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北京之前,陸北辰就叮囑過科洛確保顧初的安全,但顧初在整形機構受了傷,科洛難辭其咎。那一晚,科洛相信自己絕對打中了屋頂上的那個黑衣人,而在地下室門口逃竄的黑衣人也受了傷。顧初胳膊上的一道傷疤有了非凡的意義,也成了破案的關鍵,這也是陸北辰終究「放過」科洛的緣由。顧初同逃竄的黑衣人一樣,都是被屋頂的黑衣人打傷的,那麼,身上的傷疤自然是相同的,他們無法找到逃竄的黑衣人,無法在那人的傷疤上取證,但是,顧初的傷疤卻能提供太多線索。
屋頂的黑衣人使用的雖是槍支,但子彈奇特,至少,跟常見的子彈形狀不一樣,這點從顧初胳膊上的疤痕可以看出來,陸北辰生怕引起顧初的害怕,所以等她睡著了後才仔細查看了她的傷口。看得出是子彈擦著她的胳膊過去的,留下了一道略帶稜形的傷口,應該是子彈邊稜造成。奇特的子彈會造成傷口痊癒後不同的疤痕形成,那麼,如果能在涉案人員中找到相同的疤痕即可。
而科洛那晚使用的也不是普通武器,那是他自製的麻醉針劑,說是針劑,但針頭可不是普通常見的。科洛所使用的是一種不閉合針頭,是六瓣雪花形,打在人身上,針頭的形狀會自動撐開一定面積的肌膚,麻醉液體就會被充分利用,而且這也是追蹤對方的最好辦法,六瓣雪花形的傷口不好恢復,即使恢復了也會留下十分清晰的疤痕,這是最有利的證據。
對於前後出現的兩個黑影人,羅池等人做過分析。能夠涉案的就這幾人,羅池認為,那個在地下室門口逃竄的、也就是綁架筱笑笑的人最大可能是齊雪,一來她是整形機構的負責人,對地下室的情況最瞭解,二來,筱笑笑發現了地下室裡的秘密,齊雪將她囚困起來也實屬正常。更重要的一點是,案發當晚,齊雪並不在北京,她在上海。
如果齊雪是綁架筱笑笑的人,那麼她身上的傷疤應該跟顧初是一樣的。可站在屋頂上的人是誰?科洛當晚看得清楚,是個女人。那麼涉案的女人之中也無非那麼幾個:許桐、凌雙、齊雪、戚嬌嬌、梵尼、眉首、穆青燈。
凌雙身上的疑點簡單,她最先排除嫌疑,並且,她也很積極地配合女警官亮了自己的身體,證明自己沒有受傷;齊雪被羅池暫定是綁架笑笑的兇手,她身上有傷,但不是科洛打的;梵尼瘋了,並且人在北京,千里迢迢趕去上海殺人有點匪夷所思;眉首失蹤,到現在還不見丁點線索,但看沈強入獄前的瘋狂舉動,羅池有理由相信眉首可能不在人世了;穆青燈嫁了人,當然,這是盛天偉的說辭,警方試圖聯繫穆青燈及穆青燈的家人,可跟穆青燈有關的人就像是全部人間蒸發了似的,調查工作進行得並不順利;那麼,最值得懷疑的就是許桐。
許桐,有足夠理由替盛天偉「排憂解難」。
以上是羅池的推斷,也是專案組一致認定的結果,對於這種判定的結果,陸北辰沒持反對意見,但他也沒贊同。然而案子到了這一步,法醫的意見其實已經無關緊要,除非,他能找到推翻這個評定結果的證據。
陸北辰始終保持緘默,他不說,但羅池也能多少看出他的心思來。別說是陸北辰了,就連他自己都私心地不想讓許桐參與其中,一旦真的查明了是許桐,那麼很可能意味著殺害沈強的人也是許桐,如果真是這樣,顧初該怎麼辦?
許桐身上絕對不會有科洛留下來的疤痕,因為案發當晚,她有目擊證人能夠證明她是身在北京的,可是,不代表她不能僱人,這點,就很麻煩了。
齊雪作為整形機構的負責人,警方完全可以以她違規操作的直接證據將她拘留,但沒證據可證明她是綁架笑笑的兇手,一切只是羅池的猜測。但陸北辰認為,既然屋頂上的黑衣人是有備而來,那麼打中對方的可能性極大,而且當時科洛也確定對方是受了傷的,顧初只是擦傷,傷口就恢復了很久,期間要換藥,那麼對方受了那麼重的傷極大可能要找醫生,就算不找醫生,傷口也不會那麼快恢復,在行動上必然造成不便。
羅池就想到當時在審訊齊雪的時候,她的胳膊的確不靈便,便命人密切監視齊雪。
而北京這頭,科洛已經成功找到梵尼,並且將她秘密地帶了回來,也算是給陸北辰一個交代了。
陸北辰接下梵尼的案子,主要就是衝著盛天偉,全球一天有那麼多的失蹤案,如果不是因為盛天偉的話,他絕不會關注這件事。梵尼是誰,遭遇了什麼不是他關注的,因為她沒死,她還活著,活著就不是他法醫的事,他只在乎,盛天偉到底對梵尼做了什麼。
梵尼很安靜。至少,陸北辰和羅池進來的時候,她還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經院方給出的資料,梵尼是在院裡待的年頭最長的病人。這些年唯一來探望她的人就只有盛天偉,他承擔了她所有的費用。梵尼是以精神分裂患者身份被送進療養院的,入院後,她大多數安靜,但有時候也狂躁,曾經將一根牙刷掰斷殺了一名護工。為此,盛天偉又花了大價錢將這件事壓了下來,而梵尼,就被視為高危人物,被單獨管看。
羅池沒對付過精神病患者,他一點點上前,小心翼翼地拉過她的手臂,梵尼緊跟著胳膊一縮,羅池條件反射地鬆手要拔槍。陸北辰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他才尷尬地放鬆了精神,摸了摸鼻子站在一旁,時刻盯著梵尼下一步的動作。
梵尼,混血兒的長相,稍稍露出的臉頰也能看出她的美態來,只是這幾年許是在療養院過得也不好,瘦得皮包骨。陸北辰將她的手臂拉過來時,羅池覺得他像是在拉一副骨架似的。
陸北辰似乎沒在乎她是否會犯病,自顧自地拆開了她手臂上的紗布,而這個過程中,梵尼也抬頭看向陸北辰了,她一瞬不瞬地凝著他,沒有過激的反應。
「嘿,這不公平。」牆角的揚聲器裡傳出科洛的聲音,「難道陸北辰這傢伙長得比我帥嗎?她竟然不咬他!」
羅池朝著玻璃窗看了一眼,科洛一臉的震驚外加不情願。
陸北辰對於科洛的「叫囂」不予理會,他的注意力只在梵尼的傷口上。是沒痊癒的傷口,一解開紗布,未結痂的傷口還在隱隱泛血。他微微瞇眼,傷口整齊,是被利器所傷。羅池湊上前看了一眼,又瞧了瞧陸北辰的神情,見他諱莫如深,心裡開始打鼓了。
全程,梵尼沒有發瘋,陸北辰也沒有跟梵尼有所攀談,在看過傷口後,陸北辰又命科洛拿來醫藥箱,重新為她清理和包紮傷口。那傷口羅池看著都跟著疼,但梵尼沒有太多反應,就始終看著陸北辰,一直看著……
直到,陸北辰離開房間,房門一關時,就見梵尼發了瘋似的一下子撲到了玻璃窗前,嚇了科洛一跳,他後退了兩步,叫道,「vic!」
陸北辰來到玻璃窗前。
梵尼的雙手「啪」地拍在了玻璃窗上,陸北辰盯著她的手心,目光一緊。
潘安不知道她要幹什麼,見她直勾勾地瞅著陸北辰,嚥了下口水,遲疑地說了句,「她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陸北辰沒吱聲,隔著一層玻璃,靜靜地看著梵尼。
梵尼突然笑了,陰慘慘地笑了。
令在場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角度看梵尼看得最真切,她太瘦了,原本就立體的五官愈發凸出,那雙眼像是藏了不少東西,可仔細看又像是癲瘋的。她咧著嘴笑,不出聲地笑。
然後她開口了,那嗓音沙啞乾澀,像是有鈍器在金屬板上刮過似的聽著不舒服。
「叮噹當,沒人裝……」她緩慢,透過揚聲器,說了這麼句話。
羅池一愣,剛要開口,就見陸北辰一下子抬手打斷他的意圖,他目光嚴肅地盯著梵尼,等著她繼續說下去。梵尼就一直陰慘慘地笑著,道:「眼尚明,難心安……咕嚕嚕,頭啖湯。你不喝,我來裝……嗚呼呼,喝精光。石頭出,剪刀藏。嘻哈哈,莫驚慌……」
說到這兒,梵尼開始捂嘴笑,不再是陰慘慘的,更像是遇上了什麼開心的事。
「說什麼呢?」羅池實在忍不住開口,「怎麼聽上去像是首童謠呢?」
梵尼在中國工作的年頭不算短,漢語說得不錯,所以,剛剛她說得幾句話在場的都聽得懂,但,其中到底什麼意思大家就都不明白了。
「是不是他們療養院的什麼口號啊?」潘安擰著眉頭道,「就好像,我們都知道自己的校訓一樣。」
潘安的意思大傢伙都明白,但羅池不同意,「有拿童謠做口號的嗎?我覺得,這些話聽起來挺滲人。」
三人議論紛紛,唯獨陸北辰沒參與討論,他盯著梵尼,一言不發。而梵尼已不在玻璃窗前了,一手捂著嘴巴在笑,一手在空中揮舞著不知道在做什麼,來回來地踱著步子。從這一幕來看,梵尼著實癲瘋,瘋子的確會說出些令人難以理解的話。
羅池的手機響了,他接起。
應該是關於案子的,只聽他道,「好,知道了。」
然後走上前對陸北辰說,「齊雪那邊有發現。」
陸北辰還是沒作聲,沉默了會兒後,淡淡說了句,「上去再說。」
科洛湊上前,衝著裡面呶呶嘴,「她怎麼辦?」
「繼續留在這。」陸北辰道。
科洛一愣,「不交給她的親人?」
陸北辰思量了片刻,沒說什麼,轉身要走。
卻只聽身後又是「彭」地一聲。
幾人回頭。
卻見梵尼再次回到玻璃窗前,雙手抵在上面,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陸北辰,這一次她沒笑了,一字一句道,「下一頓,你做湯……」
……
「梵尼不能放。」
這是陸北辰回到客廳後說的第一句話。
羅池坐在沙發上,從煙盒裡拎出幾支煙來,發了潘安和科洛,又遞了陸北辰,陸北辰沒接,他便自己叼在嘴裡,點燃了。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道,「我同意。梵尼目前只能先關在這裡,也許在她身上能找到線索。」
科洛靠在邊兒上,吊兒郎當地說,「房子不是我的,要想長期關押梵尼,我還得跟業主打聲招呼。」
「這是你的長項。」陸北辰語氣淡淡。
科洛衝著他拋了個媚眼,「為了你,當然。」
看得羅池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齊雪那邊什麼情況?」陸北辰問。
「齊雪上去去了醫院,現在已經被警方帶回去問話了。」羅池說,「齊雪掛的是外科,咱們的人問過醫生,醫生調出資料查出齊雪身上的確有傷,但診斷書上說是劃傷。」
「很多時候醫生只是例行問話而已,劃傷很可能是齊雪自己同醫生講的。」陸北辰語氣輕淡。
醫生不負責破案,齊雪又沒有案底,去了醫院又都是掛普通號,面對個不足以引起爭議的傷口,醫生總不會說是高度敏感。
「齊雪繃著不配合,但我想要不了多久她總會鬆口。」羅池用力地吐了口煙道。
陸北辰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
「你是想到了什麼嗎?」羅池見他眉梢凝思,知道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
陸北辰還在沉思,置若罔聞,羅池就耐心地等著,科洛想要詢問被羅池給打住。過了能有個一兩分鐘,他開口了,「也許,我們的方向錯了。」
一句話說得令羅池一愣。
「方向錯了?你的意思是……」
陸北辰看向羅池,冷不丁提出個大膽的想法,「你一直在懷疑齊雪是逃竄的那個人,我們不妨換個思路,如果說,齊雪是那個站在屋頂上的人,而逃竄的那個人是梵尼,那麼,很多的疑點就可以解釋了。」
「啊?梵尼是逃竄的那個黑衣人?」羅池驚愕,想都沒想直接擺手,「不可能,梵尼在北京,怎麼可能去上海綁架筱笑笑呢?」
「只是因為距離的問題?有什麼不可能?」陸北辰反問。
羅池擺出反駁意見,「首先,她是個瘋子,你讓一個瘋子去綁架人?可能嗎?其次,她怎麼去上海?她被關在療養院裡,周圍的交通又不是很便利,她怎麼能夠逃出療養院又能找到交通工具去上海?第三,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真的去了上海,難道療養院的人沒發現她失蹤了嗎?我個人覺得,這個推斷不成立。」
他分析得如此之多,句句在理,科洛聽得也連連點頭,但陸北辰只用了一句話來證實了自己的見解,他說,「如果,梵尼壓根就沒瘋呢?」
一句話,令羅池幾人震驚。
羅池所有的推斷都建立在梵尼已經瘋了的基礎之上,而陸北辰是徹底推斷了他賴以推斷的最根本支撐,是啊,如果,梵尼不是瘋的呢?那麼……想到這兒,羅池一個激靈,驀地看向陸北辰,喃喃,一切皆有可能。
一個真正的瘋子也許做不了什麼事,但,如果是一個假裝瘋子的人,那就未必了。
陸北辰的這句話,不但令科洛和潘安聽著後背生涼,就連破案多年的羅池,都覺得汗毛豎起,陰風陣陣。
「梵尼胳膊上的傷口大有文章。」陸北辰始終淡若清風,「刀傷是新添的,目的,是為了遮掩舊疤。」
他是法醫,不但要鑒別傷口的形成,更多的還要鑒別傷口背後的乾坤。他仔細看了梵尼的傷口,那道刀傷很平均,而且傷痕不小,切口的血淋淋最能成功地轉移視線。刀傷很好地掩飾了一切,如果不是他看得仔細真的就錯過了,刀傷的切口平整,有一處卻微微逆了方向,就這麼一處被他看見,細想下來,確信是有舊傷口沒錯。
「如果她是有舊疤,怎麼形成的?舊傷與新傷從傷口上看相差沒幾天,科洛當晚看見逃竄的黑影人是負了傷,梵尼身上就有了奇怪的傷痕,事情太巧了。」陸北辰說。
科洛挑眉,「能不能是療養院造成的?我認為那種地方都不會太善待病人。」
「梵尼因為殺害了護工被療養院視為危險人物,單獨管看,名義上是管看,實際上她是被關在單獨的房間裡放任自流。」陸北辰調查了療養院的相關情況,「盛天偉提供大量的錢財,療養院自然不會讓梵尼住得太糟,她獨居後山一室一廳的房間裡,每天送飯的護工也只是把飯放到客廳就走了,療養院的人對待梵尼是唯恐避尤不及,哪還會有人想著去傷害她?」
羅池沉默了會兒,眉頭皺緊,「也就是說,如果梵尼幾天都不露面的話,院方也有可能不知情?」
「梵尼是個燙手的芋頭,不會有人在意她的情況。」陸北辰面色凝重,「頂多盛天偉去探望梵尼的時候,院方領導會親自出面陪同盛天偉去看看梵尼,問題是,盛天偉不可能天天去療養院。」
科洛聽了後覺得很有道理,點頭道,「這麼說我也想起來了,我去接梵尼的時候,她住的房間確實有盲區,一室一廳,有客廳有臥室,她不在客廳的時候護工也不會去確認她在不在臥室,畢竟是危險的病人,所以說,就算梵尼逃出了療養院也很正常。」
「我猜想療養院的後山應該多荊棘,有高牆壘築,就算有攝像頭也是常年不用,因為院方不會想到會有精神病患者從後山逃走,後山沒路又不通車,沒人會想著能用這種方式逃走,所以所有監控系統都用在前門。」陸北辰說。
「那這個梵尼逃走的唯一出路就是後山,療養院的牆很高,她怎麼能逃走呢?」羅池不解。
陸北辰身子前探,雙手交叉,「我見過梵尼的親人,她說梵尼愛好攀巖,我又查過梵尼在遠勝集團任職時的資料,遠勝集團曾經舉辦過內部成員室內攀巖比賽,梵尼拿了不俗的成績。」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繼續道,「梵尼的手心有傷痕,是刮傷,傷口不深已經癒合,但能看見痕跡,應該是被一些硬樹枝刮傷的。另外,我發現她的手指有些粗硬,拇指與食指的虎口位置有薄膙,爬牆需要工具,對梵尼來說最便利的就是繩子,她是療養院的老病號了,想要弄到繩子輕而易舉,所以虎口磨膙就說得過去了。」
也恰恰就是這些膙子足以說明問題,一個常年待在療養院的瘋子,又不做粗重的活,怎麼就手上起繭子了?這點陸北辰想得到,羅池也想的到。心中一凜,看向陸北辰,「如果說梵尼是裝瘋,那麼齊雪身上的傷口……」
「她傷口的形狀也就跟初初身上的不同。」陸北辰接過他的話,「她真的有傷,傷口的形狀科洛最熟悉。」
羅池面色凝重。
一直不吱聲的潘安將手機放下,又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看向陸北辰,「我把童謠發上了網,有人回復了。」
「怎麼說?」羅池問。那首童謠著實太詭異,而且從梵尼嘴裡說出來,更是涼風陣陣。
科洛將手機遞給他們看,「很多都是瞎猜的,但有個網友的意見我有預感是貼合的,對方說,這是首暗示人吃人的童謠。」
羅池一個激靈。
陸北辰皺緊眉頭,喃喃,「下一頓,你做湯……」
手機冷不丁響了,嚇了所有人一跳。是陸北辰的手機,他接起。
那邊傳來顧初的聲音,「北辰,有人在房門口放了個奇怪的東西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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