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辰驅車到實驗室的時候,魚姜等人都已經到了。四具屍體整齊排列,週遭的溫度寒涼。這四具屍體在經過解剖後已提供了所有有價值的線索,原本是打算歸還家屬加以殯葬,沒想到會發生意外。
保存屍體的人是羅池最關注的,因為這個人極大可能就是案子的關鍵。這四具屍體之所以保存尚算完好,甚至令人驚訝的是除了艾欣屍體外,其他三具屍體的腐爛程度少之又少,這都要歸功於屍體的保存方法。
之前陸北辰對屍體的防腐劑及保存方式進行了檢查和研究,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此人一定是對醫學藥理十分熟悉。
四具屍體,通身被塗抹高度防腐劑外,就連大腦內臟都進行了防腐爛處理,陸北辰接到屍體時,屍體本身帶有幾處傷口,通過對傷口的比較和後來的解剖發現,其防腐劑就是通過傷口注入,而傷口的創傷面極小,口徑平滑完整,傷口處沒出現參差不齊的情況,可以看得出對方的手法十分熟練,此人平時也應該是沉重冷靜型的。
四具屍體的七竅都被堵上了。
其實這是一條混淆視聽的行為。
陸北辰查過相關資料,知道在中國的一些鄉村之地還保留著最原始的殯葬習俗,出於對魂靈的敬畏,屍體在下葬之前都會進行一些特殊的處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保存屍體不腐。
將屍體的七竅堵住,從老輩說法就是保存魂靈不滅不散,但也有說這種也是保存屍體的方式之一,不管怎樣,眾人更多的還是信奉前者,這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撫慰。
所以,如果基於中國習俗,通過對屍體的處理方式來判斷的話,那麼保存屍體的人也許不過就是山野之夫,對方不過是深諳中國習俗一代傳下一代學會的方式方法。
這也是剛開始在刑偵過程中被忽略的環境。
但陸北辰對防腐劑及塞住七竅的物質進行了檢驗,發現高度防腐劑中除了含有高濃度松脂外還摻雜大量的藥物成分,這些藥物成分與成分之間、用量與用量之間十分講究和精準,多一毫會影響效果少一毫會破壞化學成分,這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就能做到的。
另外,中國流傳殯葬傳統的鄉村在處理屍體時都是使用些土辦法,所用的防腐成分大多為植物,再明瞭情況,他想了想說,「地址發我吧。」
顧初原本有些遲疑,畢竟筱笑笑現在住的是顧啟珉的房子,雖說顧啟珉不說什麼,但她總覺得顧啟珉看喬雲霄的眼神怪怪的,上次在喬父病房中的時候,她就覺得哪裡不對勁。
手術室那邊在催促,喬雲霄電話裡也在急催,顧初一時間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便將筱笑笑目前所在的地址告訴了喬雲霄,並叮囑他去之前最好先給笑笑打聲招呼。
喬雲霄在電話那頭應允。
顧啟珉的房子離醫院很近,就隔了兩條街,平時步行個十幾分鐘就能到醫院,這是當初顧啟珉為了上班方便才買下的房子。
小區屬於中高檔,雖屬私密,但還不至於嚴查每一位到訪的客人,喬雲霄買了鮮花和水果,做了簡單的車輛登記就進了小區。車子停好後掏出了手機,剛要按號想了想,還是止住了提前通知的打算。
笑笑婚後變了不少,每次在醫院見到他時都客氣得不能再客氣,這種變化令他沒由來地不舒適,雖說他很清楚笑笑變化的原因。
有一種情感似乎就是這樣。
剛開始發生時淡如水,他沒有將其當回事,然後它就慢慢沉澱下來,在歲月流長中它慢慢發酵,他卻渾然不知,等這種情感終究變得如酒般醇厚時,他再想品嚐已被人捷足先登。
有很長一段時間喬雲霄不想去承認這種發酵的感情叫什麼,因為在他心裡一直藏著一個女孩,這女孩從小跟他在一起,有時候挺霸道有時候挺愛撒嬌,總喜歡追著他不停地叫著雲霄哥哥、雲霄哥哥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心思很堅定,哪怕那個女孩這輩子只當他是哥哥,那麼他也願意守護她一生。
他喜歡看著那個女孩笑,笑得宛若梨花的模樣,曾經也那麼花了心思想要留她在身邊,卻終究要去面對命運的安排。他的眼睛一直跟隨著那個女孩,未曾離開過,可他忘了,在這段冗長的歲月中,還有個女孩也一直在他生命中陪伴著他。
他跟大多數男人一樣,在感情的選擇上從不會是退而求其次,所以,喬雲霄討厭自己心思的變化,可越是討厭就越是難以避免。
他開始漸漸覺得,有可能這並非是退而求其次,也許一開始她就住進了心裡。
現在他竟是擔心了,就連一個電話都不敢打。
他怕自己被拒之門外,以她那種客套的口吻讓他丟盔棄甲。
喬雲霄深吸了一口氣,下了車,取了鮮花和水果,打算直接登門。
出手不打笑臉人,她總不能把他拒之門外吧。
按照顧初給的地址,喬雲霄一路找到了筱笑笑所在的單元樓。午後小區遛彎遛狗的人較多,一進一出的正好給喬雲霄提供了方便,省了在門禁處被卡在外面的那道工序。
電梯直達18層,樓道裡陰涼了不少。
找到了門牌號,喬雲霄按了門鈴。不知怎的竟然異常地緊張,這種感覺讓他描繪不出來,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口乾舌燥的。
他暗自一遍遍地練習與筱笑笑碰面的說辭,希望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能平和自然,又整理了一下衣衫。
房門開了。
他的心驀地提到了嗓子眼,可緊跟著,「啪」地一聲摔了下來。
「你找誰」給他開門的是一位上了歲數的女人,疑惑地看著他。
喬雲霄一時間懵了,找錯了
「先生」
「我請問筱笑笑是住這裡吧」喬雲霄很快調整了情緒。
「筱笑笑」女人一臉的疑惑。
喬雲霄意識到可能自己找錯了房間,剛要說抱歉,眼角餘光不經意掃到了室內,從他的角度恰好看見鏡子裡反射出的照片,是婚紗照,上面的女子就是筱笑笑。
「我找顧太太。」喬雲霄改了口風。
女人恍然,「哦,您找顧太太啊,她在家,但是」
喬雲霄疑惑地看著她。
「顧太太現在不方便見客人呢。」女人壓低了嗓音,「您是顧太太的朋友是吧要不您留下聯繫方式,等顧太太方便的時候聯繫您吧。」
喬雲霄剛開始有點緊張,所以一時間沒觀察那麼多,現在恢復冷靜了這才打量了眼前的這位上了歲數的女人,五十多歲的樣子,身上還繫著圍裙,看雙手的粗糙程度應該是家政阿姨或保姆,他剛剛提到了筱笑笑她陌生,提到顧太太她才熟悉,說明這個女人是才請來家裡的。
筱笑笑只是重感冒而已,至於要臨時請個保姆這麼嚴重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喬雲霄乾脆一腳踏進了房間。
「哎,這位先生你怎麼亂闖啊你到底是誰」女人慌了,跟著他身後一路嚷嚷,「你趕緊走啊,要不然我報警了」
喬雲霄壓根就沒將她的警告放心上,大步流星,挨個房間翻查。家政保姆嚇得不輕,想要攔截卻無濟於事。很快被喬雲霄找到了主臥,一推門,他僵住了。
羅池最快迅速趕到了實驗室,在看過屍體變化後與陸北辰進行了討論。
「魚姜那邊應該很快會有結果。」陸北辰親自磨了兩杯咖啡,其中一杯遞給了羅池。
羅池沒心思喝咖啡,滿腦子全都是屍體發生變化的這件事,良久後道,「照這種情況來看,家屬現在還不能領屍體。」
陸北辰攪了攪咖啡,輕描淡寫,「可以領走了。」
羅池一愣,馬上又說,「萬一再有什麼忽略的線索呢」
「不會了。」陸北辰十分肯定,「死者終究要入土為安,我看你還是盡早安排吧,那些家屬應該沒少折騰你。」
羅池聽了臉色略有尷尬,喝了口咖啡,又覺得苦澀難耐,夾了兩顆方糖。倒是被陸北辰給說中了,打從這四具屍體被送進實驗室後他的日子就沒怎麼清靜過。雖說家屬們同意配合法醫部門進行驗屍,但三天兩頭打電話詢問破案的情況,他只能一遍遍告知案件還在偵破中,結果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家屬們哭天喊地的謾罵。
其中態度最強勢的當屬艾欣的母親,甚至衝進了警局逼著他們盡早破案,又指著他的鼻尖哭罵說,你算合格的警察嗎我女兒被害這麼久了你們一直都破不了案你們吃著老百姓的納稅款,但你們給老百姓辦事了嗎
羅池簡直是有口難言。
因為四具屍體被歸為一件案子處理,所以四名死者的家屬們也組成了一個團體,集體向警局施壓。他們不承認自己的兒女是自殺,口口聲聲說這裡面一定有冤情。
專案組的人都明白這四人的自殺絕對沒那麼簡單,但案子在進行中他們也不方便多說什麼,羅池原本落得清閒,但一腦袋死命往這個專案組裡扎,所以自然而然地也要面對家屬們的哭鬧,艾欣父母甚至已經後悔同意解剖,給警局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再查不出什麼他們就要把女兒的屍體拿回來,他們不想看著女兒死了之後還要這麼遭罪,一直不能入土為安。
其他家屬一見艾欣父母這種表態,也紛紛跟風,一時間警局的壓力不小,羅池的壓力也不小,但他始終不敢將這壓力落在陸北辰頭上,他是清楚陸北辰的,眼裡只有真相,至於那些人際關係的糾紛,他從不關注。
所以,今天陸北辰這麼一說倒是讓羅池鬆了口氣,也才知道原來陸北辰對於家屬們的吵鬧都是瞭然於胸的。但心中還有擔憂,忍不住問,「真的沒問題了」
陸北辰道,「屍體已經提供了最後的線索。」
羅池點點頭,若有所思,「看來這防腐劑也不是萬能的,說無效就無效了,是因為保存的環境發生變化了嗎」
「跟保存環境無關。」陸北辰淡淡地說,「是對方想要我們發現線索而已。」
「什麼」羅池驚訝。
陸北辰交給了他一份文件,羅池接了過來,翻看了許久,那些化學成分的公式和符號看得他眼花繚亂,一時間頭就昏漲了,將文件一闔,「告訴我結果就行。」
陸北辰瞭然,唇角揚笑。
羅池一見他這副表情馬上給自己往回撈面子,「那個我不是看不懂,只是這陣子都沒怎麼好好睡覺,要分析這種專業的東西太浪費腦細胞了。」
陸北辰也懶得戳穿他,跟他解釋了文件上的內容。
「對方利用了藥物與藥物之間的成分作用製成了高強度防腐劑,每種藥物的用量多少都能影響防腐劑的使用週期,換句話說就是,對方有能力來通過藥物的比例來控制防腐劑的使用時間。」陸北辰朝椅背一靠,「艾欣、馮梓蓮、劉川和錢豪的死亡時間都是相差半年,對方恰當地調配了防腐劑的時效,讓我們同時看到了保存完好的四具屍體,又在同一時間防腐劑過期,使我們找到了最後的線索。」
羅池聽了這番解釋後倒吸了一口氣,「這麼說」
「這麼說就完全可以判定出對方的有意為之。」陸北辰接過他的話,一字一句,「換句話說,這是對方精心籌劃的一盤棋,我們在明,他在暗。」
羅池一拍桌子,「他奶奶的,誰啊竟敢盯著咱們做事」
陸北辰很平靜地看著他,道,「稍安勿躁。」
「你能嚥下這口氣」羅池咬牙切齒,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情況,被人牽著鼻子走,一切的行動都在別人掌控之中,他相信依照陸北辰的性子,也絕對不容忍這種情況。
豈料陸北辰說了句,「能。」
羅池看了他半天,「你是氣瘋了是吧」
陸北辰端起了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既然對方有心給我提供線索,那也省去了我不少的時間,何樂而不為」
「這個人還真是不簡單。」羅池攥緊了拳頭。
陸北辰笑了,「我倒是想會會這個人,心思縝密,不錯。」
羅池說了句,「說不定就是殺人兇手。」
「你是做警察的,沒根據的話不能亂說的道理你比誰都懂。」陸北辰淺笑。
羅池瞇了瞇雙眼,「等著吧,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陸北辰朝著他一舉咖啡杯,「快了。」
羅池也端了咖啡杯,跟他的重重撞了一下,「借你吉言。」
喬雲霄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
床上,筱笑笑靜靜地躺在那,額頭上裹著紗布,露出的脖子、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已結痂的傷口,薄毯蓋著腰以下,看不見雙腿是否也是受了傷。
她闔著眼,對於他的到來渾然不知,像是睡著了,可又像是死了,這個念頭竄過腦中時著實嚇了喬雲霄一跳,可能是因為看見了她的臉色,幾乎跟她頭上紗布是一個顏色的,慘白得駭人。
家政阿姨跟過來,氣急敗壞,但又不敢大聲嚷嚷,許是怕吵醒筱笑笑,壓低了聲音道,「你快出去吧,她在休息呢,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
喬雲霄置若罔聞,壓了心頭的驚駭後輕步上前,如此離近一看,驟然就像是有無數條繩子似的勒緊胸口,生疼難忍。
她的臉是微側在一邊,嘴角有傷,一側臉也有紅腫。
喬雲霄呼吸急促,坐了下來,忍不住伸手。
修長的手指輕觸她的臉頰時有微顫,終究覆上,她臉頰的冰冷刺激得讓他打了個哆嗦。
「哎你別碰她,她」
保姆的話還沒說完,就見筱笑笑驀地睜眼了,初醒的瞬間,喬雲霄在她眼裡窺見了驚慌,甚至是恐懼。他一怔,怎麼會這樣
筱笑笑看了喬雲霄好久才像是認出了他,緊跟著眼神慌亂,嘴巴張了張,猛地一吸氣就引了咳嗽。喬雲霄見狀後馬上幫她拍撫,可剛碰到她,她就痛得直皺眉,一個勁地衝他擺手。
喬雲霄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手一時停在半空,不敢亂動了。
保姆忙上前,道,「先生你快走吧,再不走的話我要通知顧先生了。」
「怎麼會受傷」喬雲霄沒理會保姆的警告,盯著筱笑笑問。
筱笑笑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躺穩了之後看向保姆,「這是我的朋友,你先出去吧。」
保姆一聽她這麼說也就放心了,點點頭出了臥室。
喬雲霄一直盯著她瞧,眉頭皺得緊緊的。
「不小心摔傷的。」筱笑笑輕聲說。
喬雲霄一聲不吭,還是看著她。
「真的。」筱笑笑想要衝著他笑,但嘴角的傷剝奪了這項權利,她也只能衝著他微微勾唇。
「在哪摔的怎麼摔的」喬雲霄很顯然不信,眉頭深鎖質問。
筱笑笑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想了半天,沒說出什麼來。喬雲霄看著她的樣子心若刀割,不經意想起之前她胳膊受傷的那一次,再看眼前的,一種可能性驟然而起。
他湊近她,一字一句問,「是不是顧啟珉」
筱笑笑全身一緊,很明顯躲避了他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喬雲霄畢竟是個商人,觀察力哪會差,見狀拳頭倏地攥緊,眼裡冒著火,「這個敗類」
「不是」
喬雲霄卻不聽她解釋了,將毯子一掀,直接將她大橫抱起。筱笑笑沒料到他會這麼做,驚呼了一聲,可又牽動了受傷的肋骨,疼得她冷汗直出。
「忍一下。」喬雲霄也察覺出她最嚴重的受傷位置,手臂稍稍稍做了調整,將她抱出了臥室。
「快放我下來。」筱笑笑有氣無力的。
喬雲霄緊抿著唇,不吭聲。
「喬雲霄」笑笑急了,用力叫了他一聲。
保姆見狀緊張了,上前攔著,喬雲霄緊跟著怒吼了一嗓子,「開門」
嚇得保姆只能照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