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非白這次不但帶回來宋明磊,還帶來了幾個年青書生,他們看原非白和宋明磊的樣子幾乎跟看著神沒什麼區別了。
西楓苑很久沒這麼熱鬧了,我被謝三娘叫去幫忙,伺候著一大幫子人用過午飯,原非白便和他的一堆客人在前廳品茗,我回到屋中,正想歇個午覺,宋明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趕緊將他迎進來。
宋明磊拉著我的手,仔細地看看我,輕聲道:「二哥沒用,讓四妹受委屈了。」
我明白他是想起牛虻之禍來了,回首想想,也甚是可怕,只好強顏歡笑:「二哥莫要再提,是木槿自己沉不住氣,讓人有了把柄可抓,倒是連累了碧瑩還有眾家兄妹了。」
他的雙眸幽深如瑰麗的黑寶石,看著我難受地歎了一口氣,但忽地又輕笑一聲:「不過妹妹不用擔心,將軍知道了這件事,痛責了夫人一頓,夫人生了個女兒,取名叫非雲,自是無法與大爺和三爺相抗,想必不會再為難我們小五義眾人了。」
我點點頭,遲疑地問道:「錦繡和將軍……。」
宋明磊看著我,斟酌一會兒道:「木槿,你不用太擔心,候爺他……很喜歡錦繡,對待她亦是很好。」
我心中難受,原青江,一個可以做他父親的男人,他真得能帶給她幸褔嗎?她可是我唯一的親妹子啊。
宋明磊拉我坐下:「明日錦繡就會回西安,到時我作東在館陶居安排我們小五義聚首如何?」
「嗯!」我點點頭,想到可以見到久違的錦繡,心情稍微好了些。
宋明磊在我對面坐下,自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這是為兄的在洛陽為你買的禮物,也不知是否稱你的心?」
我輕輕扭開那錦盒,竟是一對鎦金點翠花籃耳墜,我由衷讚道:「二哥,這耳墜好漂亮,不如給碧瑩吧!」
宋明磊挑眉微微一笑:「放心吧,三妹的禮物,我都已準備好了,這是專門給你買的,來,二哥給你帶上。」
我還沒等開口,他已彎腰取了一隻帶上我的左耳,他乘機俯在我耳邊輕聲道:「木槿,這對耳墜子裡放的是雪珠丹,可解世間奇毒,你定要日夜戴在身上,以防原非白給你下毒。」
我心中大驚,宋明磊已饒到我的右邊大聲道:「看看,我家四妹帶上總算不像個假小子了。」
我目瞪口呆,好個宋明磊,莫非這是你的真心話,只聽他又低聲道:「當初非不得已,二哥求他照顧四妹,不想這西楓苑內暗道重重,而這世上萬物歷來便是墨者非墨,瑜者非瑜,原非白此人絕非等閒,四妹萬萬小心。」
我正要開口,他忽地拉開了同我的距離,對我如常笑道:「木槿,可喜歡為兄的禮物?」
我看著他的眼,笑說:「多謝四哥,這耳墜子木槿好生喜歡!」
話音剛落,素輝的聲音便傳來:「木姑娘,宋護衛可在你處,三爺四處打發人找他呢!」
宋明磊對我眨了一下眼,起身開門,春風笑道:「有勞素輝小哥了。」
素輝的眼中閃著崇拜的目光,一連聲的道著客氣,緊跟在宋明磊身後去了。
而我呆在那裡,看著窗外鬱鬱蔥榮,回味著宋明磊的話:世上萬物,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他是在告訴我,原非白是個披著天使外表的惡魔,而我,絕不能愛上這個惡魔,這些我都能理解…
我看著我那一對漂亮的新耳墜,這耳墜中藏有雪珠丹,宋明磊為什麼認為原非白要對我下毒呢?
在谷底,他偷留著魚骨自衛連我也防著,如果不是張德荗及時趕到,那玉郎君就殺了我了……
我冒死救了他,他卻用移禍江東之計來害我……
這幾個月他有二次強吻了我,卻從不坦誠以告他要保護的女孩是誰…
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而這西楓苑中暗道重重,他是在暗示有人可以從苑子外面進來殺我嗎?
明明是火燒火撩的天氣,我忽而覺得冷如冰窯……
「你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原非白的聲音忽地自耳際傳來,我嚇得跳起來。
「一個月不見,你愛發呆的子一點也沒變?」絕代波斯貓在那裡埋怨著我,我愣在當場,經過洛陽詩會,他更是成熟自信,笑容也愈加飄逸出塵,這樣天使一般的美少年,為何想下毒害我?
他拿出手絹,輕輕替我拭著汗水:「都這麼大姑娘了,為何老不懂照顧自己,真讓人不放心啊。」我不著痕跡地拉下了的他手,強笑道:「恭喜三爺,這一次洛陽之行,旗開得勝了。」
他對我淡淡一笑,並沒有回我的話,反而抓住我欲抽離的手,替我把著脈,無奈道:「你最近疏於練武了,還偷吃油潑賴子了吧。」
我嘿嘿裝傻:「哪有啊,三爺明鑒。」
事實是,自原非白走了,我和素輝總偷偷跑到玉北齋去找碧瑩玩,趙孟林曾金口斷言,要徹底治俞我的舊傷,一定要修身養,陰陽調和,不能吃辛賴之物,在西楓苑裡把我給饞得,所以這一段時間,在碧瑩那裡,油潑賴子還真沒少吃。
他不悅的瞥了我一眼,回頭叫了聲素輝:「拿進來。」
素輝應了一聲,氣喘吁吁地和韋虎挪進來一個半人高的大盒,我好奇地站了起來:「三爺,素輝和韋壯士在搗鼓什麼哪?」
原非白一笑:「你二哥既在洛陽的寶玉祥,專門為你訂了這對耳墜,我這個做爺的怎好空著手回來見你。」
啥意思?我疑惑地回頭,只見素輝和韋虎已在我的床前支起一盞小巧精美的琉璃宮燈來,我這才想起,洛陽宮燈冠絕天下。
天漸漸黑了起來,我的房間一燈璀璨光明,燈中錦畫慢慢轉動,正是一幅團扇美人圖,我深深地被吸引住了,好美!
素輝在外面狂喊著:「木丫頭,快出來看看,爺讓我們把西楓苑裡所有的燈都換作洛陽的宮燈了,可漂亮了。」
我衝了出去,真的,西楓苑從來沒這麼明亮過,我和素輝到處蹦蹦跳跳地賞燈,白帽方燈、紅紗圓燈、六色龍頭燈、走馬燈、蝴蝶燈、二龍戲珠燈、羅漢燈等等,竟相放出燦爛光輝,盞盞造型款式不同,燈中的錦畫,詩詞第一盞都不一樣,卻都是流行詩賦,名家作畫,一時間,西楓苑流光溢彩,我們好像身在元宵燈會。
我興奮地回頭,原非白正讓韋虎推著出來,淡笑著問我:「木槿可喜歡這洛陽宮燈。」
我開心地點著頭,跳到他面前,蹲在他膝前:「好喜歡,多謝三爺,咱們苑子裡這下好亮堂。」
他輕輕捋開我前額的一絲流海,對我溫和淺笑道:「這下你不怕天黑了吧。」
我的心中柔情湧動,他是如何知道我怕黑,晚上總要點一盞燈才可入睡呢?
這時素輝過來拉著我四處亂逛,小嘴嘰嘰呱呱不停地說著這燈好看,那燈漂亮,連三娘也咯咯樂著,韋虎面帶微笑,韓修竹扶須輕笑。
素輝在我耳邊大笑著:「你看,木槿,咱們家今天多亮啊。「
家?我的心一動,自從三年前聽到消息,那場特大水患將建州夷為平地,花家村裡的人口全部失蹤,家對於我和錦繡而言是多麼遙遠而奢侈的東西啊!
想起素輝說過,這世上只有西楓苑才是容得下我的家,如果真是這樣,我又該如何走我和非玨的路呢?
還有非白,我該拿他怎麼辦呢?猛地想起宋明磊的話,一絲陰影又掠過心頭,這宮燈又是為了保護他心愛的人才做的嗎,然而這又似乎太隆重了些,讓我實實在在地有了被寵愛的感覺,我不由得偷偷扭頭看向原非白,不想那個如玉似雪的少年也正在那裡靜靜地凝視著我。
次日,我向原非白告了假,宋明磊親自來接我,天知道我有多久沒踏入西安城的街市了,更別說久病在床的碧瑩,一路上我和碧瑩在車廂裡極其興奮地點評街景,活像兩隻聒噪的麻雀,難得宋明磊只是在那裡看著我倆微笑。
來到館陶居內,掌櫃恭敬地迎我們入二樓雅房,裡面早已坐著一個絕代美人。
那美人雙眸若紫晶燦爛,秋水額上一點瑪瑙血痣,一身名貴真青油綠色的懷素紗,內襯玉色素紗裙,走動時若碧湖蕩漾水波花紋,右耳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珍珠,左耳上單帶著一串的翡翠鑲金長墜子,越顯的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正是我許久未見的親妹—花錦繡。
我上前一把抱住她:「你這個小蹄子,為何許久不同我寫信,讓姐姐怛心死了。」
說著說著,我早已淚如泉湧,錦繡慢慢環上我的雙肩,亦是抽泣出聲,過了一會,我們三個女孩子抹著眼淚坐定下來,宋明磊忙著點菜,而我卻急不可待地問著錦繡,和將軍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的,他們說的都沒有錯,我已是候爺的人了,只等夫人的孩子滿月,將軍就會納我做如夫人。」錦繡微微一笑,滲著得意,回看我時,又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和慵懶:「姐姐可又要來說教?」
我的心痛了起來,為什麼?我那最親的妹妹,從她眼中,看不到那應有的幸福呢?
「我沒見過原候爺,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我知道他的妻子正懷著他的骨,可他卻和一個可以作他女兒的女孩發生關係,這難道不讓人心寒嗎?」我看著她的眼睛,靜靜地對她說著,彷彿也是對我自己說著,而她慵懶的笑容漸漸消失:「妹妹細想想,原將軍是鐘鳴鼎食之家,取個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你為二房,那麼他再取個比你更年青漂亮能幹的三房,四房呢?你又如何自處?好,咱們退一萬步,若是候爺真心喜歡你,可這種在權力顛峰上拚殺的男人,名利功勳永是第一,將來面南背北,後宮不得干政之時,你莫非要做他後宮裡的一隻金絲雀不成?到你人老珠黃,你又拿什麼和後宮三千粉黛爭寵?」
我上前一步,殷殷道:「妹妹這等絕代風華的人物,找一個一心一意敬你,愛你,疼你,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又無名利牽扯的英俊貴族,富家子弟,比比皆是,何苦去做人妾室,看人顏色呢?」我牽著她的纖纖玉手,流著淚笑道:「你看,大哥上次來信就說已在西域富庶之地置買田產,我們五個不如退出原家這個是非圈,到個沒有戰亂,沒有強權爭鬥的地方,咱們小五義替妹妹找一個真心相愛之人,姐姐這一生反正名聲已臭,本也不打算嫁人,那姐姐就永遠守著你,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輩子,就像你以前老說的,錦繡永遠和木槿在一起,我們不會孤獨終老,好嗎?」
心中不由出現非玨的笑容,我一咬牙甩頭忘卻,我滿心期待地看著錦繡,錦繡漂亮的紫瞳裡映著我,被我握著的玉手著,她的眼淚慢慢流出來,張口欲言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她的眼神是如此地悲哀絕望,為什麼,錦繡?為什麼,我的心好痛。
她忽地甩開我的手,仰天一笑,我哽在那裡,看著她沒有笑意的笑容:「木槿,為何你總是這天真,你以為我可以和你一樣大智若愚地縮在自我的小世界裡,安安心心地享受著大哥和二哥的庇護,然後照顧一個病癆,陶醉在重情重義地夢幻中嗎,那是癡心妄想,我和你們不一樣。」
錦繡哽咽著緩緩道:「我天生一雙紫瞳,人見人怕,比別人長得好些,更是成了別人口中的禍水降生,妖孽轉世。」
她猛地掀起右手的寬袖子,露出皓腕,上面一道猙獰地烙痕爬在她大半個手臂上:「在這紫園裡,幾乎每一個女孩子都被柳言生侵犯過,夫人是紫園之主,卻不聞不問,因為那美其名曰□,因為我們都會成為色藝雙全的殺人利器,還有二哥,你可知道他被……。」
「夠了,錦繡,別再說了……。」一直沉默的宋明磊忽然暴喝出聲,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生氣,碧瑩抽泣著過來扶住我,不停地撫著我的背,在我耳邊哭著說些什麼,可我卻似被這晴天霹靂劈到一樣,震撼得什麼也聽不見。
我唯一的妹妹,錦繡,她被柳言生,被柳言生這個變態,這個畜牲……
錦繡站在我對面,流淚不止:「我們進紫園那年,總共還有二百多個孩子從四面八方同我們一道被買到紫棲山莊,可是活下來的算上我們小五義,只有十五個而已,那司馬門之變,你可知道三千子弟兵中又有多少人活下來,回到紫園過新年的不過百來十個罷了,…….」
錦繡收了淚水,堅定地對我說道:「我只是要活下去,別人九死一生,都換不來候爺一眼,可我能得到所有的榮華富貴,我為什麼要拒絕。」
她的紫瞳看我一眼,嘲笑道:「姐姐自命清高,老說那什麼亂七八糟的前世長安,說什麼一生不嫁,那為何紫園上下人人都道姐姐勾引三爺,就連候爺都知道三爺四爺為了你,骨相殘,而三爺為了獨寵你一人,廣集珍禽華羽,命人連夜趕造上千洛陽宮燈,只為博佳人一笑……姐姐才真是好手段,…。」
「我說,夠了,花錦繡,別再折磨你姐姐了…….」宋明磊比剛才更厲聲喝了一句,大步走到她的前面,想抓住了錦繡的胳臂,忽地躥出一個黑影,那人向宋明磊急攻了一掌,將宋明磊逼退到我的身邊,我淚眼朦朧中看到一個滿臉傷疤的青年,一身勁裝黑衣,熊腰虎背,肌糾結,陰冷無比地看著我們。
宋明磊冷笑一聲:「原來是候爺身邊的喬萬大爺,這是我們小五義的家務事,敢問喬爺也想來手嗎?」
喬萬冷冷道:「候爺有令,任何人不得傷害錦姑娘,還請宋爺多多包涵。」
宋明磊在那裡沉著臉,和那喬萬對視著,冷不丁地,錦繡走到喬萬面前,狠狠煽了他一巴掌:「那是我宋二哥,你好大的膽子。」
喬萬當即跪下,冷然道:「屬下辦事不利,請錦姑娘責罰,只是候爺有命,喬萬不得不從。」
錦繡冷笑一聲:「好啊,喬大爺現在是候爺的紅人,我也支使不動你了。」
喬萬看錦繡真得生氣了,慌聲道:「姑娘息怒,喬萬剛才得罪了宋爺,還請宋爺願諒。」
錦繡再次絕然地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躍出二樓,衣袂飄渺,宛如仙子,喬萬也隨即躍出,剛出屋簷,喬萬已將一把油傘遮在她的頭上,他癡迷地看著她,而她卻在雨中對喬萬冷冷說道:「若候爺知道半個字,我便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喬萬恭敬地諾了一聲,回頭陰狠地看了我們一眼,我站在那裡,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直往下滴,碧瑩扶著我:「木槿,莫要難受,你的身子還沒大好,莫要聽錦繡說的那些氣話啊,她還是個孩子啊,咱們先回去吧,反正錦繡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了西安……木槿。」
我卻沒有動,也沒說任何話,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望著錦繡消失的方向,反反覆覆地回味著她說的每一句話,彷彿有千萬把刀在凌遲著我的內心。
碧瑩忽地捂著嘴驚叫起來,看著我淚水如決了堤一般,而宋明磊也是滿面驚痛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這才發現,我的口中一片血腥苦澀,前一團團殷紅,原來我竟吐血了,好像有人把我所有的力氣從身上抽空了一般,我腿腳一軟,倒在宋明磊的懷中,巨大黑暗向我撲來,可是我的眼前依然是錦繡的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