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戚年被批評得最多的,就是太懶,不愛動腦筋。
戚爸爸曾一度恐嚇她:「要是現在不積極思考,總有一天,你的腦子就會銹住。」
戚年抱著比她臉還大的棒棒糖,驚恐地瞪圓了眼,稚生生地問:「就像是被鐵銹住那樣嗎?」
戚爸爸蹺起二郎腿,對恐嚇年幼女兒成功,頗有些揚揚得意,「對啊,被鐵銹住的腦袋會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你不能再去想複雜的問題,也無法給身邊的人做出回應。」
戚年想,她現在的情況,大概就是戚爸爸所說的——腦子銹住了。
腦海裡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也無法回應。
只本能地,用力呼吸。
眼角的餘光,能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瞬不瞬地停留在她的臉頰上,那目光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拂過她的面頰。
溫暖,柔軟。
到最後,戚年已經連呼吸都忘記了。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紀言信的身上。
這樣的安靜裡,紀言信沉吟片刻,算是補充,也算是解釋,告訴她:「別的我暫時不能告訴你更多,如果有興趣,我不介意你慢慢發現。這些,是回應你在東籬山山頂和我說的那些話。」
戚年怔怔地盯著被她蹂躪得通紅的手指,有些不太明白,「你那晚跟紀秋說話的時候,知道我醒了嗎?」
紀言信把玩手機的動作一頓,立刻想了起來,「說話的時候不知道,隔天就知道了。」
她那樣彆扭賭氣的態度,他想裝作不知道都很困難。
戚年「哦」了聲,不知道要說什麼,就紅著臉繼續玩手指。
她只聽懂了,那晚他和紀秋說的話並不是故意要說給她聽的,那比直接拒絕她,會更讓她覺得難過。
但幸好,不是。
事實上,考慮到戚年的領悟力和智商,紀言信還準備了一些話。
可在轉頭看到她紅透了的脖子時,忽然就有些想笑。
她很容易害羞,也很容易膽怯,每次明明是她主動挑起事端,但最後收拾的人,總會莫名地變成他。
但就是這樣一株一碰就會縮起來的含羞草,曾經那麼勇敢地站在他面前。
以千百種姿態。
不管她是否聽得懂,那些話好像已經沒有了要說的必要。
他解開鎖控,把手機還給她,「給紀秋上課的事,你和她自己商量吧。」
戚年盯著這只驀然出現在她視野裡的手,伸手接過來,嚴肅地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紀言信沒出聲,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戚年一直記得他剛才說的「別轉頭,也不准看我,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著就好」,就真的老老實實地不敢犯戒。
餘光接收到了他的訊息後,頭都沒回,推開了車門。
一腳剛邁出去,就被清潤的嗓音叫住:「戚年。」
戚年回頭。
紀言信竟然在笑,扶著額頭,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你可以努力,聽見了?」戚年傻傻地看著他,一時不太清楚他這句話的意思。
努力?
什麼努力?
努力什麼?
紀言信卻不再回答,閉上眼,揮了揮手。
劉夏一回J市,和戚年的溝通就又變成了視頻聊天。
這種模式似乎是從戚年去J省上大學的第二年開始,不能就近陪伴,無論是否有話聊,通常回了寢室,就會順手開了電腦,邀請視頻。
到後來,李越都開始吃醋,嫌戚年總是霸佔劉夏的時間。
戚年的視頻在考試前就修好了,接收和投放影像都不成問題。
所以,當劉夏震驚地把整張臉貼在鏡頭上時,戚年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心有餘悸,「怎、怎麼了?」
「紀老師他真這麼說?」
戚年點頭,微紅了臉,「我覺得他是在暗示我繼續努力追他啊……」
劉夏似乎剛冷靜下來,坐回椅子裡,一臉驚恐地回答:「最要命的是,我也這麼覺得啊。」
戚年:「……」
於是,一場緊急的小組會議不可避免地展開了。
劉夏擔任軍師,但這職務擔當得是真心虛……她從小到大,除了李越還沒喜歡過別的男人,幾次在小學時期迷戀男神的萌芽,也被李越毫不留情地掐滅乾淨。
再加上,他們倆是青梅竹馬,互通心意之後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何談技術指導?
劉夏犯難地用筆帽抵住額頭,唉聲歎氣道:「其實我覺得,走到這一步,哪一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紀老師已經動心了,你就隨意發揮吧。」
戚年正塗著她和七寶蹲在花壇邊大眼瞪小眼的簡筆畫,抽空看了眼視頻裡皺眉嘀咕的劉夏,還未發表意見,就聽她一錘定音:「行了,就這麼決定吧。如果這階段自由發揮失敗,我還給你備了一個終極大招。」
戚年好奇地眨眼問:「什麼大招?」
劉夏嘿嘿奸笑了兩聲,「爬上紀老師的床,把生米煮成熟飯啊!」
戚年沉默。
真是……好招啊……
她低頭,繼續勾畫輪廓。
耳邊是劉夏清朗的聲音,抱怨J市的房子住著太小,她完全伸展不開拳腳;又抱怨J市的冬天太冷,家裡沒有暖爐,她除了把自己裹成臃腫的熊之外別無他法;J市的家離市中心太遠,周圍沒有娛樂設施,她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整天窩在被窩裡追韓劇;這裡不能見到李越,也不能見到戚年,她無聊得快要變成蹲在牆角發霉的蘑菇……
戚年卻聽得慢慢勾起唇角。
她聽懂了她那些抱怨裡,對姥姥還好好活著的感恩。
畫完畫,戚年自己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目光落在「感情史」三個字上時,頓時回想起在車裡,紀言信提起過,自己有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經歷。
戚年愣了愣,隨即狂虐劉夏,「差點忘記問你,你知不知道紀老師的前段感情經歷?」
劉夏困得直打哈欠,聞言,不甚在意地回答:「二十八歲的優質精英,你還想他沒有感情經歷?有經歷才好啊,能證明咱們紀教授這朵『高嶺之花』雖然清貴高冷,可畢竟有血有肉啊。」
「我沒介意啊……我就是好奇。」
「我估計他這段感情是在美國,要不是今天聽你說,我壓根不知道。誰沒事就跟人提前女友啊,過去的事情別想了,真想知道……」劉夏頓了頓,賣了個關子。
戚年眼都要瞪直了,威脅她道:「趕緊說,不說我不讓我媽給你醃罐頭了啊。」
「好好好。」劉夏妥協,「真想知道你就趕緊拿下紀老師,自己問他啊……名正言順對不對?回答得不好,還能罰他睡書房,多好!」
回應她的,是戚年毫不留情地拔掉了電腦的電源。
睡書房什麼的……太瞎說了!
戚年默默臉紅。
既然要給紀秋上課,糊弄了事肯定是不行的。
戚年在家花了兩天的時候,看了視頻,又跟有經驗的畫手朋友交流學習,準備得很充分。
週一的下午兩點,戚年準時到達紀言信的公寓。
依舊是紀秋來開門,七寶夾道歡迎。
「我哥被邵醉約出去打球了,不在家。」紀秋吐吐舌頭,笑得有些調皮,「你等我十分鐘啊,我先去收拾下客房裡亂七八糟的東西。」
應該是開了空調,室內有些熱。
戚年放下雙肩包,脫下外套掛在進門的衣架上。
七寶幾天沒見她,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腳邊,時不時伸爪撓撓地,搖搖尾巴。
她一停下來,七寶就躍進她的懷裡,雙爪穩穩地搭在她的臂彎,湊過來嗅了嗅。
「我給你帶了雞胸肉,你先下來。」戚年捏了捏它的肉墊,打商量。
下一秒,它就像聽懂了一樣,往戚年身側一躍,穩穩落地,乖乖地蹲坐在地板上搖尾巴等餵食。
戚年特意給它帶了一紙盒的雞胸肉,餵了一半,又留了一半,封好了盒子放在桌上。
紀秋剛收拾好,探出半個腦袋來,朝她招招手,「戚姐姐,進來吧。」
戚年應了聲,拎著包走進去。
紀秋就站在門邊,等她進來,就介紹道:「我就睡這兒,我堂哥的臥室在隔壁。」話落,她又嘀咕了聲,「如果不是堂哥跟七寶一樣有強烈的領地意識,我就帶你去參觀下了。」
這樣的比喻,戚年還是第一次聽,不免好奇,「領地意識?」
「嗯,我哥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房間,我也不行。」紀秋撇撇嘴,在書桌前坐下來,「我們開始吧?」
話音剛落,門口就被拍了拍。
戚年一愣,用眼神無聲地詢問:「你哥回來啦?」
紀秋搖頭,無奈地回答:「是七寶……」
彷彿是為了讓紀秋的話更可信些,七寶又抬起爪子拍了拍,厚厚的肉墊落在門上,跟常人敲門無異。
戚年問:「平常它都這樣?」
紀秋繼續搖頭道:「我哥在家的時候它可不敢,欺軟怕硬的……」
戚年笑了笑,沒作聲,心裡卻很是同意:這隻狗,一直都很欺負她。
這麼想著,她走到門邊去開門。
門剛開了一條縫,七寶就伸出爪子把裝著雞胸肉的紙盒從門縫裡推進來。
戚年驚奇地拉開門,「七寶,你想告訴我什麼?」
七寶甩了甩耳朵,把紙盒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咧著嘴,亮晶晶地看著她。
書房的門磕上,發出輕響。
戚年抬頭看去。
只見,紀言信斜倚在門邊,懶著語氣翻譯:「它要你餵它。」
那聲音,像是被風吹過,還帶著室外的溫涼。
寬敞的籃球場裡,籃球落地的聲音清晰又富有節奏。
邵醉運著球從籃框底下經過,手腕一翻,就把手裡的籃球順毛拋給了站在三分線外、明顯心不在焉的紀言信。
紀言信接住,卸了幾分力,微微躍起,手腕一抬。
光噹一聲輕響——
球和籃板親密接觸後,墜入籃框,穩穩落地。
邵醉看得一瞇眼,「魅力不減當年啊。」
紀言信懶懶地勾唇笑了笑,抬腕看了眼時間,微微挑眉道:「球算是陪了,我能回去了?」
聞言,邵醉球也不撿了,拎起放在長椅上的礦泉水灌了好幾口,輕喘著氣問他:「有急事?」
紀言信不置可否,「也不是很急。」
「行吧。」邵醉揮揮手,一臉的嫌棄,「要不是紀秋說你最近老宅在家裡,我都不愛拖你出來。」
「紀秋?」紀言信拎起外套的手一頓,轉頭盯住他,語氣危險,「你什麼時候跟我堂妹這麼要好了?」
邵醉:「……」
從籃球場回到家,紀言信開門進屋。
意外地,客廳裡出奇的安靜。
他往客廳裡掃視了一圈,彎腰換鞋,低頭時,發現鞋櫃裡多了一雙黑色的馬丁靴,整齊又端正地擺放在角落裡。
紀言信面色如常地換了鞋。
在玄關和客廳的交界處站了片刻,繞去廚房拿飲料。
打開冰箱掃了一眼,順手拿了一瓶紅牛。
鐵罐觸指冰涼,他卻似無所覺,拉開拉環,仰頭喝了口,轉身走出來。
正要去書房時,不經意地掃到七寶正趴在沙發和桌几之間的毛毯上,企圖避開他的視線。
紀言信眉頭一挑,握著易拉罐走近。
七寶的爪子下還死死地按著粉紅色的紙盒,眼見偷吃事跡敗露,它腦袋一縮,掩耳盜鈴地把腦袋塞到了桌几下。
紀言信一直在訓練七寶拒食,拒絕吃一切沒有他首肯的食物。
結果雖然一直不太理想,但至少不會出現……現在這種不可控的情況——偷吃。
紀言信順手把鐵罐放在桌几上,拿起紙盒看了眼。
粉色的紙盒……
這裡,也只有戚年喜歡這樣的顏色,有這種……夢幻的審美。
紙盒上,是七寶的口水和啃咬的痕跡。
但顯然,它還沒有找到打開紙盒的辦法,或者說,還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它作案……
紀言信有些頭疼地壓了壓眉心。
從航站樓地下停車場那次起,它對戚年的所有一切都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好奇和熱情。
一包狗糧……
也是出息。
他打開看了眼,見是手工的雞胸肉,瞥了眼連尾巴都不敢動的七寶,壓低了聲音,沉聲命令:「出來。」
七寶掃了掃尾巴,腦袋埋得更深了。
「最後一遍。」
七寶立刻倒退著挪動幾步,把腦袋鑽出來看著他,腦袋伏地,眼睛卻盯著他,大約是察覺他的不悅,它一吐舌頭,不要臉地開始賣萌。
紀言信沉默。
七寶更加得寸進尺,站起來,抬起爪子搭在他的手腕上,溫柔注視。
又來……
紀言信閉了閉眼,懲罰性地拿紙盒在它腦袋上一敲,嚴肅地告訴它:「沒有准許,不可以偷吃,否則,你這個星期只能睡陽台了。」
想了想,又覺得這樣的警告不夠嚴厲,紀言信立刻補充上一句:「零食全減。」
七寶自然聽不懂,但它能分辨紀言信的語氣,能察言觀色。
知道這是紀言信不允許的。
也領會了紀言信後面補上的那句話,它以前犯錯時,沒少被這麼罰過。
於是,整條狗頓時焉了,委屈地「嗚」了一聲,委頓地趴在了地毯上。
收拾完七寶,紀言信拎起鐵罐,邊走邊喝。
剛走進書房,就聽身後輕微的一陣簌響。
紀言信握著門把的手一頓,轉身看去。
七寶不知什麼時候叼著紙盒蹲坐在客房的門口,毛茸茸的腦袋在陽光下金燦燦的。
它認真地聽了一會兒裡面的動靜,然後……
抬爪拍了拍門。
……學會搬救兵了。
紀言信撫額。
戚年站在書房門口,遲疑了一會兒,才抬手,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兩個小時前,紀言信把不老實的七寶拎出客房後,面無表情地留下一句:「等會兒結束了來書房找我。」
沒交代任何事,也沒留下任何訊息。
可那臉色看著……委實不善。
戚年正忐忑著,聽見門內傳來他清冷的嗓音:「進來。」
紀言信正躺在躺椅上看書,長腿交疊,沐浴著陽光,整個人像是被這金色的光芒洗淨了鉛華,溫和輕暖。
聽見腳步聲邁進來,他適時翻過一頁,提醒她,「關門。」
戚年略有些侷促地「哦」了聲,轉身,輕輕地把門關上。
一聲輕響後,戚年盯著門,有些發呆。
上一次……在書房裡發生的事情忽然躍上來,她猛然漲紅了臉,頭抵著門小聲嘀咕了好幾遍:「冷靜冷靜冷靜……」
紀言信良久沒有聽見動靜,微皺了下眉頭。
怎麼自從上次談過話之後,小姑娘……反而對他敬而遠之了?
難道,上次的表達有錯誤?
還是……
他坐起身,手指夾在紙頁裡,一手撫著書脊,轉頭看她。
戚年聽見他起身的聲音就立刻轉身站好,只那臉上的熱度暫時退不下去,依舊紅彤彤的,燒得她頭昏腦漲,又開始無法思考。
她低著頭,紀言信看不清她的臉,沉吟道:「離我這麼遠能聽清我說話?」
他的本意是叫她上前,不料……
戚年這個榆木腦袋,「啊」了一聲後,結巴著回答:「能、能聽……聽清楚。」
紀言信唇角微抿,瞇細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週身溫度陡然一降,戚年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的意思,熱度稍減的臉又燙起來,「我、我還要回家,紀老師你有什麼事嗎?」
紀言信幽深沉邃的雙眸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語氣平常:「跟你聊一下七寶的事。」
七寶?
戚年狐疑了一下,意識到他是認真地要和她談一談,頓時收斂起那些胡思亂想,正經了神色。
沒有賣關子,紀言信開門見山地說:「我一直在訓練七寶拒食,先有在航站樓撲食,後有腸胃不適讓你代為照顧了幾天,成果一直不是很理想。」
戚年一凜,漆黑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頗有些泫然欲泣的味道。
紀言信被她的眼神看得一頓,自己也未察覺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已柔和了許多:「七寶很特殊,所以以後不要再隨便給它餵食。」
戚年卻揪錯了重點:「很特殊?」
紀言信順手把書放在旁邊的矮櫃上,說:「七寶是我從寵物醫院領養來的,一年前,我剛搬到這裡的時候。」
頓了頓,紀言信似斟酌了下,盡量用平淡的語言告訴她:「七寶一歲多大的時候和原來的主人走失,收助站的志願者隔天就找到了領養人。因為太匆忙,加上沒有經驗,沒有核實收養人的真實信息,也沒有及時地回訪。七寶被收養的隔天,它就被領養人的好友用吃的哄走,帶回家當自己經營的寵物醫院的血狗,七個月後才被察覺不對。突擊的志願者發現,等找到七寶時,已經奄奄一息了,後來被要回送到了萬醫生那裡醫治。」
他的語氣輕而緩,可話裡的內容卻聽得戚年心都揪了起來。
她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低不可聞:「什麼血狗?」
紀言信動了動唇,語氣微涼:「活體血庫。」
戚年怔怔地看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活體血庫……
還到了要送進寵物醫院治療,那情況不明說,她也能猜想到。
一個活體血庫,除了無節制的獻血,它幾乎沒有別的作用,沒人會愛惜它,沒人會心疼它,它被丟在角落裡,自生自滅。
一次次被冰涼的針頭紮破皮膚,一次次被無休止地索求它的血液。
那七個月,七寶過得該有多艱難,多絕望?
可即使這樣被傷害,它依舊沒有用自己鋒利的牙齒去反抗。如果不是那位志願者回訪,它是不是還要一直默默地承受,直到它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並不是個有愛心的人。」紀言信站起來。
最後一抹陽光沉入地平線,映照得整片天空都成了瑰麗的金色。
他背著光,看不清表情,那雙黑亮的眼睛卻牢牢地鎖住她,「但帶它回來,就做好了負責它這輩子的準備。」
「所以……要它學會拒食,學會警惕陌生人?」她無法想像如今這麼乖巧的七寶,之前竟然經歷過這些……
戚年有些艱澀地看著他,訥訥地問道:「所以叫七寶,是因為那七個月?」
她的聲音裡是隱藏不住的顫抖和難過。
紀言信聽得眉頭一蹙。
等戚年察覺到有陰影籠罩而來時,紀言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僅一步的距離,他低下頭,像上次在車裡,不准她轉頭看他時那樣,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遮擋了她所有的視線。
他輕歎一聲,有些無奈地說:「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難過。」
戚年的眼睫濕濕的,牙齒咬住下唇,沒吭聲。
掌心那一點濕潤,讓他察覺,他低著頭,毫無顧忌地看著她,另一隻手從她的鼻樑滑下來,捏住她的下顎微微用力,鬆開被她咬住的嘴唇。
他偏頭,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這件事要聽我的,嗯?」
戚年哪敢反駁。
那一聲婉轉魅惑的尾音讓她整顆心都酥軟了,全部的血液好像在這一刻全部都湧上頭頂,暈得不知所云,哪還能正常思考?
被他用指尖劃過的鼻樑上隱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燙得她一陣發麻,手腳都忍不住顫抖。
那誘惑的聲音一遍遍在她耳邊迴響,讓她寸步淪陷,耳根一酥一軟,近乎著迷在這樣的溫柔和誘哄裡。
他是故意的……
明明知道她的自制力在遇到他時就會全盤崩潰,可依舊故意地撩撥她。
如果不是腦海裡僅存的一絲清明在支撐著她,這種時候,戚年恐怕忍不住又要落荒而逃。
美色誤人……太誤人了!
可即使這樣,她依舊控制不住地點頭,像被蠱惑了一般,軟聲答應:「好。」
聽你的……全部都聽你的。
紀言信看著戚年瞬間紅透,忽然就起了捉弄她的壞心思。
遮住她眼睛的手未動,捏著她下顎的手指一鬆,手指落在她嫣紅的唇上輕輕一點。
聽著她驟然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微笑,深邃的眼眸裡漾開星星點點的柔和,「害怕?」
戚年搖頭。
可被他遮住了視線,一片漆黑的視野裡,她惶惶然,就像個迷途的小孩。
她下意識地又想咬住下唇來緩解這樣的緊張,卻意外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戚年一驚,趕緊鬆口,「紀、紀老師?」
紀言信眸色沉沉地鎖住她的嘴唇,開口時,聲音裡帶了幾分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沙啞:「我那天在車裡和你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
戚年怔了一下,努力地回想著。
她不安時,眼睫眨動,那柔軟的睫毛反覆地在他掌心刷過,微微地癢。
紀言信驟然又逼近了一步,原本就貼得很近的身體只要一動就能碰上。
戚年什麼都看不見,可感官卻在這樣高度緊張的環境下格外清晰,她小心翼翼地喘著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能咬下唇,會咬到他的手指……也不要眨眼睛了,他會不耐煩……
她含糊著點點頭,說話時像嘴裡含著糖,咕噥不清:「聽進去了。」
「那是沒聽明白?」紀言信問。
他鬆開落在她唇上的手指,就連遮擋她眼睛的手也放了下去。
戚年卻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壓根不敢和他對視,「聽明白了……」
他鬆口,願意讓她邁進他的領地裡爭取他。他也准許,戚年能夠繼續努力,動搖他堅固如磐石的心。
甚至,他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她了。
這些就是戚年所明白的。
可這樣不夠。
之前她能夠那麼勇敢,是因為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想讓他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孩正在追求他,所以孤注一擲般,拋開了所有的一切。
但現在他許可了,縱容了,戚年卻害怕……
她不知道他這個許可的底線和原因,生怕自己把握不了這個尺度,把這不易得來的局面三振出局。
紀言信看她緊閉著眼,牽了下嘴角,「看著我回答。」
戚年「哦」了一聲,遲疑了下,睜開眼睛看著他。
暮色裡,他的那雙眼睛深邃幽沉,似有霜華流轉,斂起大片華光。
戚年心跳驀然緩了一下,她有些慌亂地低下頭。
而同時,紀言信低沉的嗓音響起,雲淡風輕:「但你看上去,似乎一點表示也沒有。」
戚年「哎」了一聲,有些意外。
這是……想讓她有所表示的意思?紀言信是在……期待嗎?
她忍不住又紅了紅臉,呼吸都有些發燙,閉了閉眼,她小聲又害羞地回答:「有的……」
紀言信微微挑眉,耐心地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戚年安靜了下,聲音更弱了,「我一整晚……都沒睡著。」
她低著頭,有些忐忑地對著手指。
以至於並沒能看見,紀言信微微偏頭,彎起了唇角。
「你跟我講道理了……」戚年嘟囔道,「我也不好意思再得寸進尺。」
「以前胡攪蠻纏是因為我不講道理?」紀言信反問。
那語氣平淡得察覺不出喜怒,戚年一時也不清楚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想了想,還是辯解道:「我那不叫胡攪蠻纏……」
話音還未落,聽他低低地笑起來。
紀言信的手撫上她的後頸,微低了頭,還未做出更進一步的動作——
匡匡兩聲敲門聲。
紀秋開門闖進半個腦袋來,清脆的聲音徹底撕裂書房裡曖昧的氛圍:「戚姐姐你今晚留下來……」吃飯嗎?
話未說完,已經卡在嗓子裡,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紀秋眨眨眼,目瞪口呆地看著此刻兩個人格外曖昧的姿勢。
虧她在外面急得團團轉,不惜破門而入刺探軍情,生怕堂哥這個不開竅的又說什麼話為難戚年……
敢情她是白擔心了啊……
這進度……好著呢!
她正出神,接收到紀言信涼颼颼的一瞥,背脊一涼,理智立刻回歸。
紀秋慌忙後退數步,用力地撞上門,心虛氣短地轉身跑了兩步,又折回來解釋:「那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們……你們……」
你們什麼啊……
紀秋翻了個白眼,冷汗津津地抹了抹鼻尖,「我下次不敢了,對不起,對不起。」
話落,她立刻鑽回自己的房間,拿起手機給邵醉發微信:「邵醉,你今晚吃飯缺人夾菜嗎?」
幾秒後。
邵醉回:「說吧,又闖什麼禍了?」
書房裡。
戚年尷尬得都想當鴕鳥,把自己埋進沙坑裡,臉上的溫度燙得她腦子一陣發暈,幾乎要自燃。
她一分鐘也待不下去,抬手摀住臉,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那……紀老師,沒別的事我能不能先走了?」
紀言信在紀秋關上門的時候,就已經從容地收回手又後退了幾步。
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他幾步走到衣架前,取下外套,「嗯,我送你。」
戚年搖搖頭,很堅持,「不行,我再跟你待一會兒……我真的要爆體而亡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話落,她邁著匆忙的腳步轉身就走。
紀言信看著她倉促的背影,有些無語地捏了捏眉心。
爆體而亡?
一個語言專業的研究生,就這麼亂用詞語?
直到鑽進了地鐵,戚年一直慌亂跳動的心這才鎮定下來。
下班的高峰期,地鐵擠得沒有一絲空隙。
戚年只要坐一站就能下車,上車後沒往裡面擠,就站在車門前,抓住了扶手。漆黑的隧道裡,地鐵經過一串廣告位,沉入黑暗時。在並不清晰的倒影裡,依稀能看見一個紅著臉的女孩,眼底的羞澀未退,漾著一波盈盈而動的水光。
十五分鐘後。
七崽:一臉的春心蕩漾遮不住了怎麼破?
傲嬌梵希:秒贊!
奇異獸的毛線團: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大大去男神家給秋姑娘上課的第一天?所以,大大你被男神怎麼了?正直臉。
蛋蛋愛睡覺zZ:我猜不是摸著男神小手就是看著美男出浴圖了,大大你不直播真的對得起從昨晚一直操心到現在的我嗎?
人醜就要多讀書:我怎麼覺得是大大偷吃未遂……結果她還把自己給萌到了?
劉夏刷微博評論刷得樂不可支,隔著屏幕,那笑聲依舊魔性。
李越無奈地笑了一聲,提醒道:「在姥姥那裡,小聲點。」
「哦哦。」劉夏這才想起來,邊擦著眼淚邊回頭看了眼睡得正安穩的姥姥,「戚年的微博評論永遠都很精彩。」
李越敷衍地「嗯」了聲,想起什麼,問道:「我過幾天就來J市了,有沒有需要我帶的?」
劉夏壓著笑,想了會兒,「有啊,阿姨給我醃了幾個罐頭,你來之前去戚年那兒拿一下吧?」
話落,她歎了口氣,輕聲抱怨道:「姥姥生病了,我媽的手藝你也知道的……我已經連著一個星期沒吃過一頓合胃口的飯了,你要趕緊來,餵飽我。」
李越笑了幾聲,答應下來。
良久,他敲鍵盤的手指一頓,正色道:「劉夏,這次過去,我跟你求婚吧?」
劉夏一愣,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你就準備靠阿姨的幾個罐頭向我求婚?」
戚年額頭抵在鍵盤上,笑得差點喘不上氣。等抬起頭來時,額頭上都被壓出了一道淡淡的印子。
「李越後來說什麼了?」
劉夏撇嘴,好笑又好氣,「他什麼都沒說,直接把我拉黑了,現在也沒把我從小黑屋裡放出來。」
戚年還沒發表贊同的意見,劉夏逕自補充道:「誰讓他求婚之前還通知我一聲……這種事情不應該他自己安排好,給我一個驚喜嗎?」
青梅竹馬二十年載,對彼此的熟悉都已經深入骨髓了……這種事,似乎也不能怪李越?
正樂著,電腦發出電流波動的噪聲。
戚年低頭去看手機。
下一秒,手機屏幕一亮,來電顯示「紀言信」。
戚年怔了一下,直到劉夏問她:「怎麼不接電話?」
她才豎起手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紀老師的。」
劉夏會意,立刻安靜,耳朵卻悄悄豎起,恨不得貼著音響。
戚年不自覺背過身去,背對著視頻,「紀老師?」
那端傳來倒水的聲音,水聲在靜默的通信器兩端格外清晰,但紀言信一開口,那低沉緩慢的嗓音一下就把週遭的所有聲音都壓了下去:「是我。」
戚年聽著那端低沉磁性的男聲,不自覺地吞嚥了一聲,喉間乾澀,「我、我知道。」
紀言信靜了一瞬,轉而問她:「你現在能不能聯繫上紀秋?」
戚年一蒙,緊張起來,「紀秋怎麼了嗎?」
「沒事。」紀言信抿了口溫茶,低眸掃了眼正躍躍欲試著要撲上來的七寶,只一個微冷的眼神就讓它偃旗息鼓,乖乖地趴在地上。
他拿起杯子,走到客廳坐下,不疾不徐地解釋:「因為今天下午隨意闖進我書房,畏罪溜了。」
他的措辭已盡力地避開了那些曖昧的字眼,可戚年的臉還是轟的一聲,像被漫天的火光燒灼,瞬間紅了個透徹。
下午在書房……
不管是出於安慰或是別的什麼情緒,紀言信對她做的那些,委實已經超出了他們現在的關係。
她悄悄摀住臉,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很努力地維持住平穩的語氣:「你等我幾分鐘,我試試看。」
紀言信「嗯」了聲,也不好奇戚年用什麼辦法聯絡紀秋,眸色一轉,淡聲叮囑:「只需要告訴她,九點之前還不回來,我明天就把她打包送上飛機。」
戚年已經準備要掛電話了,恍然聽到這句話,即使隔著屏幕也嗅到了那語氣裡森寒的警告之意。
掛斷電話,戚年才有那麼幾分迷惘地盯著漸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
為什麼紀言信的語氣聽上去……那麼篤定?
就好像知道她一定能聯繫上紀秋,也一定能把他剛才的那句話轉達給她。
劉夏半天不見戚年動彈,敲了敲鍵盤,語帶調笑:「只是接個紀老師的電話,你也能被迷得神魂顛倒?」
戚年這才回神,「呸」了一聲,「紀老師是有事拜託我,我看上去像是那種沉迷美色的人嗎?」
劉夏嗤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說:「你根本不用像,你本來就是。」話落,她好奇地看著戚年手指如飛地在屏幕上輕點,歪了歪腦袋,「你有什麼事需要紀老師拜託你的?」
戚年邊給紀秋打電話,邊簡單地回答:「紀秋還沒回家,紀老師讓我打電話問一問。」
劉夏默了默,開口時,語氣都有些詭異:「戚年。」
「你什麼時候和紀老師到了……可以聯絡他家人的關係了?」
戚年一愣,被套住了。
隔日戚年來的時候,紀言信正要出門。
紀秋昨晚剛被收拾了一頓,一整天沒敢招惹紀言信,見著他都躲著走,在客廳狹路相逢時,更是很沒義氣地把戚年丟下,自己夾著尾巴縮回了客房。
他似乎是剛發現她來了,微微頷首。
黑色的長款大衣襯得他身形俊朗,面容清俊,那雙幽沉深邃的眼睛也比往常明亮許多,狹長如墨。
相比較戚年的侷促,他從容不少,依舊是寡淡的表情,清冷的雙目,和平常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戚年低頭從包裡翻出給七寶買的小玩具,是個花花綠綠顏色鮮艷樣式可愛的玩偶。
她拎著玩偶的耳朵晃了晃,問:「我能不能把這個送給七寶玩?」
紀言信還沒回答,七寶霍然從地上站起,幾步跑回來,眼巴巴地盯著戚年手裡的布偶,吐舌頭,搖尾巴。
紀言信拿著鑰匙站起來,走近,表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七寶就蹲坐在兩個人的中間,左看看右看看,急得撓地板。
良久,他才鬆口,盡量平和地和她講道理:「戚年,別這麼寵它,會寵壞。」
戚年一句「我願意」差點脫口而出,幸好,話到了嘴邊想起七寶不是她的狗,瞇著眼睛朝他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想對它好一點。」
紀言信瞄了她一眼,沒說話,只輕拍了一下七寶的腦袋,抬步離開。
紀言信前腳剛走,紀秋後腳就探出了腦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戚姐姐,我哥走了吧?」
戚年看她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樣,咬住唇才抑住笑,「嗯,走了。」
紀秋重重地歎了口氣,有些心累地抱住門框,「可算走了。」她都一早上沒敢大聲喘氣了。
上完課,紀言信還沒有回來。
戚年要回家,紀秋堅持送戚年下樓。
醞釀了一路,直到公寓樓下,紀秋才終於下了決心,把猶豫了一天要不要告訴戚年的話倒豆子一樣倒出來,「戚姐姐,沒準我們要提前去美國了。」
戚年的腳步一頓,問:「什麼時候?」
紀秋之前就和她提起過,紀老爺子的體檢結果有些小問題,被紀言信的父親接去美國複診調養。因為離開得匆忙,那時候紀秋還在衝刺期末考,就沒把紀秋一併帶走。
「大概就這幾天。」紀秋無奈地鼓起臉,「紀叔和嬸嬸忙,爺爺覺得無聊,就讓我和堂哥早點過去陪陪他。」
話落,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戚年,想說又不敢說。
傍晚起風了,戚年出門又忘記戴圍巾,這會兒脖子涼颼颼的,看著紀秋這個表情,有些不太妙地問道:「有壞消息?」
紀秋點點頭,揪著眉頭小聲地說:「我昨晚在書房罰站,所以聽到了……爺爺打算給堂哥相親。」
戚年愣住,饒是再極力掩飾,眼底還是流露出幾分異樣。
紀秋就怕看到她這種表情,連忙解釋道:「不是我堂哥的意思,而且堂哥拒絕了!就是爺爺……沒同意,很堅持地讓他……」
說到最後,紀秋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不久前還告訴她可以努力,就昨天,他還……他還……
戚年咬住下唇,一瞬的難過差點擊潰她的防線。
她斂下眸,遮住眼底驟然聚起的淚意,深吸了口氣,安慰地拍了拍紀秋的肩膀,「沒事,又不是你哥結婚了,你擺出這麼沮喪的表情幹嗎?」
話落,不給紀秋說話的機會,戚年抬手捂了捂她有些涼的耳朵,輕聲催促道:「你穿得少,趕緊上樓吧,別感冒了。」
紀秋反手揪住她的袖口,一臉認真地表忠心,「戚姐姐你放心,我去美國之後一定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堂哥,除了昨天意外失手,破壞你們……」
戚年淒涼的情緒還沒醞釀多久,就被紀秋這一本正經的內容給揉碎。她抬手摀住紀秋的嘴,微有了那麼幾分惱意,「不准說!」
紀秋無奈攤手,被她摀住嘴,只能一個勁地點頭。
害羞嘛,她懂的!
紀言信要去美國相親這件事給戚年的衝擊不小,但她想著自己在紀言信輪番的打擊拒絕下都堅挺到現在,只是一個相親,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於是,也沒矯情。
天天準時地去給紀秋上課。
只是控制不住的,在沒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前,想方設法地躲著他。
但到底是在紀言信的地盤上,沒躲幾天,就在廚房喝水時被逮了個正著。
紀言信煮了咖啡,濃郁的香氣縈繞在廚房的上方,饞得戚年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要不要來一杯?」他提著咖啡壺示意。
戚年立刻把杯子遞過去,看著他斂起雙眸,提著咖啡壺沿著壺口給她斟上香氣撲鼻的咖啡。氤氳的白霧冉冉而起,瞬間模糊了他清冷的表情。
把咖啡壺放回去,紀言信抬起眼,直直地鎖住她,「紀秋在畫畫?」
戚年點點頭,為了避開他的視線,假裝認真地在喝咖啡,一不留神灌了一大口,苦得她皺起了眉,直吐舌頭,「好苦……」
紀言信的眼底這才有了幾分笑意,從櫃子上層拿出方糖罐子遞給她。
「紀秋應該跟你說過了。」紀言信毫無預兆地開口,「要提前去美國的事。」
戚年握著勺子的手一頓,沒抬頭,「嗯」了聲,「知道。」
「就在後天。」他低頭抿了口咖啡,再開口時,聲音像是浸潤了水汽,微微濕潤,「還有一個多星期過年,正好你也不用來了。」
戚年有些置氣地又往咖啡裡多加了幾勺方糖,什麼叫「正好你也不用來了」,不愛聽!
紀言信目光落在她不停加糖的手上,聲音微沉:「等過完年,年初七回來。」
繼續加,繼續加……
「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紀言信問。
戚年心底哼了一聲,有什麼好說的?難不成還要祝福你相親愉快?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然後終於弄明白自己這些天為什麼要躲著他了……
她在吃醋,她在嫉妒!
嫉妒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的人。
她一時啞然,埋著頭,權當沒聽見他的話一般,繼續加糖……
直到,手腕被他一把握住,用力地扣在掌心裡。
那溫熱的溫度燙灼著她的手腕,聲音壓低,醇厚又清潤:「再加就不能喝了。」
話落,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鬆開手。
戚年咬了咬唇,莫名地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她一言不發地把盛放著方糖的糖罐子蓋好,捧在手心裡,低不可聞地回答:「我知道了。」
紀言信低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最近為什麼躲著我?」
戚年手一抖,搖搖頭,下意識選擇遮掩,「沒有啊……」
剛抬起頭,他便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本來兩個人因為倒咖啡而靠得很近,他這一步邁上前,戚年只能往後退才能和他維持正常的距離。
她小心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唇角還故意彎起,露出笑容,「就是想著……有好久見不到你……」
她頓了頓,有些難以啟齒地抿了抿唇。
突然就充滿了無力感。
她握緊方糖罐子,轉身想要把它放回櫃子上層,但踮了腳,還是不夠高。
戚年囧了囧,正盤算著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忽然——
身後貼上來一具溫熱的身體,她的手被握住,紀言信修長的手指握著她的,把罐子放了回去。
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戚年驀然一驚,直到手裡捏得很緊的糖罐被他用手指一抵推回了櫃子裡,她才慌忙地轉回頭。
紀言信也正好看著她,那深邃的眸底有光影沉沉掠過,像深海裡的一道光,明亮得幾乎驚艷。
戚年在這樣的目光下,覺得自己像是個闖入別人領地的侵略者,無所適從。
「躲不掉是不是?」他突然開口,刻意壓低的聲音有著被濕潤過的潤澤感。
說話時,溫熱的呼吸從她的耳畔拂過,說不出的撩人。
戚年說不出話,也無法回答,下意識地想避開這樣親密的接觸,想躲開他的掌控,放輕了呼吸,自以為不會被察覺地往前傾了傾身體。
重心一變,她的腳尖再無力支撐她身體的重量,她只能靠撐在流理台上的手,費力維持。
紀言信的目光在她用力得泛白的指尖上停留了幾秒,勾起唇角露出個微妙的笑容,「還不願意說?」
戚年這才啞聲問:「說、說什麼?」
他略低下頭,凝視著她,「那我換種問法,紀秋跟你說什麼了?」
戚年被他這麼圍困在流理台和他的身體之間,腦子混亂得幾乎無法思考。
她閉了閉眼,小聲要求道:「紀老師,你能不能往後退一退……」不然,她一抬眼就避無可避地對上他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很容易分神的……
紀言信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眼底的光影幾變,最終還是沒有為難她,往後一退,給她讓出空間。
戚年這才收回用力得有些酸疼的手,背在身後揉了揉,「我就是突然拿到了一張准許證,找不準自己的定位了……」
她沒直接回答,更不會供出紀秋來,就只能四兩撥千斤。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
他最近對待她的態度實在詭異得讓戚年心慌,猜測著他這些舉動後的目的,連帶著自己也束手束腳,無法施展。
就像是生存在野外的猛獸,再兇猛,在遇到自己沒有見過的新奇東西時,也總是先保持三分警惕,直到確認它是被動的,這才開始發動攻擊。
顯然地,紀言信也只是隨口一問,她給出了勉強解釋得過去的答案,他便不再追問。
他低頭呷了一口咖啡,側臉在帶著冷意的光線裡顯出幾分清冷。
戚年卻看得目不轉睛。
看他被咖啡沾染的唇漾著一圈水光,看他吞嚥時上下滾動的喉結……
漸漸失神。
她至今都有些想不通,明明紀言信的性子涼薄又清冷,平常對誰都是一副疏離冷淡的樣子,可這些很平常的生活細節,他卻總能做得優雅又誘人……
甚至,帶著幾分蠱惑,讓人挪不開眼。
如果戚年不是遇見紀言信,她這輩子應該都不會相信一見鍾情,可就是……遇見了,見色起意,最後泥足深陷,再也回不到當初的軌道上。
小腿上一暖,戚年回過神來,低頭看去。
七寶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醒了,懶洋洋地把自己靠在戚年的腿上……蹭了蹭。
戚年這才想起一件被忽視了很久的問題,「你們去美國,那七寶怎麼辦?」
紀言信正要回書房,聞言,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裡的意思很明顯——「你不願意代為照顧?」
戚年:「……」
所以最近這些反常的親近,真的不是為了讓她收留照顧七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