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虛掩,小小輕輕一推,無聲無息,從窄窄的縫隙望進去,只能看見耿紹昀的側影,他似乎也消瘦不少,英挺的身形顯得更加修長。她乏力倚靠著門框,他終於來了,不是做夢,眼淚幾乎落下,其實心中早有了定論,只要他來,她就原諒他,她愛他,這個理由足夠充分。
「你母親的事,我很遺憾。」杜修宇的聲音響起,開門見山,「但那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耿紹昀語氣平和:「您言出必行,既然答應了我不再追究,車禍的事必定不是出於您的授意。」
杜修宇指一指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這麼說,你是來找小小的?」
耿紹昀站在原地沒動,答非所問:「車禍後,我母親經過二天二夜搶救,勉強保住性命,至今沒有清醒,除了有心跳呼吸,她和一具屍體沒什麼區別,說難聽點,就是活死人一個。醫生說,也許她還有清醒過來的一線希望,但必定半身不邃,永遠不可能有站起來的那一天。無論她做錯過什麼,這樣的懲罰足夠了,卻有人還是不肯放過她,竟然把殺手派到醫院,如果不是我事先安排了保全人員,也許她最後一絲生息早已被掐斷。我曾經試圖通過各種途徑追查兇手,每每搜尋到一點線索,馬上被清除得不留半分痕跡。杜世伯,能夠做到如此乾淨利索,令我調用任何財力與勢力都無可奈何的人,除了您,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
杜修宇並不生氣,毫不在意的笑:「說到底,你還是懷疑我。」
「不,我很清楚,一定不是你。」耿紹昀篤定說:「但是,兇手在您的庇護之下,我來,是請您不要再庇護兇手,行嗎?」
「不行,」杜修宇一口回絕,毫無商榷餘地:「她的確犯了一個大錯,錯得離譜,等我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至於派殺手到醫院那種事,你可以放心,僅那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你母親不會再有任何生命危險。那個人的一切行動,從此全部在我約束之下,我會處罰她,可我不能把她交給你。」
「即使我用合法手段起訴她,也不行?」
杜修宇微笑:「紹昀,不要浪費時間了,你不會找到任何證據。」
「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耿紹昀禮貌欠身告辭。
「紹昀,」杜修宇猶豫一下,衝他的背影說:「你不見小小一面嗎?」
耿紹昀腳步一頓,什麼話也不說,又繼續前行,大步走出書房。
杜修宇拿出一支雪茄,一直坐在角落裡悶不吭聲的傅傳玉走近前,替他點上煙,怯怯的喊:「宇哥——」
「不要跟我說話!」他噴出濃濃一口煙霧,神情陰鬱。
「宇哥,」傅傳玉低聲下氣,「我知道錯了,看那女人把小小傷得那麼厲害,我實在氣不過,一衝動就——」
杜修宇冷笑:「傅傳玉是什麼人,會衝動到失去理性?」
「我、我——」傅傳玉張口結舌。
「傳玉,」杜修宇的表情在迷濛煙霧後模糊不清:「你不想小小嫁給耿紹昀,為什麼呢?」
傅傳玉撇一撇嘴角:「那個花花公子有什麼好,他配不上小小。」
「你跟隨我有二十八年了吧!」
傅傳玉沒想到他會突然轉換話題,愣了一下,感慨說:「自從十六歲那年,你把我從垃圾堆裡撿回家,我就跟隨在你身爆已經二十八年,我們都老了!」
「前十年,你陪我出生入死,沒有一天好日子過;後十六年,你殫精竭慮,協助我打造杜氏王國;我從來沒有忘記二十五年前,是你冒死把我從死人堆裡背出來,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所以——」他話鋒一轉,「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你,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準備太多的謊言。」
「那麼——」傅傳的眼眸變得犀利,「你是不是還記得,我為救你懷孕的妻子,被你那幫死對頭?你一直都知道的,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對不對?」她咬牙,淚水沿著蒼白的臉龐滾落,「你以為把那幫人全部殺乾淨,就可以還我清白?知道我為什麼終身不嫁嗎?」
杜修宇歎息:「傳玉,我們一家三口欠你太多!」
崩緊的弦彷彿突然斷開,人頓時變得脆弱,傅傳玉禁不住掩面失聲痛哭,杜修宇從來沒見她哭過,無論是生死關頭,還是受盡屈辱,她不曾掉過一滴眼淚。黯然半晌,他輕拍她的肩頭:「對不起,傳玉,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我不會再追究;但我希望你牢記,不管有什麼怨與恨,我一人承擔足已,與小小無關;答應我,永遠不要傷害小小!」
「我答應你,」傅傳玉擦乾淚水,「永遠不會傷害小小!」
耿紹昀慢慢下樓,小小站在窗前,按燃打火機,盯著幽藍跳躍的小火焰,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接近,終於在她身後停下,手指一鬆,火焰熄滅了,她沒有回頭,「原來,你不是為我而來!」
「你跟我走嗎?」耿紹昀問,「放棄杜氏的一切榮耀,跟我賺好嗎?」
小小轉過身,他果然消瘦了許多,眼底透出淡淡疲憊與憔悴,她笑一笑,有點淒楚:「你放不下你的母親,難道我就能放棄我父親,置之不理?」
他抬手,微涼的手指在她臉龐停駐,「你等我嗎?」
「等到什麼時候,等你母親醒來,還是等你把兇手處決了?」她仰起臉看他,目光裡惶恐交雜著哀懇:「紹昀,傷你母親的人不是我爸爸,你可不可以放棄仇恨,就算是為了孩子——」
他緩緩退開幾步,深深看她片刻,轉身向門的方向走去。她又按燃打火機,點起一支煙,第一次抽煙,煙霧嗆得她連連咳嗽,苦澀的味道在口中瀰漫開來。
走到門口,他手握在門柄上,回過頭,房間裡光線很暗,她倚窗而立,嬌小的身型淹沒在窗簾的陰影中,唯一能看清的是她指間一明一滅的點點火星。他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我出生的時候很小,小得像只餓貓,媽媽就為我取了一個小名,叫小小。
他問:「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
她側首想了想,「好像沒有。」
「我愛你。」他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砰——」大門閉合的聲音在空曠房間裡迴盪。
一截煙灰被震落,她摀住胸口慢慢蜷縮在地上,「我愛你。」她低聲說,大滴的淚落在厚實的地毯上,不過是轉瞬間,就失去了蹤跡。
手滑向腹部,裡面正孕育一個小生命,儘管他對她有所背叛,儘管他讓她苦等不至,她依然那樣不爭氣的愛著他,小心呵護他貌同的骨肉,分明是心中若有所待。現在,他已經徹底棄她們母子而去,還不死心嗎?她覺得痛,席捲五臟六腑不可竭制的痛,痛出了冷汗。撕心裂肺,還是肝腸寸斷?乾脆一次性痛個徹底,以後,她再也不會給任何人機會,讓自己痛!
小小指尖著拔通了一個號碼,電話那端傳來沈嘉恆醇厚悅耳的聲音:「喂,小小嗎?」
「你還願意娶我嗎?」
那邊沒有了聲響。
「我不會騙你,我不愛你,但我願意嫁給你,你如果不願意接受,可以拒絕,我向你道歉。」
「我願意娶你,」他輕聲但果決的說:「即使你不愛我!」
「明天早上八點,請你到市中心的克拉克郡婚姻登記處,我在門口等你。」她掛斷電話,伏地痛哭出聲,在疼痛中,最後一次為一個男人痛哭,從此真真正正心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