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芝看著他,還是不說話。
「好吧,我想出一個法子。」上官透又琢磨了一陣子,「如果你覺得方便,我可以去跟林叔叔商量,讓你暫時待在谷裡,我先教你武功,等你考慮清楚,我……」
雪芝再聽不下去,迅速回答道:
「我很後悔。」
「什麼?」
他想說的,她大概都知道。
他很溫柔,很體貼,很懂得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事情。她畢竟是他以前的妹子,就算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也應該讓她來做決定。等她考慮清楚就可以走人了。
「我說,我很後悔,昨天是我一時衝動。」雪芝急忙道,「我現在就想回去,請送我出谷。」
「芝兒,如果你心情不好,這可以慢慢調和。但這個問題很重要,你必須面對。」
雪芝抬頭,鼻子有些發酸。
「我都說過我後悔了,你要我怎樣?」
上官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你……一點都不喜歡我?」
「不喜歡!」雪芝眼眶一熱,淚水奪眶而出,「你讓我出谷,我不想看到你!」
上官透握緊雙拳,關節發白。
「你還是休息幾天,畢竟昨天——」
「閉嘴!」雪芝擦了擦眼淚,把他狠狠從床上推下去,「我現在就要走!不然以後等我出去,我會告訴二爹爹,讓他殺了你!」
上官透寒聲道:
「好,你說了算。」
千里寒風,冬雪飄搖。
結冰的天星河旁,乾枯的紫荊大片大片連接成一幅蕭索的畫面。
雪芝和上官透,一紅一白,一前一後,快步行進在枯枝中。
每到拐角處,上官透總是會在後面提點一聲,別的不再多說。雪芝在前面走著,淚水風乾在臉頰,小刀子刮骨一般疼痛。
他們終於在月上谷的出口處停下。
前方不遠處有小鎮,鎮上炊煙四起,人煙稀少。
「到這就可以了。」雪芝背對著上官透,壓低聲音,「我的馬就在前面的小鎮裡。」
「我送你過去。」
「不用。」
上官透走過去,拽住她的手往前走:「私人感情放一邊,安全最重要,我送你過去。」
雪芝看著他牽著自己的手,更加難過了。
從月上谷出口到小鎮,彷彿走了百年的時間。
最後他們找到馬,雪芝迅速跨上馬背,戴好斗篷上的帽子,往前走一段。
上官透連忙追上來,抓住韁繩。
「芝兒,是我對不起你。」上官透垂頭苦笑道,「渾水趟多了,人心也變得不乾淨。我沒想到,你千里迢迢趕到月上谷,|Qī-shū-ωǎng|是因為想念我這個……哥哥。對不起。」
雪芝咬牙看著前方:
「沒事我走了。」
「路上小心。」
「我知道。」
上官透鬆手。
雪芝一揚馬鞭,重重揮下。
狂風亂雪中,馬兒蹄間三尋,絕塵而去。
上官透看著雪芝的背影,任憑呼嘯的狂風鼓滿自己的斗篷。
一片冰天雪地中,火紅色的身影像一團燃燒在冬季的火,氣焰越來越小,越來越弱,直到最後,被寒風捲走,雪水熄滅。
其實,如果雪芝沒有那麼快說出不喜歡他,他大概就會犯傻,說一些很奇怪的話,一些自己大概都會感到驚訝的話。
像是,你暫時待在谷裡,我先教你武功,等你考慮清楚,再決定我們要不要成親。
像是,雖然我知道你在重火宮事務繁多,但你可以考慮一下成親以後,一半時間在谷內,一半時間回去,只要你對我有意,我相信沒什麼困難克服不了的。
像是……你閉關沒有問題,多少年我可以等的。
此時他卻分外慶幸自己沒有開口。
雪芝年紀還小,根本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親情。
她因為依戀自己,從那麼遠的重火宮趕來。
而他……卻玷污了她。
翌年,兵器譜大會上,上官透一直彷徨,一直在尋覓重雪芝的身影。
雪芝卻彷彿人間蒸發了。
大會結束後一段時間,他才從旁人口中得知,重雪芝在冬季的時候就已入關,並且短期內不打算出關。
重雪芝在上一次兵器譜上的失敗,以及兩年內徹底的銷聲匿跡,讓她被所有人遺忘了兩年。
68
春去秋來,歲月匆匆。
兩年後,兵藏武庫,馬入華山,各大門派之間,大門派與小門派之間卻發生著不易察覺的變動。
重火宮默不作聲了兩年。
月上谷卻在兩年前突然公佈了所在,公開招募弟子,並以驚人的速度擴張勢力,結盟大門派,吞併控制小門派。上官透不再像以往那樣神秘,也不再只因憐香惜玉而與人交手。儘管如此,他的桃色消息卻從來沒有停過。先是平湖春園的二園主何春落,再是採蓮峰的第二代幫主杜若香,再是洛陽大鹽商的女兒,甚至峨眉的某美女弟子也沒放過。但上官透以前的女人經常出自青樓,尤其在洛陽一帶,這些女人中,卻沒有一個和青樓扯上關係的。
有人說上官透對女人的口味朝令夕改,或許這兩年他對那些美艷的女子沒了興趣,開始向大氣豪放一型奔波,也有人說他是利用和別人打交道的空子勾搭人,但愣是沒人說他利用女人,倒也是罕見的例子。
上官透這經常被人用來形容幸運的三個字,短短兩年內變成了絕大多數人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有對他崇拜至死和唾罵到底的。不過隨著月上谷的變化,上官透的變化也不小。以往有人說他是非,他一定會以相當輕佻風趣的話反擊,但他現在似乎很忙,除非人家用劍指著他的面門,他一般不作任何回應。
又因為被他「橫掃」的女人數量越來越多,兩年前重火宮的小姑娘少宮主和他的那點破事,早已被人遺忘。
但讓很多人感到古怪的是,只要是美女,只要江湖中人聽過的名字,都會被上官透掃過,有一個備受矚目的姑娘卻和他八字都沒打上一撇。
她就是靈劍山莊莊主的女兒,雪燕教的林奉紫。
林奉紫還很小的時候,便以乖巧和溫柔出名。從八九歲開始就有世家子弟上門提親,把林軒鳳嚇得不輕。待她過了十五,追求者更是如同廣佈江湖,俯拾皆是。敢到靈劍山莊提親的絕對都是富家公子哥兒,條件十分優越的列成清單,都可以拖到地上。因為每個都特別好,長輩們都替林奉紫著急。
開春的時候,林奉紫才拒絕了豐城的寶貝兒子,華山年輕有為的四弟子豐漠。這事也是給人議論了很久,但林奉紫的追求者不減反增,很多人甚至以「追到林奉紫」為評判一個男人是否有魅力的標準。
林奉紫這些年來是一日比一日漂亮,兒時沒長開的五官越發柔和美麗,桃花眼兒粉紅腮,笑起來更是如風如水,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仙女下凡。所以,林奉紫有一個外號,叫做玉天仙。
自從重雪芝在英雄大會上挑戰了林奉紫,不少人拿她們倆做對比。但現在已經沒人這麼做了。
如今的林奉紫在江湖男人眼中,是聖光籠罩的玉天仙,是要永遠被保護,不能和凡人的女子動手的。
和凡人比較,那更不可能。
不過,這些都是重雪芝重出江湖之前的事。
重雪芝會這麼快出關,整個重火宮的人都沒有猜到。
兩年,無數件完全一樣的灰衣。
兩年,不曾沾染任何胭脂水粉,金簪玉鐲。
兩年的生活,除了武功秘笈招式心法,揮劍禪坐面壁忍痛,什麼都不剩。
剛開始幾個月,雪芝一度覺得自己會瘋死在重火宮後山;但到她完成任務出來的時候,神態和心志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石破天驚的一夜。
重雪芝手中舞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劍。
一把普通的銹劍。
但是,楚微蘭卻親眼看到她舞著劍,以屬於掌法的招式《月中取火》,擊碎了置於後山數百年的大石。
重雪芝比以前瘦了很多。
她將頭髮高高盤起,碎發凌亂地落在面頰,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臉上更多的,是求勝的姿態,和完成重任的解脫。
僅兩年時間,她筆直地站在修煉室前方,就幾乎讓四大護法都認不出來。
人很快聚集起來。
林宇凰和長老們也來了。
重雪芝依然穿著她萬年不變的灰衣,走近人群:
「我今天出來,是要告訴二爹爹,他交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全部完成了——但是,不夠,遠遠不夠!」
林宇凰也是遵守了重火宮規矩,兩年都沒看到自己女兒。這會兒一看到她,卻長久沒有說話。
眾目睽睽之下,宇文長老走出來道:
「你覺得什麼不夠?」
「什麼都不夠。我還要回去再練一段時間,等差不多了再出來。」
「你不用練了。」
「為什麼?」
「重火宮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可是沒練好——」
「武功跟知識一樣,是沒有極限的。即便是蓮宮主,也無法走到極限。」
這時,溫孤長老看了一眼宇文長老,低聲道:「『蓮』宮主……?」
漆黑的夜幕,無星無月。
重火宮的萬點燈光隱隱照射上來,映在重雪芝的臉上。
宇文長老放下枴杖,慢慢朝雪芝跪下:
「請宮主出關。」
剎那間,所有在場的重火宮弟子,包括四大護法,也跟著跪下來:
「請宮主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