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很黑,本來就不見陽光,入夜之後,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閉著眼睛蜷在牆角,雖然開春了,但是夜裡還是很冷,尤其在這潮濕陰暗的大牢裡,沒有被子,牢房正面沒有牆,是用粗木做成的欄柵,冷風忽忽地貫進來,我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能抵禦寒氣。我搓了搓凍得有木的雙手,待兩隻手有感覺了,才緊緊地環住雙臂,瑟瑟抖。我苦笑,看來這次坐牢和京城那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蔚藍雪這副單薄的身子,在這裡不知道熬得了幾天。紅他們現在應該知道消息了吧?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他們來看我?今天生的一切太突然,被收押的時候又倉促得來不及和安遠兮作個交待,我本想讓他跟紅,把以前雲老爺送我那玉板指找出來,試著去寶祥食府找一下雲老爺的朋友。
其實之前還在繡莊時,我已經動了一下這心思,之所以未立即下決定,是因為我對這個僅有兩面之緣的雲老爺,心裡還有些忌諱。畢竟我與他相交不深,又不知道他的底細,貿貿然的尋上門去,他的朋友能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來幫我麼?
不過如今即使我想找雲老爺子的朋友幫忙,也只有等了,等紅來探監,才能把消息**去。我搓著僵的雙臂,本以為在這樣的環境下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可半夜裡還是迷迷糊糊地淺眠過去,只是睡得極不安穩,一聲響就立即被驚醒。即使是這樣半夢半醒,仍覺得這一夜過得特別漫長,只祈求天快些亮,好讓這寒冷的感覺被驅離得遠些。然而,天從來不會照拂我,它依舊不慍不火地按部就班地運轉著,就像以前幫母親守靈的時候,跪在靈前,雙腿麻木得沒有一絲感覺,只祈求天不要亮,不要亮,只要天不亮,母親就還會在我眼前躺著,只是躺著,睡過去而已,於是就真的覺得,這天永遠也不會亮了。
然而天終究是會亮的,天會亮,地球會轉,它們永遠不會為某一個人改變自身行進的方向。牢裡的光線漸漸強起來,在黑暗的環境呆久了,一光都會覺得無比明亮。獄卒提著早飯過來了,走到我們大牢門口,把兩個破土碗從粗木欄柵遞進來,擱在地上,每個碗裡有兩個黑乎乎不知道是麵團還是飯團兒,隨後又擱了一碗冷水進來。坐在我對面一晚上沒動的老嫗,立即衝上去,搶了一碗抱在懷裡,抓著黑東西就狼吞虎嚥。我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端起另一個碗,坐回角落裡,拿起那黑乎乎的東西一看,看起來像是饅頭,不過,不知道是用什麼面做的,黑黑的,糙糙的,聞著有一股子怪味。
肚子是真的餓了。我試著咬了一口,立即皺起了眉。老天,這是什麼東西做的啊?又硬又糙,入口便像泥一樣塞滿了口腔,又苦又餿。我很想表現得不挑食,把它吞下去,必竟這裡輪不到我來挑三揀四,可是勉強吞了一口,頓時一陣反胃,差把隔夜的飯都吐出來了。我歎了口氣,把黑饅頭放回碗裡,看著它呆,饅頭啊饅頭,我肚子還能忍,忍到忍無可忍時,再吞了你吧。
正怔忡間,坐在我對面的老嫗突然衝到我面前,一把就搶過我碗裡的兩個黑饅頭,像是怕我跟她搶似的,一下子把兩個饅頭都塞進嘴裡,我呆呆地看著她表演干吞饅頭,她把手捂在嘴上,拚命地把饅頭往裡塞,塞了半天,突然頓住,兩隻手捂著脖子,倒在地上,雙眼翻白,張大嘴,噴出幾口饅頭碎屑,面上頓時漲得紫,一下子就有進氣沒出氣。
我嚇了一跳,看這樣子,不是被饅頭噎著了還有什麼?我趕緊蹲到她身邊,幫她掏出嘴裡的卡著的饅頭,連掏出幾塊大的,看她臉色緩了一些,我趕緊去端過那碗冷水,扶起老嫗的脖子,從她嘴裡灌了進去,連灌了幾口,那老嫗嗆了一下,我才鬆了口氣,輕聲問道:「沒事了吧?」
她眼珠兒轉了轉,面上閃過一絲不耐,掙開我坐起來,我見她面色正常了,也懶得再多管閒事,正準備起身,卻被那老嫗一把抓住手臂,只見她面色慘白,死死地瞪著我的脖子,我怔了怔,下意識往脖子摸去,觸到那塊黑龍玉,那老嫗頓時臉色大變,渾身瑟瑟抖,嘴唇一哆嗦,吐出幾個我聽不懂的詞來:「宿星輪迴……,混沌真神……,宿星輪迴,混沌真神……」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什麼?」
她彷彿沒聽到我的問話,只是死死地瞪著我脖子上的黑玉,不停地重複這兩個詞,眼睛裡冒出奇異的光彩:「真神顯靈,真是天助我龍婆……」著,一把抓住我脖子上的黑玉,就欲扯下來,我被她拉得跟著往前一栽,脖子被勒得生疼,又氣又怒,猛地掙開她:「你想幹什麼?」原來所謂的牢霸是真的,這老嫗在這大牢裡也敢搶東西,欺我是新來的不成?
她彷彿也呆住了,見扯不下玉,臉色又是一變,癡癡呆呆地道:「怎麼會這樣?宿星怎麼會是玉主……,真神的宿主……」
我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她瘋癲的樣子駭得我有心毛,我趕緊退開,縮到牆角去,睜大眼警惕地瞪著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嫗,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頭上冒出來。天啊,這老太婆不會是個瘋子吧?不知道她有沒有暴力傾向?我往牆角又縮了縮,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瞥到不遠處有塊破磚頭,手悄悄地摸去過,一把將那半塊破磚頭抓到手裡,捏得死緊,這老太婆要是再向我撲過來,我就給她悶過去。
但她卻沒再有什麼動靜,只是坐在那裡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動了一下,轉頭看了我一眼,我捏緊了磚頭,現老嫗臉上雖然仍舊怪異,眼神卻不再混亂,一片清明。她冷冷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輕哼道:「你是誰?」
我戒備地盯著她,不答腔,她見我如臨大敵的樣子,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你以為不我就不知道了,你早就是個死人了,砵魂附體,不知道是個什麼禍害……」
我渾身一震。愕然地瞪著她,她……,她竟然……,竟然……,我的腦子頓時一片混亂,這個老嫗是誰?她竟然知道我是借屍還魂的人?我緊緊地盯著她:「你是誰?」
「我?」老嫗冷笑了一聲,捋了捋額前的亂,昂起脖子,驕傲地道:「我是滄都城鼎鼎有名的龍婆,專為人請神拿鬼驅邪,誰家家宅不乾淨,我龍婆一出,立馬天下太平……」
「老太婆,你又在這裡吹牛了,別忘了你是怎麼進來的!」木欄柵外突然響起一個男聲,老嫗一聽,頓時悻悻地地收聲不語。我轉頭一看,是獄卒帶著紅和安遠兮站在欄柵外,剛才那話正是獄卒的。紅抓住木欄柵,眼淚頓時湧出來:「姑娘……」
我又驚又喜,站起來衝去過:「紅……」見她泣不聲,我笑道:「傻孩子,哭什麼……」
獄卒對我們道:「有什麼話就快,沒多長時間。」
「謝謝大哥。」安遠兮塞了碎銀子在獄卒手裡,那獄卒才滿意地走了。安遠兮轉過頭,深眸定定地看著我:「你……,還好嗎?」
「還好,家裡怎麼樣?金莎嚇壞了吧?福爺爺肯定也擔心死了……」我擔憂地道,紅一聽,眼淚又冒了出來:「姑娘,你顧著你自個兒吧,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擔心別人……」
「他們都很好,本來都嚷著要來看你,可是這牢裡一次只能讓兩個人進來。」安遠兮道。
「姑娘,現在怎麼辦?昨兒官府已經把繡莊和火鍋店都封了,要清算資產……」紅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抽泣道,「他們還如果姑娘還不出錢,就要把姑娘賣到窯子裡去,姑娘,我們要不要寫信通知蔚大哥?也許還可以找月公子……」
「紅!」我打斷她的話,她一向知分寸,這會兒是急壞了才這般口沒遮擋吧?見她一臉惶恐,我心中一軟:「這會子通知大哥也來不及,紅,你回去在我妝盒裡找那枚翠玉板指,然後到寶祥食府找那裡的掌櫃,也許他能幫我。」
她止了哭泣,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姑娘是那位雲老爺留下的玉板指?對了,姑娘救過他的命,如今去求他幫忙,應該行得通。」
行不行得通,就看老天爺怎麼安排了。必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淡淡地笑了笑,轉頭看向安遠兮:「鋪子裡的工人都散了吧?莫家主僕是怎麼安置的?」
如今我落了魄,他們也失了工作,只怕在滄都也呆不長久了。一想到莫桑,我有些怔,安遠兮靜靜地看著我,柔聲道:「他們還住在福爺爺家,莫公子沒有要走的意思,是繼續在滄都找活兒干,你莫擔心……」
獄卒走了過來,吆喝道:「喂,時間到了!完了沒有?完快走!」
「姑娘……」紅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眼淚汪汪地望著我,我低聲道:「官府裡的人來,你只消是給我做事的,跟我沒什麼關係,他們應該不會難為你……」
「姑娘?」紅瞪大了眼,我轉頭看著安遠兮:「你記住了,別讓這丫頭犯傻!」
「快走快走!」獄卒不耐煩地嚷起來,過來推安遠兮和紅,安遠兮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懇切地望著他,他重重地頭,我舒了口氣。
我就怕紅死心眼兒,跟官府的人是我妹妹什麼,要是雲老爺那裡幫不上忙,真的淪落到賣身還債的地步,好歹紅不會跟著我受罪。
兩個人被獄卒帶了出去,我靠著木欄柵站著,怔怔出神,我的命運,真的要寄托在那個翠玉板指上嗎?「人都走了,還看什麼?」身後響起老嫗陰陽怪氣的聲音,我回過頭,見她一臉忿忿地看著我,冷哼道:「你這丫頭命倒好,才大牢呆了一天,就有人來看你。」
我走到牆角坐下,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怎麼,沒人來看你麼?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
「哼!本來我有一個徒弟,跟著我也享了些福,沒想到我一被抓進來,那子就跑得不見人了。」老嫗氣恨道,「真是頭白眼兒狼,老婆子就算喂條狗也比餵他強……」
「你是怎麼進來的?」我想起那獄卒的話,再聯想到這老嫗的身份,心中也隱隱猜到七八分,這老嫗以請神捉鬼驅邪謀生,不就是神婆?這個職業,多半是裝神弄鬼騙人錢財,那獄卒她保人平安是吹牛,多半是騙錢露了餡兒,被人告了。
果然,那神婆翻了翻白眼兒,輕哼一聲,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也不以為忤,繼續套她的話:「你剛才為什麼我是個死人?」她也許真的知道些什麼,從她看到黑龍玉的怪異表情,瘋瘋癲癲的話,也許,她真的懂得一陰司鬼冥的東西,如果有一個靈媒幫我到陰間探探路,我是不是能得到一關於冥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