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紹謙盯著面前精美請柬,愁眉不展。耿紹昀、小小以及沈嘉恆三個人從美國歸來後的這半個月裡,他們的婚變事件一直是娛樂新聞的熱門話題。由於三位涉事主角一致保持緘默,使得外界更加好奇,對於婚變原因各種猜測不斷,眾說紛紜。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原本既將成為耿太太的小小變成了沈太太,已是鐵一般的事實。沈家是豪門世家,雖然因為杜修宇剛去世,不適宜舉辦大規模的婚禮慶典,但一場宴會總免不了,今晚的宴會上,小小將以沈太太的身份正式亮相公眾場合。
耿紹謙思索了半個小時左右,終於下定決心,把請柬捲成一團塞入口袋。歸國之後,兄長對於在美國發生的事,不提片言隻字,只是越來越沉默,眼見他的沉鬱,紹謙愛莫能助,唯一能做的僅有盡量小心不提及讓他難過的人或事。
走上二樓,耿紹謙見沈韻心坐在輪椅裡,守著耿紹昀的書房門發呆。清醒後,她只能依靠輪椅行動,對於這樣的母親,耿紹昀不可能恨得起來,卻很少再和她說話。
耿紹謙到沈韻心旁爆半蹲下身軀,「媽,你想找大哥嗎,有什麼事?」
沈韻心指了指書房的門,嘴唇蠕動一下,沒有聲音,她還需要一段較長時日,才能完全恢復語言功能。
紹謙了然點頭,「我明白,您放心,我會勸大哥,讓陳嫂送你回房休息好不好?」他招手示意守在一旁的傭人推母親回房。
沈韻心焦急,艱難吐詞:「不,我——等——」
紹謙歎一口氣,「好吧,我先進去看看大哥。」
推開書房的門,就聞到一股嗆鼻煙味,房內煙霧繚繞,一縷陽光無精打采探入窗內,照得滿室昏黃。書桌後,煢然的身影被重重煙霧包圍。紹謙走近前,桌上的煙灰盅裡堆滿了煙蒂,「大哥,你這樣子抽煙法,遲早要得肺癌。」
紹昀抬頭看弟弟一眼,掐滅指間的香煙,拿起桌面上一份請柬遞給他,「你去出席今晚的宴會,記得替我送一份禮物給她。」
紹謙苦笑,本打算把晚宴的事隱瞞過去,沒想到沈嘉恆居然給紹昀單獨送了請柬。接過請柬,他看見兄長眼中紅絲密佈,心中惻然:「大哥——」
紹昀擺擺手,「我沒事,你不用勸我,更不用安慰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就行了。」
紹謙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靜靜站了一會兒,慢慢退出書房。門外,沈韻心眼巴巴望他,紹謙勉強擠出一個撫慰的笑容:「媽,大哥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心裡難過,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沈韻心看向緊閉的房門,眼中流露出悲傷悔恨的神色。
雖然盡可能低調,沈家晚宴依然賓朋滿座,繁華似錦,富貴如雲。盛裝打扮的小小高貴典雅,精緻完美得如同一座藝術雕像。紹謙覺得陌生,盯著她看了又看,最後歎息:「你漂亮了很多,可我比較懷念那個精靈刁鑽的小小,真實生動。」
小小淡笑:「紹謙,蘇小小是我父親精心呵護下的產物,沒有了我父親的呵護,蘇小小就消失了。」
「我現在該怎麼稱呼你?杜,還是沈太太?」
小小垂下眼眸,手中托著一杯酒,殷紅酒液倒映燈火,泛出冷冷波光,她說:「你可以稱呼我真正的名字——惜若。」
不遠處,沈嘉恆正和身旁的人說笑,滿面春風,無意中對上紹謙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優雅舉杯致意。紹謙想起鬱鬱寡歡的兄長,有點氣悶,沒心情再逗留下去,「我該走了。」
小小並不多作挽留,送他到門口,輕聲說:「紹謙,我們仍然是朋友!」
紹謙回頭:「還有三個月我就畢業了,畢業後我會回本城醫院工作,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他自嘲一笑:「不過,以你現在的身份,可能是不需要了。」
小小笑而不語,眼中有了溫暖的神情。
江雅秋受小小委託,陪紹謙去停車場,一路上誰也不說話,氣氛沉悶。臨上車之際,紹謙忍不住問:「雅秋,孩子、我哥的孩子,她準備怎麼處理?」
「她沒有提過,我不知道,」江雅秋憂慮蹙眉:「就算她想要,沈先生未必能容得下,畢竟,現在他們才是夫妻。」
紹謙默然,看他上了車,江雅秋轉身準備離去,又聽見他喊:「雅秋——」
她回過頭。
「如果——」他躊躇一下,卻說:「如果她準備處理那個孩子,你能不能先給我來個電話?」
江雅秋點頭。
賓客直到凌晨三點才散盡,小小卸妝後,坐在梳妝台前心神不寧的梳理滿頭長髮。浴室裡傳出水流聲,沈嘉恆正洗澡。註冊結婚以來,他們今晚才開始同居一室。明知這一日遲早要來臨,潛意識裡,總盼望能遲一點、再遲一點!
雙手輕撫上她的肩,小小微微一下,手不由握緊了梳子的把柄。沈嘉恆俯身,炙熱氣息吹入她後頸,感受到他的,她的脊背不知不覺僵直。他的唇輕輕刷過她耳畔,柔聲說:「累了吧,早點休息。」
她極不自然的應一聲:「嗯!」用力狠捏梳柄,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不肯鬆手,梳柄邊緣深深陷入掌心,偏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他張開手臂,從背後把她摟入懷中,她的身體一如他想像,溫軟馨香,他已久,滾燙的吻烙上她頸側。
一股噁心的感覺不可抑制湧上來,小小猝然推開他,衝入浴室。懷孕後,妊娠反映雖時有發生,卻是第一次這麼厲害,排山倒海的嘔吐,吐到最後,連胃酸也嘔出來了,太過難受,眼淚不停落下,她說過不哭的,再也不哭的。擦乾眼淚,她打開水龍頭沖刷台盆,緩慢細緻,不知道過了多久,浴室外傳來「砰」的一聲。她張開手,掌心有兩道淤血的刻痕,抬起頭,看見鏡中自己蒼白的倒影。許久,走出浴室,沈嘉恆早已離去,滿室冷寂無聲。
小小扶住床沿,乏力跪坐在地毯上,手掌留戀輕輕撫摸腹部,那裡,有另一顆心臟與她的心臟一起跳動。可是,既然不能給孩子一個完整幸福的家,何必自私的把他帶到這世上受苦!
第二天,小小讓江雅秋陪她去醫院,事先沒有預約,辦手續需要較長時間。江雅秋藉機拔通了紹謙的電話:「紹謙,小小在康慈中心醫院三樓手術部。」
紹謙立即拔打紹昀的電話。接電話的人是新任首席秘書,禮貌告訴他「總裁召開重要會議,不能受任何打擾」。紹謙沒耐心和她多說,扔下電話驅車衝向勝天大廈,不顧秘書和助理的阻攔,逕直闖進會議室,滿室的人愕然看向他。
「大哥。」紹謙氣喘吁吁,用手背擦一把額頭的汗。
紹昀正在召開高層會議,見紹謙這副樣子,知道必定有急事,立即起身領他走出會議室,問:「怎麼了?」
「小小在康慈中心醫院,準備做手術……」
恐慌的感覺轟然輾過胸口,他最驚懼的事終究是免不了,幾近絕望,猶不死心,「什麼手術?」
紹謙嚥一口唾沫,補充說:「人流——」
話沒有說完,紹昀已經衝向電梯,紹謙緊追後面,「大哥,讓我開車——」以往用於玩樂的飆車特技終於派上正當用場,紹謙開著車,穿梭於城市的滾滾車流中,見縫插針、左右逢源。車子剛到達醫院門口,紹昀不等車子停穩就躍了下來,紹謙衝他背影喊:「大哥,三樓手術部。」
小小在專用休息室裡等待手術,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寒意侵骨,雙手緊抱住肩,斜靠沙發一角,雙眼微闔。江雅秋陪坐她身旁,看看她平靜到近乎淡漠的神情,欲言又止。
休息室的門被大力推開,耿紹昀出現在門口,凌厲的雙眸緊盯著小小,氣息急促紊亂。江雅秋頓時如釋重負,放輕腳步走出休息室,順手帶上門。
他平緩一下呼吸,慢慢走近她,低低的,哀求般:「可不可以,留下孩子?」
小小似乎反應不過來,茫然看著他,沒有說話。
護士從門外探進腦袋,「杜,可以做手術了。」
小小站起身,向對面的手術室走去。
「小小,」耿紹昀倉促拉住她,喘一口氣,艱難說:「我知道,這個要求很自私,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能留下這個孩子,我求你。等他一出生,我就帶走他,永遠不會回來打擾你的生活。」
她的手覆上他的手,她的手指冰冷,他的手竟微微發發抖,她用力一點一點把他的手捋下她的手臂:「曾經,我也求過你!」
眼睜睜看她走進對面手術室的門,他愴然喊:「小小!」一滴淚突然就跌落了下來。
她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手術室的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隔斷了彼此間最後一絲情緣,他與她的世界,從此各在天涯的另一方。
不知道怎樣走出醫院大門,脈脈斜陽把影子拉成了長長一條,踏過一地枯葉,再回首,但見半生蒼涼。耿紹昀仰首,高空中,一架飛機掠過,離得太遠,只看見一個微小的影子,從雲層間穿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