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從失貨的打擊中緩過神兒來,王繼昌就來找我,金大娘要與我拆伙,接著拿出一封金大娘的親筆函,大意是除了讓他監督我之外,如果滄都錦繡莊經營失敗,就全權委託他處理拆伙事宜。此際這傢伙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帶著惋惜的口吻道:「金老闆與葉老闆本來合作得很愉快,這次的意外大家都不想生,不過金老闆做的也是本生意,也有一家老要養活,經不起這樣的幾回折騰。請葉老闆不要怪罪,畢竟這單子來頭太多,賠錢事,金老闆主要還是不想惹上官非。這次的生意是葉老闆一個人接下來的,金老闆並不知情,也很難勉強地承擔責任,金老闆體諒月老闆的難處,只需葉老闆將金老闆的原料款劃清,從此滄都錦繡莊與京城錦繡莊各不相干……」
得多好聽,我接其他生意賺了錢的時候,可沒少付過金大娘一個子兒。現在這筆生意虧了錢,就馬上要跟我劃清界限,一拍兩散,果然是一派奸商作風。安遠兮聽到王繼昌這等無賴的話,氣得指著王繼昌怒斥道:「王繼昌,繡莊現在正是需要我們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的時候,你怎麼還能做出這等落井下石的事……」
「遠兮……」我喚住他,疲憊地道,「不要了,把錢結給他。」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我在前世不知飽嘗了多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都各自飛,何況是利字當頭的商人?再這世上,誰又對你有責任,必需與你同甘共苦?一時之間,覺得心很累,一天之內,經歷了這麼打擊,我幾乎有些麻木了。
「葉姑娘……」
我睜開眼,看到安遠兮站在我面前:「打他走了?」
「嗯。」他頭,眉頭蹙了起來,我笑了笑:「現在賬面兒上的錢更少了吧?」
「結了八百兩給他,現在繡莊與京城錦繡莊沒有關係了。」安遠兮見我滿臉倦容,「葉姑娘打算怎麼做?」
「等林老闆回信兒,看他的大客怎麼。」我淡淡地道。錢是要賠的,只是要看是怎麼個賠法,若是林老闆的大客不買賬,定要我限期還錢,我就會真的破產了。現在只寄望於,那位大客相信我與寂家有交情,不要逼得太緊。我從沒有想到會有一天打著寂家的名號來招搖撞騙,這次實在是逼不得已。
繡莊上下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的老闆面臨破產的危機,也許他們也擔心自己的工錢會沒有著落吧?安遠兮只是指揮著工人們照常做事,勸慰他們繡莊一定能度過難關,可是我看到他們憂心忡忡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個個心裡其實都不安得很。想了半天,我讓安遠兮把工人的工錢提前給他們,安遠兮訝道:「葉姑娘,這怎麼可以?」
「當是安他們的心。」我微微一笑,靠到椅背上道,輕嘲道,「把工錢提前給他們,如果林老闆的大客要我限期還錢,我不過是多欠他幾個錢,但我不會欠幾十個工人的血汗錢。」
工人們得了工錢,果然輕鬆不少,做事的效果也不一樣了。大家奮力地補救著昨晚那場「天災」帶來的損失,修瓦、舀水、整理倉庫、清貨品,眼見著繡莊漸漸開始像樣子,步入正常的運行軌道,林老闆的到來卻頓時讓所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林老闆,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望著他帶來的衙役,冷笑道。
「葉老闆,你欠了我這麼多錢,要是你拍拍**跑了,我上哪兒找人去?」林老闆眼神一閃,「所以,請葉老闆委屈委屈,去滄都府衙裡住幾天,你的資產自然有官府來清。」
我又驚又氣,看來抬出寂將軍也是沒什麼用了,本來也是,我這番話的真假是個人都會掂量三分,但沒想到他連籌錢的限期都不肯給:「林老闆,我們的合約上寫明了,若是這批貨有失,三日內賠錢給你,現在三日之期未到,你現在這樣做,可不合規矩。」
他的臉上神情莫測,眼神卻閃過一絲厲色:「葉老闆要是連夜潛逃,我合了規矩就要蝕財了。你若不服氣,去跟府衙大人理去,看大人怎麼定奪。官差大人,帶她走!」
「你……」我氣極,兩個衙役立即上來拖我,我甩開他們,「不用拉拉扯扯的,我自己會走。」
我被帶到了府衙,大堂之上,一片「威武」之聲,我只在電視上見過這陣仗,以前只覺得搞笑,如今見了真場面,真的,還真有些心虛腳軟。我和林老闆按規矩跪到了堂下,跟著我來的安遠兮和鋪子裡的工人被擋在大堂之外觀審。那府衙大人四十上下年紀,面白無鬚,頗具官威,驚堂木一拍,喝道:「被告葉海花,大豐號的林老闆狀告你欠他貨款價值白銀八千兩,賴賬不還,是否屬實?」
我吸了口氣,抬眼望著堂上的府衙:「大人,民女欠債屬實,但並非賴賬不還。」
府衙大人「啪」地拍了一下驚堂木,厲聲道:「既然屬實,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為何不還?」
「大人,民女並非賴賬,只是一時之間拿不出這許多銀子,需要些時間籌貯。」我沉著地道,「而且大人可以查看民女與林老闆簽定的合約,合約上註明,若民女不能及時出貨,三日之內賠償貸款。但如今還未到三日,林老闆這麼急著把民女告上官府,實屬不合情理,請大人讓民女回去,三日之日,必定清還林老闆的貨款。」
府衙大人檢查了合約,轉眼看向林老闆:「原告,被告所言的確無虛,為何你不遵守三日之約?」
林老闆哼了一聲,大聲道:「大人,葉老闆所言並不屬實,合約雖然註明三日之內賠償貨款,但葉老闆以一時之間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作推脫,顯然有欠債潛逃之心,草民擔心三日之後,不但收不到銀子,連債主都會不知去向……」
「林老闆,你憑什麼認定我會潛逃?不管怎麼,你也應該按合約的規定來……」我據理力爭,堂上的大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喝斥道:「大膽刁民,公堂之上,豈容爾等喧嘩!」
又是一片「威武」之聲,我只得噤聲,府衙大人問林老闆:「原告,你為何認定被告會潛逃?」
「回稟大人,葉老闆欠草民不過區區八千兩百銀,可葉老闆的身家可不止此數,單她脖子上那塊玉,就價值過八千兩,葉老闆身上隨便一件飾品,都可以抵了我的貨款,卻以一時之間籌不到這許多銀子來敷衍草民,顯然是借口賴賬,尋機潛逃!」林老闆一番擲地有聲的話,不但引來一片嘩然,連我也呆住了。
我脖子上的玉?我怔怔地摸上那塊黑玉,那是冥焰給我與他聯繫的信物,沒想到它居然這麼值錢?冬天衣物厚重,那玉掩在了衣服之下,沒幾個人見過,開了春換了薄衫,那塊玉才露在了脖子外面,但也沒引起過太多人的注意,沒想到這個林老闆眼睛這麼尖,一眼就瞧出這玉價值非凡。
「原告,被告所言,是否屬實?」府衙大人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
「大人,民女自己並不知道這塊玉這麼值價,並非像林老闆所言,有錢不還。」我急忙道。
「既然如此,原告,本官就判被告將此玉拿來抵債,你可願意?」府衙大人對林老闆道。
不等林老闆出聲,我急忙道:「大人,不可!」
這塊玉是我與冥焰聯繫的引線,雖然現在我不知道冥焰到底在哪裡,但我心裡還抱著一線微薄的希望,有朝一日能通過它得到冥焰的消息。何況,這塊玉是冥焰留給我的唯一的念想,我怎麼能拿它去抵債?
「大膽刁婦!」府衙大人橫眉一挑,怒目喝道,「為何不可?莫非你真是想賴賬不還?」
「回稟大人,這塊玉是民女的祖傳之物,如果這樣輕易拿去抵債,實屬對祖先不敬,民女不敢做出此等不孝不義的禽獸行為。」我伏地道,「請大人開恩,若能按合約寬限民女三日,民女一定想辦法籌錢還債。」
「口無憑,這三日你若跑了怎麼辦?」林老闆道。
「原告此言不錯。」府衙大人捏著下巴看了我一眼,「被告,雖然合約註明可以給你三日時間,不過基於原告對你存有懷疑,不如本官作個調解,你將那玉留在府衙之內,本官給你三日時間去籌錢,三日之後你若還清欠債,再來府衙將玉贖回,如何?」
我抬起頭,看到府衙大人緊緊盯著我脖子上的黑玉,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之色。我冷笑,來去,就是想要我這塊玉吧?這貪官,他就差明,讓我把玉雙手奉上給他了。我淡淡一笑,冷哼道:「大人這主意倒是合情合理……」
「既然你同意……」那貪官眼睛一亮,我打斷他,接著道,「不過大人,這玉是曾有修真之人施過法的,誰也取不下來,就是我自己,也拿不下來。」
「什麼?大膽刁婦,你敢戲弄本官!」貪官本以為我願意將玉行賄給他,沒想到我居然反口,氣得一拍驚堂木,尖聲道:「大膽被告,本官好意進行調解,不想你根本毫無誠意,看來原告林老闆的擔憂確有其事,本官現在就將你收押,並查封清你名下的所有產業!擇日再行宣判,退堂!」
「威武」之聲不絕於耳,兩個衙差過來拖我。「葉姑娘……」安遠兮在堂外大驚失色地喊我,我轉頭,看見店裡眾工人更是惶惶不安。幸好剛才已經把工錢結完給他們了,抬眼望著安遠兮,他的眼裡含著深切的擔憂,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幫我好好照顧金莎和紅。」
他怔怔地看著我,我被衙差拖著往裡走。「葉姑娘……」莫桑掙扎著擠進來,瘸著腿兒一拐一拐地撲過來,被衙差攔住,他的目光中有深切的自責和愧疚,我對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的冥焰呵……
我被關進了滄都府衙大牢。沒想到在京城坐了一次牢,到了這裡還免不了牢獄之災,只是,這裡可比不得京城,有寂將軍罩著,住著單間號。我輕嘲地打量著這個骯髒潮濕的大牢,牢裡的女囚比就少,我只與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婆子關在一起。
我看了一眼坐到我對面的那個老太婆,她花白的頭蓬散著,遮了大半的臉,目光呆滯地盯著地面,彷彿地上有朵花兒似的。這樣一個老嫗,犯了什麼罪被關進來?不過我無意打探這位牢友的故事,所以只是刨擾一堆潤潤的枯稻草,墊到濕濕的泥地上,靠牆坐下去。
不知道他們會把我關多久?大概會關到把我的所有資產全都結算抵債之後吧?而我的資產不夠抵債,到時候我可能會面臨兩個結果,一是繼續坐牢,把牢底坐穿;二是,像大多數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全家被賣掉抵債,為奴為婢,甚至為娼。所幸的是,我孑然一身,沒有家人,要賣,也只能把我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