還有兩個西樓不成?」
「不可能,老奴還特別交代過雲姑,她說浣衣房的西樓是頂頂溫和的性子,錯不了的,皇上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也是浣衣房的榮光。諒那雲姑沒有那般膽子犯欺君之罪。」
房間裡一下子靜下來,錦言掩住嘴不敢驚呼出聲,也不敢挪動身子,那聲音明明便是那日在這相見的太監,原來他竟是皇上,錦言恨自己眼拙,看不出端倪來,道出西樓的名字,卻白白害了她,枉送了她的性命。
「朕明白了,那日她說她叫西樓,神情有些不安,看來她沒有對朕說真話,她不叫西樓,這就好辦,只要她還在宮中,李朝海,朕命你就是把整個皇宮翻個底朝天,你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一個小小的浣衣房找不到,便一個一個寢殿裡搜,朕不信找不到她。」畢竟是皇上,說話底氣十足,晴朗潤耳。
只是這會子,錦言無暇去品味皇上的聲音,她細細思量,素語現在已為皇后,位高權重,自己如果被皇上找到,那麼便有可能追查家世牽連到素語,所以說,不管是為了素語還是為了聞家,她都不能被皇上找到,所以她打定主意,即便是躲在這裡化成化石,也不能出一點動靜。
叫李朝海的太監聲音蒼老,「皇上,奴才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有話就快說,朕什麼時候叫你不准說話了?」
第十一章 血淚傷夢
叫李朝海的太監略微沉吟,聲音蒼老而尖利,「皇上,奴才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有話快說,朕什麼時候叫你不准說話了?」
「皇上,太后宮裡傳來消息,聽說太后正為你賜死新冊封的常在的事生氣呢。」
「她有什麼好生氣的?朕賜死西樓,那是對她的憐憫,總比讓後宮裡那些人折磨死她好些,她既然不是朕要尋找的那個人,朕自然不會寵她,後宮不得寵的妃子,誰的日子好過?她從一個浣衣房的宮女一躍成為正七品常在,不知紅了多少人的眼睛,朕雖然賜死了她,但也給她留了一份體面,照樣按照常在的體制下葬,也給她的家裡不少撫恤銀兩。即便是生前,也越不過這個份了,所以說朕對她沒有愧。」皇上拿著上好的狼毫,在墨汁細細潤著筆,在平鋪的紙上寫著字。
「皇上,奴才跟你這麼多年,自然是清楚皇上是個仁善之君。可是太后現在氣頭上,如果叫她知道奴才正大張旗鼓去尋找一個浣衣房的宮女,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呀。」李朝海在後宮裡當差幾十年,揣摩人的心思已是極致,一言既出,點中其中的要害。
果然,皇上緩緩說道,「你說的不無道理,那就給朕慢慢查找。不要走漏風聲,瞞住一時是一時,別人問起了,你便說是朕的玉珮弄丟了,懷疑是那個宮女撿了去,所以才要搜查。」
「皇上,還有一事……」
「有什麼你就快些說,今兒個你是怎麼了?說話儘是吞吞吐吐的,叫人聽了心煩。」
「奴才還聽澄瑞宮的人說,皇后最近一直未出澄瑞宮內的小佛堂一步,不思飲食,皇上要不要過去看看?」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也值得朕親自去看看?你去傳朕的旨意,告訴她,現在還不是她矯情的時候,本來便不時池中魚,何苦要做出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樣?朕瞧著很假,叫她好自為之。」
李朝海沒有料到皇上竟是說出此話來,一時愣在那裡,許久才回過神來,道,「奴才領旨。」
李朝海轉身往門外走時,皇上又叫住他,「算了,算了,還是朕親自走一趟吧,所幸忍忍也不過三年罷了。」
兩人從房裡走出去,錦言才拍著胸口長舒一口氣,走到書案那裡,看桌上平鋪的紙上寫著,「鴻雁不來,之子遠行」,字工整大氣,剛柔相濟,一派君王風範,錦言不禁執筆寫了下一句,「所思不遠,若為平生。」
錦言寫下有些後悔,可是已是追悔莫及,她又怕皇上半路折返,只好匆匆離去了,所幸她記熟了珍妃的接針繡法。
剛回到蘭若軒,便鶯歌叫住,「你去哪裡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看得出是個清閒人來,不用做事,也不用聽候吩咐了嗎?」
「我只不過想出去走走,看看能想到什麼好的素材來,這樣才能繡出好作品來。」錦言不卑不亢道。
「真是好借口,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回了浣衣房?」
錦言大驚,心想難道自己的行蹤已被鶯歌發現?雖說自己並沒有回浣衣房,可是墨韻堂畢竟就在浣衣房旁邊。她臉色頓時蒼白,說話間便有些含糊,「沒有,我沒有回浣衣房。」
「你說謊。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昨天剛被冊封的常在已經被賜死了,你和她都是浣衣房出來的,你剛才難道不是回浣衣房悼念的嗎?」鶯歌覺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
錦言這會子知道鶯歌不過是信口雌黃亂猜,聽那口風也不知道自己去過那裡,當下也是鬆口氣,沉聲說道,「鶯歌姐姐這話便錯了,皇上賜死她,自有賜死她的道理,我怎麼敢去悼念她?至於你說我去浣衣房的事情,還是不要亂說了,這宮裡沒有隔牆話,傳到別人耳朵裡,我不好過,你自然也會受牽累的。」
鶯歌沒有想到錦言的話一時這般強硬,氣急了,反而把話噎在嘴裡說不出來,「你……」
「鶯歌姐姐,或許您覺得燕瑾的話有些刺耳,燕瑾只是覺得禍從口出,鶯歌姐姐以後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鶯歌正要發作,麗貴人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鶯歌,住嘴。你如果有燕瑾的本事刺繡,我便也叫你出去閒逛,沒有那本事,便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蘭若軒哪裡都不要去。連常在都能賜死,你一個低賤的宮女依仗誰說出這些輕狂話來?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鶯歌狠狠剜了錦言一記眼刀,才轉身進了蘭若軒的寢殿。
錦言回到房間,看見屋子裡已經放好了刺繡所用針線,和一幅上好的錦緞。已是黃昏傍晚,錦言的刺繡還是沒有眉目,她有些心浮氣躁靜不下心來。
鶯歌在此期間,回過一次屋子,謾罵道,「我倒以為你真是什麼巧手,一天了連個把針腳也未落下,虧麗貴人還心心盼著能拿你的刺繡去討太后歡心,我瞧你別歡心沒討上,倒惹出禍端來。」
錦言不理會她,她還在想著上午在墨韻堂的那一幕,皇上要尋她,早晚會被他尋到,皇宮之大,也大不過皇上之手。如果被他尋到,那可怎麼辦?聞家怎麼辦?素語怎麼辦?欺君之罪,滿門抄斬,禍及九族,這可是大不赦之罪呀。
「你還楞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些動手刺繡?難道非要麗貴人親自來督促你,才肯動手嘛?雖說你是皇后宮裡出來的人,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你以為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飛上枝頭?西樓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告訴你,只不過未到一夜,她就被賜死了,連皇上的邊都沒沾呢,這到底是福是禍,誰能說得準,所以說,你我還是安守本分為好。」鶯歌的張揚跋扈在錦言眼裡,此刻尤為猙獰。
提起西樓,錦言心裡緊了緊。錦言看著鶯歌那張小嘴裡,從最初的質問到後面的謾罵,失去了最初的理智,心想,鶯歌,這你怪不得我了。
「鶯歌,你看著……」錦言在笑,笑得那麼明媚動人,她慢慢把手放在嘴裡,用力一咬,血肉模糊,鶯歌看呆了。
第十二章 媚笑無情
西樓,曾是錦言在浣衣房內感受的唯一溫暖,又在沒有任何緣由的情況下,受自己牽累而死,這叫錦言悔恨不已。
所以當鶯歌用嘲諷和幸災樂禍的口氣提起西樓,讓錦言從心底裡惱恨起來,看著鶯歌紅齒白牙的潑詞濫調,錦言的心緊了又緊,眼神清冷,心想,鶯歌,這你怪不得我了。
「鶯歌,你看著……」錦言在笑,笑得那麼明媚動人,她慢慢把手放在嘴裡,用力一咬,血肉模糊,鶯歌看呆了。
「你瘋癲了嗎?為什麼咬自己?」鶯歌掩嘴驚叫。
「鶯歌姐姐,我沒有瘋癲,這傷口是你咬的,不是嗎?」錦言還在笑,那笑輕鬆而又愉快,彷彿在與人閒聊一般。
錦言起身往麗貴人寢宮方向走,鶯歌在後面追著,「我沒有咬你,是你自己咬自己的,不關我的事……」
「麗貴人,燕瑾被發落在浣衣房,被麗貴人青眼相加,麗貴人要為太后獻壽,這也是燕瑾報答麗貴人的時候,燕瑾怎會咬傷自己的手做這麼愚蠢的事情?還請麗貴人明察。」
麗貴人尖聲說道,「鶯歌,我瞧你昨日胳膊上的傷痕好得差不多了?你竟敢咬傷她的手?你難道不知道她對我來說有多大用處嗎?一個煙翠還不夠,又加上一個鶯歌,我這蘭若軒盡出些什麼奴才?你這是在找死。鶯歌,我們也算是主僕一場,別怪我心狠,怪只怪你不長眼力勁,竟然來壞我好事。」
鶯歌大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麗貴人,「娘娘,別讓我死,真的不是我傷的她,燕瑾,你快些說話呀,把真相說出來,是你自己咬得對不對?」
「到這時候,你還要狡辯?看來你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把鶯歌白綾絞死,扔到亂葬崗,旁人問起來,只說是偷了我的首飾後被發現畏罪自盡了。」麗貴人說起此話來,不含一絲情緒,鶯歌是她近身宮女,她說處死便跟捏死一隻螞蟻一般,一點舊情不留,可謂涼薄之極。
錦言在一旁絞著帕子,內心猶豫,如果不說出實情,鶯歌這命就難保了。
「娘娘,其實並不關鶯歌的事,是我自己咬的……」
錦言本是純良之人,情急之下,還是不想鶯歌無辜枉死,只是錦言的話迅速被宮人的聲音淹沒,「榮華娘娘駕到。」
麗貴人臉色變了顏色,眼睛裡的憤恨一閃而過,隨即隱了下來,「不知榮華娘娘駕到,未曾遠迎,還請娘娘恕罪。」
「姐姐,咱們姐妹單獨一處就別這麼拘禮了,叫人看了心寒。當年不是姐姐禮讓,妹妹怎能佔了榮華的虛名,否則依姐姐的姿色,哪裡三年之間都是貴人之位?」趙榮華模樣嬌俏,說話間眉眼彎彎的,看起來比麗貴人討喜多了,不過眼波流轉,一看便是個心思活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