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麼了?平時也沒見到你這麼護著顧燕幀啊。」
整理了一下被扯皺的衣服,謝襄憤憤不平的說道:「我不是護著他,我只是看不慣他們的行為,那麼能耐他們去談啊,日本人的商會離咱們學校就一頓飯的功夫,那麼愛國,扛著炸藥去炸了它呀,就知道背後說別人,一群勢利小人!」
黃松拚命點頭,無比同意:「說的沒錯,早晚有機會教訓他們。「
彷彿是找到了個發洩口,謝襄將這些不快統統念給了黃松聽。
她說著說著,自己也是黯然,北平最近鬧得好凶,若是二十一條真的簽訂,顧燕幀一家人的立場誰都想得到。
她又不是聾子,因為二十一條的事情,現在同學裡就有人在背後罵顧燕幀的爸爸顧宗堂是賣國賊了。
謝襄的嘮叨沒能說完。
黃松被人找了出去,找他的人中學生打扮,黃松抬腳就跟著他離開了。這一走,整整一下午都沒回來,連課都翹了。
翹課這種事發生在黃松身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謝襄猜到他八成是遇到了麻煩。
同學有難豈能不管,謝襄晚上找到黃松,平時都大咧咧的黃松,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向謝襄借錢,數額不小,也不肯說到底是怎麼了。謝襄手頭沒那麼多錢,只得去山南酒館找譚小珺,兩人湊一湊應該是夠的。
酒館裡,譚小珺在正和一個帥哥聊天,被謝襄叫出來時還有些不樂意。她手頭也不寬裕,害怕謝襄被人騙,百般詢問這些錢的用處,謝襄當然答不上來,黃松那一臉活不下去的樣子,她也沒好意思問,只得答道,「我不知道,我幫小松借的。」
這個回答別說譚小珺不信了,她自己都不信。
黃松一向節儉,現下借的這些錢比他進入烈火軍校一年來的生活費多了十倍還不止,根本就不像是他能辦的事。
譚小珺最終還是把錢給了謝襄,並且一臉擔憂的囑咐道:「抽鴉片真的對身體不好,能戒的話就戒了吧。」
謝襄戳了戳她的腦袋,忍不住笑了。
走在街道上,謝襄裹緊了大衣,寒風刮過,吹得街道旁的樹木沙沙作響,臉頰上沾了些許濕潤,謝襄抬起頭,才發現空中竟是飄了雪花。
暗無邊際的夜空,點點銀白落下,腳下的暗紅色磚道,很快就被落雪鋪滿。
謝襄搓了搓手臂,一步一個腳印的向烈火軍校走去。
出來時心急,滿腦子都在想黃松的事,也沒心思留意周圍的景物。現在拿到錢了,倒有閒心仔細看了起來,只是這不看還好,一看就有些心慌,周邊的路燈想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的閃爍不停,發出滋滋的響聲。寒風呼嘯而過,夾雜著匕首相擊的打鬥聲,似是鬼哭狼嚎之音。
謝襄加快了腳步,又陡然停下,朝著打鬥聲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巷子口裡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鐵器相擊的一片冰涼碰撞聲響。
要不要過去?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是哪些人喝醉了在耍酒瘋,她過去也勸不了,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統統打倒。
謝襄本能不想惹事情,她自己身上的煩心事就夠多了,哪裡顧得了別人。
猶豫再三,身為軍校學生,實在無法坐視不理,往巷子裡走的時候,她一邊搖頭,一邊感慨自己實在是太善良了,這樣十分不好啊。
就好像現在,本以為是酒鬼打架,誰知道出現在眼前是一具具溫熱的屍體,灼熱的鮮血流淌下來融掉了地上薄薄的雪。
謝襄差點發出一聲尖叫。再一抬頭,沈君山握著匕首站在血泊中央,他傷得不輕,鮮血自他的前胸腹部處湧出,一直蜿蜒到腳下。
他周圍倒了五個黑衣人,竟是以一敵五戰到了最後一刻。
謝襄上午還見他在課上坐的筆直,想不到這就出了事。沈君山也看到了謝襄,他朝她走了一步,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上。
謝襄手腳都哆嗦了,一下子撲了過去,沈君山就像是個血人一樣了,傷的這麼重,還能不能活下去?她撕扯下衣料,緊緊纏住他的傷口。
沈君山睜了睜眼睛,暈暈的看了她一眼。
只聽謝襄說:「撐住,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他昏昏沉沉,手腳無力,聽到自己喘著粗氣,任由她將自己背了起來。
謝襄一路踉踉蹌蹌的背著他往醫院走。
寂靜的街道上,響起謝襄喃喃的低語,帶著哭腔。
她很害怕,謝良辰出事的時候她沒能陪在他身邊,現在沈君山出了事,她不能再允許一樣的事情發生在沈君山身上。
不知道是怎麼走到醫院的,幸而她在學校裡經過訓練,饒是如此,也累得腿腳酸軟。
沈君山被醫護人員護送著進了搶救室,一名醫生走出來,「院長帶著幾個主治大夫去北平開會了,整個順遠,能做這種手術的只有一位叫長川浩二的醫生,可是……」
沒等他說完謝襄就跑出了醫院,醫生搖搖頭,少年衝動啊,長川浩二可是日本人,哪裡是隨隨便便能請過來的。
黑夜裡風雪撲面,寒風刺骨。
日本商會的鐵製大門新滾了幾遍黑漆,幽深的彷彿是一口看不見底的井口。
這裡基本上是一片禁區,單看那些重裝把守的日本兵,就知道這裡是龍潭虎穴,一般人哪裡敢隨意打探。
謝襄一腳踢開了大門,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衝了進去。
值班人員被她這番動作吵醒,立即趕過來攔在門前,謝襄抬腳就將他踹在了一邊。
商會的守衛聞聲而來,將謝襄團團圍住,謝襄睨著四周的人群,拔出槍,對著天花板砰砰放了兩槍,隨後指著前方大喊。
「金顯蓉!你出來!」
周圍一圈人都拿槍指著她,彷彿在看一個傻子,堂堂會長千金,會在大半夜被人一叫就叫出來?
但不得不承認,她這動靜鬧得極大,金顯蓉在二樓聽見動靜,果真帶著幾名下屬走了出來,看到來人是謝襄,瞇起眼睛居高臨下地看她。
「謝同學,你就這樣闖進來,不怕出不去了嗎?」
時間緊急,謝襄不想與她廢話,直截了當的問,「刺殺沈君山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金顯蓉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消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他怎麼樣?」
下意識的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看來人的確不是金顯蓉派去的,謝襄咬牙瞪著她,「他在市立醫院,背部中了兩刀,小腹中了一刀,傷了內臟,現在需要馬上做手術,需要一位叫做長川浩二的醫生。」
金顯蓉聽到這個消息後臉色蒼白,她腳步匆匆,連聲吩咐手下去接長川浩二,又和謝襄一起趕去醫院。
金顯蓉的手下動作很快,謝襄剛進醫院,長川浩二已經做好準備進了手術室,門前的燈牌亮起,久久不熄。謝襄守在門口,金顯蓉就坐在一旁,眼睛只是盯著大門。
許久,燈牌才暗了下來。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長川浩二和劉醫生一起走了出來,謝襄急忙迎上去詢問情況,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謝襄終於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疲憊感像是潮水一般湧上來,她身子一晃,連忙伸手扶住牆壁。
金顯蓉想要進去查看沈君山的傷勢,卻被沈君山家裡的護衛攔住,雙方在門口僵持不下。
「讓她進去吧,她不會傷害沈君山的。」
有謝襄出聲,護衛雖然不願,但還是放下了槍,這位小姐是他們少爺的救命恩人,她說的話,自然要賣個面子。
金顯蓉沒有多留,不過兩分鐘的時間就從房間走了出來,謝襄倚在門口,「顯蓉小姐,今天,謝謝你。」
金顯蓉聞言一皺眉,轉過身來看著謝襄,神色有些激動,「你憑什麼謝我,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同學,也是他朋友。」
金顯蓉的表情很不好,曾經她也以為自己是沈君山的朋友,是他的知己,可是一旦觸及到立場問題,所謂的情誼還算什麼。
那日在日本商會,沈君山見到一身和服的她,便已經做出了決定,無論她如何哀求都不予理會。
恩斷義絕,再不相見,就是他的答案,金顯蓉自嘲一笑,什麼時候沈君山的朋友,變成另外的人了。
感激的場面話說完了,接下來就是解決恩怨的時候了。
謝襄沒打算給她留面子,「我有件事想要問問你,北平日本留學生的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販賣勞工,搶奪金印,殺了山上的獵人,也都是你指使的吧。」
金顯蓉盯著謝襄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對,是我做的。」她挑釁的揚起了細弱的眉峰,「可是,你能怎麼樣呢?」
「你會付出代價的。」
謝襄定定的望著她,目光堅定,北平郊外大雪下埋著那十一具屍體,荒山裡的那座新墳,她一定會給他們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