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公子

  池塘對面那開闊的空地,植了很多矮株的香桂,氤氳的甜香瀰漫在空氣中,濃郁醉人。另有幾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樹,樹冠撐開如巨傘,樹上一片葉子也沒有,卻是滿樹的繁花,花呈淡淡的粉色,有風拂過時,那花便有花瓣脫落下來,如紛飛的彩蝶,輕飄飄地自樹上盤旋而下,上下飛舞。

  花樹下,一個藍衣男子席地而坐。地上鋪了竹蓆,席上有矮几和軟軟的坐墊。近了,見那藍衣男子正是半月前見過的宇公子。他今日著了一身淺藍的袍子,像春日的湖水,頭仍用帶高束在腦後,一手拿著一把刀,一手拿著塊木塊,神情專注地雕著什麼。他的梢和袍上,已沾了數片粉紅的落櫻,天空中,仍有一片一片的花瓣紛紛揚揚地徐徐而落,有一瓣落到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那瓣花瓣便驀然飄落至袍上,他不為所動,一刀一刀地刻著手裡的木塊,神情仍是專注的。落櫻繽紛,花瓣如雨,人在花雨中,如同一幅綺麗的畫卷,美不勝收,卻又顯得那麼不真實,我甚至不敢呼吸,怕打碎了畫中的寧靜,驚擾了這夢境中的人。

  他把刀放在矮几上,吹了吹手上的木刻上雕出的木屑,慵懶的聲音隨即響起:「佇在那兒做什麼?不累麼?」他沒有轉過頭來,眼睛仍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木刻。我微笑著走過去,將吉他輕輕放在涼席一角,輕聲福道:「卡門見過公子。」

  「坐吧。」他頭也不抬,彷彿手裡的木雕是什麼稀世珍寶似的。我坐下來,他才抬眼看我,表情是十分輕鬆和柔和的,連眼中那懾人的目光都收斂了。這樣的他讓我覺得易於親近,不用那般提心吊膽地時時刻刻算計他的想法。

  「病好了?」他淡淡地問我。

  「好了,謝謝公子關心。」我想起他借寂驚雲之名送來的補藥和糕零嘴,趕緊道謝。

  「怎麼這場病來得這麼兇猛?」他捏著手裡的木雕,漫不經心地問。

  「受了寒,我身子本來就弱,所以好得慢了些。」我心翼翼地答他。這位公子爺的每句話都怠慢不得,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常常暗藏了機鋒,讓人招架不住。

  「聽遇到**賊了?」宇公子冷不丁來了一句,唇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你這丫頭的艷名真是傳開了。」

  「沒採到,公子放心,卡門不會叫人佔了便宜,給公子臉上抹黑。」我趕緊聲明。他怎麼知道?這消息被月娘嚴密地封鎖了,倚紅樓幾乎沒人知道,難道這宇公子派了人暗中監視我?我無奈地笑了笑,又道:「卡門這艷名大熾,還是公子出了大力的。」言下之意,他也是始作俑者。

  宇公子聽我這樣,懶懶地笑起來:「艷名大熾,總是好處多的,不是來了人英雄救美麼?聽桌椅錦屏都砍爛了呢。」

  我心中一寒,連桌椅錦屏被砍爛的事他都知道,莫非倚紅樓中有他安排的眼線?否則為何好像對我生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楚殤月娘都沒問過我桌椅屏風是被誰砍壞的,我只當他們沒有上心,現在想想不太可能,為什麼他們會隱忍不,不向我尋根問底?

  而這個宇公子包下我的原因,想必是想引出那個行刺他的黑衣人吧?我抿嘴笑道:「公子在卡門身邊放了粽子麼?連卡門被楚殤公子救了都知道。」言下之意,那個黑衣人啊,就是楚殤啊,你去找他麻煩吧。也不容他細想,話裡故意帶上這個粽子的典故,引開他的思路。

  「粽子?」宇公子怔了怔,果然不懂我在什麼。

  我抿嘴笑道:「公子沒聽過那個笑話麼?包子家族跟米飯家族打群架,米飯家族把包子家族打得落花流水,蛋炒飯把粽子逼到一個牆角,粽子把外衣一脫,對蛋炒飯道:『我是內應』,所以呀,這粽子便成了內應、奸細的別名兒了。」

  在二十一世紀,有個叫李蔥的女孩兒,讓無數的人為她瘋魔,愛她的人愛得瘋,恨她的人恨得狂,她隨口一個笑話,都可以成為流行,把這家喻戶曉傳了幾千年的粽子,賦予了新的含義,成為「無間」的代名詞。她純淨得就像是我們十年前的自己,我想起那個火熱的夏天,我們因為這個孩子走到一起,為她投票、為她拉票、為她哭為她笑、為她耗盡身上本就不多的全部熱情,一切彷彿才生在昨天一樣清晰,卻其實已經恍如隔世,真的真的,是在隔世了。

  「你在丫頭,哪來這些個逗趣的笑話兒?」宇公子許是覺得新鮮,果真沒再追著細問那晚的事,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懶懶地問:「聽你給月娘了個『級花魁』的子,京城裡半月來傳得沸沸揚揚的?」

  「一個子罷了。」我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起這個是什麼意思。

  「子?」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即使是京城裡的商家大賈,也想不出這麼縝密的子,一環扣一環,方方都有贏利,看這樣子,京城還要熱鬧好些天了。你這丫頭,哪來這些個想法?」

  我哪會想啊,我剽的。我在心中暗暗叫苦,不知如何答他,便不講理地反問:「憑什麼丫頭便不能有這些個想法,這只能明女人的聰明才智一都不輸給男人。」

  宇公子的唇角噙起一抹淺笑,也不與我糾纏這個問題,突兀地道:「會下棋麼?」

  我看了一眼放在矮几下的圍棋盞和棋盤,笑道:「公子,卡門可不是那些個琴棋書畫皆通的才女,您這不擺明了為難我麼?」

  他笑了笑:「若我今兒個不想聽曲兒,只想下棋呢?」

  又刁難我,我笑了笑,將那棋盤拿出來放在矮几上道:「這圍棋麼,卡門有另外一種玩法,公子可有興趣試?」

  「來聽聽。」宇公子的表情是波瀾不興的。

  我將圍棋盞拿出來,抓了幾顆棋子在手上,一邊在棋盤上擺,一邊笑道:「我這玩兒法,可沒圍棋那麼勞心,喚作『五子棋』。就是兩人各執一種棋子,任何一方的棋子不論是橫線、豎線、斜線,先連成五顆的為勝。」

  「花樣兒倒多。」他來了一興趣,「那就試試你的新玩兒法。」

  於是下將起來,開始幾盤我很輕易就能贏他,多玩幾盤之後,要贏他便不是那麼容易了,下一盤常常要很長時間,難決勝負,再後來,便是我輸多贏少了,這男人怎麼這麼聰明?我噘著嘴,當他再次贏了我一盤的時候,我氣餒地一推棋子,耍賴道:「不來了,不來了,公子都不讓讓人家。」

  他抬眼瞥我,表情慵懶,眼中卻帶起一絲笑意,身子懶洋洋地向後融,笑道:「過來。」

  我怔了怔,下意識地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坐下,他一把拉我入懷,還未等我有所反應,已經扯下我束的帶,我輕呼出聲,他的手已經探入我的中,撈了一束舉到鼻下,嗅了嗅,讚道:「好香!」

  我倚在他懷中,不敢動,我現在是他包了的人,他對我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包括要我的身子,我抬起臉,強笑道:「公子,卡門為您唱支曲兒吧?」

  「了今兒不想聽曲兒。」他淡淡地道,鼻子仍在我的上嗅,我心中有些急,他不會是現在已經情動了吧?

  「那,卡門給您講個故事如何?」我使出另一招。這招是我的殺手鑭,當初楚殤逼我接客,我本想在走投無路之下,用這一招的,就像《一千零一夜》裡那個給暴君講故事的女子一樣,以故事來拖延暴君殺人,我則想以故事來拖延客人的上床時間,邊講邊給他灌醉,要不就乾脆講鬼故事給客人聽,把他們給嚇跑。不過沒想到我還有衰運氣,居然一直沒有用上。

  「故事?」宇公子仍不放開我,讓我倚在他懷中,他似乎對我的頭很感興趣,一邊拿著把玩,一把漫不經心地應我。

  「公子也不想聽嗎?」在他懷裡呆得越久越不安全吧?我得快讓他答應才成。

  「你這麼有興致,便講來聽聽。」他還是不放開我,我又不敢掙扎,只得倚在他懷裡,腦袋裡冒出一個故事,是《一千零一夜》裡最出名的那個,便滔滔不絕地講開了:「很久以前,在遙遠的地方有個波斯國的國家,城市裡住著兄弟倆,哥哥叫戈西母,弟弟叫阿里巴巴。父親去世後,他倆各自分得了有限的一財產,分家自立,各謀生路。不久銀財便花光了,生活日益艱難。為了解決吃穿,餬口度日,兄弟倆不得不日夜奔波,吃苦耐勞。後來戈西母幸運地與一個富商的女兒結了婚,他繼承了岳父的產業,開始走上做生意的道路。由於生意興隆,展戈西母很快就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富商了。而阿里巴巴則娶了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兒,夫妻倆過著貧苦的生活。全部家當除了一間破屋外,就只有三匹毛驢。阿里巴巴靠賣柴禾為生,每天趕著毛驢去叢林中砍柴,再馱到集市去賣,以此維持生活。有一天……」

  他把玩著我的頭,神情莫測,他懾人的眼神收斂之後,眼神便如春水般澄澈,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聽進去沒有,心思忐忑間,出來的故事便亂了:「強盜頭子對著那山洞大喊『芝麻,開門吧!』……,呃……,阿里巴巴……,呃……」他長得真好看哪,我嗑嗑巴巴地望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他笑起來,也不知是嘲是喜,我的臉頓時燒得燙人,「嚶嚀」一聲,把臉埋進他懷裡,撒嬌道:「公子爺取笑人家。」

  「你這丫頭,有時賊精賊精的,有時候又這般迷糊……」他歎了一聲,撫著我的頭,那手也不知道在我腦後弄什麼,然後,我感覺到他輕輕別了一樣東西到我間,我好奇地往間摸去,手一僵,垂在腦後的已經被他不知道用什麼綰起來,再向上摸去,觸到一樣硬硬的東西,我輕輕撫著那東西的形狀,心中一震,手也如被施了定身術般頓住,那東西竟是……,竟是一支簪!

  ——2006、9、11

《綰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