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局勢瞬息萬變,風雲突起。病重昏迷的皇帝,突然醒過來,從太廟班師回朝了,且在回宮當日,雷厲風行處理了數千學子叩闕上書一案,撤了景王監一職,令其回府閉門思過,並出豪言,誓與雪狼王決一死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隨後號施令,調動三軍,進入備戰狀態,同時封鎖消息,以免雪狼王在簽訂和談書之前提前獲知朝堂動向。
此際,我坐在這個面帶病容,一臉寒霜的男面前,明顯地感到了這個男身上散出的凜冽強勢的氣息,還一絲戒備和疏離。從御街回府後久,皇帝便傳旨宣我進宮,在這種敏感的時刻,皇帝宣我進宮,且不准我帶跟隨,意欲何為呢?
「聽你前兩日病得厲害,看來真的。」皇帝看著我的臉,淡淡地道。失血後過於蒼白的臉色一看就不正常,前些日子也傳幾次太醫去診病,皇帝知道也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還有閒暇來注意我的舉動.
「已經大好。」我輕聲道,他臉色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皇上的傷可無恙?」
「唔。」他淡淡應了聲,目光落我的頭上,若有所思。皇帝在太廟可是呆足七七四十九日,可上次傳他受傷,卻敏感地意識到他傷與動用神鼎並無多大關聯。我注意到他打量目光,知道他是在看的衣著。斷後,我的長成了短。自是不能用簪綰起,平時在家裡沒什麼。可進宮卻不能披頭散。失禮於人,所以戴上了只在祭祖時戴過百花朝冠。戴了朝冠,身上自然也得配朝服,於是身裝扮實在顯得過於隆重。我避開皇帝複雜探究的目光,輕聲引開他的注意:「皇上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寂將軍怎麼會身亡?那日我從太廟離開的時候,寂將軍是已經解了邪降術麼?怎麼轉頭就……」
「榮華夫人關心的事情倒挺多的?」皇帝收回打量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唇角意味不明地微微一動。
「事關皇上和寂將軍的安危。臣妾自然關心的。」我坦然地看著他,現提到寂驚雲的時候,皇帝的表情並無太多變化,試探地揣測道:「寂將軍……當真身亡了?」
皇帝目光凜厲地看著我,不答反問:「聽前陣兒北疆戰事的軍餉是你們雲家出的?雲家幾時跟景王走得這麼近了?竟然這麼幫他?」
「皇上言重了。」我微微一驚,與景王勾結的罪名,我可擔不起,「雲家不是幫景王。而是助國家。異族入侵,國家蒙難,雲家豈會罔顧國家大義,與人結黨營私。」
「是麼?」皇帝定定看著我,半晌,微微一笑,「朕不這些日子,幸虧有你幫朕照顧太后,倒是要謝你了。」
「臣妾愧不敢當。」我有些惶恐,太后搬到靜慈庵帶修行之後。為避嫌,怕惹景王懷疑。我便沒再去看過她了,皇帝無端端冒出這樣一句話,指的到底是哪出?一時冷汗潸潸。
「聽你和公主頗為投緣?」皇帝淡淡地看著我。一連幾個聽,讓我神經繃緊,怎麼這皇帝離了宮,就像根本沒離開似的,這宮裡的大凡事他似乎瞭如指掌,那朝堂之事,恐怕更在他掌握之中,我心謹慎地道:「公主玉雪可愛,臣妾很是喜歡。」
「你忘她的生母是誰?」皇帝抿了抿唇,「你會喜歡她,倒叫朕有些詫異。」
「稚子無辜,大人犯下的錯,沒理由讓孩子來承擔。」我平靜地道,「皇上公主父皇,更當摒除偏見……」
「聽你這語氣,倒像是朕待薄她了?」皇帝冷冷一哼,面帶不悅。我識趣地閉嘴,皇帝卻道:「既然你跟公主這麼投緣,朕讓你把她帶過來,你陪她玩玩。」
我愕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意欲何為。沉默半晌,我輕聲道:「皇上召臣妾來,就是讓臣妾陪公主玩?」
「你得也,她畢竟是朕唯一的孩子。」皇帝這話時,語氣有兒怪,看著的目光也複雜起來,我忐忑不安,宮人把公主帶到御書房,公主進來見了皇帝,伶俐懂事地給皇帝請了安,見我坐在一旁,叫了聲「姑姑」,想靠過來,又心觀察著皇帝表情。皇帝居然笑了笑:「去吧。」
公得了準兒,倚進我懷裡:「姑姑,你這陣兒怎麼都不進宮看潔兒?」
我聽得心中慚愧,太后出宮祈福,沒有帶公主,將她留在了懿寧宮,但想來懿寧宮的宮人還不至於像淑妃宮裡的那些宮人那樣待她,我前些日子執迷於相思鏡的幻象,哪裡有心思管旁的事,早將這公主忘得一乾二淨。我的臉有些熱,將她抱進懷裡,抱歉道:「對不起呀,前陣兒姑姑生病了,所以沒進宮看公主。」
「姑姑現在病好了嗎?」這公主伶俐得不像未滿三歲的孩子,乖巧地討好道,「生病了要喝藥,病才好得快哦。」
「好了。」我笑道:「公主這麼聰明,知道生病要吃藥,誰告訴公主的呀?」
「侍衛叔叔告訴潔兒的,侍衛叔叔還教潔兒數數,不過都難不倒潔兒……」公主難得見一次皇帝,有些興奮,跟我話時,不時暼他一眼。「侍衛叔叔?」我怔了怔,也沒多想,想來公主那次遇著了宮中的大內侍衛,笑道:「公主數什麼數?」
「哪個侍衛這麼沒規矩?」皇帝冷不丁插了句嘴,把公主嚇了一跳,立即閉嘴不了,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望著我。我抬頭看他,見皇帝臉上帶著冷漠表情,心底也有一寒:「皇上……」
皇帝的表情略微緩和下來,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別過臉。我搖了搖頭,見公主眼裡還有一絲惶恐,笑著安撫她:「他們當然難不倒公主,公主會背九九表嘛。」
「對哦,姑姑教的九九乘法表,潔兒可以背全了哦。」公主見皇帝沒動怒,壯著膽子心回我話。我有一絲訝異,我只是上次在太后宮裡教過她一次,沒想到她居然能背全,真是冰雪聰明,不由笑道:「公主背給姑姑聽聽,好不好?」
「嗯。」公主頭,一板一眼地背起來,「一得一,一二得二……」她果真背得很熟,一口氣背下去,竟然沒有斷檔。這麼聰明的頭腦,自是承自面前這個男優良的基因,我抬頭看了皇帝一眼,見他不知何時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眼神竟難得的柔和。一時房中安靜無比,只有公主清脆略帶奶氣聲音迴響著:「……**七十二,九九八十一。姑姑,我背得沒錯吧?」
「沒錯,公主真聰明。」我趕緊誇她,公主得表揚,笑瞇眼。皇帝緩緩地道:「九九乘法表?怎麼和朕聽過九九歌所不同?榮華夫人總喜歡標新立異。」
我吃了一驚,趕緊道:「皇上笑了,臣妾腦子笨,最初記的時候,就沒按順序記,所以一直也改不過來,臣妾不該誤導公主……」
天曌國九九歌,其實就如同我們的乘法口訣,只是九九歌從「九九八十一」起,至「二二如四」止,共有三十六句。他們還沒將九九表擴充到「一得一一」,順序也從大到。我熟記的九九乘法表,是從到大排列的,早已經記得根深蒂固改過來,所以在教給公主時候,也按「一得一」開始教的,沒想到這麼起眼細節,皇帝也提出來問。
「你當朕不懂分辨好壞麼?」皇帝淡淡打斷的話,看著的目光深邃起來,「朕又沒想怎麼著,你急什麼?」
我一時語塞,皇帝也不話,這時雙喜急急忙忙地跑來:「皇上,準備妥當了。」
「唔。」皇帝目光微微一斂,「雙喜,把公主帶回宮去。」
公主依依不捨地被雙喜抱出房去,皇帝站起來:「你隨朕來。」
我跟著皇帝出去,不知道他帶我去哪裡,見他沒有的意思,我也不敢問。越往前走,越是心驚,宮裡的守備今日似乎與往日同,我聞到空氣流淌著一觸即的緊張氣息。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天子接見朝臣,處理國事的朝聖殿,我見皇帝完全沒停下來的意思,心更是忐忑,皇帝帶我上這兒來根本不合規矩,等看到朝聖殿外遍佈羽林軍,我倒抽一口氣,手心微微滲出細汗,凜冽的殺氣鋪天蓋地地襲來,我的手在袖中抓緊一團袖布,將掌心的汗吸乾。皇帝踏上玉階,我咬了咬唇,跟上去,隨著他一起進入朝聖殿。
大殿內卻空無一人,與殿外是兩番天地,連雙喜都沒跟隨來,且在我們進殿這後,關上殿門。雖然已經日暮,但大殿內***通明,皇帝一步步走向金鑾殿上那座高聳的龍椅,站在龍椅面前,他沒有坐下去,只伸手緩緩撫摸著龍椅扶手上精緻的雕龍,半晌,輕歎道:「你,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坐上這把椅子?」
我心中驚,不敢出聲,皇帝大概也沒想過要我的答案,接著道:「有多少人為了它,父子反目,兄弟成仇?這反椅子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腥?歷朝歷代,死在奪椅之路上的人不計其數,為什麼還是有人不顧一切的前仆後繼?」
我沉默不語。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那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利,稍有雄心的人,都希翼著站在權利的端,渴望那種掌控天下的感覺,為此他們不惜犧牲一切。皇帝緩緩地坐到龍椅上,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今兒想來坐這個位置的人,會輸還是會贏?」
我悚然一驚,螳大眼看著他:「皇上是,今天景王會……」想到景王今天被皇帝訓斥後離開宮門的那一幕,他那種從風光無限的雲端突然跌入低谷的悲涼表情,那憤慨含恨的目光,我絕對有理由相信,他會做臨死前最後一擊的反噬。
皇帝唇角浮著一絲冷酷的笑意,緩緩道:「他佈置了這麼久,只等著朕一斷氣。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沒想到會遇到雪狼王來襲。數千學子叩闕上,更沒想到在這當口朕偏偏回來了,朕一回來。他從此再無機會,必然會迅起一場政變,端看我們誰佈置得更仔細,更周全了。」
我心中一凜,他知道景王今晚會動政變,圍攻皇城,為什麼還要宣我進宮?難我在這場宮變中還會起什麼作用不成?不,不是我。是我身後的雲家。可雲家能起什麼作用?他已經將一切都佈置好了……難道……聯想到之前他厲聲問我雲家幾時和景王走得這麼近,我退了一步,倒抽一口氣,他不是要雲家在這場宮變中起什麼作用,他是怕雲家在其中起什麼作用,他是怕雲家和景王連成一氣……所以,才要宣我入宮,好以此為挾?
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我語聲輕顫:「既然皇上知道景王今晚會圍攻皇城,為何還要宣臣妾入宮?」
皇帝看著我,沉默語,我只覺得全身彷彿霜凍一般冰冷:「皇上為什麼要帶臣妾到這朝聖殿?不合禮儀,不合規矩,皇上就這麼擔心雲家?擔心到要將我留在宮中做人質?皇上是要臣妾親眼看到景王敗亡。以此警告臣妾麼?」
皇帝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想得太多了。」
「是嗎?」我淒然一笑,「臣妾沒辦法不多想,皇上大費周章佈置這場苦肉計,就是為了迷惑景王,如果不是橫空殺出一個雪狼王,只怕皇上還會病下去。病到等景王和九王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出來……」
「放肆!」皇帝厲聲喝斥。張口便吐出一口血來,瞇猩紅沾滿胸襟。我大吃一驚,顧不得與他鬥氣,急忙跟上金階,掏出絲巾手足無措地擦拭他唇角的鮮血:「皇上,你……臣妾讓他們傳太醫……」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出奇,握得我的手腕生生地疼:「不用,這個時候,朕不能讓人知道……」
「可是……」他蒼白的臉在眼前晃得刺眼,我蹙緊了眉。皇帝見我慌亂的樣子,居然微微笑了笑,輕聲道:「朕懷裡有藥,你幫朕拿出來。」
「哦……」我急忙將手伸進他的衣襟,探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掏出一看,是一個白玉雕花的玉瓶,「是這個嗎?」見他頭,我急忙拔開瓶塞:「吃幾粒?」
「一粒。」皇帝輕聲道。我從瓶中倒出一顆藥來,是金色的蠶豆大的圓形藥丸,捻起來左右四顧,有些為難:「殿上都沒有……」
「不用水。」皇帝輕聲咳了咳,我趕緊將藥丸送到他唇邊,他張口含住,閉上眼睛,喉嚨微微了動了動,片刻,緩緩睜眼。我輕聲道:「可覺得好些了。」
皇帝頭,我吁了口氣,將玉瓶蓋上塞兒,照舊放回他懷裡。抬眼見他沉默地看著我,咬了咬唇:「對不起,臣妾不知道皇上的傷……」
「你那性子,受了委屈哪裡憋得住?」皇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輕嘲道,「還不是仗著朕疼你,才敢這麼放肆。」
「我……」我沒想到皇帝得這麼直白,一時不出反駁的話。他得沒錯,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他心裡是有一位置的,以我這樣自私怯懦的人,是不敢在他面前撞他的。可心中又確實委屈,他一再地試探雲家,試探我,不管我怎麼保證雲家怎麼討好,他仍是無法相信我們。財富的過度集中給國家經濟和政治帶來的深刻影響,他現在雖然未必想得到,但以一個上位者特有的敏感,他的確是無法容忍一個扶植了幾代君王上位的家庭。只要他一天對雲家存著忌憚,他遲早會向雲家動手,真到了那一天,我該怎麼辦?一時心中又驚又怕,我垂下眼瞼,將滿腹驚懼壓住。
「你得也沒錯。」皇帝只當我理虧無言,吸了一口長氣,緩緩道:「景王煞費心血,設計回害驚雲,就是要賭朕會動用護國神鼎,好派出出瑪哈取朕性命。朕將計就計,與他演這場苦肉計,的確是想將朝意圖染指皇位的隱藏勢力引出來,一網打盡。只是朕沒想到,邊關生變。橫空殺出一個雪狼王,若朕再不因宮決斷,只怕國家就要被景王那狗賊給賣了。」
「皇上真要和雪狼王打這一仗?」我心中一緊。「雪狼王已經囤兵在玉水北岸了,與京師近在咫尺,若是他們得了消息殺過來……」
「殺不過來的。」皇帝搖了搖頭,目光冷峻,「就如同一支凌空射來的厲箭,不可能永遠飛在空中,射到現在這個居委會。那支箭已經無力向前了。朝中那些看不清形勢的蠢才主張議和,朕再不出面,就會被他們誤國了。」
「皇上何以如此篤定?」我不解地看著他,提醒道,「狼騎兵雖然是長途跋涉打到京郊,但跟皇上以前遇到的敵人不同,他們凶狠殘暴,連驍勇善戰的草原騎兵也不放在眼裡。之前曜月國馬爾蒂族被剿滅,就是遇上了為雪狼王的軍隊補己後勤的隊伍,將馬爾蒂族搶掠空。如今他們打到了天曌國腹的,更不存在後勤補己的問題,他們的戰狼據聞全是以俘虜死屍為食。我朝居住在玉水以北廣袤土地上百姓的財物,正好成為他們的補己。雪狼王的囂張猖狂,不是沒有道理的。」
因為擔心丹尼兄妹回國的情況,我曾讓安遠兮派人查過馬爾蒂族被滅族的真相,竟然也跟雪狼王有關。此際聽皇帝要與雪狼王開戰,難免有些憂心。皇帝笑了笑,淡淡地道:「表面上看來,確實如此。但你認為雪狼王能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打到玉水北岸,靠的是什麼?」
「當然是狼騎兵了。」我脫口而出,心中一亮,似乎隱隱琢磨到皇帝的意圖,「皇上是想……」
皇帝冷冷一笑「不錯,他們依持的是狼騎兵。可是騎兵若沒有坐騎,這場仗,我天曌國還打不贏麼?」我恍然。皇帝寒聲道:「狼騎兵的戰狼全是來自終年冰川的雪原之地,何曾受過我天曌國的炎夏酷暑,這些日子因為水土不服,已經折損不少,打到玉水北岸,已經是雪狼王的極致了。他們以為打得越遠越好,等他們沒了戰狼,玉水以北廣袤的土地恰恰是他們的葬身之地,我朝將士若前後夾擊,他們則無處可逃,朕要讓雪狼王的戰狼和騎兵,一個都回不去,統統為我天曌國陣亡的將士陪葬!」
他冷冽的表情和雙目中的凶狠的戾氣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沒想到皇帝暗中竟然將狼騎兵的情況摸得這麼清楚,只怕當初看到北疆報急的狼煙後,已經迅著人作了調查,暗中部署,哪裡像景王一樣不當回事。兩相比較,忍不住要感歎,景王雖然心機深沉,行事歹毒不擇手段,可論起思慮周密來,趕眼前這位深謀遠慮的皇帝可差得遠了。想到這裡,我已經可以確定,今晚這場宮變,皇帝戰儘先機,景王怕是根本沒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