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年克制住了總不由自主往生化院跑的雙腿後發現,如果不是想著要遇見,她跟紀言信完全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除了偶爾,她按捺不住想去看看他,就會藉著找劉夏一起吃飯的借口,在實驗室守株待兔。
運氣好的時候,能看見紀言信帶著學生做課題。
他的白大褂似乎永遠都是筆挺的,領口露出一小截他的襯衫領口,背對著她的背脊寬闊又挺拔。
光是一個背影,就讓戚年的芳心搖搖欲墜。
對於戚年時不時的出現,紀言信和生化院的學霸們早已習慣成自然,畢竟,有那麼一段時間,戚年幾乎是天天來生化院報到。
那出勤率,都快趕上生化院的學生了。
將近期末,戚年也漸漸收了心,準備應對期末考試。
小事上她雖然馬虎,可大事卻絕對不會含糊。
漫長的「臨時抱佛腳」期終於迎來了檢驗它的一刻。
但打死戚年她都沒想到……她公選課的監考老師居然會是——
紀言信!
考試前十分鐘。
戚年用筆尖支著下巴,困得腦袋一點一點時,便聽周圍悚然發出倒抽涼氣的驚呼聲。
她的眼簾掀開一條小縫,見到監考老師拎著試題捲走進來,又很安心地閉上眼……
她昨晚趕出版社的封面稿,又友情幫一個要好的作者做封面,因為這兩件事在期末前就約好了。偏偏戚年拖延症犯了,直到昨晚拖不下去了,這才撿起來,一直折騰到凌晨才睡下。
要不是劉夏起床後不停地給她打電話,她這會兒應該在公寓的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紀言信走到講台上。
這樣寒冷的早晨,他一路走來,眼睫、眉毛都染上了清晨深重的輕霧。
他斂眉,再抬眼。
一個簡單的動作,立刻止住了教室裡嗡鳴不止的聲音。
他修長的手指捏住裝著試卷的檔案袋一角打開,開始分發試卷。
紙張翻折的聲響傳來時,戚年已經打起精神,揉著還惺忪的雙眼,等監考老師發卷。
一直到此刻,她都絲毫沒有意識到,本次公選課的監考老師竟然是紀言信。
時間還很充裕,紀言信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張試卷放在戚年的桌上。
修長的手指在她的眼前一晃而過,戚年的眼睛下意識地一睜,順著那只漂亮得有些過分的手,傻乎乎地抬起頭來。
紀言信已經錯開了視線,他微低著頭,眉目之間淡淡的,像是還凝結著冰霜的清晨,渾身的清冷氣息,透出隔著一座遠山般的悠遠。
戚年吃驚地咬住筆帽,還在不停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考試的時候睡著了……
居然,居然……那麼沒有骨氣地夢見了紀言信!
直到——
紀言信抬腕看了眼時間。
清冷著嗓音開口:「誠信考試。」
簡短的四個字後……
是戚年用力過猛咬碎了筆帽的聲音。
是、真、的!
幸好,她吃驚沒多久,就撿回了理智,抱了那麼久的佛腳,可不能白抱了。
除了腦子裡時不時會不可控制地冒出「為什麼不關心下考試安排表」「蓬頭垢面無精打采地見男神好羞恥啊」「回頭去微博上面告訴小天使們,大家都會為這種命運的安排炸了吧」之類的想法之外,其餘一切都在戚年的可控範圍之內。
她平時上課認真聽,加上期末考試準備充足,這次試卷又簡單,她幾乎是第一個寫完的人。
沒心思再檢查一遍,戚年就悄悄支起手偷偷看紀言信。
他坐在講台後,絲毫沒有在監考的自覺,連坐姿都是隨意的,那雙漂亮的手正翻著書,一頁一頁,沒有認真看,倒像是數著頁數,打發時間。
似乎是察覺到從各個方向冒出來的關注,他按著書頁的手指一頓,目光落在書上良久,這才悠然抬起,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
眼神微涼,不苟言笑時,帶了幾分威壓,讓人不敢直視。
戚年看著看著就開始犯困,眼看著時間還早,她用左手支著腦袋,偽裝出認真檢查試卷的樣子,悄悄閉上眼……
瞇一會兒,她就瞇一會兒。
戚年這一覺睡得脖子酸疼,但當著紀言信的面,她又不敢伸胳膊伸腿地活動活動,只能帶著一身卡住的關節,交卷離開。
剛走出教室,就被迎面吹來的冷風幾步逼退。
她縮了縮脖子,想著今天是考試的最後一天了,這才強打起精神,先去食堂吃飯。
劉夏在食堂門口等她,一見到她就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來,「怎麼樣怎麼樣?」
到這時,戚年要是還不知道劉夏是知情人的話,她這二十三年真是白活了。
於是,她難得唬了一張臉,「你居然不提前告訴我!」
「我就猜你不會關注考試安排表。」劉夏挽住她,八卦之心熊熊燃燒著,「在這麼神聖的考試殿堂裡偶遇男神,是不是跟打了雞血一樣?」
戚年回想了下,一臉認真地回答:「我答完睡到交卷為止……你信嗎?」
劉夏頓時一臉便色,「就這樣?」
戚年繼續嚴肅臉,「就這樣!」
「虧我考試的時候還心神不寧……」劉夏無力地歎了口氣,「結果……你就給我聽這個。」
戚年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讓你不要想太多,學學我,心態平和。」
劉夏哧了一聲,不想理她。
不知道前兩天是誰對著她,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說:「夏夏,好恐怖啊。我掐指一算,都有個把月沒見到紀老師了……相思病要病入膏肓了,嚶嚶嚶。」
戚年等她轉身,才遲疑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頭髮。
她睡著的時候……好像……
被紀老師摸頭殺了……
考試睡覺無論在哪所學校,都是普遍又惡劣的行為。
不時有巡考從教室外走過,戚年一聽見腳步聲就驚醒地睜開眼,然後抬頭看一眼,確認解除危險警報,埋頭,閉眼。
反覆幾次,她已經全然不顧了。
紀言信把書脊兩側一壓,視線在最後一排的戚年身上落了片刻,輕輕地站起身,又輕輕地,走下了講台。
並不刻意地從走道裡巡視過去。
一步一步。
直到邁到了她的身邊。
嗯?
睡著了?
真睡著了?
膽子是真肥了……
紀言信伸出手,正要輕敲她的桌子叫醒她,手剛伸出來,戚年僅用手掌撐著的腦袋一歪,他下意識地抬手,不動聲色地輕扶了一下睡得毫無意識的她。
收回手時,手心裡還殘留著她溫熱的體溫。
微微地發燙。
心底驀然有一處柔軟在不經意間被觸動。
他收回手背到身後,輕輕握起。
當作沒看到一樣,抬步邁過去,就像是一縷清風經過。
風去了無痕。
考試結束。
戚年回公寓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搬回家住。
晚上約了劉夏一起吃飯慶祝,這一次聚會,應該是今年最後一聚。劉夏姥姥的身體情況並不樂觀,劉夏明天就要跟媽媽回J市。
不出意外,開學之前是不會回來了。
她盤膝坐在行李箱旁,周圍圍著一堆需要她處理安置的雜物。
有專業課課本,也有她這學期採購的漫畫本。
為免收拾東西太無聊,她豎了平板在地上,播放著最近最火的韓劇,她不時地抬頭看一眼,然後繼續強迫症一般地規整著收拾她的行李箱。
放在腳邊的手機,響起微信的提示音。
戚年低頭一看,順手點開。
是戚媽媽的語音:「回來的時候把上次帶走的保溫盒帶回來啊,你爸買了剛送我就被你順走了,到現在也沒見著影子。」
保溫盒?
戚年握住手機的手指一僵,努力地回想著。
那個粉藍色的保溫盒……她好像是拿給紀言信了……
可是,拿回來了沒有?
她敲了敲腦袋,又折回廚房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遍,這才確認,她給了紀言信之後似乎就忘記拿回來了。
所以這保溫盒……她還要不要拿回來了?
紀老爺子上次體檢的結果有些問題,如今七十八歲的高壽,加上有紀老夫人的前車之鑒,紀榮不放心,在紀秋還沒放假時就把紀老爺子接去美國。
紀秋放寒假後,就一直住在紀言信的公寓裡。
戚年給她先發了條短信,委婉地問了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粉藍色的保溫盒。
紀秋叼著蘋果,去廚房翻找。
原本懶洋洋地趴在地毯上玩球的七寶,一個鯉魚打挺,紀秋前腳剛走,它後腳就追了上去,慇勤地候在冰箱門口搖尾巴……
「不是給你拿吃的。」紀秋嘀咕了一聲,開了櫃子看有沒有粉藍色的保溫盒。
她這邊開了忘記關回去,七寶爪子一抬就把櫃子門拍回去。
一人一狗,合作愉快……
紀言信端著茶杯來倒水時,紀秋正忙得不亦樂乎,他在門口倚了片刻,見她沒有什麼收穫,這才信步走進去,「找什麼?」
「找保溫盒。」紀秋大致地形容了一下保溫盒的樣子,仰頭看他,「堂哥你有看見嗎?」
紀言信懶懶地掀了掀眼簾,「嗯」了一聲,「戚年問你要?」
紀秋瞠目結舌,「堂、堂哥,你怎麼知道?」
「告訴她,明天下午過來一趟,我拿給她。」話落,想起什麼,他轉頭看了紀秋一眼,「之前不是說想跟她學畫畫,你去確定下時間,我跟她談談酬勞。」
紀秋跟著他走出廚房,邊走邊說:「我問過了,戚姐姐說星期一的時候正式開始,剛考完試她要在家當小豬。」
紀言信的腳步一頓,微蹙了眉心,「當小豬?」
紀秋忍俊不禁地點頭道:「她這兩天總是熬夜趕稿,又要應付考試,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說要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好好地補回來。」
如紀秋所料,紀言信只微挑了挑眉,毫無興趣地轉身回了書房。
她用腳尖蹭了蹭蹲坐在她腳邊的七寶,沉沉地歎了口氣,「堂哥怎麼跟塊石頭一樣,這樣下去,戚姐姐可真的要八年抗戰了。」
七寶抬頭看著她,糾結了幾秒,忍痛把嘴裡叼著的玩具球塞進紀秋的手心裡。
紀秋拿著被它啃得濕漉漉的玩具球,頓時……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來。
她……又沒難過!
誰讓它拿玩具來哄了?!
戚年接到紀秋的回電時,正踮著腳去夠衣櫃頂囤著的兩個玩偶。
剛拽住一個角,就聽紀秋小聲又興奮地告訴她:「堂哥讓你明天下午過來一趟,他把保溫盒拿給你。」
戚年「嗯」了一聲,反應不及,「過來一趟?過去哪裡?」
她把自己踮得更高些,用力扯住玩偶的尾巴,小心翼翼地往下拉。
紀秋邊逗狗邊回答:「當然是公寓啦。」
辟里啪啦——
戚年沒收住力,衣櫃上兩個玩偶落下來,還拽翻了一個鐵盒子,咚的一聲砸在她的額頭上……
嘶——
疼死了!
戚年的額頭被鐵盒砸出了一個犄角。
不疼,卻很難看……
吃飯的時候,被毫無愛心的劉夏和李越嘲笑了一整晚,導致她都有了心理陰影,懶覺都沒睡,折騰了些頭髮把傷口擋住。
但不知道是心理問題還是……審美問題,總覺得……好醜!
紀秋昨天聽到那慘烈的聲音後,第一時間表示慰問。
但到底沒有親眼看見,對戚年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還是沒有個具體的形象。於是,等吃過午飯後,她就滿懷好奇地和七寶蹲在落地窗前等著戚年的到來。
戚年對和紀言信有關的事情,永遠都格外上心。
她來的時候,紀言信還在書房。
紀秋說他在開視頻會議,不能打擾,就切了水果,端了飲料來招待她。
有共同話題的兩個人湊在一起,時間就過得飛快。
一個小時後,紀言信從書房裡出來,見到戚年,還有一瞬的意外。
轉瞬,便想起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抬手虛指了一下書房的方向,「進去等我。」
戚年乖乖地應了聲,去書房等他。
她前腳剛走,七寶後腳就跟上。
來了書房,就趴在暖暖的羊毛毯上,四爪攤平,只捲著尾巴,偶爾在戚年目光落下來的時候,輕輕地一掃。
紀言信進來時,手裡端著兩杯茶。
見她拘謹地站著,他隨意地指了指沙發,「坐。」
書房裡的窗簾半拉著,光線有些暗。就像是下午暮色即將到來時,透著一股沉邃的幽冷。
紀言信也察覺到了,簡單地解釋:「昨晚沒睡好,眼睛怕光。」
說話間,他已經在長沙發的一側坐下,把杯子輕放在桌几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手指抵著杯底,把茶盞推到她的面前。
茶水在昏暗的光線裡,簇綠簇綠的,像是祖母綠的寶石,瑩潤又清澈。
紀言信抬眼看她,「要站著和我說話?」
他的聲音,帶了一絲鼻音,微微的沙啞。
戚年這才回過神,在他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這樣近的距離,他強烈的存在感讓戚年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紀老師,你要是沒休息好,我明天再來。」
紀言信似乎是笑了一聲,沒立刻回答。
他起身,去取了架在書上的眼鏡戴上,順便,看看郵箱裡有沒有他要的加急檔案。
戚年上一次見他戴眼鏡,是在實驗室裡。
他穿著白大褂,雙手撐在桌面的兩側,凝神看著電腦顯示的實驗數據。
眼鏡的邊框很容易修飾一個人的氣質。
意識到自己在走神,戚年趕緊收回思緒。
不太習慣這樣的安靜,她輕咳了兩聲,打破這樣的沉寂,「我很喜歡紀秋,教畫畫的事情沒有必要那麼嚴肅地對待,我今天……就是來拿保溫盒的。」
「保溫盒我放在鞋櫃上面了,你等會兒出去帶上就好。」他站起身,原本想好要和她談的事情,已經被她剛才那句話一字一字瓦解。
又是一陣沉默。
戚年抿了口茶,突然可悲地發現,他們之間的話題都實在少得可憐。
他不願意多說,而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捧著茶盞的手微微收緊,克制地繃緊了聲線:「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紀言信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戚年站起身,怕踩到不知道趴在哪兒的七寶,低著頭時刻注意著腳下。
等走到了門邊,手握上了門把。
卻聽見身後,幾步外,他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清晰,沉穩。
下一刻,一隻手,從她的身側越過,落在她面前的房門上,輕輕按住。
戚年驀然一僵,心跳如擂鼓。
紀言信像是絲毫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眼前的人承受多大的壓力,壓低了聲音,嗓音微啞:「轉過身來。」
戚年沒敢動。
心底卻狂喧:「這是要幹嗎!要幹嗎!」
要是被壁咚的話,那是表現得情願點,還是矜持地推開啊?
完全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啊!
「我說,」他淡了嗓音,這一次,含了笑,低沉清潤,「轉過身來。」
戚年腿軟了軟。
他說話時,微低了頭。
氣息從她的耳郭上拂過,癢癢的,像是有人拿著一根羽毛在她心尖上輕輕地刷過,簡直……不能忍!
紀言信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帶著她轉過身來。
晦暗的光線裡,他隱在鏡片後的眼睛卻亮得發光。
他緩緩低下頭來,原本按在她肩上的手指抬起,輕輕佻開她額前遮擋傷口的幾縷髮絲,似有意,又似無意地順手一捲,纏在了指尖。
戚年的聲音都開始抖了:「紀、紀老師……」
紀言信低眸,和她對視了幾秒,問:「疼嗎?」
說話間,那溫熱的手指從她的犄角上拂過。
戚年的心都像是被他用指尖一寸寸摸過去,心癢難耐。
大概是察覺這樣的距離實在太過危險,紀言信只停留了一瞬,便鬆開了她的髮絲,克制地往後退了一步,像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依舊是沉穩矜貴的模樣。
戚年眨眼,再眨眼……
然後……
落荒而逃。
戚年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當著紀言信的面落荒而逃了。
不得不承認,她是個怯弱的人,在遇到無法承受的事情時,第一個想到的,永遠不是揮劍而上。
可這一次……她跑出來之後,就傻眼了。
腳後跟涼涼的,她忘記換鞋……穿著紀言信家的室內拖鞋,就甩門跑了出來。
此刻,站在公寓樓下,上樓換鞋也不是,直接走人也不是……
尤其是——
戚年低頭,和蹲坐在她腳邊的七寶面面相覷。
有沒有人能告訴她,拐了男神的狗應該以什麼理由把狗再送回去?
紀秋嘴裡還咬著香噴噴的鴨鎖骨,呆愣地看著站在書房門口的紀言信,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哥……戚姐姐跑出去了。」
紀言信眼底浮起壓不住的笑意,「嗯」了聲,不慌不忙地回臥室取了外套穿上,「等會兒把飯煮上,我帶七寶去打針,晚點回來。」
紀秋「啊」了一聲,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是明天嗎?」
「提前去。」紀言信拉開櫃子,拿上七寶的牽引繩和免疫證,轉身瞥了她一眼,「吃完開窗通通氣,不然七寶回來又要撕床單。」
紀秋「哦」了聲,默默地又往嘴裡塞了一口鴨鎖骨。
關上門,紀言信輕歎了口氣。
紀言信下樓時,戚年果然沒走遠。
正蹲在花壇邊,抱著雙膝和七寶大眼瞪小眼。
一人一狗,還真是出其的和諧。
七寶最先發現紀言信,戚年連它的身影都沒看清楚,它已經諂媚又狗腿地纏到了紀言信的身邊。
他走一步,它就邁一步,亦步亦趨,像條小尾巴。
戚年立刻站起來,尷尬得手都不知道要怎麼擺,糯糯地叫他:「紀老師。」
紀言信停住腳步,站在原地。
七寶沒剎住車,一腦袋撞在紀言信的腿上,暈了暈。
他忍不住彎唇,先彎腰給七寶套上牽引繩。
長長的繩子落地,七寶低頭,用牙齒叼住,自己牽著。
紀言信揉了揉它柔軟的腦袋,站起身,見戚年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招招手,「過來。」
戚年抿了抿唇,思想鬥爭片刻,挪了一小步。
紀言信略微沉默,朝她的方向邁去,把手裡拎著的保溫盒推給她,「拿好。」
戚年趕緊接過來,抱在了懷裡。
紀言信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穿著的那雙拖鞋上轉悠了一圈,大約是在忍笑,開口時,聲音都有些含混不清:「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
戚年囧得就差徒手劈開一條地縫,把自己塞進去。
他這麼一調侃,戚年的臉皮生生薄了幾分,一下漲得通紅,可又說不出什麼辯解的話來,只能任由他邊打量,邊拿她打趣。
原本就已經很窘迫,可他的目光毫不掩飾,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好像遇見他之後,什麼丟人的事,她都做了一遍。
「以後不要再做逃兵。」他的語氣隨意,深邃又清澈的眼底倒映著她的身影。
戚年看見他眼裡的自己,惶然不安。
「不想聽的時候可以摀住耳朵,不想看的時候可以遮住眼睛,但不要每次都落荒而逃。」紀言信微曲了膝蓋,半蹲下來。
戚年被他這突然的動作驚得下意識地往後,剛退了一步,就被他扣住腳腕。
溫熱的手指握著她的腳腕,那觸感和溫度,讓她瑟縮了一下,漲紅著臉,咬緊了下唇,有些彆扭地想從他的手心裡抽出來。
紀言信抬頭看了她一眼,微低了聲音:「站穩,別動。」
清潤的聲音壓低,不容抗拒。
戚年立刻乖乖聽話。
紀言信鬆開手,把拎在手裡的黑色短靴放到她的面前,這才站起身。
戚年的臉已經紅得不能再紅了,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以為他會替她穿上鞋。
可轉念一想,如果會這樣做,他就不是紀言信了。
就她所瞭解的紀言信……也不會做這樣逾矩的事情。
她低下頭,匆匆地換好鞋,「對不起。」
這聲道歉,也不知道是為了剛才魯莽地穿著拖鞋又拐了狗跑下樓來,還是為自己的胡思亂想,又或者……
兩者皆有。
紀言信像是沒聽見,把玩著車鑰匙,問她:「我帶七寶去醫院打疫苗,要不要一起去?」
戚年一怔,看了眼乖乖蹲坐在紀言信腳邊寸步不離的七寶,忙不迭點頭道:「要!」
她唇角的笑意還未漾開,一抬頭,驀然撞進了他深不可測的眼眸中,漆黑的,像是無波無瀾的古井水,沉默寂靜。
可戚年就是覺得……莫名柔和。
寵物醫院離紀言信的公寓並不遠,或者說,紀言信的公寓坐落在Z市最好的地段,鬧中取靜,大到商場專櫃,小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應有盡有。如果開車過去,不過幾分鐘而已。
戚年牽著七寶坐在後座。
原本抱在懷裡的保溫盒隨意地放在了坐墊上。
七寶似乎對這個粉藍色的保溫盒特別感興趣,抬起前爪搭在座椅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紀言信透過後視鏡往後瞄了眼,輕笑著提醒:「一旦七寶盯著一樣東西超過一分鐘,那件東西的下場就是被它撕得粉碎。」
他估計了一下保溫盒的堅硬程度,「這個應該碎不了,但難免會被它用來磨牙。」
戚年立刻護著保溫盒,丟到了副駕的座椅上,「為什麼?它不喜歡嗎?」
「看情況。」紀言信略微沉吟,「也許是情緒焦躁需要發洩,或是只是單純地想引起你的注意,有時候它只是想破壞……」
「七寶溫馴聽話,聰明懂事,但也很調皮。」頓了頓,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他的聲音微沉了沉,「你應該,見識過了。」
他指的是兩次被七寶咬壞包的事。
這麼意有所指,戚年自然也回想了起來,但一想起七寶歪著腦袋一臉純良無邪凝視你的表情,以及它撒嬌時會打滾,會搭手,會求擁抱的萌態……
戚年覺得,它無論做了什麼調皮的事情,都可以原諒。
歪頭殺什麼的……真心無力抵抗啊。
就在她被七寶萌得週身都是粉紅泡泡時,寵物醫院也到了。
紀言信在臨時停車位裡停了車,先下車去後座牽七寶。
不料,剛歡天喜地地下了車,沒幾秒,七寶就抱頭鼠竄地躲回了車裡,一腦袋撞在戚年的腿上,拚命掙扎著往裡鑽。
戚年錯愕地問:「七寶害怕打針?」心裡暗自覺得好笑。
成年的金毛因為要打針,嚇得瑟瑟發抖,這場面……真的是難得一見。
紀言信的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靜,他示意戚年先下車,幾下拎著七寶的項圈把它帶下來。
可即使這樣,七寶依舊「嗚嗚」叫著,拚命地想離寵物醫院遠一點,再遠一點。
「七寶,」紀言信蹲下來,抬手揉了揉它的腦袋,柔聲哄它,「我們只是來打疫苗,打完就回家,我陪著你,嗯?」
他的溫柔並不避忌她。
那樣耐心地邊哄邊安慰,直到七寶嗚咽著在他掌心下漸漸妥協。
戚年清楚地看見,他眼底漾開的柔和笑意,輕淺,卻格外勾人心魄。
她轉身,默默地摀住胸口。
心跳得……好快!
耳朵熱了!熱了!
又要煮熟了!
剛邁進醫院的大門,正在擺藥品的醫生轉過頭來,見到七寶,有些意外,隨即,含笑問道:「哄它進來花了幾分鐘?」
「沒留意。」紀言信把免疫證遞給他,「提前一天。」
萬醫生接過來翻了翻,留了句「稍等」,轉身去拿針劑。
打針的過程很快,一支狂犬疫苗,一支犬瘟熱活性病毒疫苗。七寶很配合,全程連哼一聲都沒有,腦袋耷拉在紀言信的膝蓋上,可憐兮兮地看著戚年。
戚年摸了摸它的腦袋,「乖,我下次給你帶雞胸肉吃。」
她話音剛落,原本蔫不拉幾的狗頓時抬爪拍了她一下。
戚年毫無準備之下,被它一爪拍愣了。
紀言信繳完費用正好看到這一幕,沒忍住,勾了勾唇角。
把一人一狗拎上車,紀言信送戚年回家。
幾個路口,相鄰的一條街,他卻開得格外緩慢,直到戚年的小區門口,他把車停在距離小區不遠的大樹下,絲毫沒有放她下去的意思。
戚年推了推車門,沒推開,轉頭看他,「紀老師,車鎖沒開。」
「嗯。」他懶懶地應了一聲,轉頭看了眼趴在坐墊上,一臉「狗生無望」的七寶,微緩了語氣,對她說,「陪我坐一會兒。」
戚年立刻識趣地坐好。
她隱隱地覺得紀言信是有話跟她說,也不打擾,低頭戳開手機遊戲,打發時間。
直到——
手心裡的手機被他抽走。
戚年正要轉頭,腦袋被他輕輕地往下一壓。
隨即,是他微微瘖啞的聲音響起:「別轉頭,也不准看我,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著就好。」
戚年的呼吸一窒,雙手不由握拳。
半晌,才點頭,答「好」字時沒忍住,抖了抖。
紀言信看著她瞬間紅起來的耳朵和臉頰,滿意地鬆開手,措辭道:「我今年二十八歲,父母在美國經商,有一家上市公司,所以我從小在美國長大,是家裡的獨子。一年前回國,在Z大生化院任教。有一段感情史,無疾而終……」
戚年屏息,忍不住打斷他:「你、你告訴我這些幹嗎?」
她的心亂成了一團亂麻,心臟急速跳動著,有什麼東西從沸騰的血液裡蔓延,在心尖會聚,心口燙得她幾乎不敢呼吸,只能無措又徒勞地拚命遏制。
不對,所有的都不對……
戚年發誓。
她認真地聽他說著每一個字,可這些組合在一起,她卻什麼也沒聽明白。
他在說什麼,他想告訴她什麼,她都不懂。
身旁,是他壓得低低的悶笑聲。
和渾身緊繃,緊張得快要呼吸不過來的戚年,完全兩種畫風。
戚年咬住下唇,手指被她自己揪得發疼。
「不是說喜歡我?」紀言信收斂起笑意,認真地回答,「我正在給你機會瞭解我。」
「這麼明顯,」他轉頭看著她,目光清澈,「難道你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