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世界中,影視劇及小說對刑偵知識有著大量的錯誤描寫,這些描寫誤導了一部分人,並因此衍生出許許多多的奇案,我遇到的案子就有不少這樣的例子。
馬山縣以養山羊聞名,早在明末清初就有山羊出口,21世紀後還獲得了「中國黑山羊之鄉」的稱號。記得,那是1996年的夏天,馬山縣的一隻黑山羊在排便時,排出了駭人的東西。養羊場的工人剛好在清理羊圈,發現了那個東西,於是嚇了一跳。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了整座縣城。那麼,黑山羊在排便時,排出了什麼呢?值得整座縣城為之一驚嗎?案子還得從頭說起。
過去,馬山縣有人辦喜事,會請電影院的人來放電影,從高處放下幕布,那就是露天影院了。96年時,一家有錢人娶親,在縣郊的新房辦完喜宴,請所有人看了一場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那時候,電影即使下線了,有些小縣城仍能不斷循環地播放,也沒多少人管。可就在電影放完後的第二天,一件恐怖的事情發生了,空地上正躺著一個女人,而那女人的雙眼竟被人剜走了。
馬山縣是個小縣城,人不多,只要待的時間長了,很容易混個臉熟。那晚的喜宴,很多人都到場了,包括馬山縣公安局的大部分同事,惟獨沒請我。為什麼呢?因為法醫經常碰死屍,大家覺得不吉利,一般有喜事,誰都不會想請法醫。當有人報案後,我同事就說,被害的女人也在喜宴上,他看見過,其他同事也都這麼說。這意味著什麼呢?這意味著大家都是嫌疑人或證人,既然如此,那麼許多同事就不能參與辦案了。
這裡先說個題外話。在美國,法醫出庭作證不僅是訴訟習慣,而且是強制性的法律規定。法律常識認為,任何證據都必須經過法庭質證才能被用作定案的根據。可在中國,實際上到了很晚的時候才有第一例法醫出庭作證的案子。同理,我的同事雖然是證人或嫌疑人,但在當時的客觀條件下,部分人還是參與了偵辦案件的過程。
言歸正傳。
當接到報案後,我們迅速趕往現場,可後來趕去時,屍體竟然不見了,只剩下一攤血泊。這又不是拍鬼片,屍體肯定不能自己走掉,何況青天白日,哪有不分日夜鬧鬼的。一問之下,我們才得知,那女人沒死透,有人發現她還有氣,於是將人送到縣醫院搶救去了。
這情況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但被害人沒死,那她會指認兇手是誰嗎?雖然被害人倖存下來了,但她處於危險期,還在搶救中,民警自然不能去問她了。而且被害人本身就是瞎子,即使能開口說話,她也看不見兇手,問了也百搭。可正是如此,案情才顯得撲朔迷離,因為被害人是瞎子,剜走她的雙眼有什麼意義嗎?若要殺人滅口,兇手已經下了毒手,何必多此一舉呢?
在兇案現場,我們經過勘查,沒有發現被害人的眼球,但附近的人家都養了中華田園犬,而且從不拴上,很可能被害人的眼球已經被它們吃掉了。在尋找眼球的同時,我們又為尋找第一犯罪現場而忙碌著,因為露天影院有拖拽的痕跡,很可能是兇手從別處拋屍至此。至於拋屍為什麼不選擇隱蔽的地方,這又是一個謎。
為了解決難題,我還是決定先把法醫的工作做好,認真研究被害人身上的傷勢。在拿到了馬山縣人民醫院傳來的資料後,我發現被害人後腦勺有鈍器損傷,形成了顱骨類圓形塌陷骨折。這種損傷會使被害人短暫昏迷,甚至死亡,很可能是由錘子,或斧背造成的。
凶器有了一個大概的範圍了,我們就再來看被害人的情況——女人叫梅花,從小就是瞎子,家中有一老母,彼此相依為命。梅花一窮二白,因此劫財的可能性不大,梅花與鄰里關係也很融洽,仇殺的幾率也很小,如此一來很可能是歹徒心生邪念,想要對梅花實施強姦。事實上,我看到醫院送來的物證時,也是這麼想的,因為梅花的衣服和褲子都被撕扯過。可問題又來了,梅花沒有受到性侵犯,在她身上找不到更多的證據了。
更令人頭疼的是,那些物證在搶救的過程中被破壞了,我經過檢驗,並沒有得到太多的線索。民警尋找第一犯罪現場的工作也不順利,一方面是露天影院周邊環境複雜,另一方面是梅花的母親覺得女兒出事很丟人,一直阻撓民警辦案。
如此一來,我們除了醫院送來的物證,手上就沒有可用的線索了,這是叫法醫做「無米之炊」呀。好在,醫院拍攝的照片很清晰,我也檢查過梅花頭部的鈍器損傷,她顱骨的類圓形塌陷骨折是由斧錘造成的,可以從損傷情況來確定凶器。雖然這等於是大海撈針,但總算是一個希望,梅花都能堅強地活著,法醫沒理由就先放棄她了。
斧錘作為凶器,在各類案件中很常見,通常有以下幾種:木工斧、民用斧、奶頭錘、八角錘、羊角錘、檢驗錘、石工錘、鞋錘、木槌和橡膠錘等等。這些斧錘造成的鈍器損傷各有特點,只要一一比對,那就能確定凶器,不過這過程還是很複雜的。尤其斧錘在社會上很多見,除非凶器有極特別的特徵,否則還是不能縮小凶器的範圍。
經過仔細檢測,在梅花顱骨的錘擊面上形成了缺損,但無延展卷邊現象,這就表明很可能是奶頭錘一類的錘子造成的損傷。奶頭錘又稱鉗工錘、圓頭錘,是鉗工、鉚工、鍛工常用的工具,一般作為錘擊或者整形工件用。奶頭錘一端為圓形平坦錘擊面,另一端為半球形的錘背。此種錘一般以碳素鋼為原料,硬度較高,在錘類損傷案件中,奶頭錘是一種很常見的作案工具。
90年代初,馬山縣仍然落後貧困,大多靠種植農作物為生,使用奶頭錘的人並不多,這給了我們看到了破案的希望。經過民警走訪調查,我們逐一去排除有嫌疑的奶頭錘主人。最後,警方通過彼此是否認識,或有接觸等方法排除了30多位奶頭錘的主人,重點落在了一個黑山羊場的主人身上。
嫌疑人名叫楊光,家中一妻一子,前不久他的養羊場擴建,從縣城買了三把奶頭錘。梅花住在養羊場附近,在放電影的那天,她與搭楊光家的三輪車過去的。瞎子看什麼電影呢?梅花自然不是為了看電影而去,她那晚是受了邀請,想去喝喜酒,順便打包點好菜回去給老母親。對此,楊光並不否認,不過他稱回來時沒找到梅花,於是他就與家人先行回去了。
語言最能迷惑人,正如伏爾泰說過:有些人只會用言語來掩飾他們骯髒的思想)。不過呢,法醫「聽」的證據,任他說出花來,證據也不能作假。
可楊光只有嫌疑,我們都是靠推理得出的結論,光靠這一點去強行採集證據,恐怕不能服眾。就在那一天,奇跡發生了,養羊場的一隻黑山羊拉出了兩隻眼球,清理羊糞的工人發現了,大喊大叫地跑了出來,這事也很快傳遍了縣城。
不用說,那兩顆眼球確實是梅花的,經過法醫檢測,也證明了這一點。後來,我們在楊光家中的奶頭錘上也發現了血跡,血跡是梅花的,凶器終於確認了。楊光一看罪行掩蓋不住了,這才慌忙招供。
原來,當晚楊光送家人回去後,他又開車回到露天影院,因為他的錢包丟了。等楊光回去後,人已經散了,只有梅花一個人在附近徘徊,一聽見有車過來,她就攔下來,問能不能送她回家。楊光在喜宴上喝了酒,醉意上來了,他就從車上拿了一把奶頭錘,講梅花騙到角落,想要強姦她。
一開始,梅花被打暈了,楊光撤開了她的衣服後,沒想到她又睜開了雙眼,然後就沒了動靜。楊光嚇壞了,忽然就酒醒了,他聽人說,人死前看到的景象會映在眼珠子上,於是他就剜去梅花的雙眼,接著想將「屍體」拋入附近的下水道。哪知道,「屍體」拖行過露天影院時,有路人經過,楊光怕了就丟掉了「屍體」,一溜煙地逃回了家中,還把眼球丟入了自家的羊圈中。原本,楊光還慶幸路人沒看見他,可怎料他的愚昧讓他露出了馬腳,一時衝動也葬送了自己的人生。
(第019案瞎子的眼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