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的嫌犯為了爭取減刑,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將犯案過程交代的一清二楚。
「殺人的不是我。我只是把他們都綁在一起,想著搶完錢就走。是大龍一定要殺人滅口,他說那一家三口看到了他的樣子,不殺不行。」
「你們犯案的時候沒有戴頭套或者用別的手段遮蓋樣貌?」
「有。但是大龍一進房子控制住他們後,就摘下來了。我提醒過他,他說沒關係。」如此這般,受害人看到他容貌是必然的事。很明顯這個大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這一家人。
「不滿六個月的嬰兒怎麼會指證他?為什麼連孩子也沒放過?」
「大龍說他一直哭很煩。就……把他摔死了。」
旁邊的同事低聲咒罵了一句人渣。
東方廌拿起案發現場的照片。一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夫婦和一個剛出生不滿半歲的嬰兒。年輕夫婦身中數十刀,看似雜亂無章的傷口,法醫報告卻顯示脖子上致命的一刀又快又準。這就說明兇手明明掌握一刀斃命的技術,卻故意虐殺受害人以此滿足自己變態的慾望。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她仔細看著現場的照片,突然覺得這個畫面十分熟悉,好像在哪裡見到過。東方廌想起唐既白的提點。「這個大龍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有犯案前科?」
嫌疑人猶豫了,不知道能不能說。也有可能是他的戰術,想用信息換取更多的利益。
「我看了你的檔案,沒有前科。你說你只是圖財,害命的另有其人。如果你幫助檢方坐實李大龍的所有罪行,我以個人名譽擔保,在法庭上替你求情減刑。」
「我是聽李大龍喝醉酒後說的,那是一樁很久前的案子了……檢察官,我看你們年紀還輕,那案子發的時候,有可能你們還沒有出生。」
「別廢話。」
「你們聽說過1990年11.3案嗎?發生在祁山縣。」電光火石之間,東方廌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覺得案發現場眼熟。和那個案子的犯案手法是一模一樣。
兩個同事都領悟過來是哪件案子,齊刷刷看向了東方廌。那個案子發生在她出生的前一年,影響了唐既白的一生,那個時候唐既白五歲,還叫唐廌。
東方廌握筆的手都在顫抖,但還是強穩住心神。「你詳細說說。」
二十六年前的祁山縣裡,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婦深夜被人砍死在屋裡。沒有財物損失,凶器是自家的菜刀。現場採集到了除了兩位老人以外唯一的指紋和腳印,很快逮捕了嫌犯,是同村村民,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李民佑。
李民佑是村裡少數讀過書的知識分子,結了婚,有一對可愛的龍鳳胎兒女。平日裡樂善好施的年輕夫婦,見老兩口無人照顧,山裡生活多有不便。男人就每天給老人扛一桶水送上去,女人就隔三差五去炒幾道菜孝敬他們。老兩口也很喜歡逗弄他們那一對龍鳳胎的孩子。甚至幾次說過,要將死後的遺產包括村裡的房子和存折上的一萬塊錢都留給這對龍鳳胎。這是街坊鄰里都聽說過的事。
那時候一萬塊可是個大數目,也是這筆遺產,成了檢方懷疑李民佑殺人的動機。因為老人死前半個月,一直在外地打工的親侄子回來了,老人起了念頭,要把自己的遺產轉送給侄子。聽說為了這事,李民佑對老人心生怨懟,連著好幾天都沒有去看過老人。
案發那一晚,女兒發高燒,李民佑半夜出門求藥,所以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有村民當晚看見他往老人家的方向走,又有鄰居聽到老人家裡傳出和年輕男子的激烈爭吵聲。
證據鏈很完整,即使李民佑一直喊冤不承認。地方檢察院還是成功將他入罪,當年的法律還是奉行「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嚴刑,加上年關將至,四處氣氛喜樂安詳,這個時候發生的命案往往都被媒體渲染的更加人神共憤。最終李民佑被判了死刑。而經手的檢察官正是唐廌的父親唐慎。
結果李民佑伏法後不久,跳出來一個赤腳醫生證明李民佑當時確實在村外找到從鄰村吃酒回來的他買藥。他是有不在場證明的。
更糟糕的是,赤腳醫生說自己曾經寫過一封書面證明親手呈給檢察院的唐慎檢察官,但是這封信並沒有出現在呈堂證據裡。媒體報道都在指責是唐慎急功近利,隱瞞了證據。
李民佑的妻子知道真相後更是悲痛欲絕,帶著一雙年幼的孩子自殺。
這一下子唐慎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好幾條人命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儘管他拒不承認自己曾經收到過那封信,但他依然遭到停職調查。一瞬間千夫所指,身邊除了摯友東方獲,人人都在戳他脊樑骨。他的精神狀態一度崩潰,在又一次媒體的圍追堵截下,精神恍惚的唐慎出了車禍,當時車上還坐著他的妻子。兩人搶救無效死亡。
一夜之間,唐廌失去了雙親。唐家也沒有別的近親,東方獲和已經身懷六甲的妻子一合計,決定收養他。但媒體顯然還沒打算放過這個孩子,因為唐慎去世後,在他的家書房裡搜出了赤腳醫生寫的證明信,不管這起殺人案的真兇是誰,至少坐實了他瀆職的罪名。原本因為車禍而消停下來的媒體,突然又能理直氣壯昂起胸膛重回「戰場」。
媒體就像蒼蠅叮上了有縫的雞蛋,一窩蜂擠進了他的生活,絲毫不顧一個剛剛喪父喪母的孩子心情。那般見縫插針的密集採訪雖然當時尚在母親肚子裡的東方廌沒有見識過,但是聽父親說起也可以想像。說最驚險的是有一次懷孕的母親在自家門口被記者擠到差點摔倒,還好五歲的唐廌在後面死死撐住才不至於釀成大禍。後怕之餘,東方家終於下決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正好當時檢察院有個調去烏蘇市的機會,因為烏蘇遠在東北部,離南部小城祁山十萬八千里之遙,沒人願意去。東方獲主動申請,很快就獲批。到了烏蘇後,東方獲欲為唐廌改名叫東方既白,徹底擺脫過去重新開始,但唐廌不願改姓,又念著東方家的養育之恩,怕惹叔叔阿姨傷心,最後折中改名為唐既白。至於他的名字為什麼變成了東方家小女兒的名字,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在此按下不表。
當時東方廌給嫌犯錄完口供心慌意亂,走出看守所靠在車門邊給唐既白打電話。按道理那個時間他應該已經買好燒烤到檢察院了。但是卻遲遲不接電話。就在她已經準備掛斷的時候,那邊接了起來。「喂。小廌……」
「喂。哥,你到哪了?」
「還……」唐既白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人的眼色,回答道。「還在等燒烤,點的東西有點多,沒有烤完。」
「算了,你就在電話裡聽我說吧。千萬別激動。當年11.3案子的真兇找到了!是我今天經手的這起搶劫案的同夥,叫李大龍,還在逃。我剛查了他戶籍信息,確實祖籍是祁山,還是當年那對老夫婦的侄子!」
其實東方廌也不確定唐既白知道這個消息後,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原本一個簡單的案子,最終賠上那麼多條性命和三個家庭的命運。現在始作俑者終於浮出水面,但是這也就證明了當年那個案子他父親確實存在著不可推脫的過失。
副駕駛座上的人眼神變得很奇怪。戳在唐既白腰間的硬物頂了頂,半晌無話的他這才開口:「我知道了。」
電話那邊傳來嘟嘟的忙音,東方廌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手機。我知道了?就這樣?雖然事情過去二十幾年,但她知道唐既白心裡從來就沒有放下過這個心結。現在塵封多年的案情出現了這麼大的突破,就只有這短短四個字?
她總覺著哪裡不太對勁,又回撥了過去。這回沒有再應答。
恰巧同事做完收尾的工作走出來。「東方,沒事吧?」
「沒事,剛給我哥打電話。我們先回單位,他差不多同時到。」
「話說,東方你真要給那個嫌犯在法庭求情嗎?」那可是三條無辜的人命。雖然他說自己沒下手,檢察官們可不會隨意的聽信這種一面之詞,還得等李大龍歸案才能有定論。
「我瘋了嗎?為那樣的人求情。」
「但你剛跟他說以個人名譽擔保……」
「是啊。可我個人沒什麼名譽可言。」東方廌無奈的攤了攤手,擺明了耍賴。「就算這人真沒親自動手,旁觀不作為,也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