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光離去後,若言仍在代表著天下的大地圖前屹立了良久。站姿挺拔毅然,深沉中充滿了一往無回,誓要將心中目標不顧一切奪到手中的囂傲。
他凝視著眼前的山川河流,慢慢理清著如阿曼江奔流般翻滾的思緒,每一個呼吸吐納,都將複雜的心境趨向理智的平和,讓一切隨著夜色的凝重而漸漸沉澱。
當收拾好心情後,他才搬動寢宮中只有王族人員才知道的隱蔽機關,朝著通往寢宮密室的甬道沉穩走去。
這個被歷代離王用於藏掖秘密的密室和普通的房間大小無異,只是除了唯一的入口小門外,再沒有其他窗戶,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陽光都無法射入,終日必須點燃燭火,所以顯得格外幽靜陰沉。
若言進來時,思薔正跪坐在一旁發呆,竟覺眼前人影覆來,猛然抬頭看清楚來者,連忙恭瑾伏下,「大王。」
「嗯。」若言問,「人已經睡了嗎?」
思薔偏過頭去,看著密室中垂下的神秘幕帳,彷彿唯恐驚動帳中人似的低聲答道,「應該還沒有。大王,要思薔過去瞧瞧嗎?」
若言打個手勢阻止他,親自走到帳前。
這卷幕帳製作精細,上面以金銀兩色絲線令人驚歎絕倫的繡著無數詭變雲紋,此刻垂下,將密室一分為二,完全隔絕了帳內帳外。燭火搖曳的影子跳動著印在帳上,為這幽靜古怪的地方更增添幾分神秘華麗。
思薔貼心地遞來坐墊,鋪在帳前的地上。
若言盤腿坐上去,隔著幕帳,頗有風度的朝裡問,「小姐,睡著了嗎?」
帳中傳來一聲輕歎,反問道,「睡得著嗎?」
聲音優美溫婉。
只聽這動人嗓音,就足以令人浮想聯翩。
帳中人定是一名絕世佳人。
若言沒有追問她為何睡不著,反而閒話家常似的道,「這孩子,是本王這次專門為小姐挑選的侍童,小姐滿意嗎?」
「很好。」
「小姐喜歡就好。」若言瞥了旁邊跪伏地思薔一眼,繼續用柔和的語氣和帳中人對話,「思薔做事細心,伺候人十分體貼,本王也覺得他應該能令小姐滿意。」
帳中沉默片刻。
「離王是因為這個,才讓這孩子伺候我的嗎?」
若言高深莫測的微笑,「應該還有別的原因?」
「他的眉目,很像一個人。」
「是嗎?像誰?」
「呵,」帳中傳來一記笑聲,美得動人心魄,繼而聲音又變得幽怨清冷,緩緩道,「彼此明白,又何必宣之於口?唉……這孩子,確實有幾分像他。」
若言道,「閉上眼睛的時候更像。」
「不錯。」
若言視線往思薔背上一掃,表情忽然浮上一層殘忍,不在意地道,「這孩子已是小姐的人,小姐若要驅使奴役,責罰打罵,無需理由,儘管洩憤就是。」他微笑道,「若覺得他這張臉看著礙眼,也不妨毀了。只要小姐高興就好。」
思薔更低地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背上微微顫動。
帳中人又幽幽歎了一聲,問,「在離王眼裡,我是這樣嫉恨毒辣的女人嗎?」
若言態度從容,「在本王眼中,凡是心愛之人被奪走的人,都會恨不得將情敵碎屍萬端,凡是遭到背叛的人,都讓背叛者一生痛苦,這是人應該有的天性,算不上嫉恨毒辣。」
帳中又陷入短暫的沉默。
「小姐心裡真的一點怨恨都沒有嗎?小姐對容恬的恩義有多重,容恬又是怎樣對待小姐的?聽說他連小姐不求名分,只要為他生育兒女的卑微要求都不留情地拒絕了。但縱使如此,本王仍以為憑你們兩人多年的情分,小姐怎麼也會在容恬心中有點份量,所以當日襲擊你們的秘密營後,還花心血埋伏人馬,準備等容恬的救兵到來。」若言語氣平靜,卻充滿蠱惑人心的邪惡力量,說到這些驚心動魄的往事,同情地歎道,「結果,當本王得知容恬的人馬停駐當地,沒有立即殺回營地時,本王終於知道,原來小姐的性命在容恬眼中,也算不上什麼。」
他不屑地笑了笑,冷然道,「經過這些種種,你如果還敢說自己心裡沒有一點嫉恨,那你就是天下最虛偽的女人。」
他的話,不知是否能打動帳中人的心。
很久,裡面才傳出淒然的苦笑聲,「弱女子落入離王掌中,不見天日,秘密囚禁在這裡,就算怨恨又能怎樣呢?容恬……他們不是以為我已經死在那場大火中了嗎?」
若言眼中掠過精光,「本王有個方法,能夠讓小姐達成心願。」
「哦?」帳中人怔了片刻,低聲問,「什麼辦法?」
「嫁給我,做離國的王后。」
密室中一陣詭異的沉默。
連伏在地上的思薔,呼吸也驟然緊張起來。
「我不明白。」
「本王需要一個新王后,為本王生下子嗣,來安撫離國臣民。」
「大王迎娶王后,不是應該在各國的公主中挑選嗎?」
若言唇角勾起一抹不羈,坦白的道,「離國已經吞併繁佳,一躍而為天下最強大的國家,這個關鍵時刻,引來他國公主做我的王后,反而容易出現變故,阻礙本王統一天下的大業,這些公主,那個都不配當我未來的王后。」
「如此說來,我更不配了。」一雙柔軟雪白的手,從帳中姿態優雅地伸出來,撩起幕帳單一角,露出裡面被若明若暗的燭光照耀得更扣人心弦的絕美容顏。媚姬淡然一笑,「大王別忘了,媚姬曾為繁佳歌姬,又與容恬鬧出這許多事情,這樣的名聲,實在不堪為一國之後。」
「哈哈,你是天下間最符合本王條件的女人。」
「哦?」
若言侃侃道,「論出身,你出身高貴,本來就是繁佳的貴族之後,只是因為開罪老繁佳王而被貶,我離國又剛剛擁有了繁佳,娶一個繁佳的女人為後,正可以安撫剛剛收服的繁佳百姓。論容貌,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論用處,你會容恬相知多年,對他的脾氣性格非常瞭解,將來必對本王有所幫助。」
媚姬聽了,並無傲色,反而露出一個苦楚的笑容,「大王剛才所說的,不過是場面話罷了。如果大王真有希望迎娶我為王后的意思,那麼理由只可能有一個。」
「哪一個?」
「我是天下間,最願意幫助你拆散他們兩個都女人。」媚姬一字一頓道,「換了其他任何女人做離國王后,都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夫君如此執著於另一人。」
若言不承認也不否認,目光逼人地審視她,「本王條件已經開出來了,小姐如何取捨?」
媚姬靜默了很久。
她別過頭,撩起幕帳單手緩緩收回,將自己再次隱藏在神秘的幕帳之後。
「請大王暫且回去。」低低的聲音從帳中洩出,如幽遠無助地一縷孤魂,「讓我好好想想。」
若言大方地站起來,「好。小姐如果考慮好了,可以派思薔來告訴本王。」
「思薔這孩子,也請大王一同帶走吧。」
「嗯?是他不聽話,惹小姐生氣了嗎?」若言的目光淡淡掃過思薔。
思薔頓時渾身發抖。
「不。」媚姬道,「只是不想看見他罷了。看見他和那人相似的神態,會讓我心亂,難以想清楚事情。」
「那好,本王另外派人來伺候你。」
「大王。」
「嗯?」
「這孩子溫婉可人,對大王不但忠心,而且深情一片。」
若言唇上扯開一抹淡笑,「那又如何?」
媚姬有片刻沒有回答。
「沒什麼。」她彷彿疲倦了,輕輕歎了一聲,「大王慢走,媚姬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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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國都城,同澤。
春天總是令人心情舒暢,在這種好天氣裡,愛睡懶覺的鳳鳴也比往日勤快了,早就在容恬淡懷中睜開眼。
容恬的身體似乎總蘊藏著無限的力量,臂膀上肌肉在肌膚下起伏,結實有力卻不過分糾結,充滿驕傲的美感。
今天的事情也很多,容恬昨晚帶來了西雷文書使團果然會提早離開同澤的確定消息。鳳鳴記掛著「把蘇錦超抓回來打屁屁」的計劃,問容恬,「你到底打算怎麼對西雷文書使團動手呢?」
容恬胸有成竹,「區區一個蘇錦超,本王抓他好抓只小螞蟻差不多。不過這將影響西雷國內的朝局,時機一定要剛好才行。所以最近還是會比較忙,不能時時陪你。」臉色一整,正兒八經地痛恨「一想起這個,就恨不得把蘇錦超大屁股打爛,居然浪費本王鳴王親密的寶貴時間。」
鳳鳴大翻白眼。
這昏君怎麼忙得不見蹤影也好,每天晚上該回來的時候一定會回來,而且每次回來還生龍活虎,精力好的不得了,到了白天就又失蹤了。
害鳳鳴幾乎要想歪了--這傢伙回來是不是就為了抓緊時間幹那種害人腰酸背痛臉紅心跳的壞事啊?
今天早上也一樣,他一醒,容恬彷彿有感應似的,立即也醒了,兩人在床上躺著,免不了又鬧騰了一回。容恬今天也有事要辦,更衣後吃了兩塊點心就走了。
至於鳳鳴?
他這個蕭家少主頁清閒不到哪裡去。首先要處理的就是蕭家例行事務,現在羅登越來越樂於讓他這位倒霉的少主參與蕭家的生意決策。羅登出去後,洛雲剛巧回來覆命。
鳳鳴一邊啃著秋藍新送上來的糯米糕,一邊問「送秋月到她師傅那邊去了?」
洛雲臉色無端地不太自然,點點頭,又道,「屬下派了蕭家兩個人手在那邊看著,免得她發生意外。」
「也不知道她到底學了什麼,那個帝紫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秋藍笑道,「等秋月學會了,自然會告訴我們的,鳴王等他回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來,吃點東西。」鳳鳴把碟子裡的糯米糕拿起一塊遞給洛雲,想起自己身為蕭家少主,很有經常鼓勵屬下們的義務,於是很熱情的表揚道,「洛雲你也太辛苦了,每天都親自送秋月過來她師傅那裡,聽說接她們回來的也是你。呃……我也知道秋月最近脾氣不好,對你粗聲粗氣,我有叫她不要整天和你鬥氣。對了,你如果覺得接送麻煩,我要不要另外找人……」
洛雲幾乎被糯米糕噎著,連忙岔開話題,左右看著沉聲道,「怎麼不見容虎?」
剛好容虎已到了門外,隔著門道,「我在這。」跨進門來向鳳鳴行禮,然後才微笑著道,「上次鳴王給大王畫的投石機的圖,大王稍微修改了一下,讓屬下去找個信得過的木匠瞧瞧,大概過幾天就可以看到小模型來。」
提起投石機,鳳鳴就想起他本人的另一項「偉大建議」的遭遇,哼道,「偏心!武器固然重要,防具也同樣重要。我那麼創新好用的棉甲計劃,容恬那個什麼都不懂的笨蛋聽了居然哈哈大笑。棉甲等設想有那麼好笑嗎?」
秋星同情地道,「鳴王啊,不是大王不聽你的建議,實在是……用棉花來當盔甲,實在是……」
「這可是運用了現代防彈衣的原理,柔能克剛懂不懂?算了你們都是不懂得。」
秋藍也怯生生地開了口,「鳴王不要生氣啦。大王也沒有說不聽嘛,只是現在沒有時間,只能先耽擱一會……」
「哦,對了。」容虎最聰明,居然學會了轉移話題,從衣袖裡取出一封信箋,露出高興的表情,「賀狄王子有回信,說他會子巖那邊進展良好,航線的事情談得非常順暢,還說如果鳴王有空,不妨今日會面。」
「子巖有消息了?」鳳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轉憤怒為喜悅,露出笑臉道,「我就知道有賀狄王子,子巖一定平安無事。畢竟我們是合作夥伴,他怎麼可能不好好照顧我的專使?信上說的是今天見面嗎?」
一邊說,一邊接過容虎遞來的信箋,打開一看,喃喃道,「賀狄王子選了見面的地方叫無量福樓,好莊重的名字,不會是什麼寺廟吧?」抬頭看著容虎。
容虎搖頭道,「屬下也沒聽過這個地方。」眼角掃去,看見洛雲表情微動,不由轉頭問洛雲,「洛雲,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聽過。」洛雲老本行是混殺手團的,進入陌生地方第一個習慣就是摸清地理環境,見大家都好奇地看著他,表情冰冷中帶著一抹尷尬,「那時同澤一間費用昂貴的官妓樓。」
室內頓時沉默。
半響後,鳳鳴的歡呼聲逸出門窗,「耶!我終於有機會花天酒地一下了!容虎秋藍秋星,你們誰都不許向容恬打小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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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賀狄一起到了地方,子巖才知道這混蛋的下流胚子到底選了什麼「好地方」好鳴王會面。
坐在三樓最大的包廂裡,一輩子根本沒跨入過這種地方的子巖一百二十萬個不自在。
賀狄反而一副常客的瀟灑表情,命令空流領著侍衛們守在門外,攜著子巖進去,看見預定的包廂已經按他的喜好,將座椅坐席撤去換成厚厚的地毯,瑰紅色的垂簾四面垂下,流蘇隨風輕擺,大為滿意,還故意召了無量福樓的老闆過來誇獎了兩句。
「鳴王不會喜歡這種地方。」子巖被他扯到一邊坐下,沉著臉,難以忍受的開口。
賀狄嗤笑,「只要是男人,就會喜歡這種地方。」
子巖劍眉一提,還要說話,外面聲音卻傳了過來,腳步聲中依稀夾著熟悉的笑聲。
「鳴王來了。」子巖站起來,看見賀狄還大模大樣地挨在靠墊上,忍不住往他腿上踢一腳,逼他起來。
賀狄身經百戰,可不是那麼容易踢到的。子巖也不敢真的用力,腳一伸過來,反而被賀狄就勢抓在掌中,眼睛斜斜往上,「專使大人的腳摸起來真不錯,聽說女人的腳漂亮抱起來就舒服,不知道男人是不是也一樣。」
子巖聽見眾人就快入門,這人還出口下流,壓低聲音道,「你給我閉嘴。」滿臉怒容。
賀狄又笑,「你等一下聽話點,我就不將你被本王子吻的差點暈過去的事告訴鳴王。」
子巖幾乎當場就暈過去了。昨晚長柳公主走後,又是那該死的換衣活動的繼續,他這一生還沒見過如此可惡的男人。
兩人僵持中,門簾已經被帶路的歌姬掀開。
鳳鳴首先出現,後面跟著容虎洛雲和兩個侍女。
賀狄這才放開子巖的腳,站起來和子巖並肩,對鳳鳴懶洋洋地笑道,「鳴王到了?這個地方還算不錯吧?聽說歌舞和女人都是一流的。」
鳳鳴出入貴境,處處透著新鮮,一路上都在左顧右盼,連連點頭,「不錯,很不錯。這個地方真是太有趣了。我早就想來了,王子想得真周到。」
賀狄暗地裡超子巖打個「我說的對吧」的眼神,氣得子巖七竅生煙。
眾人按位次坐下,老闆親自進來招待,詢問要幾位姑娘陪酒。
賀狄環視房中一周,漫不經心地道,「你就看著人數來吧,每個男人配兩個姑娘,記得要頂級的美人,越妖艷越好。」
子巖把老闆叫住,沉聲道,「我不需要陪酒的,少算我一個。」
老闆愣了一下,看著賀狄。
賀狄把頭偏過去看著子巖,忽然邪笑起來,「也對,專使大人只要本王子陪著就行了。那麼好,本王子也不要了,陪著專使大人吧。」
那笑容讓子巖一陣心驚膽戰。
洛雲也在一旁冷冷道,「也少算我一個,我討厭女人。」
容虎被秋藍幽怨地瞅了一眼,趕緊澄清,「我也不要。」
「喂喂,怎麼大家都不要啊?我們只是叫過來一起坐著聊天,應該沒什麼問題吧?」鳳鳴倒是很有興趣見識一下從前只在電視裡看見過的場景,沒想到大家都那麼不配合,一臉沮喪道,「不會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了吧?」
老闆看著鳳鳴的樣子也猶豫不決,賠笑道,「這位客人如果要對話,我現在就去把樓內最漂亮的兩位姑娘叫來。」
秋星坐前一點,湊到鳳鳴耳邊為難地道,「鳴王奴婢真的好害怕,要是大王,晚上回來問起這事,奴婢是瞞著大王幫鳴王呢?還是實話和大王說呢?奴婢真的不敢隱瞞大王的。」
鳳鳴橫她一眼,「你擺明了就是威脅我嘛。」只好懊惱地發話,「好啦,不要就不要。」
結果白白花錢包了一個大包廂,卻沒見識到花紅柳綠的場面。
姑娘們沒有來,點心水果還是上了不少。
眾人一邊品嚐一邊閒聊,首先就聊到了子巖最近在賀狄身邊的經歷。
鳳鳴對於賀狄表示大大的感謝,簡直讚不絕口,「王子殿下真是夠義氣,上次同國宴會上面你就一直在幫我。這次子巖過去臨時住在慶離那傢伙的地方,少不了又要拜託你照顧他。子巖個性耿直,我就擔心他會得罪人。」
賀狄一改常態,居然非常配合地擺出一副義薄雲天的模樣,坐起身來拍胸口保證,「鳴王放心,你的人就是我的人。貴專使在本王子這裡,絕對會受到最好的照顧。」
被「照顧」得差點想去撞牆的子巖臉上幾乎滴出血來,不知道內情的容虎秋藍等都以為他被鳴王的關愛深深感動了。
幸虧,把他雙手奉送給賀狄那條毒蛇的鳴王,還有一點愛護屬下的本能。
「賀狄殿下,我信裡提到那件事情,應該很好辦吧?」
「什麼事?」
鳳鳴滿懷感情的看了子巖一眼,對賀狄道,「子巖將要派到單林那麼遙遠的地方,我希望趁著大家都在同澤,讓他和他的兄弟們多團聚幾天。王子如果不介意的話,可否先讓子巖回來我這裡……」
「絕對不行。」賀狄斷然拒絕。
鳳鳴愣了一下,「為什麼?」
賀狄這人說謊向來不用打草稿,舉著酒杯在唇上輕輕一抿,才危險的笑道,「因為本王子和專使大人磋商航線的細則,目前正在關鍵時刻。不瞞鳴王,這些天來,我們幾乎不分晝夜地在一起研究這個重要事情,如果鳴王在這個時候把專使大人帶走了,要是單林有緊急情況傳來,後果可就嚴重了。」
「哦。」鳳鳴好奇地看向子巖,「商量了這麼多天,應該有些眉目了吧?我看有緊急消息,立即派人過府通知也是可以到。」
航線的事情是重要,不過有達到這麼稍微走走神都不行的程度嗎?
子巖一聽鳳鳴提出要自己暫時回去,頓生出一線生機,連眼睛都霍然發亮起來,嘴唇嗡動了一下,剛要尋出一點得體的言辭反駁賀狄的說法,不料卻又被賀狄插話截斷了。
「當然。」賀狄撇著薄唇,淡淡的道,「本王子這麼心急此事,主要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專使大人的請求。據專使大人所言,鳴王希望在一年內航線可以開通,若不限這個時間,專使大人浪費那麼幾天去何朋友告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對吧,專使大人?」眼睛緩慢又沉著地停留在身邊的子巖臉上,裡面深藏著威脅。
在場人中,只有子巖深知這為單林王子的真面目,天下間所有背信棄義之徒的邪惡全部加起來都夠不上他一人的壞水。
這樣的人,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難以想像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宛如看見眼前敞開的一扇逃生門又重重關上,子巖心往下微沉,咬著下唇,竭力保持語氣平靜,「鳴王,屬下和賀狄殿下所討論的雙亮沙航線諸事確實正在緊要關頭。團聚這種人情小事,等日後有機會再做不妨。」
「對啊,日後也歡迎大家到單林做客。」賀狄滿意地露出笑臉,朝子巖友善的問,「子巖怎麼光坐著,也不吃點東西?嘗嘗這個。」取了碟中一塊拇指大小的酥餅,親自送到子巖唇邊。
這動作委實曖昧,對像又是一向嚴謹沉靜的子巖,在場者包括容虎都看愣了。
子巖被賀狄當眾捉弄,尷尬得幾乎想拔劍出來把這混蛋一劈兩半。這種無恥的事情,在同安院沒人的地方做做也就算了,居然還敢當著鳴王等人的面……
去他的無微不至的伺候!
他一點也不希望被一個下流坯子這樣伺候!
小巧的酥餅抵在柔軟的下唇,賀狄光從子巖臉上繃緊的線條就猜出了他在想什麼,一邊微笑著裝出閒語聊天般的親暱神態,一邊附耳,以只有子巖才能聽見的音量低聲道,「保證接受本王子的精心伺候,是誰答應過履行到底,中途絕不反悔?張嘴。」
子巖呼吸驟粗,目光瞪著前方無人處,終於把雙唇微微打開。
賀狄欣悅一笑,把酥餅塞到他嘴裡,有坐的離子巖更近,兩人幾乎肩膝都觸到一起。
「鳴王好像很吃驚?」賀狄道。
「啊?啊?哦,這個是有一點吃驚,哇嗚……」鳳鳴忍不住往頭上伸手,洛雲知道他又想傻瓜一樣撓頭,在後面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拍下,發出清脆的響聲。鳳鳴捧著被打紅豆嫩嫩手背,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可憐兮兮,只能裝做沒事般的咳嗽一下,道,「想不到子巖和王子幾天就熟到這種程度。」
「單林風俗,向來好客。」賀狄風度翩翩地解釋,「尤其是貴客,主人必須親自陪同,事事照顧,才能顯出客人的重要。」
子巖在一旁梗著脖子吞那個可惡的酥餅,因為太急,喉嚨又卡又干。賀狄心神一直放在他處,一邊和鳳鳴說著話,一邊瞧著他表情不對,手疾眼快地端起自己半溫茶水,送到子巖嘴邊,柔聲道,「快喝一口。是本王子考慮不周,你連日沒睡好,不該吃這麼幹的酥餅。」
好像丈夫對待妻子一樣,寵溺又強悍地逼著子巖把大半杯茶全部喝下。子巖反抗不得,窘得熱血直衝大腦,視野一陣模糊,剛回過神來,嘴唇傳來一陣柔軟舒服的感覺。
原來賀狄取自己用的淨巾,正體貼地幫他擦試順著嘴角滴下的一點茶水。
子巖胸膛都幾乎氣炸,猛一揮開那條八成已經被賀狄用過,上面沾有賀狄痕跡的淨巾,悻悻地壓低聲音,「滾開。」
賀狄笑容不變,雙手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用力一握,抓得子巖一時無法掙脫,欺了上去,附耳威脅,「剛才是你最後一次對本王子無禮。現在開始,專使你耍脾氣的機會已經用完,再敢不聽話,我就讓蕭家船隊在單林海域逐一消失,保管你連人和船的殘骸都找不到。現在,給我露出點微笑,你也不希望鳴王為你擔心得吃不下飯吧?」
賀狄一直保持著笑容,彷彿只是很子巖在說著兩人之間的甜蜜悄悄話。子巖被他威脅,考慮到大局,只好勉強自己提起臉部神經,擠出一個黑鍋一般的笑臉。
賀狄這才稍微推開,用大家都能聽到的音量對子巖和顏悅色地道,「你別擔心,鳴王也知道我們是為了航線的事情才不能應他所請。他好西雷王也是信任你,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你來辦,你當然應該先以正事為重。」彷彿他剛才是在和子巖討論正事一般。
說著,又熟練地幫子巖整了整衣領。
鳳鳴一干人等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
鳳鳴讚歎不已,「貴國風俗,果然好客。」
「對。」
「是啊是啊。」
「本來擔心子巖遠渡重洋一個人到單林當專使會不習慣,現在有賀狄殿下在,我們總算可以放心了。」
「對對。」
大家眾口一詞說賀狄王子吧子巖照顧地不錯,彼此眼神交換,心底都大叫同樣的兩個字,姦情!
不用說,肯定是賀狄王子和子巖相處這幾天,擦出愛的火花,兩人相戀正濃,這樣難分難捨。
子巖平時除了幹活練劍就不知道別的,沒想到戀愛的春天突如其來,居然能夠把一個彪悍不羈的異國王子調教得如此體貼多情,真不錯!
看他就這麼坐在一邊,被王子又喂酥餅,又灌茶水的照顧,鳳鳴不禁想起容恬為自己吃早餐的情景,果然是甜蜜無比,也難怪子巖到了同安院送來一封信後就再沒有消息。
愛情就是一切啊。
子巖幾乎被這些從自己人處投來的欣慰目光射出血窟窿,一股惱意悶在心頭發洩不出,只能把俊朗的臉憋得通紅。
鳳鳴在心底大歎,不料子巖受到愛的滋潤後,也會像普通人一樣那麼容易臉紅,這次真是挑對了人去單林當專使,不但讓重要的合約得到保證,還促成一對良緣。看來本鳴王的用人天賦還是不錯的。
秋藍也是默默感慨,平時聽別人都說那賀狄王子如何如何厲害,在阿曼江上好像野獸一樣可怕,差點把蕭家船隊給毀盡了。沒想到物物相剋,這浪蕩王子遇上子巖,居然溫柔得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還不惜屈尊侍奉,端茶遞水,真是難得。
容虎想的沒那麼多,他還子巖多年兄弟,也最實際,看著賀狄對子巖那個樣子,別的不說,至少子巖的安全是一定得到保證的。任何人包括慶離,如果想碰子巖一根頭髮,首先要問過賀狄。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洛雲雖然很子巖不熟,不過子巖畢竟也是少主派去的人,不管是不是真的很賀狄王子勾搭上了,至少少主的事情不會被耽擱。
於是在座之人,除了子巖,個個心滿意足,笑得欣慰無比。
氣氛越發和睦。
鳳鳴這時已把賀狄當成了「自家人」,對賀狄態度更加親切。說起目前航線的計劃,賀狄也認真的說了一下最近要先辦的幾件事情,有的舉措需要得到單林王室的支持,已經派人回國送信。
談及在同澤的感受,賀狄想起來臨行前長柳丁囑托,順便說了一句,「對了,長柳公主要我代她向鳴王問好。」
提起長柳公主,鳳鳴能想到的只有一個--那株該死的怎麼也弄不到手段文蘭。
鳳鳴頓時色變,尷尬地抹冷汗,「我知道,我知道,長柳公主……這事我正在努力。」回頭問容虎,「我給娘寫的信,你派人送去了沒有?」
容虎知道鳳鳴為了這個已經努力了很久,答道,「已經派人送去了,連同鳴王挑選好的各色禮物也一起帶了過去。希望這次夫人接到信的時候能夠心情好點,答應快點把文蘭,了結鳴王的這個心事。」
子巖雖然羞窘得三番幾次想拔劍砍人,但他是那種正事為重點個性,聽見文蘭這個新鮮的詞,不禁開口問道,「文蘭和長柳公主有什麼關係嗎?」
鳳鳴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哦,你一直不在船上,不清楚這個事對不對?」
講故事是他的愛好,這個故事又淒美動人,鳳鳴當即就把從杜風那裡聽來的故事大概講了一下,順便解釋一下因為老娘搖曳夫人脾氣不好的緣故,反正文蘭尚未到手,正在繼續努力爭取。
賀狄和子巖對於長柳和鳳鳴的關係至今沒有徹底弄清楚,聽了之後,心內都道,怪不得他們兩方會訂立盟約,原來是早就有關係的了,這倒也順理成章。
反正長柳公主請他們帶到問候已經帶來,長柳公主和鳴王的盟約也不是他們份內的事情,居然就沒有在提起。
眾人飲茶吃點心聊天,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鳳鳴還有事情要去忙,賀狄恨不得早點回去,繼續好好「伺候」他的倔強專使,子巖更是忍受著眾人的眼神,只想快點離開。
略一示意,便都明白宴會該散了。
臨行前,鳳鳴舉杯,對賀狄鄭重其事道,「以後子巖就拜託賀狄殿下了。」
賀狄對這個拜託絕對願意接受,欣然應道,「鳴王儘管放心。」
「長柳公主那邊,請她不要著急,文蘭我會盡快爭取弄到手。」
「本王子會替鳴王轉告的了。」
「子巖,你要好生保重,好賀狄王子好好相處。如果能抽的開身,最好還是常常回來和我們聚聚。」
子巖心中苦澀難忍,要不是性格剛毅,早就撲在鳴王腳下嚎啕大哭訴說賀狄種種無恥之行了,現在只能強忍著,咬牙道,「鳴王放心,屬下會和賀狄王子好好相處的。」霍然站起,朝鳳鳴施禮之後,就打算離開這令他渾身不自在的厚厚地毯。
不料剛一轉身去找靴子,左腳踝居然被人握住了。
回頭看去,確實一臉邪笑道賀狄,「專使大人,你的靴子在這裡。」堂堂單林王子殿下,居然單膝跪在毯邊,一手托著他的腳,一邊幫他穿靴。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子巖被他抓著腳踝,顧忌鳴王和合約,罵又不能罵,掙又掙不脫,極想一腳把賀狄踹飛,可惜絕對不能這樣做,只能石化在當場,滿臉鐵青地由他伺候著自己穿靴。
自然,鳳鳴等人在一旁,早被賀狄王子的深情給再次感動了。
他們再度確定了把子巖派去單林是最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