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既白在棚戶區買完燒烤回車上時,突然感覺有道視線在後面,本能的第六感讓他去拉車門。手還沒有碰到車門,後面的人卻如餓狼一般撲上來扼住他的脖子,與此同時,一把槍頂到了他的腰間。「往外環路開,開去郊外。」
車子駛到了無人的野地,那個人從車後方爬到副駕駛座上,在微弱的車燈光線下現出了矮壯的身形。唐既白心覺不妙,這般無遮無掩的歹徒都是打算不留活口的。他爬到副駕上,大概是想要殺了他以後掌握方向盤。他在心中暗自籌算如何脫身。
正在此時,手機響了。他沒有接,那個矮壯漢子卻用槍點了點他。「接,開外放。敢亂說一個字,你知道後果的。」
東方廌毫無徵兆的在電話裡吐露了二十六年前那個案子的真相。車上的兩個人都同時靜默了。
怕被對方聽出破綻,歹徒摁掉了電話,將他的手機丟出窗外。
「你和11.3案有什麼關係?」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矮壯漢子問唐既白。
唐既白不答反問。「你又和那個案子有什麼關係?」
「臭小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玩花招,信不信我現在一槍崩了你。」抵在唐既白腰間的槍一下子移到他太陽穴,槍托一猛子砸到他頭上。
唐既白的頭往前撞到了方向盤上,一陣暈眩,有粘稠的液體糊住了眼睛。
「你是不是當年那個臭教書的兒子?我聽說他婆娘帶著一雙兒女自殺,只死了一個。」
「我不是……我父親叫唐慎。」
「唐慎?」矮壯男人嘴裡砸吧著這個名字,好似在回憶。「那個判錯案的檢察官?」
唐既白不回答他的話,好在男人也沒打算讓他回答。反而自顧自的笑了起來,一笑那雙三角眼就瞇在了一起,臉上橫肉堆在一起,肉的縫隙裡還有黑泥。「說來我還要感謝你爸的。」
「你是李大龍。」唐既白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兄弟對不住了,今兒搶到你頭上也是個意外。我要是知道你是唐檢察官的兒子,我肯定繞著走。怎麼著你爸也算對我有恩。」李大龍口裡說著客氣話,眼裡卻淨是邪念,掂量著手裡屬於唐既白的錢包。「但這錢我既然拿到手了,也沒有退出來的道理。你就當江湖救急了。」
「我爸和你不是一路人。」唐既白的關注點不在錢包上。
李大龍笑了。「二十六年前,我殺了兩個人,你爸也是。只是方法不一樣,有什麼不同?對了,還有三個。你女朋友剛剛告訴你的入室搶劫案,死了三個。你說你爸當年如果沒有抓錯人,這一家三口現在是不是活的好好的?我也不想殺人。可是沒有人阻止我啊!」
唐既白的手緩緩的抓緊自己的西裝褲,他一向是個情緒很自控的人,甚至有些過分溫吞。以至於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永遠不會發火的人。
李大龍彷彿知道唐既白最痛的軟肋在哪,一刀一刀凌遲的很有快感。他沒有撒謊,他是真的不想殺人,殺人有什麼意思,一刀斃命,連喊痛都來不及。他只喜歡折磨,看著他們痛哭求饒。從憤怒到絕望又死死的抱住那也許會活下來的一絲希望不肯放手。
人吶。只有在最要命的那個關頭,才會爆發出難以想像的潛力。就像那個被捅了十幾刀的媽媽,明明氣都喘不出一口了,看見他走近嬰兒床的時候,竟然有力氣拉住他的腿。
可是那不過是徒勞,最後還不是親眼看著她的孩子被摔死在眼前,到死都沒閉上眼。
他最愛做的就是奪去他們絕望中保留的最後一絲希望。對於唐既白,他突然有個別的玩法。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李大龍靠近他的耳朵輕聲說了一句話。
唐既白的瞳孔隨著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逐漸放大。到最後變成了刻骨的恨意,彷彿要用眼神燃起一把火來。那是屬於殺人犯才有的眼神。
「很好。你看,我們現在不就是一路人了。」李大龍撫掌。「保持著這股恨。我很期待下次在新聞裡看見你的名字。」
他劫持這輛車的時候,原本是打算讓司機開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搶完錢就殺了他的。但沒想到撞上「故人」,既然這麼戲劇性,索性破天荒的留了活口。他也不怕他去報警,等警察趕來他早就拿著錢逃之夭夭了。
李大龍下車時和唐既白說:「如果在牢裡能見到你,我突然有點期待被抓了。」
他跳下車,動作不急不緩的向前走。一邊走,一邊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開始點錢包裡的鈔票。唐既白是個有點傳統的人,他不喜歡用信用卡或者是電子銀行,不管大錢小錢都習慣現金交易。所以包裡帶著不少的現金。李大龍點著錢,眉開眼笑。
唐既白一直呆坐在原位上沒動,與其說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不如說是過度震驚後的木訥。他緩緩抬頭,看見李大龍還站在車燈前點錢。數到一半,他抬眼看了一眼不遠處,有一個獨身女孩經過。他抬腳朝女孩的方向走去。
那骯髒的唾沫,貪婪的眼神,殺人如麻的手匯聚成惡魔的形象,出現在唐既白被血模糊的雙眼中。
「我不想殺人啊!可是沒有人阻止我!」李大龍的話盤旋在耳旁。
「不能讓他跑了。他還會害更多的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幾乎是下意識的,唐既白扭了一下車燈,近光燈變成了遠光。李大龍抬起手肘遮住強烈的光線。
他一腳油門,車子猛衝過去。砰的一聲巨響,李大龍壯實的身體把前車窗撞出了蜘蛛狀的裂紋,人從車頂滾過最後落到了草地上。鮮血滲進了鬆軟的泥土中,綠草因此變得更加生機盎然。
落在草地裡的手機屏幕摔裂了,仍然頑強的亮起,鈴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尖銳。
唐既白因為故意殺人罪,一審被判處無期。而建議量刑的正是東方獲。
起訴前東方廌為了起訴罪名和東方獲吵得天翻地覆。「哥哥遭到搶劫,那時候如果他不反抗,死的就是他了。這屬於無限正當防衛,不是故意殺人!」
「當時受害人已經停止侵害拿了錢離開既白的車,很明顯他當時生命沒有遭到威脅,正當防衛只針對正在進行中的不法侵害。你自己是學法律的,這麼簡單的概念不需要我告訴你。」
東方廌還想再爭辯,東方獲抬了下手。「好了,你捫心自問。如果搶劫的那個人不是當年11.3案的真兇,你哥會開車撞死他嗎?」
東方廌默了半晌才抬眼看向父親。「難怪媽媽會離開你……親情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所有人都說唐既白是東方獲最好的學生,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兒子。只有東方廌能感受到父親對他的疏離,不是表面上的那種,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逃避。
就好比進檢察院這件事,她從法學院畢業的時候原本是想做律師,父親發了很大的脾氣,強行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但是哥哥畢業的時候,父親卻私下跟他談話說留在大學任教更適合他。東方廌知道唐既白從小的志願就是成為一名檢察官,但他還是聽從了父親的話,去了大學當教授。
這其實沒什麼不好理解的,誰也不是聖人。在心裡對親生的與收養的孩子有區別對待是很正常的事。直到這次,東方獲「鐵面無私」的建議按最重的量刑起訴唐既白,她才打心底對父親產生了的質疑。
判決結果下來後,東方廌辭去了檢察院的工作,還委託魏晚替她找地方搬家。她以為一向暴脾氣的父親會大發雷霆和她吵架,但她沒想到父親居然不聲不響的辦理了提前退休,還一個人搬去了老干所。
也許是因為父親的絕情,唐既白再也不願意接受她的探監請求。
從此,東方廌家不成家,工作也沒了。那兩年裡都在埋頭找線索找論點替他翻案。唐既白的案子就像一張網,將她困在裡面,越掙扎越勒緊,無法呼吸。直到丁長樂那不經意的一撥,抽出了一個關鍵的線頭,網子露出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