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啟珉的決定嚇到了顧初,她怔楞,數秒後思忖著一定是耳朵出了問題,可笑笑在旁馬上遞過來一把手術刀給她,十分自然而然。她這才意識到不是聽覺出了問題,轉頭看向顧啟珉,喃喃,「顧主任,我……」
「怎麼了?腦膿腫清除你不會嗎?」顧啟珉一臉的嚴肅,「上次模擬考試成績你可是全優!」
「那、那是模擬考試……主任,我不行。」模擬考試用的又不是真人,就算她拿著手術刀心理壓力也不大,而這次,顧啟珉竟讓她親自在病患顱內動刀,她覺得這壓根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更重要的是,院裡都有規章制度,關於手術都有級別分化,顧啟珉現在讓她執行的手術環節算得上是二級手術了,她是實習生,壓根就沒資格來執行這項手術,一旦執行,顧啟珉就是違反規定,沒向院裡請示擅自做主,甚至有可能還會被病人家屬投訴,這樣一來就很麻煩。
這個手術刀她是萬萬拿不起來的,筱笑笑在醫院裡這麼多年了,她作為顧啟珉最得力的助手夜只能執行到三級手術。
筱笑笑見她遲疑,壓低了嗓音說,「小初,這道關卡你一定要過的。」
「這不符合規定……」顧初急切地小聲道。
可這話還是被顧啟珉聽到了,他看了看病人的狀態數據,扭頭對顧初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人手本來就不夠你還給我扯什麼規定?人都快死了遵守規定就能活了?導管是你下的,神經線的觸感和開刀口你比我們兩個都清楚,還不快開刀等什麼?你是打算讓病人就這麼一直躺著還是拖延骨科那邊的手術時間?」
病患因常年的併發症已引發骨質病變,在接受完神外手術後觀察一些時間再介入骨科手術,所以,他們這邊如果耽誤時間的話,骨科手術的時間也得往後延。
顧初攥著手術刀,緊緊的。
「小初,連主任都這麼說了,你還在猶豫什麼?我和主任要時刻關注病患在你下刀之後的情況,一旦出現問題我們也會及時搶救,所以,你必須要拿起手術刀,別忘了,連這台手術的方案我們都是採用你的,你比誰都清楚病人的狀況。」筱笑笑嘴上這麼說,可心裡很清楚顧啟珉已經違反了規定,但目前情況的確特殊,看來顧啟珉已經做好被處罰的準備了。
監控器再度傳出急促聲響。
「病人血壓降低!」
「顧初,執行手術。」顧啟珉下了命令。
顧初知道不能再等了,其實給病人親自下導管的時候她就隱隱預感到今晚她要拿起手術刀,顧啟珉和筱笑笑說的都沒錯,她最清楚剛剛下導管位置的情況。拿起手術刀上前,醫護人員將顯微鏡拉近。她深吸一口氣,找準了位置,只要刀刃輕輕下去就可以。
可是,監控器裡的聲音刺耳,不停地攪合著她的理智。
那「滴滴」的聲響如針似的穿透她的耳膜,她似乎聽見了當年搶救父母時的救護車聲音,呼嘯著急奔醫院,那時,監控器們就是這般聒噪的。
她又似乎看見了滿身鮮血的父母,思思哭喊著,那推輪床的轱轆快速旋轉壓地的聲音……
顧初使勁地閉了一下雙眼,再睜眼時眼前就剩下病患顱內組織,她深吸一口氣,拼了命地集中精力,毅然決然地下了刀子。而就在下刀的這一刻,曾經的過往就似乎成了一張張泛舊的老照片,在腦中一張一張地被焚燒殆盡,它們帶著火舌飄飛著,一點一點地從她腦海中隱退……
「好,笑笑,止血。」顧啟珉命令。
筱笑笑配合顧初做了止血工作。
當顧初成功做了清除術後,顧啟珉又道,「接下來要進行微血管減壓,顧初,你配合笑笑。」
病患剛剛出現面部驚鸞,微血管減壓術能解決驚鸞現象,這是三級手術,筱笑笑主刀,顧初輔助。就這樣,顧初又投入新的嘗試中,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已經完成了清楚術,沒有時間喜悅、沒有時間思考,就好像她完成了一件最平常不過的工作。
午夜的守歲鐘聲已經敲過,手術持續進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顧啟珉跟大家說了一個笑話,又在離開顯微鏡後說了句新年快樂時,這場手術終於結束了。
病人的生命體征正常,手術,成功。
他們沒有在手術室裡歡天喜地,因為需要交接,骨科的大夫進入手術室,顧啟珉許是太過倦怠,示意顧初進行交接。顧初對整個手術過程都十分熟悉,遞交了資料,又將術中狀況和病人體征一一說明,骨科的住院部大夫是個逗比,在她一本正經地交接完畢後,他笑道,「行啊,敢跟顧主任叫板,不錯不錯,醫學天才這個稱號果然不是白給的。」
說得顧初癒發不好意思。
等出了手術室,換了衣服時,顧初才意識到整個後背都被汗水打濕了,她洗完了手,怔怔地站在鏡子前,許久後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
天啊,剛剛在手術室裡她動了刀……
不但動了刀,還配合了笑笑做了微血管減壓術?
她使勁掐了一下臉。
「唔……」疼死了。
筱笑笑走上前看見這一幕後笑了,「你還喜歡自虐呢?」
顧初像是抓住了救星,一把扯住笑笑的胳膊,疼得笑笑差點跳起來,直叫喚,「哎哎哎,鬆手鬆手,胳膊斷了!」
顧初恍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力道大了,馬上鬆手,不停地安撫賠笑,「不好意思啊,激動了點。」
「怎麼了?」
「我剛剛在手術室裡的確是動了刀吧?」現在想來像是一場夢,她需要有目擊者來證明她不是幻覺。
筱笑笑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哎我說,你剛才在手術室裡被摘除海馬體了?還沒七老八十呢,轉頭就能忘?」
「我真的拿手術刀了?」
筱笑笑故意鄙夷,「瞧你那得瑟樣兒!以後你要接手的大型手術多著呢,這才哪到哪啊。」
「啊啊啊!」顧初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了筱笑笑,「我沒做夢啊!我能拿手術刀了!」
筱笑笑被她吵得耳根子直疼,連連求饒,「姑奶奶你先放開我,我快被你給震聾了。」
顧初放開了她,但還是樂得合不攏嘴,美得鼻涕冒泡。顧啟珉正巧走了過來,見這一幕後輕輕一笑,這台手術成功了,他的壓力也沒了。顧初見到顧啟珉後近乎感恩戴德,連連道謝他能給她這次機會,又感激他對她的信任。
顧啟珉聞言後笑道,「你還要感謝一個人。」
「對對對,我還得感謝笑笑。」顧初一把摟過笑笑的胳膊,亢奮。
豈料顧啟珉搖頭,再看笑笑,她也衝著自己抿唇淺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顧初覺得兩人奇怪,便急忙追問。
「陸北辰教授。」顧啟珉提了這個名字。
笑笑在旁捂嘴直樂,看向顧啟珉道,「你就告訴她是她未來老公,不用說得這麼正式。」
顧啟珉笑道,「我與陸教授沒你們那麼熟,所以基本禮儀還是要遵守的。」
顧初的腦子裡嗡嗡的,壓根就聽不清兩人後來的這兩句對話,「陸北辰教授」這五個字一直在耳畔打轉迴響著……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懵懵懂懂地問顧啟珉,「什麼意思?他……來找過你?」
「因為你拿不起手術刀這件事,陸教授私下找過院領導,也找過我,希望你能有一次親自動手的機會,為此院裡也挺重視,你的專業知識原本就挺紮實,各項成績又名列前茅,如果因為心理障礙不敢拿手術刀的確太可惜了。但找這樣的機會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讓你對手術刀有信心的前提是必須要把你逼到一定份上,我也一直在找這個機會。今天也許是老天都想幫你,讓你克服了心理問題終於拿起了手術刀。」顧啟珉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真相倒出。
顧初怔楞了,她萬萬沒想到陸北辰在為她做完脫敏治療後又做了這麼多的事。
「院方惜才,再加上陸教授能親自出面為你擔保,這更會令院裡不想放你走,現在好了,只要你敢拿起這把手術刀,你以後的路就走得平順了。」顧啟珉由衷地說道。
顧初的心裡翻江倒海,半晌後看向筱笑笑,「你也知道這件事?」
「準確地說,就你自己不知道這件事而已。」筱笑笑輕輕拍了她一下,「現在院裡上下誰都知道陸教授為了你操碎了心。」
顧初的呼吸急促,她不知道,甚至一絲端倪都沒察覺出來,陸北辰將這件事瞞得滴水不露,也許,他不告訴她是怕她徒添壓力。
良久後,她壓下心頭異樣看向顧啟珉,「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的。」
「別謝我,我還要替病人謝謝你呢,雖說一直以來你對手術刀心有障礙,但今天,你在主刀的時候動作利落精準,說明你具備了一名優秀神外醫生的資格,做咱們這行的,在台上最忌諱的就是遲疑和拖泥帶水,要知道時間就是生命體現在手術台上是最精準的,所以這次的手術成功與你的決斷有很大關係,另外,你能在手術過程中糾正上級醫生的錯誤判斷,這種精神也值得表揚。」顧啟珉說到這兒,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吧。」
顧初重重點頭。
這一晚雖累,卻成了她最輕鬆最歡愉的一晚。
待顧啟珉走了後,筱笑笑走上前用肩頭撞了她一下,笑得曖昧,「哎,說實話,他人真不錯啊。」
「你想要我誇你的未婚夫?」顧初笑道。
筱笑笑翻了一下白眼,「我指的是陸北辰。」
顧初恍悟。
「說真的,能找到一個這麼為你奔波的男人真的挺不容易的。」筱笑笑語氣由衷,「以前因為北深學長的關係,我還多多少少懷疑過他,現在想想我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顧初聽閨蜜這麼誇自己的男人,心裡著實也是甜蜜,臉微微發燙,道,「當然,他對我很好。」
「這麼好的男人快點抓住吧,可千萬別讓別的女人鑽了空子。」筱笑笑充分發揮了八卦精神,「聽說他都公開承認你們的關係了,婚期該定下來了吧?」
「我看你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說起結婚,總要你先吧,我可得當次伴娘。」這個話題說得令顧初不好意思,她便岔開了話題。
筱笑笑抿唇一笑,戳了一下她的腦袋,「傻!」
……
從醫院大廳出來後已是凌晨三點了。
雪又下得紛紛,這簡直是成了上海的奇景。
醫院裡比較安靜,就連救護車都整齊地停在院內沒出動,年夜,似乎連死神都網開一面了。值班的小護士們少了一大半,問詢才知道都跑去外面堆雪人了。
顧初出了大廳,想著去餐廳的咖啡館要杯熱咖啡路上喝,往餐廳走的時候經過醫院長廊,大片的雪簌簌而落,突然之間,她覺得這樣的夜晚異常靜好,也突然之間異常想陸北辰,在這樣的雪夜,如果他在該有多好。
但回頭又一想,他應該是回家休息了,今天他比誰都累。
正想著,腳步已拐出了長廊,緊跟著視線掃到了一抹身影,顧初驀地停住腳步。
不遠處是草坪,但此時此刻已被白雪覆蓋,而陸北辰就在那,如同天降。飄散的飛雪之中,他正在堆著雪人,有半人之高,白白胖胖的那麼一隻,憨態十足。他正聚精會神地蹲在雪人旁不知在雕什麼,一些小護士勤得很,不知在哪找來了一頂帽子給雪人戴上了。
顧初僵在原地,她沒料到他一直在醫院等著,一時間,情愫如沸開的水,翻滾著,咕咕地冒著熱氣。在這樣寒涼的夜晚,她倍感微暖。
不知誰喊了聲,「顧醫生。」
引起了陸北辰的注意,他一轉頭就看見了她,白雪之中,她如幽蘭靜佇在長廊旁,面色皎潔如月,又被眼前的白雪襯得愈發剔透。他起了身,拂了拂身上的雪,嘴角噙笑,朝她招了招手。
她走上前,仰視與他。
「冷嗎?」陸北辰將手裡的東西往兜裡一揣,拉過了她的手,摀住。
旁邊的小護士們竊竊而笑,眼裡儘是羨慕。
顧初輕輕搖頭,輕聲開口,「你怎麼沒回家啊?」
「等你。」
「外面多冷啊。」顧初心疼。
陸北辰低笑,「還好,你們醫院的咖啡雖說味道不怎麼樣,但對驅寒還是有點效果。」
顧初抿唇一笑,又看向雪人,「你的傑作?」
「閒著也是閒著。」
「你的手指頭還受著傷呢。」顧初不得不提醒他。
「不算什麼。」陸北辰笑得溫潤,從兜裡掏出剛剛雕刻的東西。顧初低頭這麼一瞧,竟是根胡蘿蔔,驚訝。
「從哪弄來的?」
「那些小護士,挺熱心的。」陸北辰衝著她示意一下,「馬上好,等我。」
他折回雪人旁,將雕好的胡蘿蔔插在了雪人的臉上,成了它尖長的鼻子。顧初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心底深處湧出暖流。在她認為陸北辰是個成熟內斂的男人,像這般孩子氣還是第一次見到,原來,他玩心其實挺重的。
雪人堆好了,有護士熱情地要拉著陸北辰拍合照,他笑著婉拒了,任由那些小護士們苦求,他還是連連擺手,末了,牽過顧初的手離開了長廊。
開了車門,陸北辰命她先上車。
見他沒有上車的打算,她落下車窗忍不住問,「你不會要回去跟那群姑娘拍照吧?」
陸北辰的大手就伸過來,懲罰似的揉了揉她的腦袋,薄唇落了四個字,「胡扯,等著。」
顧初盯著他的背影,一時困惑,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不到十分鐘,他就回來了,手裡拎了兩杯東西,皚皚飛雪之中,他的身影頎長高蜓,引得她兩隻眼睛直冒桃花。將窗子落下,她趴靠車窗,等他上前後她仰頭看著他說,「跟小姑娘們嬉笑玩耍後想拿杯東西打發我?」
陸北辰居高臨下與她對視,「你是很好打發的人嗎?」
「如果你敢出軌,我會剝了你的皮。」她笑得歡騰。
陸北辰抿唇淺笑,說了句,「給我開門。」
她便探身給他開了車門。
坐回了駕駛位,他將其中一杯熱飲遞給了她,她接過,是橙汁。熱熱的,捂在手裡,暖意就順著掌心一點點進了心。他不能沾橙類的東西,或水果或飲品,但知道她是愛這口的,所以每每都會為她買上一杯熱橙汁。
想到這兒,顧初心中更暖。
陸北辰自己要了杯咖啡,她知道,他是為了提神。
「有你在,我哪敢去看那些小護士?」喝了口咖啡後,他笑。
顧初撇撇嘴,「知道那些護士為什麼那麼熱心幫你找胡蘿蔔?還不是看你秀色可餐想要佔你便宜?你呀,以後出門再見到小姑娘都要小心點。」
「小心什麼?」
顧初湊近了他,嬉笑,「小心你這張漂亮的臉蛋引起小姑娘們的瘋狂,得不到的時候寧可毀掉。」
陸北辰被她逗笑了。
他笑起來如冬日冰層之下的暖流,盈盈溫和,顧初想起顧啟珉說的話,心臟就咚咚直跳。而這個冬夜,這個與眾不同的夜晚,她以為她在孤軍奮戰,不成想,他其實是一直在她身邊陪伴的。
將橙汁放到了一旁,她忍不住摟住了他。
陸北辰手裡的咖啡差點灑了,便一手舉起杯子,一手輕輕將她摟住,低笑,「怎麼了?」
她窩於他的胸膛,呼吸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氣味,一時間梗住了喉頭,輕輕搖頭,卻忍不住將他摟得更緊。男人的嗓音低沉落下,帶了少許揶揄,「你不會是真懷疑我跟那些護士有什麼吧?」
「就算你在外面找了女人,我也離不開你。」她沒出息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陸北辰聞言這話後一頭霧水,又覺得不對勁,將咖啡放好後,捻起她的下巴。「說什麼呢?我外面哪來的女人?」
顧初摟緊了他,「我才不在乎……」
這話聽在陸北辰耳朵裡就變了味道,他馬上解釋,「初初,我真的——」
「北辰。」她輕喃他的名字,抬眼看他,「謝謝你送了這麼好的新年禮物給我。」
陸北辰挑眉,「橙汁?還是雪人?」
「你知道的。」顧初凝視著他,眼中動容,從他出現在她生命裡,他給予她的太多太多了。
他看著她的眼,漸漸地,明瞭,眉梢舒展,修長的手指攀上她的臉頰,「你終於敢拿手術刀了。」
「今晚,我參與了二級和三級的手術。」她情緒激動,「我……我敢拿手術刀了,我是個合格的醫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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