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德把我連人帶椅從老爺子屋裡搬出去,剛剛放穩輪椅到地面上,我叫住他:「德管事,你馬上讓人去一趟戶籍司,請個媒官來。」
雲德應聲出去,紅推我回房。我一路上沉默不語,胸口堵著一口悶氣,加上怨憤的情緒,令我的心情惡劣到極。紅感覺到我的情緒不佳,乖巧地不多問,剛推進舒園,聽到我房裡出一聲轟然巨響,然後聽到諾兒的奶娘驚呼一聲:「世子,快別……」
我吃了一驚,紅趕緊加快腳步推我到房前,扶我踏上石階,我忍著腿傷的痛楚,急步衝進房去:「諾兒!」
諾兒坐在我房內的地板上,拍打著不知道怎麼躺在地上的吉他。見我回來,他停下拍打琴弦的手,揚起笑臉:「娘親……」
奶娘趕緊抱他起來,跑到我面前,「少夫人,世子一定要玩夫人的琴,奴婢……」
我聽不進她的話,只顧著檢查著諾兒可有摔傷,見他沒事,才舒了口氣。奶娘一臉緊張地看著我,我笑了笑:「我還當諾兒出了什麼事,他要玩也沒什麼打緊,只注意著別讓弦割傷了手。」
紅扶我坐到軟榻上,諾兒伸手過來,我抱住他,他軟軟的身子緊偎過來。我微笑著看著那張和雲崢一模一樣的眼睛,有一絲恍神。雲崢……我已經很努力了,努力做好雲家的媳婦兒,諾兒的娘親,把雲家當成自己的家,把老爺子當成自己的親人。可是你不在了,我做得再好也不夠,我再怎麼努力,老爺子還對我心有猜忌。我真的很難過,很灰心,很想放棄。雲崢,我帶諾兒走好不好?不理什麼雲家,不理什麼責任。你好狠心,留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諾兒軟軟的臉在我的眼前晃:「娘親……彈咚咚……」
我怔忡地看著他明亮的眼睛,透過他彷彿看到我深愛的人,唇角噙著一絲微笑:「葉兒……」
「雲崢……」我欣喜地低歎,撫著諾兒的臉。緊緊抱住他。諾兒在我懷裡不舒服地掙扎,「娘親,痛……」
「姐姐?」紅見我神智有些昏亂,趕緊搖了搖我,「姐姐,你把諾兒抱著太緊了,他不舒服。」
我清醒過來,趕緊鬆開諾兒,他爬到一旁,指著被奶娘撿起來的吉他:「娘親,彈咚咚,諾兒聽……」
我笑起來,接過奶娘遞過來的吉他,隨手撥出一串音符。諾兒眼睛頓時一亮,興奮地抓著我的衣擺:「娘親,彈咚咚……」
我怔了怔,這孩子竟然喜歡吉他的聲音。作為永樂侯世子,我的諾兒以後可能會被逼著學很多他不一定喜歡東西,做很多他不一定喜歡的事。所以我從不約束他的喜好,能讓他更多地享受到一份簡單的快樂,也是好的。
我笑了笑,不禁認真起來,叮叮咚咚地彈了一《松樹》。諾兒興奮地拍著手,奶聲奶氣地跟著曲子哼哼,竟隱約成調。我笑盈盈地看著他,雲崢,我們的諾兒是多麼聰明!彈完這曲子,幾乎沒停立即彈起akon的《mn1one1y》。當初聽這歌的時候,我就想,以後一定要用這歌來哄孩子,雖然歌詞並不適合孩子聽,不過從開始就穿插在歌中的奶聲奶氣的不斷唱著「寂寞,我是寂寞先生」的聲音實在太逗趣,我每次聽都忍俊不禁。
果真,當我嘴裡出這樣的聲音的時候,諾兒瞪大了眼,傻乎乎地看著我,連手都忘了拍,紅和奶娘也是瞪大了眼,忍不住捂著嘴「哧哧」偷笑。我反覆彈唱著這一段,省去那大段的唱,諾兒只呆了一會兒,就跟著我奶聲奶氣地唱「摟……你……摟……你……」這下子,連我也憋不住笑,把吉他擱到身側,一把抱過諾兒,親到他的臉上,笑道:「寶貝兒……」
笑鬧一陣,諾兒有些困了,我讓奶娘帶他去睡覺。開心果一走,我的笑容淡下來,手無意識地撥著吉他的琴弦,望著窗外奶娘抱著諾兒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雲崢,如果諾兒能簡單地長大多好,我不喜歡他陷入到侯門深宅的陰謀算計中。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帶著他走得遠遠的,離開這個烏七八糟的地方。窗外驟然吹進一陣和風,微微撩起我耳鬢的絲,我閉上眼睛。雲崢,雲崢,我想你,想你,想得都快透不過氣了,你你是清風,那我把我的思念托給風,你能收到嗎?垂著眼瞼,手指在琴弦上撥動起來,我跟著調子,輕聲哼唱:
想要長相廝守卻人去樓空,紅顏也添了愁。
是否情愛終究會心事重重,注定怨到白頭。
奈何風又來戲弄已癒合的痛,免不了頻頻回。
奈何愛還在眉頭欲走還留,我的夢向誰送。
離不開思念,回不到從前,我被你遺落在人間。
心埋在過去,情葬在淚裡,笑我戀你戀成癲。
離不開思念,回不到從前,我被你遺落在人間。
心埋在過去,情葬在淚裡,笑我戀你戀成癲。
情願夢醒成空偏又多折磨,只見紅顏消瘦。
是否癡狂終究會淚眼婆娑,注定不能重逢。
奈何風又來戲弄已癒合的痛,免不了頻頻回。
奈何愛還在眉頭欲走還留,我的夢向誰送。
離不開思念,回不到從前,我被你遺落在人間。
心埋在過去,情葬在淚裡,笑我戀你戀成癲。
離開思念,回不到從前,我被你遺落在人間。
心埋在過去,情葬在淚裡,笑我戀你戀成癲。
雲崢,想你的時候,心痛著,卻又快樂著。我不能停止這種自虐的快感,如貪吸毒品的隱君子,你美麗的謊言是溫柔的刀,每一次想你,思緒都如同被一寸一寸的凌遲,我用血肉模糊的心痛換想你的甜,飲鳩止渴。雲崢呵!這一生還有那麼長,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頹然按住琴弦,琴音驟然而止,我幽幽一歎。紅走過來,輕聲道:「姐姐,別彈了,歇一歇吧。段先生回來了,在外面侯著呢。」
我抬起臉,把吉他擱到一旁:「快請。」
轉眼看向窗外,果見段知儀侯在室外。紅把他請進室內,段知儀看著我了頭:「雲夫人!」
「段先生請坐。」我示意他坐下,終於等到段知儀從司天台衙門回來了,困擾我那些疑惑,正等著他來解答。
「先生相救之恩,妾身不勝感激。」之前我對段知儀的突然出現,以及為何助我尚有不解,在知道了鬼面人就是安遠兮之後,一切想不通的地方都聯繫起來了。我看著段知儀的眼睛:「妾身有些問題,想請教先生。」
見他頭,我徑直道:「日前京師這場地震,別人或許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我知道這定瞞不過像先生這樣的奇人,我想知道,若護國神鼎當真被人動了,會有什麼後果?」
如果景王真如老爺子所言,是那個幕後黑手,當初因為爭位不成才對雲崢下手,而老爺子那份情報的內容若無錯,當年楚殤領導的無極門,竟是景王一手建立的,連楚殤都只是他安排的棋子,那麼,他對皇位肯定也有著不的野心。只是這人心計深沉,將心思潛伏得極深,這樣一個苦等機會,或者是在努力製造機會,想謀篡位的人,在皇帝離宮之際的大好時機內,會做些什麼?
瑪哈雖然死了,但因為剛死不久,景王未必就知道,即使他要派人到瑪哈藏身的洞裡去查看,但因為那洞被山石所堵,不是一時半刻可以疏通的。如果我是他的話,先要確定皇帝的生死,只要皇帝沒死,就繼續製造流言,或者在京中搞兒什麼禍事出來,把一切罪名都歸到皇帝妄動神器上,這事若鬧大了,甚至可以逼皇帝下罪己詔,引咎退位。
怪不得他要如此著急地聯絡朝中老臣去太廟面聖了,名為關心,實則是想確定皇帝到底死了沒有。只要他確定皇帝死了,就可以明正言順地謀劃那個位子。當今天子無嗣,這皇位自然淪落到皇族旁支身上,如像他這樣的皇叔,或者像九王那樣的皇弟。無論皇帝生死與否,形勢都不容樂觀,難怪皇帝走之前要讓九王來監國了,只怕就是想以九王來牽制朝廷中的各股勢力吧?九王背後有鳳太妃和鳳家的**軍作後盾,如果皇帝不測,他是繼位的有力人選,而其他各股勢力想要奪位,即便是皇帝死了,也得先掰倒九王。
越想越是驚疑不定,這麼皇帝是早知道朝堂之上不止有一股勢力對他的皇位虎視耽耽了。他甘冒這麼大的風險救寂將軍,只怕不僅僅是因為寂將軍是他的心腹大臣,國之棟樑,或許主要是想通過這件事,將朝中潛伏的那些勢力提到明處,伺機一網打盡?
心中的線一股一股地理順,景王,你想做皇帝,只怕沒那麼容易,莫皇帝對我有照拂之義,就管是與我毫無關係之人,我也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算計雲崢。景王!君慕玄!我葉海花一定要讓你血債血償,那日皇帝不肯離開太廟,要在太廟那個陣法內呆足四十九日,復原神鼎的靈力,否則會有嚴重的後果,他不肯那後果是如何,我也要盡快打探出來,否則讓景王佔了先機,先行作了部署,可就不妙了。
段知儀怔了怔:「移動神鼎的後果,那日知儀不是告訴夫人了?會影響皇帝的氣運,七七四十九日之內,空門大開,無所依持,任何邪物都可以置他於死地。」
「再沒有其它的惡果了?」我心中閃過一絲什麼,快得讓我抓不住,總覺得還應該有些什麼,一時偏又想不起來。見段知儀肯定地頭,我揉了揉額頭,舒了口氣:「沒有就好。」
皇帝在太廟那個怪異的陣法中,應該是安全了,皇家護身保命的陣法,不用想也知道是極為厲害的。瑪哈已死,應無人再能破解,而太廟方圓十里都有羽林軍駐守,想行刺更是不可能。皇帝既然敢動神器,必然對自身的安全有周全的部署,這倒不用我擔心。
想通這一層,稍稍安心,我抬眼看著段知儀,微笑道:「麻煩先生了,先生忙了一天回來也該累了,你回房歇著吧。」
段知儀看著我,笑了笑:「夫人沒有疑問了?」
我想了想,搖搖頭:「暫時沒有了。」
段知儀看著我,片刻不語,眼中卻充滿了打量之色,我略覺奇怪:「先生為何這樣問?」
「昨日在四經山,夫人似乎有很多疑問。」段知儀靜靜地道,「不想今日夫人問出的問題,卻與昨日完全無關。」
我想起昨日從瑪哈藏身那洞中出來,追問他們是「怎麼來的?怎麼找到我們的?」那些話,心中苦笑,我既已知安遠兮是那鬼面人,那些問題不是就迎刃而解了麼?何需再問?至於安遠兮怎麼成了平遙散人的徒弟。怎麼練了那身高深的武功,我已問過他,他既不肯,我再問又有何用?只要我知道他不管如何也絕不會害我,就夠了。
「原來夫人知道我師弟是誰了。」段知儀雖然單純,卻不愚笨,見我沉吟不語,立即猜到原因。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微微一笑:「我師弟斷不會對夫人言,是夫人慧敏過人,猜中的吧?」
我眼神一黯,苦笑不語。段知儀歎了口氣:「我現在才知道,何以師弟對夫人的事如此上心?」
這話由段知儀出來,算是交淺言深了。我蹙了蹙眉,知道自己不該任他繼續下去,可是偏偏又無法制止他,因為他接下來了一句:「師弟雖然不肯,知儀卻不忍見他如此受苦,總該讓他受的苦得有價值才是。夫人想知道他是如何拜到家師門下的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無法言語。段知儀笑了笑,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回答,歎道:「師父這數十年隱居巍山,已經很久不曾下山雲遊了。那日他現在夜空天河兩端,各有一顆從未見過的星星突然出現。師傅從從沒有見過這兩顆星星,掐指一算,突然面色一肅,收了平日的玩笑之態,對我要下山一趟,沒過多久,就帶了師弟回來。」
我望著他,專心傾聽。段知儀接著道:「師弟剛來的時候,整天沉默不語,也不理人,每日除了吃飯都呆在房裡,望著一幅畫呆,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聽師父他腦袋受了傷還沒有好,開始還以為他被砸傻了。直到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趁他吃飯沒回來,跑到他房裡找出那幅畫,想看看他整天在看什麼,結果被師弟回來撞到,衝過來奪走我手裡的畫,寒著臉對我了他到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出去!』我才知道,原來他不是沒有情緒的傻子。」
我咬緊了唇,垂了眼瞼,只聽段知儀道:「那幅畫,真是奇怪,我從未見過可以把人畫得那樣有趣,一個烏龜身子著個大腦袋,那腦袋的五官全是變了形的,我卻一眼看出那畫中的人是師弟……」
我閉了閉眼睛,費力地開口,聲音有一絲暗啞:「段先生,你到底想什麼?」
段知儀頓了頓,似乎是笑了一下:「夫人不願意聽,我便長話短。之後不久,師父帶著師弟閉關,幫師弟打通了全身經脈,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不僅是武功,還有奇門遁甲之術,與教我的方法截然不同,不止親自示範,口口傳授,時時撥,尤覺不夠,甚至涉險為他尋來斷魂崖的馬龍果,助他一夕之間獲得一甲子的內力。」
「平遙散人何以對他如此厚待?」原來如此,原來安遠兮一身的武藝是這樣來的,我望著段知儀,「先生不怪尊師厚此薄彼麼?」
「我與師弟的福緣不同,家師傳授我的是修仙之道,傳授師弟的卻是人傑之道。」段知儀笑了笑,淡淡地道:「至於家師為何對師弟另眼相看,倒未細,只言師弟有他自己的命數,他有自己的劫要度,債要還,他若劫度債清,則助於天下蒼生。家師交待我,不管何時,只要師弟向我開口求助,我必得幫他。」
我聽得有些懵懂,什麼劫?什麼債?又怎麼扯上了天下蒼生?但段知儀知之甚少,恐怕只有安遠兮這個當事人才最清楚。
段知儀接著道:「沒過多久,師傅便讓師弟下山。後面的事我知道得也不詳盡。家師歸天後,其實並未讓我來京師,只是前不久我收到師弟的靈識傳信才趕來的。師弟只簡單地是雲老爺子找到他。原來他竟是雲家的二少爺,老爺子知道師弟師從家師,十分欣慰,委以重任。若沒見夫人,沒有去那洞中救夫人,沒有看到師弟見夫人墜入地火池中幾欲成狂的樣子,知儀倒是挺為師弟高興的……」
「段先生!」我打斷他的話,平復了一下思緒,「先生是世外高人,自不把世俗禮儀放在眼裡,只是在雲府這樣的話,只怕會為我和叔惹來麻煩,請先生慎言。」
「師弟的事,知儀本不想多言,也知和夫人這些非常失禮。」段知儀笑了笑,溫和地看了我一眼,「不過,知儀憐惜師弟的心情,只望夫人凡事三思,莫再傷他。」
我傷他?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傷誰?在這侯府大院,我對他是能避則避,還要如何?老爺子已經在暗示我警告我了,我受的傷害又有誰來憐惜?
段知儀看到我憤憤的目光,笑了笑,低聲道:「知儀回來時,見到德管理請了官媒來,目前恐怕還在前院候著。這件事,師弟恐怕不知道吧……」
我這才明白過來,何以段知儀會對我這麼多越禮的話,原來是見著了雲德請回來的官媒。這件事真會傷到安遠兮?心裡「咯登」一下,有些遲疑,隨即想到老爺子的那番話,我無奈地微微一笑:「段先生,活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義務和責任,便是隨性如你,也有需遵循的東西,比如尊師的囑托。有些事,是不能由著我們的性子來的,這俗世自有它的規則。」
段知儀默默地看著我,半晌,了頭:「知儀僭越了,告辭。」
看著他轉身出去,我半晌無語,紅進來見我這樣呆坐著,遲疑了一下:「姐姐……」
我淡淡地看她一眼:「官媒來了?」
「是,在前院候著呢。」紅趕緊道。我理了理衣服,平靜地道:「請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