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業二年八月十六,陽光射進我房間的窗欞,我頭痛腦脹地睜開眼睛,身邊的非白早已不見蹤影,竄入腦海的是昨天的一連串荒誕遭遇,滿心的不可思議,怎麼就跟做了一場五花八門的夢似的?
但撐起左臂,那陣陣疼痛和驚心的紗布又提醒著我,原來昨天不是夢。
今天是我和錦繡的生辰,我打起精神,伸了個懶腰,決定好好梳洗一下,等錦繡過來陪我過生日。
這時三娘的大嗓門從屋外傳了進來:「姑娘可醒了,三娘能進來伺候姑娘梳洗嗎?」
我應了一聲,滿面春風的三娘進來,身後那兩個冷面侍衛端著一大桶熱水進來:「姑娘淨身吧。」
我奇道:「三娘,大清早的您幹嗎要讓我淨身啊?」
三娘呵呵笑著:「到底還是個孩子,昨兒個三爺既在你這兒個過了夜,總得清洗清洗,三爺今天還專門囑咐我,說是你昨兒受了傷,要好好照顧你。」
我在床上渾身燒得冒煙了,三娘猶自說下去:「三爺也真是的,雖說莊子裡上上下下都知道,木姑娘早晚是三爺的人,但也該給你準備一身新嫁衣,你昨兒個還受了傷,真是的,怎麼樣,爺昨兒個沒傷著姑娘吧?」
我張了張嘴,還沒回話,謝三娘已逕自扶我進了大水桶:「不過姑娘別介意,老身打三爺一出生就跟在三爺身邊了,老身看得出來,三爺是越來越離不開姑娘了,今兒一早,臨去紫園給老爺太太定醒之前,三爺還癡癡地站在姑娘門口好一會兒哪!臨走前,三爺說昨兒個在這兒過了夜才知道這西邊的房子太陰冷,對姑娘身不好,以後姑娘就搬到東邊的賞心閣那去,和三爺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三娘小心翼翼的將我的手擱在桶邊,輕輕地替我擦拭著身,看我耷拉著臉,便又說道:「姑娘莫擔心,三爺雖是王公貴胄出身,但絕非尋常的少爺,他是老身看過最有情有意的孩子了,所以老身斷言,姑娘跟著三爺定是終身有靠了,再說現在錦姑娘也得寵,說不定等姑娘有了…….有了身孕,還能當上正室呢。」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一下子浴桶,三娘肥嘟嘟的臉在我上方驚呼著,我躺在桶底無聲而笑。
用過早飯,三娘硬是押著我坐在梳妝鏡前給我梳妝,光一個頭髮,她就化了一個時辰,她給我梳了個時尚的雙環扣月髻,梳的水鬢長長的,上了原非白送給我的東陵玉簪和一支步搖簪,我本想換件新的湖色綾花裙,三娘說是太素色,硬讓我換上了銀紅紋錦斗綾衫兒,白綾比肩兒,月下白衣水紋綾裙子帶織金沿邊小幅圓擺,紅白相間,甚是漂亮,她又給我搽上了脂粉,嘴上抹上了小醉仙送的胭脂,打扮停當,我湊近銅鏡中,自是從未有過的豐艷,不過我琢磨著,怎麼越看,就越像電視劇裡的小妾打扮呢?
這時素輝手裡拿著一個泥罐衝了進來:「木丫頭,你看我的常勝將軍……。」
看到我,愣了一下,嘖嘖讚道:「啊呀呀,木姑娘,你這三分人才,果然是要七分來打扮……。」
他還沒說完就給三娘捶了一拳:「豎子,你又胡說,木姑娘本就長得好看,瞧你又玩蟲子,還嫌蝗災鬧得不夠啊!」
三人正笑鬧著,這時侍衛打著簾籠回話,說是錦姑娘差紫園裡的初畫前來送東西給我。
我趕緊讓侍衛迎初畫進來,許久未見的初畫又長漂亮了許多,我本想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話,沒想到卻她一閃,疏理地向我福了一福,恭敬地稱我為木姑娘。
她眼神竟透著一絲恐懼:「回木姑娘,今日錦姑娘本要過來和您一起過生辰,只是錦姑娘沒料到候爺已在紫園為她擺生日宴,就讓我來回您一聲她晚上再過來了,候爺本來想請您過去和錦姑娘一起熱鬧一下,只是昨日見您舊症復發,恐人多您身支撐不住。」
我一愣:「候爺怎麼會見我昨日舊症復發……。」我驚叫出聲,莫非昨日的那個青衫原先生便是原青江?
初畫疑惑地看著我,向我遞上一個鑲寶紅木妝奩盒:「姑娘難道沒見過候爺嗎?這可是他給您的八寶紅木妝盒,說是昨日初次見面沒怎麼準備見面禮,稱著您生日他就一併送您了,裡邊是些已故謝夫人用過的珠寶,候爺親自加了些名貴的藥材亦放在裡邊,他囑咐您千萬收下,好生養病。」
初畫見我呆呆地在哪裡,有些不知所措,連喚數聲,我才回過神來,這時三娘過來了,看到了那八寶妝盒,驚呼連連:「這不是,這不是謝夫人以前的妝盒嗎?」
她打開妝盒,裡面珠寶的光輝映著我們的臉龐,她激動地說著:「這妝盒是候爺迎取謝夫人的時候專門送給夫人的,夫人過逝後,這妝盒就怎麼也找不著,原來,原來候爺一直好生收著,這裡面的首飾竟然一件也沒少過。」
初畫的眼神透著一絲黯然,正想回紫園,我拉住了她,遞給她一面用油布包著的銀鏡,這是我讓魯元專門為錦繡做的生日禮物,我便請初畫帶給錦繡,又暗中偷偷塞給初畫一對珍珠琥珀耳墜:「初畫,這是上次在七夕夜市,我給你挑的,一直都想著什麼時候能給你,所幸今兒個見著了你,快拿著吧。」
我幫初畫帶上,她有些感動的看著我:「好姐姐……,」她看看三娘在旁邊,欲言又止,「謝謝姐姐的耳墜,求姐姐好生照顧自己,初畫回去了。」
我望著初畫遠去的背影,心想初畫要對我說什麼呢?還有昨晚為何那麼巧會遇見原候爺呢?而且在莫愁湖邊……
不好,莫非自西林,到玉北齋,莫愁湖,我一路上都被他跟蹤了?那他豈不是知道了我和齊氏兄弟的對話,看到了我原非玨……
我渾身冒著冷汗,而三娘猶在那裡細細扶著每一件首飾,流著眼淚,激動地對我講著每一件首飾的故事。
「恭喜姑娘,候爺既然把這妝盒賜給了你,必是把你當他的兒媳婦了。」她忽地蹦出一句,我打著冷戰,這個原青江果然看到了我昨日原非玨,謝夫人是出了名的賢慧忠貞,他贈我這個妝盒也是在告訴我,我得本本分分地作非白的枕邊人,再不能對非玨心猿意馬。
我頹然倒在座位上,三娘看我臉色不好,以為夏秋交替,舊傷復發,便急急地送我回房歇午覺。
昨夜我沒有睡好,於是這一沾床便又進入了夢鄉,然而我竟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中,一棵秀逸的木槿樹下,一個俊美的雌雄難辨的神人靠著樹幹,一手支著額角,平靜地休憩著,烏玉墨緞流瀉腰腿,長長的睫毛覆著雙眼,他的週身流轉著說不出的詳和平靜,而看那面容俱然是那個紫浮????
我害怕起來,心想我怎麼進入這樣的夢境,就在我拚命想醒過來時,那個紫浮睜開了眼,向我轉過頭來。
我嚇得渾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那妖異無比的紫瞳波光流轉,只是他渾身的神聖詳和之氣又讓我感到平靜,他微笑而親切地看著我,那微笑就和在地府時對我那莫名其妙的微笑一模一樣,他微啟,對我溫潤道:「你來了。」
我疑惑間,他已來到我的眼前,他比我想像中身材更高大壯碩,他依然對我微笑著,手扶上我的臉頰……
我「啊!」地一聲驚醒了過來,然後發現一個紅髮少年正在癡癡地扶摸著我臉頰,我驚喜地發現竟是非玨。
「非……!」我剛一開口,他摀住了我的口:「噓,木槿,我是偷偷從紫園你妹妹的壽宴上跑出來的。快,跟我來。」
他拉著我熟門熟路地出了西楓苑,來到莫愁湖的對岸,我們又來到了那棵大榆樹下,也是我昨天吐血的地方。
他左右探頭探腦一陣,確定無人,便回過頭來,抱著那棵大榆樹,低喃道:「木丫頭,我可想死你了。」
我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洩氣地咳了幾下:「非玨,我在這兒。」
「啊?」他在我和榆樹間轉頭轉腦一陣,最後選擇抱住了我:「木丫頭,你可好,我可想死你了。」
我的手環上了他健壯寬闊的背,淚水慢慢眶,顫聲道:「非玨,我也好想你啊!你怎麼才回來。」
「我,我,母皇讓我熟悉宮庭,所以就耽擱了,你莫要生氣啊!」他捧著我的臉,難受地說著:「我聽說你舊傷又復發了,還差點過不了秋天,現在可好些了?」
我流著淚點點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已經大好了,非玨,你現在整個人看上去都不一樣了。」
我拉著非玨坐在太湖石上,拿出一方絲娟替他小心地擦拭著額角的汗漬:「你的無淚經神功練好了嗎,能看到我了嗎?」
「無淚神功已經練好了,可是我的眼睛和腦子還是會有時好,有時亂,大約得半年時間裡才能恢復到正常人的狀態,所以,我還是看不到你……,」他越說越小聲:「不過,你別急,木丫頭,你莫要急,我雖看不到你,可是認得出你,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芬芳…….就像,就像崑崙神的玫瑰一樣誘惑著我,無論我到哪裡,我都忘不了你。」他緊緊拉著我的手,癡癡地說道。
他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鏈子:「這是有一天我偷偷溜出皇宮,逛集市的時候一個柔蘭老頭給我的,他說這可是稀世珍寶,我只要把這個掛在情人的身上,那無論她到哪裡,無論她改變了多少,我都能一眼認出她來,來,你拿著,就算是,就算是我給你的生辰禮物吧。」
他小心翼翼地給我掛在脖子上,我看了看,那是一根普通的銀鏈子,而那墜子是橢圓形的銀片上紅松石鑲成了一朵小花,那做功十分粗糙,勉強辯認得出是一朵玫瑰,我想著那老頭一定是欺非玨眼神不好,故意騙他的。
我也不說破,只是滿心歡喜地拿著:「非玨,這鏈子好美,你又化了好多錢吧。」
「還好,我只給了他五十個金幣,他一下子樂得離開了,可阿米爾他們硬說這件寶貝是件假貨,說我被騙了,你若也不喜歡,就算了。」他在那裡冷哼一聲,臉上有絲受傷,別過頭去。
「非玨,我好喜歡這鏈子,」昨夜那滿腔悲幸霎時間柔柔地化作春雨灑向心間,我雙手捧著那廉價的銀鏈子,彷彿捧著世間最寶貴的珍寶,對他甜笑著,他才回過頭來,臉上帶著一絲歡喜,一絲羞澀,低低說道:「你喜歡就好。」
他將我圈在他的懷中,我輕輕靠在非玨的猿臂,靜靜享受著這溫馨一刻,我問非玨:「非玨,你想知道頁裁囪?勇穡俊?
非玨認真得點點頭,弱視的大眼看著我,深情地說:「木丫頭,你可知道,我天天做夢都在想你的模樣。」
我拉著他的手慢慢撫上我的臉:「非玨,那你好好『看看』我的臉。」
他著我的臉,嘴邊露出孩子一般,純真探奇的笑意,他的掌心因為長年練武而長滿繭子,輕碰著我的肌膚,一絲絲奇妙的酥麻傳至我的全身。
而我在他對面,僅一掌之隔,雙目緊鎖他的酒眸紅髮,我癡癡看著,心中不禁想要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多好,而我窮盡一生也願意在心中印刻下他此時的模樣。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可是我還是開了口:「今兒個既然是我的生辰,乾脆,乾脆,」我握住非玨在我臉上的手,看著他快樂的笑顏,脫口而出:「你,你就把你自己送給我吧!」
話一出口,我的臉一下子燙了,非玨也像觸電似地收回了他的手,他向後一退,站了起來。
他俊美的臉通紅,弱視的酒瞳卻閃著奇異的光彩,他在那裡定定地看著我,卻沒有我所想像地驚慌,只是嘴角漸漸勾起一絲笑容,憨憨的,又傻傻的。
唉!?混小子,我怎麼覺得其實你就是想讓我說這句話呢。
不管了,我還不知道有沒有三十可活?還不知道明天的生活會怎樣呢?既然天長地久,對於我是件多麼奢侈的禮物,那我是否能觸及曾經擁有呢?
我鼓起勇氣,也站了起來,向他進了一步,而他,竟然退了一步。
嗯?!他依舊掛著那絲傻笑,呵呵樂著,臉更紅了,我氣呼呼地撲進了他的懷中,他總算沒有退,只是緊緊擁著我的,我仰起頭,心撲通撲通直跳,非玨好像又長高了,他這樣溫情脈脈地看著我,多麼英俊啊!
我雙手掛著他的脖子,輕輕將他的腦袋拉下來:「非玨,我要你永遠記住我……。」
我喃喃自語著,淹沒在我給他的第一個吻中,我輕輕著他的唇,他在驚愕中開了口,我了他的口中,他的口中依然殘留著家宴上葡萄酒的味道,甘甜醇美,我貪婪著他的味道……
非玨,非玨,你可知道,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便徹底沉醉於你這雙深情的酒瞳了……
……
忽然,非玨叫著離開了我,委屈地捂著嘴看著我:「木丫頭,你怎麼咬我呢?」
……
一陣秋風吹過,一隻青蛙有氣無力地呱呱叫了幾聲,撲通一聲跳進莫愁湖……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他又開始智商紊亂了?
只見他對我抽抽搭搭道:「你要我就要我唄,幹嘛咬人呢,你看都流血了。」
你說,你什麼時候不能腦袋發昏,偏要這個時候呢?這不存心壞我「好事」嗎,莫非我真是和你八字不和,今生無緣嗎?
我本待發作,大聲罵幾句,然而看到他在那裡孩子一般傷心哭泣,心中又如春風融化冰河一般,慢慢地,酸酸楚楚中湧上一陣愛憐,他還不是和我一樣是個癡兒啊,我和他的不同,只是在於他背負國仇家恨,為了練絕世武功而走火入魔,而我卻癡心於追求那可以和我不離不棄,共度一生的人!
我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拉著他的手,低聲下氣道:「對不起,好非玨,你莫要怪我,我以後再不這樣咬你了……可好?」
以後,恐是也沒有機會再咬「你」了,我在心中黯然想著,傷心地看著他在那裡點點頭,抽泣了幾聲,止住了哭聲。
我拉著他並肩坐在那棵大榆樹下,一手拉過他的猿臂圈著我:「非玨,你還記得嗎?咱們是在這棵榆樹下第一次見面的。」
非玨認真得想了想,淚跡未乾的臉上笑開了顏:「對,我記得這樹的味道,木丫頭,那時你在捉金不離,對了,你到現在都還沒告訴我,你那時捉那金不離做什麼呢?」
於是,我們開始聊著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慢慢訴說著對彼此感情的漸變,不斷地加深,兩情繾綣,有訴不盡的相思。
我的心中又開始慢慢平靜下來,他摟著我,興奮地說著他在西域的「見聞」,感慨著他的國土是如此遼闊,民風如此淳樸,他說著總有一日他要帶我到他的疆域上去好好欣賞這西域壯麗宏偉的山川土地,我笑吟吟地聽著,想像著那西域的美境,不由也激動起來。
我正想著非玨又開始恢復過來了吧,他忽地又提到剛才的生日禮物的問題,略顯疑惑地問著:「木丫頭,方纔我記得你問我要什麼東西來著?我怎麼記不起來了呢?為何我的嘴唇好好的流血了呢?」
我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苦笑不已,可他卻看著我,一邊捧著他那顆紅腦袋苦苦思考起來,過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啊………我,我想起來了……。」
我的臉又燒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別過臉,但忍不住又回頭看向他,而他正定定地看著我,酒瞳驀地閃顯那奇異興奮的神彩,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捧著紅腦袋疾步走了幾圈,紅著臉看看我,又疾步走了幾圈,猛地抱起我,飛舞了幾圈,大笑著叫道:「我的寶貝木丫頭,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要我的。」
我害羞地將頭埋在他的膛中,他那歡快的笑聲從他的腔裡傳出,震憾著我的心,我抬起頭,陽光在他那難得梳得一絲不苟的紅髮上流動著,閃爍著耀眼金光,年青的臉龐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愉悅,那瑰麗的酒瞳深情地凝視著我,如寶石一般熠熠生輝,裡面映照著我嬌羞的容顏。
許久,他閉上眼睛,光潔的額角輕輕抵上我的,他滿足地低喃著:「木丫頭,為什麼我會這麼喜歡你的氣味呢?你可知道,我有多渴望……就這樣,就這樣,永遠永遠就這樣抱著你。」
大榆樹在秋風中輕輕搖曳,幾片樹葉悄然地,淘氣地飛到非玨的臉上,身上,我正想輕輕替他拂去,他卻忽地睜開眼,喜孜孜道:「木丫頭,我們去櫻花林吧,我們到那裡去,你,你,我,我,我就在那裡把我自己送給你了吧。」
我的臉燙得厲害,還沒開口,他已騰空飛起…….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非玨的輕功,徹底歎服,這才叫真正的高手啊,像我那三角貓輕功,勉強也就能跳個一米左右,而且還得藉著物才能躍起,然而非玨竟然輕輕地憑空一躍,就已跳過大榆樹頂,轉眼間,西楓苑已不見蹤影。
唉?!不對啊!?櫻花林在北邊後山,而非玨好像帶著我在往東邊的紫園方向飛去啊?
疑惑間,非玨已來了緊急登陸,他放我下地,在我的臉上啵啵親了兩口,嚴肅而急急地說道:「木丫頭,我想起來了,我們突厥人在行成人禮以前要淨身祭神的,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當他說到那個回字,人早已在百米之外了,我再一次目瞪口呆站在那裡,張了張口欲喚非玨的名字……
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次回想起我的這個生辰,我才發現很多事情,可能老天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
非玨的人影漸漸消失,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心中想著待會兒非玨還能找得到這裡嗎?
一陣濃郁的香氣飄進我的鼻間,抬起頭,才發現我在一叢灑金飄逸的桂花林中,周圍是一片江南雅韻的山石園林,亭台閣樓,這裡,這裡好像是紫園的月桂林吧!
我心下暗暗叫苦,這個非玨果然是又搞錯方向了,怎麼好好地帶我到紫園來了呢?原候爺早就下了謝客令,今天不准我上紫園來,這回萬一碰到紫園的人,肯定以為我要沾錦繡的光,不請自來,可怎麼好?
算了,我還是先回去吧,非玨找不到我,一定還會回西楓苑來的。
我剛抬起步,卻聽到前面好像走過來兩個人,我匆匆忙忙地往旁邊的假山裡一貓腰,躲了起來。
「宴席才剛開始,三爺這是急著去哪裡?」一個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清脆甜美如甘泉,卻隱一絲不悅。
我的心一動,這不是錦繡的聲音嗎?
「非白一身酒氣甚是不雅,想回去換一件衣裳罷了。」非白淡淡的聲音傳來,猶如天籟。
我悄悄一伸腦袋,灑金桂林下,一對璧人站在那裡,原非白一身銀灰金壽紗外套,內裡一身月白錦袍,腰間綴著他最常帶的透雕綬帶鳥穿花紋玉珮,玉冠高束墨發,站在桂花樹下長身玉立,如潔瑜無瑕。
錦繡穿著一件月下白透地春羅,襯底是淡紫紅繪紗女襖,系一條素白秋羅湘裙,剛露那絳瓣蝴蝶弓鞋,織銀沿邊大裙擺拖曳著滿地金黃桂花,前掛著八寶瓔珞,頭上斜一支金掠細巧金花鬢釵,鳳頭咬著一顆稀世紫晶,映著紫瞳更是光華四射,絕色面容上已作妝點,更是沉魚落燕,驚艷異常,那滿樹飄搖桂花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她輕輕走近非白,勾起一絲淺笑,那笑容卻有絲苦澀:「三爺急著回去,是為了見姐姐吧?」
非白撫著桂樹,垂目略點頭道:「木槿昨日被逃犯傷到,非白是想回去看看她好些了沒了。」
我聽得一愣,而錦繡的身形一頓,瀲灩的紫瞳不由地看向非白身側的桂樹,迎著桂花雨,淡淡地說著:「三爺對姐姐的深情真真讓人感動,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方才過了一個多時辰,三爺便相思若渴了。」說到最後,錦繡的聲音冷若冰霜。
非白凝視著錦繡,黑眸絞著紫瞳,驚才絕艷的兩人一高一矮,一白一紫,映著桂花飄香,陽光下耀眼無比,仿若仙境天人,在假山裡窩著的我不由看得癡了,心中柔腸百結,痛鬱沉雜,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樣,翻來覆去,最後唯一沉澱的想法是一點悲涼的感歎:這兩人是如何的相配啊!
久久地,非白終於移開了目光,輕輕歎了一聲:「今日是姑娘的壽宴,姑娘久不出現,候爺定會遣人四處尋找,姑娘還是回宴席吧。」
「你,你為何現在對我如此冷淡?」錦繡憂鬱地啟口道。
非白微一欠身,彬彬有禮道:「此處乃紫園重地,人多眼雜,候爺現在寵愛姑娘有加,一時半刻都離不開姑娘,所以,非白還是請姑娘回宴席吧。」說罷轉過身,扶著桂樹向西走去。
錦繡的面色霎白,一片氣苦,她,提起精工繡制的裙擺,上前一步起到非白的面前,直視著他:「你這般待我,是果真愛上了我姐姐花木槿了?還是氣我馬上要嫁給了候爺?」
非白的身形一震,神情不變,眼神卻冷了下來:「姑娘忘了嗎,當初是你讓我留住你姐姐的。」
「是啊,是我讓你留住木槿的……。」錦繡淒慘地看著非白,反覆地說著這句話,那濃重的憂鬱從她身上散發出來,我的心如被人猛擊一拳,疼痛得顫抖了起來。
錦繡,你……原來是你讓原非白禁錮我的自由的嗎?為什麼呀?
我恍惚地聽到錦繡喃喃說著:「我原本想,姐姐是我們小五義的智多星,其才華比之宋明磊強之百倍,而且大哥和碧瑩也都聽她的,所以只要你擁有了她,能讓她為你所用,也就等於掌握了整個小五義,那你將來成就大業必是指日可待,」錦繡顫著聲音,紫瞳漸漸噙滿淚水,終如斷線珍珠,悄然滑落,「然而,然而我自問是有些私心的,若你有了姐姐,我也可以多些借口來時常看看你,可是……可是看到你和姐姐那情投意合的模樣,我又忍不住……忍不住心裡難受,好像在我的心上生生上了一把刀一樣。」
「你,這又是何苦呢?」非白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痛苦,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給錦繡拭淚,可手在半空中卻又停住了,而錦繡卻一下子牢牢地抓住他的瑩潤玉手,伸向自已的臉頰,早已泣不成聲:「每當我看到姐姐那越來越豐艷幸福的臉,我就忍不住嫉妒,那種幸福本該是我的,我的。」
那晶瑩的淚珠滴滴落在非白的手掌心,非白的玉手劇烈地顫抖著,卻再也無法收回了,只是緊緊反握住錦繡的雙手,微啟,飽含情感地喚著一個名字:「繡繡……。」
錦繡猛地抬起頭來,梨花帶雨地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那笑容是我再熟悉不過,如朝陽初展,光輝四射,但是這笑容,卻又好像是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的,那是屬於戀愛中的女人特有的,那帶著一絲淒艷,一絲辛酸,一絲浪漫的笑意,她撲進非白的懷抱,深深啜泣。
非白的雙臂欲環上她的,可是掙扎許久,卻又終於放了下來。
「繡繡,昨日之日早已過去,而今…一切皆是不同了。」非白飄忽而苦澀地說著,忽地面色一凜,「有人在附近,快躲起來。」非白輕推錦繡,錦繡也立時斂住了淚水,收了涕泣的小兒女之態,眼神現了一絲驚慌。
「言生剛才好像看見錦姑娘往桂園去了,今年的桂花開得香氣裘人,候爺不如到桂園走走吧,順便去尋尋錦姑娘也好。」柳言生的聲音陰陰柔柔地傳來,嚇壞一雙小兒女,驚破滿腔懷春夢。
錦繡面如白紙,用唇語對非白說了幾句,非白的臉色亦是大變,冷冷一笑,鳳目迅速環顧四周,便抬手向我所藏的山洞一指,錦繡一點頭,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已迅速躲了進來,一見到裡面藏的是我,立時如遭電擊,怔在當場,那眼中的震撼恐懼,我根本無法用言語描述。
小時候,我記得我們還是花家村的時候,總是和村裡的小夥伴玩做迷藏,那時我們的規矩是,誰找到了錦繡,誰就能在玩家家酒時,做錦繡的小相公,而錦繡對於這個遊戲總是樂此不彼,她拉著我一次比一次藏得深,一次比一次躲得遠,有一次我們躲得實在太好了,我們左等右等,怎麼也等不到小夥伴們來找到我們,我終於漸漸累得打著哈欠,最後昏昏睡去,醒來時,夜空已滿是璀璨的星空,錦繡卻依然抱著腿伸著小腦袋,強打精神張望著,最後我只好背著她慢慢往回走,我記得那時她在我肩上傷心地流著眼淚,怯怯說著:「木槿,要是有一天我藏得連你也找不到了,怎麼辦呢。」
那時我安慰著她:「不要怕,姐姐有得是辦法找到你,不會讓你迷路的。」聽了這話,她才破涕為笑,在我肩頭安心地睡著了。那一夜我整整走了二個時辰才回到家,到家時我的雙腳早已磨出泡來了,而還在世的娘親和爹爹眼睛早已經熬紅了,見到了我們倆喜極而泣。
想來,我和錦繡已有多少年沒有玩捉迷藏了?
今時今日,對面依然是我此生唯一的孿生妹妹,一起貓腰躲在這假山洞中,恰如童年時我們所玩的捉迷藏,而如今的錦繡沒有了小時候的膽怯,懦弱,雖竭力保持鎮定,我卻能心靈感應到是如何的惶恐,她的眼神有些尷尬,有些心虛,甚至有些怨恨地看著我,而此時此刻的我卻無法開口,事實上我根本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錦繡啊,我的妹妹,什麼時候你已經開始藏得這麼好,連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根本無法找到你的心了呢?
她透過我看向山洞外面,依然止不住眼淚漣漣,我的心中絞痛異常,本能地,我伸出手想去幫她拭去眼淚,然而錦繡卻害怕地一偏頭,好像誤以為我要甩她巴掌。
剎那間,我的心更是痛不堪言,抖著手伸過一些,慢慢地替她撫去那兩行晶淚,她愣愣地看著我,眼中愧色難當,淚水流得更猛,我回過頭去,只見非白已恢復了冷傲沉靜,無波地看著前方而來的幾個人影,為首的是一個紫袍的中年文士,正是我昨日所見的那個氣宇不凡的青衫人,原青江,一旁跟著昨夜的奉定和恭敬的柳言生,身後還有一個降色道袍的道士。
原青江看到非白站在桂花樹下,先是一愣,眼神犀利地閃過地狐疑,然後輕笑道:「非白,戲才剛開演,你就不見了,原來是來賞桂花了。」
非白恭敬地欠身道:「今年桂花開得甚是雅致,孩兒正想著西楓苑裡是否也種上幾棵為好,恰好素輝和木槿都愛吃桂花糕。」
嘿!這死小子,又TMD扯上我了,可是他怎麼知道我最愛吃桂花糕?我看向錦繡,她傷心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妒色。
原青江沉靜地一笑,悠然將目光灑向滿園的桂花,雍容醇厚的聲音如上好的絲綢滑過每個人的心間,他狀似無心地說道:「正是好巧,繡繡也愛吃桂花糕。」
非白的臉色不由微微發白,柳言生卻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我的心一緊,看來錦繡和非白的桂園密會早被這柳言生發現了,而這原青江也心中有了懷疑,卻依然旁巧側擊。
在古代,女子失貞與人通,是何等重罪,何況是最講面的豪門大戶,更是深惡痛絕,今日桂園秘會若坦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光是這不貞的罪名就足以讓錦繡被千刀萬剮了,更何況是父子爭一個女人這樣的醜事,即便非白和小五義力保錦繡,原青江在這麼多人面前顧忌原家的面子,也斷不會讓錦繡活著出了紫園,而且牛虻事件後,夫人與我們小五義結怨已深,她必會乘此機會,將我們幾個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我心思百轉,越想越怕,漸漸冷汗濕透了背心,看向錦繡,她絕艷的臉上也是一片慘白。
只聽非白鎮定答道:「她們二人乃是孿生秭妹,口味相同,乃是常事。」
「是嗎?」原青江輕輕一笑,我的心中一動,到底是親生父子,連淡笑也與非白的甚是肖似。
我和錦繡所在的假山,名曰「石桂清賞」,層巒疊嶂,清泉飛瀑,完若真景,以武康黃石疊成,出自江南疊山名家張民鶴之手,與溪流,廊亭、花牆一起組成了這座小型卻極其雅致的月桂園,庭院內的景物佈局緊湊,園亭相套,軒廊相連,花木蔥蘢,泉水潺潺,一目瞭然,卻唯有此處可藏人。
柳言生的目光四處搜查,果然,最後落到這裡,非白的面色不變,一向冷靜的目光卻閃過一絲惱意,我和錦繡也不由面色大變,我以前為了湊碧瑩的醫藥費,以前多少次曾經偷偷到這桂園摘過桂花,讓于飛燕和宋明磊幫我帶出山莊去賣了換錢,我知道有一條小路,就在錦繡身後,我用下巴向那裡一指,錦繡立刻心領神會,向我含淚一點頭,閃身躲去,我看著她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假山之中,便閉上眼,靠著假山,慢慢地滑坐了下來,開始苦苦思索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假山之外柳言生輕輕一笑:「這石桂清賞果然是張民鶴的絕響,金桂,清泉,果是雅致不凡,不過,依言生看來,亦是個藏人的好地方啊。」
眾人的面色一變,由其是非白,昨日見過的青年奉定朗聲笑道:「柳先生真會說笑,莫非先生想要同我等捉迷藏不成。」
「奉定此言差矣,此處玲瓏剔透,吾看倒是與美人幽會的好地方,莫非三爺藏了個美人在此處。」柳言生依然笑得柔和,卻在最後的美人加重了語氣,利芒掃向非白。
非白嘴角一勾,如三月春風,眼中卻是萬年寒霜:「先生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莫非影射非白在這月桂園與人私會不成?」
「候爺,戲已開始了,錦姑娘必是早已回去了,不如我們先陪邱道長回園子看戲吧。」奉定微笑著向原青江建議著,深不可測地看向非白。
原青江若有所思地看著非白片刻,輕輕扶著長鬚,挑了一挑眉,點點頭:「言生,我們還是先回園子看戲吧。」
柳言生笑著點頭稱是,慢慢跟在原青江和原非白身後,輕輕扶上一枝桂花,攀折了下來,放在鼻間一嗅:「果然八月桂花香,迎風送客愁。」他的愁字未開口,已出手如電,急我躲藏的山洞。
桂枝來得電光火石,我躲閃不及,右手臂早已劃過深深一道,血流如注,我痛叫出聲,那濃郁的桂香已隨著血腥飄向空中,所有的人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誰人在那裡?」奉定高叫著,轉眼已飛到月桂清賞-我的藏身之地。
我抬起頭,眼中噙著委屈的淚水,故作嬌羞地看著同時出現的兩張俊臉-原非白和奉定。
奉定先是驚愕萬分,然後挑眉輕笑,複雜地看向旁邊石化的非白。
若干年後,當原非白成了中原叱吒風雲的亂世英雄,權傾天下之時,眾人摹拜,引無數豪傑為之折腰臣服,然而卻沒有人知道,他那令人歎服的鎮定和冷靜精確的判斷力,卻緣於少年時代的非人磨練,其中亦包括在感情上與我花木槿之間千瘡百孔,魂斷神傷的絲絲糾纏。
很快,非白鎮定了下來,收起了眼中無比的震憾,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向我居高臨下地,宛若天帝一般地緩緩地伸出手來。
多麼巧啊,這隻手正是是大約十分鐘以前錦繡緊住地那隻,我黯然傷神,天知道,我有多想立刻打掉這隻手,順便使勁甩他一巴掌,然後再狠狠揣他幾腳……
……
我倆久久凝望,眼神牢牢糾纏,他堅定地向我坦著掌心,我終於收回目光,輕住那只瑩潤之手出了石桂清賞,滿腔的酸楚隨熱淚滾湧而出,臉上的委屈竟不用裝假,而他的手心則滿是冷汗,可見他的內心剛才必是急度緊張。
非白的眼中一陣沉痛,掏出絲帕,替我輕輕縛上傷處止血,喃喃道:「可是,可是疼痛難忍……?」
我看著他,輕搖了一下頭,他深深地看了我幾眼,輕歎之中,猛地抱起了我,我驚呼聲中,他已抱著我一瘸一拐地走出陰暗,慢慢來到陽光金桂之下。
奉定看著我們,眼中一絲冷意即閃而過,垂目閃身讓過,於是我猶帶著兩行清淚,暴露於眾人眼前,桂花飄香中人人的驚詫各不相同,柳言生一臉不甘心,眼中陰沉的恨意盡現,而原青江的眼中卻一片幽深,不可見底。
原青江輕輕一笑:「看來言生說得果然對,石桂賞清之中還……真是藏了一個…….美人。」
原非白輕輕放下了我,我立刻雙膝跪倒,額頭觸地,不敢抬頭:「昨夜對候爺無禮,罪該萬死,今日私自來月桂園給三爺送藥,更是罪無可恕。」
非白也隨著跪了下來:「請父親大人恕罪,木槿掛念孩兒心切,怕孩兒飲酒傷身,前來給孩兒送醒酒藥,只因她昨夜被逃犯所傷,孩兒顧念她精神不濟,故而不敢驚動父親大人,請父親大人要怪就怪孩兒吧,莫要為難木槿。」
我倆雙雙跪倒在原青江面前,他又牢牢握住我的手,我想縮回,可他卻緊緊拉不放,一副情之所依的樣子,我表情惶恐,內心頗不以為然。
原青江默默凝視了我們片刻,淡淡一笑:「非白,你可知道你有多久沒叫我父親了嗎?」
我一愣,偷眼望去,非白的面色也是一怔,緩緩抬起頭:「孩……知錯了……。」然後他便哽在那裡,難得一臉淒惶。
原青江輕歎一聲,走過來,一手托著原非白,一手托著我,將我二人扶起來:「真是兩個癡兒,即是互相思念,又何必為難自己。」
我的心一動,看向原非白,不想他也轉過頭來,瀲灩的烏眸盡帶著一絲疑惑,幾許深情,幽幽地看我,而我一時千言萬語,又恨又憐,全化做無語地凝咽。
「木槿的傷好些了嗎?」原青江和藹的問候,讓我回過神來,我這是怎麼了,心中有團莫名的煩燥帶著強烈的受傷感襲上心頭,不由悄然使勁掙脫了非白的手,轉向原青江,垂目溫馴地回道:「多謝候爺的關懷,服了候爺的靈藥,精神好了很多,還有多謝候爺的生辰禮物。」
「候爺的藥,禮物?」非白疑惑地看向原青江,原青江向非白點頭道:「昨夜為父一時興起,和奉定在西林散步,卻遇到一個女子,如何巧舌如簧地降服那齊氏兄弟,當時還不知她便是花木槿,本待見見這位奇女子,不想她舊病復發在西楓苑外,這才讓奉定出面相救,說起來,你原也該謝謝奉定才是,不過我與你的木槿甚是投緣,今日便將你母親的妝奩盒送與了木槿作生辰禮物了。」
我心下暗暗叫苦,這個原青江果然是看到了我非玨了,可是他故意略去這一段,是想保護非白嗎?我有些心虛地抬起頭,原青江卻溫然心憐地看著我。
是非白一向冷然的臉上,猛地閃過一絲狂喜,再一次跪倒在地:「多謝父親大人成全。」然後又把我硬拉下地,給他磕頭。
「奉定早聽聞花木槿姑娘雖是小五義排行老四,卻有孔明治世之才,又是此次我原家的滅蝗英雄,奉定當恭喜候爺有了如此聰慧的三兒媳了,」奉定躬身道賀,眼中卻冷冷瞟了我一眼,我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心說誰告訴你我有治世之才,這回子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位姑娘姓花?」這時一直不說話的那個道士好奇地走上前來,好像也想攙和這已經很讓我頭疼的局面。
他在那裡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像是三姑六婆相媳婦似的,我終於受不了了,正待向非白那裡靠去,非白卻早一步優雅地將大袖一甩將我藏在身後,對那道士溫言道:「邱道長,不知有何指教?」
「這位姑娘長相不凡,可否告知生辰八字?」那道士有禮地問著,明明剛剛看起來平靜如水的。
我不解地看著非白,他也是滿眼疑惑,將目光投向原青江,原青江一笑:「這位姑娘名喚花木槿,與然之的內妾錦繡是孿生姐妹,生辰八字當是一樣的。」
「什麼?」那邱道長大聲叫了起來,把在場所有人唬了一大跳。
然後他圍著我轉了幾圈,像是高手過招,又像是看祼雕像展覽,總之我是越來越發毛,最後連非白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的貴賓,便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冷冷道:「道長究竟看出什麼了?」
那邱道長終於收回了目光,對我不住點頭,然後恭恭敬敬地對我躬身到底,微笑著離去,也不管我和非白如何瞠目瞪著他。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我,疑惑,震驚,深思,陰沉,而我嚇得不清,這個道士究竟意欲何為?
後來,非白告訴我,這位邱道長是清虛觀的主持,當世有名的得道高士,精觀天象,善卜吉凶,本來是那些尋求長生不老們的皇親國戚們爭相結交的對象,竇英華聞其名,便帶著家眷來清虛觀上香,順便請他為竇家占卜十年內的運程,這個邱道長一開始推說是非塵世中人,不便行法,竇英華就以武力要脅,不想那邱道長倒也硬氣得很,便冷冷地說了一句「亂臣賊子」,竇英華大怒,查封了清虛觀,收監了所有的道士,並以妖道惑世的罪名要將邱道長處以火刑,幸被原青江所救,從此他便成了原家很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的心力憔悴,只想退回西楓苑,去見非玨,然而原青江卻出乎我意料地,熱情地邀我同去看戲,於是我不得不跟著非白一行人回到了夢園。
夢園裡香粉撲面而來,五顏六色的各色絲羅琦裙,珠鈿寶釵,交相輝映,一片鶯鶯燕燕地道著:「候爺萬福」,十來個原青江的妻妾掩著香扇,露出一雙雙明眸,對著非白身邊的我切切私語。
戲台上立刻敲鑼開演,我忐忑不安地站著,非白卻執意將我拉坐他的身邊,珍珠恭敬地為我準備牙著玉杯,卻不看我一眼,我想起榮寶堂的可怕遭遇,心中瑟縮不已。
「餓了吧!」非白優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半個時辰以前,他還和我的妹妹在月桂園慼慼切切,可現在就像沒事人似的,我忽然覺得害怕,可非白卻微笑著給我加了一塊桂花糕:「多吃點,木槿,這紫園我尚能入眼的,也就是這桂花糕了。」我估計笑得比哭還難看,硬著頭皮咬了一口,嗯?!還真不錯,原非白見我的臉色緩了下來,又笑著給我夾了另一塊。
原青江回到首席,左首坐著冷冰冰的原夫人,右首空著,下面是久未見面的原非煙,亦是打扮得美綸美煥,她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瞟向對面的宋明磊,宋明磊的上首坐著如癡如醉的軒轅本緒,正搖頭晃腦地傾聽戲文,不時同身邊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青年說話,那青年嵯俄高冠,四爪繡龍蟒袍,錦衣玉帶,膚白如雪,眉眼間與原非煙極為相似,談笑間又神似原青江,想來應是當今附馬忠顯王原非清,但不知為何沒有和公主同時出席,他見到我和原非白同坐,原本溫潤的眼中劃過利芒,而宋明磊見到我先是閃過一絲驚訝,但即刻給了我一個溫柔的笑意,奇跡般地安定了我的心。
過了一會兒,錦繡和初畫出現了,她換了一件淡紫懷素紗,絕艷的臉龐重新妝點,更是精緻絕綸。
她走到候爺面前千嬌百媚地福了一福,說了些什麼,便在候爺的右首空座坐了下來,而初畫的笑容卻很牽強,走路亦有些遲緩。
錦繡看到了我,故作驚喜,和原青江交頭結耳說著話,錦繡的笑容微僵,立刻恢復了正常,一片喜氣洋洋,原夫人的臉色極是難看,我正疑惑間,珍珠已捧著一個雕花盒子送到我面前:「稟三爺,這是錦姑娘送給木姑娘生辰禮物。」
我道了聲謝,珍珠冷著臉離開,我徐徐打開那盒子,一枚紅燦燦地拌金絲大同心結靜靜躺在黑絲絨上,我不由地愣住了,原非白也是一時失神,我們倆不約而同地抬首看向錦繡,她卻正和原非煙掩著絲娟,交耳輕笑。
我心中苦不堪言,台上的戲文怎麼也進不了我的耳,這時宋明磊起身如廁,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立時明白,亦同非白說了一聲,起身離席。
剛出垂花門,沒有見到宋明磊,迎接我的卻是一個高大的人影,竟然是昨夜的青年奉定,他對我欠身笑道:「候爺有命,姑娘請隨奉定一行。」
他對我態度極是恭敬,但目光有著一絲冰冷,一絲輕視,語氣更是不容拒絕,我悄悄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宋明磊的蹤影。
「姑娘是在找宋護衛或白三爺嗎?哪就不必了,現在他們二人都很『忙』,即便得了空,您還是得隨我去一趟。」奉定看著我,語氣帶嘲,我暗暗叫苦,強自鎮靜地笑道:「那便請公子帶路。」
奉定對我笑了笑,轉身便走,我在他身後跟著,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一座清雅的小園。
我望著上面題著:「梅香小築」四個字,心中一動,我記得謝三娘以前無意間跟我提過,謝夫人的閨名叫梅香,又特別喜歡梅花,所以非白就在西楓苑開闢了一個梅園紀念謝夫人。常聽人說原青江並不寵愛謝夫人,那為何又了這個所謂的梅香小築呢?
我正思忖著,奉定轉過身來,輕輕打開門,對我躬身道:「木姑娘請。」
我嚥了一口唾沫,跨了正堂,屋內陳設極為簡單,屋子中間一個氣度不凡的紫衣蟒袍之人正在認真地賞著一幅畫,正是原青江,而那幅畫竟然就是原非白的盛蓮鴨戲圖,一旁是我花木槿的愛蓮說。
我正呆愣著,原青江便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木槿來了。」
我納了個萬福,心中忐忑不安,溫馴地垂目道:「不知候爺叫奴婢前來,有何吩咐?」
「這首愛蓮說是你作的?」原青江問道。
「是,是小女子的劣作。」
原青江點點頭,在首坐上坐了下來,又指指椅子笑著說:「木槿的身子還未大好,就不要站著了,快坐下說話吧。」
我自是不敢坐,而他一擺手,親自站起來:「都是一家人,莫要與本候客氣。」
我心說其實離一家人還是很遠的吧,不過我還是趕緊一坐下:「謝候爺賜坐。」
他這才滿意地回到坐位上,這時奉定前來上茶,然後站在原青江的身後。
原青江喝了一口茶:「木謹的文才之高,莫說是光潛了,恐是連非白的詩文也不能及啊!」
我自然是惶恐以對:「候爺謬讚,木槿其時恰有感受,不過偶得一首,那裡敢同宋二哥,白三爺相提並論。」
「木槿過謙了,昨日我在玉北齋考察非玨的功課,看見兩冊花西詩集,裡面詩句精妙絕倫,令人過目難忘,而且頗為有趣的是這兩冊書滿是針孔,後來問了果先生,才知道原來是木槿送給非玨的……。」
我的心咯登一下,來了,來了,正題要出來了。
我鼓起勇氣看向原青江,果然他的溫和眼神盡退,利芒乍現,仿若要扎進我的內心:「木槿可知道邱道長如何批言你的?」
我汗流狹背,努力保持鎮定:「木槿不知,請候爺明示。」
完了,別是那老道士說我是什麼禍國妖人,□色魔之類的吧,必竟我的名聲可不怎麼好啊,而且原青江昨天看到了我原非玨,今天找我來是執行家法來的?
原青江的溫笑不變:「但凡邱道長的批言無一不准,而他方才對我說,恭喜候爺,您的如夫人乃貴人之相,而這位小姐卻是貴不可言,浴血鳳凰落九天,亂世國母平天下。」
我看著原青江,如被九天驚雷劈著一般,呆怔在那裡,我萬萬沒有想到那牛鼻子老道會這麼說。
我自震驚中,原青江忽地念著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不是花西詩集中蘇軾的江城子嗎,只見原青江的臉上出現了一陣恍惚,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眼中卻依稀殘留著一絲傷魂,他對我一笑:「聽聞木槿見識廣博,腹內有妙趣故事無數,今日本候給木槿也講個故事吧!」
啊!連這也知道了?還有你不知道的嗎?我在腦海中搜索著可能的洩秘者。
而原青江卻開始了他的故事:「從前有個驕傲的世家子弟,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可是有一天,他在法門寺上香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他一下子動心了,暗暗記下了那位小姐官轎上的姓氏,原來是秦府千金,便央求父親去求親,巧得很,秦家也正好要和這世家子弟政治聯姻,於是他如願以嘗地取到了這位小姐,然而等到他去秦府去迎取新娘時,卻驚訝得發現他的心上人沒有蒙著紅蓋頭羞答答地坐在轎子裡,而是就站在轎子旁邊,原來這個世家子弟犯了人生中最大錯誤,他的心上人只是連府千金的丫頭,而不是小姐。」
「當晚他渾渾噩噩地揭開紅蓋頭,出乎他意料,他的妻子也很美,竟然不輸給他的心上人,那時他太年青了,他只能茫然地聽著別人說著,得妻如斯,夫復何求?」
「然而後來他漸漸發現,他的妻子是個嫉妒心很重的女人,仗著有權有勢的娘家,平日裡驕蠻任姓,對公婆丈夫出言不遜,而且根本不讓她的丈夫碰任何女人,連他偷偷看一眼他的心上人,她都要發半天脾氣,他寫了很多情詩在絲帕上,悄悄塞給他的心上人,可惜他的心上人總是傻傻地對他說她的絲帕夠多了,不用再送了,原來他的心上人不識字!」原青江啞然一笑,思緒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眼底浮出單純的快樂溫柔,然而他的語調忽地一變。
「於是他偷偷教他的心上人識字為名,多找時間相處,卻讓他無意間他發現的心上人早已愛上了別的男人,於是這個世家子弟終於在暴怒中強佔了她的心上人……他永遠不會忘記她眼神中的痛苦。」
原家的男人果然個個都有瘋狂的佔有慾因子,我握著茶的手忍不住抖了起來,心中狂喊,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把你們家族裡的秘密告訴我了,雖然我已經夠短命的了,好歹我還是很想活滿三十歲啊,你再說下去,我講不定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可是原青江繼續在那裡說下去:「敏宜難產死後,我順利地扶正了梅香,為此我和原來的老丈人家裡反目成仇,連我的老父也被秦家的人整死了,可是我依然不後悔,為了對付我的老丈人,我不得不整日流連於青樓,酒肆,聯絡反秦勢力。等到我最終擊潰了秦相爺最大的支持者明惠忠時,我開心地回到梅香小築,想和梅香團聚,可惜,梅花已經全調謝了……。」
「梅香是我所有的妻妾中最賢惠最美麗的,也是最不幸的,所有的人,包括非白,都以為我並不寵愛梅香,卻不知我有多喜歡她,只是不想她積銷毀骨,眾口鑠金,即便如此,也不能護她周全……連我們的孩子也不能免於傷害……。」
原青江一陣黯然,我一會如在冰窖,一會兒如在炭火上烤,連非白都不知道的秘密,原青江卻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他想作什麼,他忽地抬起頭,對我笑著說,「木槿你說說,如果你是本候,該當如何呢?」
我勉強地發出聲音:「若我是候爺,必然想極力彌補白三爺……」
原青江一點頭:「本候昨夜見一個女子三言兩語便降服了名震中原的流寇齊氏兄弟,一時好奇,便跟隨她,想看看她是哪一的慕僚,不想她夜探玉北齋,然後聽到非玨欲取軒轅氏,便傷心欲絕,差點吐血而亡。」
「當時本候心想,非玨好能耐,忍人所不能忍,練成了無淚經,而且還能讓如此才華的女子為之傾情如斯,於是本候在心中有個決定,即便非玨不喜歡這個女子,或是他不能取之為正室,本候也會想盡辦法讓這個癡情女子跟隨他一生一世,了卻之女子的心願。然而本候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癡情女子竟然是花木槿,是非白和錦繡信中皆提及的花木槿。」
「非白在她母親去世時,雖然年僅十歲,但個極其像我,倔強獨立,他心中恨我,自然再未求過我做任何事情,可這次卻在信中要我允他取你為妻,而且錦繡也要我將你許給非白,所以,」原青江說得斬釘截鐵:「這世間任何一個人可以跟隨非玨,卻唯獨你花木槿不能。」
我不由得一陣氣苦,再也忍不住開口道:「已所不欲,勿施與人,候爺既然知道當年折開謝夫人和她的愛人,她有多麼的痛苦,為何還要如此相逼?」
「只因為非白。」原青江看著我的眼說道:「你既然是他的貼身婢女,便應該知道他是如何的雄韜偉略,驚才絕艷?」
的確,非白的才華令人無法忽視,可是這與我又有何干?
只聽原青江繼續說下去:「只有他才是我真正的兒子,能繼承原家大業的也只有非白一人而已,而今你既然是命中貴不可言,母儀天下,便只能屬於非白一人,斷不能再嫁與其他梟雄,非白雖有圖大業之心,但卻還不至於北進突厥之地,而非玨現在雖是個癡兒,但他將來本恢復,比起非白必然彪悍百倍,以你的才華,如果跟著非玨,想要吞併中原,實乃易事,到時非白兵敗而亡,中原也會被達虜鐵蹄踐踏。」
奉定滿面崇拜地看著原青江,後者略微平復了一下激動,對我笑著說:「本候看得出來,非白他也離不開你了。」
我正要辨解,原青江喚了一聲奉定,奉定捧著一個紅泥漆托盤,上邊放著一個小瓷瓶:「本候是過來人,自然明白你的內心總有些搖曳不定。不過,本候不相信你對非白一點也沒有動情,不然,你今天亦不會幫著他演這一齣好戲了。」
我的手一抖,茶盅摔落在地,裂個粉碎,奉定嘴角一勾,露出一絲嘲諷,原青江慵容的聲音響起:「木槿,不如這樣,讓本候來幫幫你,徹底斷了你對非玨的念頭吧。」
原青江笑得雲淡風清:「這瓶子裡裝的乃是我原家獨門秘藥,名曰生生不離,是給原氏最愛的,但亦是最不聽話的人用的,服下此藥,你和任何一個男人,那男子輕則武功盡廢,重則一刻暴死,而那女子亦無法生育,除非那男人有解藥,而這解藥,目前為止,我所有的子女中,我只讓非白在很小的時候服過,至於那女子的解藥則只有我才有,」原青江的笑容仿若毒蛇的眼睛,我的身子再也止不住抖了起來:「你助非白圖得霸業,在我百年之前,我自然會將女子的解藥傳給非白,只要非白願意,他盡可放你自由,即便你想和錦繡二人共伺非白也是小事一幢。」
他笑得如此和藹,宛如一個慈父在殷殷叮囑,全然不覺得他說出的是如何殘忍的事:「如果你不願意服,本候可以讓錦繡服用另一種藥丸,那種會讓她一生癡癡呆呆,到時你也罷,非白也罷,得到的不過是一個瘋美人罷了,木槿是個聰明人,明白本候也不願對錦繡如何,所以一切皆看你的決定了。」
「膽識過人,難怪非白如此看重於你,那你倒說說你所謂的條件。」
我看著絲娟上倒出的一粒烏黑的藥丸,心中的恐懼如海浪翻滾。
生生不離,生生不離!?多麼多情的名字,彷彿每一個有情人心中最美麗的幻想,然而服下之後,除了解藥人,便不能與其他男子,如果解藥人不是自己心愛的人,甚至永遠失去了愛的權利,亦剝奪了一個女人最神聖的權力-生兒育女,這樣一個婉約鍾情的生生不離,卻是怎樣的殘忍和無情啊,這TMD分明就是古代的艾滋!
忽地想起宋明磊給我的鎦金點翠花籃耳墜中所藏的雪珠丹,莫非當初他所怛心的,原非白要給我下的毒便是這「生生不離」嗎?
難道是非白信裡面還叫原青江為我準備這「生生不離」嗎?
非白啊,非白,你和錦繡聯手欺騙我,我尚且能看在錦繡的面上原諒你,然而你若是想用這種無恥的艾滋藥來控制我,即便我窮其一身,也不會寬恕你的。
若是不從,錦繡便會被他下藥逼瘋,即便原青江不去殘害錦繡,小五義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是控制我的籌碼,如今之勢,我不服也得服了。
我努力平復悲憤的內心,腦子開始飛快的轉動,於是我緩緩地跪倒,抬起頭,口中慢慢說道:「木槿願意服這生生不離,也願意輔佐三爺問鼎中原,但是也請候爺答應我幾件事?不然即便木槿服下這生生不離,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跟隨三爺。」
一旁的奉定大聲喝道:「好大膽的花木槿,今時今日,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同候爺談條件!」
「奉定!」原青江卻哈哈大笑起來,看著我,彷彿看著砧板上的快死的魚在對他說話一樣:「有趣,有趣,花木槿果然膽識過人,難怪非白如此看重於你,那你倒說說你所謂的條件。」
我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我請候爺依我三件事。」
「那三件事?」他高高在上地看著我,眼中興味盎然,這個老變態。
「第一,我家錦繡對候爺一片忠心,求候爺好好對待我家錦繡,無論她的選擇如何,您萬萬不可迫害於她。」
原青江傲然一笑:「好,我答應你,本候爺從來不拒絕的女人,但也從來不用強迫女人……。」說到後來,他的語氣微微一黯:」梅香……除外。」
「第二,三爺榮登大寶之時,你和三爺可以不用給我解藥,我也不求封王拜將,榮華富貴,只望您給木槿自由,木槿只想泛舟碧波,了此一生。」原青江看著我有些詫異,緩緩道:「到時你果真決意如此,我便不會讓非白為難與你。」
「木槿謝過候爺,第三……第三柳言生在紫園裡,欺凌弱小,草菅人命,處處為難我們小五義,求將軍殺之以安小五義的心。」原青江沉吟半晌,輕輕搖頭:「這第三件事本候不可答應你。」
「那是為何?」我心中一緊。
「現在正是原家用人之際,本候只能答應你,當原氏權傾天下,我必為你殺柳言生。」原青江鳳目冷酷而明亮,和非白生氣時候一模一樣。
果然是老謀深算,我在心中暗暗冷冷:「好,木槿記住候爺的話了。」
我上前一步,顫著手伸向那「生生不離」……
我腳步有些打顫地出了梅香小築,身後的奉定也不管我,只是輕哧一聲,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轉身便回了小築。
我見他的身影消失,便努力加快腳步,來到僻靜處,扯下右耳墜,扭開機關,將宋明磊送我的雪珠丹倒出來,急往嘴裡送,狂嚥著,然後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混身顫抖得如狂風中的枯葉,腦中一片悵痛,竟無法思考。
「木槿,你……。」一陣低沉的男聲傳來,我回過頭,是宋明磊,他看到是我,眼中一陣驚喜,他疾步過來,蹲在地上,平視著我:「你,你怎麼了,奉定帶你去見將軍了?」
我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想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手輕扶上我的臉頰,手心一片潮濕。
「你,為何怕成這樣,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事?」他眼中恐懼異常,見我木然地搖搖頭,略略鬆了一口氣,然後他的手移到我空著的右耳,「你服了我的雪珠丹?」
我又呆呆地點點頭,宋明磊的臉色立刻變了:「是……他,他,是不是,是不是逼你服,服那生生不離了?」宋明磊的聲音也變了,臉色煞白,而那句生生不離將我帶回現實中,剛才那緊張,那恐懼,那羞辱,全部回到我的內心,湧進我的腦海,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如絕了堤一般,我撲進宋明磊的懷中,哭了出來:「二哥,我好害怕。」
宋明磊緊緊地摟住我,俊俏的臉扭曲起來,眼中閃出我從未見過的仇恨光芒來,如來自地獄般可怕,令人瞬間冰凍:「原家,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木槿莫怕,我讓你隨身帶著雪珠丹就是為了這生生不離。」過了一會,宋明磊平靜下來,他輕拍我的肩:「二哥沒有用這雪珠丹真正試驗過,是不是真可以解其全毒,但應是無礙。」
我的心墜得更低,暗暗叫苦,原來還沒有經過臨床試驗啊。
「你還能撐得住嗎,二哥要你回紫園去。」我害怕的看著他,而他對我溫和而堅定地笑了:「木槿,勇敢些,永遠不要在害你的人面前示弱,因為這是你站起來的第一步。」
他的話語奇跡般地讓我的身湧起一陣溫暖,令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勇氣如野草生長,我擦乾了眼淚,倔強地點點頭,宋明磊眼中露出嘉許,對我點著頭:「好妹妹。」
我如常地回到原非白身邊,原非白沉著臉坐在那裡,看到我似乎鬆了一口氣:「你上哪去了,讓我好等。」
我冷冷地看著他半天,然後露出一個微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桂花糕,鬧肚子了。」
非白這才釋然一笑,但又隱憂地在案下,替我把了半天脈,我抬眼望去,卻見軒轅本緒的旁邊多了一個英挺的紅髮少年,正是非玨,我的心中無限悲辛,而他也是呆呆地朝我這個方向看來。
軒轅本緒帶著一絲笑對他說著:「我說非玨,你方才明明說是去加件衣服,怎麼我看你是越加越少了呢,雖說你武功高強,但必竟已是冬近,小心著涼啊。」
非玨看著我一口一口猛著酒,頭也不回地哼聲說著:「本少爺樂意。」
我這才注意到他隻身著一件白色冰綃提花綢衫,對於秋天而言的確是穿少了些,想起在月桂園□前,他說要去做準備,這一身必是他淨身祭神後換上,專門為了要同我行周公之禮所用,我不由得又想笑,又想哭,只能強嚥下淚水,低下頭,躲閃著他疑問的目光。
非白收回搭在我腕上的手,看著我的眼瞳深不可測。
他看著我的眼睛,遲疑著正要開口,這時忽地有個小太監急急地進來,氣喘吁吁地用尖細地嗓子稟報:「稟告候爺,王爺,長公主,駙馬爺,宮裡傳消息來,太皇太后失足摔了一跤,病重垂危。」
席間所有人大驚,台上的戲子停止了表演,呆在當場,原青江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喊了聲撤宴,示意原非清,原非白跟他回紫園。
非白走時捏了捏我的手,輕聲道:「你的脈象有些奇怪,先回去歇著,我去去就來。」
宋明磊跟著非白回紫園前,擔憂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對他擠出一個笑容,他方才舒展了眉頭跟了進去。
素輝和韋虎跑過來,素輝看著我笑嘻嘻地說:「木姑娘,我剛才聽奉定公子說,你偷偷進紫園,來給爺送藥,被候爺撞見,他把你許給三爺了。」
我微微一笑,估計比哭還難看,素輝愣了一下:「你怎麼了,咱們以後就是當姨主子的人了,該高興才是,幹嗎哭喪著臉?」
韋虎咳了一下:「素輝,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送姑娘回西楓苑吧。」說罷眼睛向對面非玨坐的方向瞟了一眼,素輝立刻點頭如搗蒜:「對啊,對啊,木姑娘,我們走罷。」
素輝拉著我往拱門那裡走去,我再回頭,只見原非玨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就往我這趕,果爾仁閃出來,拉住了他,然後冷著臉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的臉便一陣劇變,僵在那裡,只是痛苦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回看著那雙充滿悔意氣憤的酒瞳,秋風瑟瑟中,多想趕過去給他披件衣衫,多怕他著涼,可雙腳生了根一般,卻無法移動半分,非玨啊非玨,你我終究是有緣無份,從我一開始錯入西楓苑,便注定今生無法與你相守,如今服了生生不離的我,恐怕更是無法接近你了。
我站在中庭,黯然與心上人遙相看顧,熱淚翻湧,那咫尺一步卻若遠隔天涯,心中如刀割一般痛苦。
素輝強拉著我進了馬車,韋虎在前頭趕車,我坐在馬車裡抱著腿,不停地掉眼淚,素輝偷眼看我,不時遞上帕子讓我抹眼淚,可能想張口說些什麼話來安慰我,卻又無奈地閉上了。
回到西楓苑,我走回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屋內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素輝告訴我,三娘已經把我的東西都搬到賞心閣了,於是我行屍走一般,渾渾沉沉地來到賞心閣,我的東西都收拾到外間了,裡間就是原非白的「閨房」,三娘絮絮道道地說著阿彌陀佛,將軍將我許給三爺,三爺和謝夫人總算了了心願,於我是天大的福氣,今晚要給我和非白圓房什麼的,而我在象牙床沿邊上呆呆地聽著,最後什麼也聽不見了,連三娘什麼時候離開房間我都不知道,看著晚霞燦爛地點綴著天空,思念著非玨純真的笑容,不由得無語淚千行。
晡時,天色暗了下來,三娘特地為我換了件新嫁衣,屋裡也換上了紅燦燦的燈籠,床鋪都換上新的,結果原非白沒有回來吃晚飯,只是著人傳話,要與候爺商議要事,回來要晚一些,三娘有些失望,但還是安慰我不要介意,男兒當以事業為重,我和三爺的好日子還長著呢,我點頭稱是,等三娘一回頭,鞋底抹油回屋換了件家常衣服,心裡暗中舒了一口氣。
我想和非白好好談一談,大家畢竟還是文明人,雖然我中了你家變態老頭子給我下的古愛滋系列,但愛情是八可以勉強的,我雄赳赳,氣昂昂地坐直了身,像包青天上堂審犯人似地坐著等啊等,等啊等……
可惜我等到三更天,他還是一點蹤影也沒有。最後我實在撐不住了,趴在他平時寫文章的書桌上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一股龍涎香飄進鼻間,有人在輕輕擦我的嘴角,我驚醒了過來,原非白目光瀲灩地站在我身邊,正微笑地輕拭我嘴角邊的口水,我觸電似地跳起來,趕緊用袖子胡亂地抹了幾下嘴邊,看著他想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你說我能直接對他說,我雖然中了你老子的愛滋,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和任何男人,可是我愛的畢竟是原非玨那傻小子,尤其是你還和我妹有一腿,我心甘情願和你的可能等於零……
一燈如豆,微弱飄搖,柔和暗淡的燈光灑在非白的絕代玉容上,他的美是以一種空氣的方式散落到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明明我是這樣的恨他,恨他和錦繡聯手騙我,恨他禁錮我的自由,恨他拆散我和非玨,恨他給我下生生不離,可是看著他那淡淡的微笑,我的心中依然會變得。不行,花木槿,你不能這樣愚蠢,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於是我很凶悍,很仇恨地瞪著他,可是原非白卻收回了目光,臉轉到別處,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你這丫頭總是這樣盯著我,像我沒穿衣服似得,讓我這個做男兒的,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絕倒……
唉?!莫非我真得經常這樣,很□裸地看著人家原非白嗎?難怪人人都說我是女色魔啊……
不對啊,我突然想起這位仁兄搗漿糊的本事,是和我花木槿有得一拼的,尤其是在山洞中遇玉郎君那陣,就是他把我的小命差點給搗沒了。
「你……。」我揚起我的蘿蔔手指,顫抖著指向他,果然他惡質地戲笑著,閃電般欺近我的身邊,輕擁我入懷,正色道:「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多謝你護我周全。」
我輕推開他,冷冷道:「白三爺,你莫要誤會,我這麼做是為了錦繡罷了。」
聽了這話,非白伸出來的手,有些尷尬地停在空中,半晌,臉上泛著一絲絲苦澀,收回來雙手,他深深地注視著我幾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拿了燭台輕輕遞到我手上:「我明兒一早要跟將軍回京都,今天你也累了,早點睡吧。」
我滿腔委屈,好你個原非白,讓你老子給我下了愛滋,也不和我解釋你同錦繡的故事,果然從古自今,男人都懂得冷處理方法來對付韻事,卻全然不顧女人的痛苦。
我恨恨地奪了燭台,轉身就到外間躺下,再不看他一眼。
我有擇席的習慣,再加上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怎麼也睡不著,腦海中偶爾閃現的非玨那陽光般笑容,竟彷彿是天地間最美好的事物了。
裡間非白的呼吸勻稱,卻也總是在床上翻來覆去。
我們兩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悉悉唆唆地鬧到四更天,非白在裡間說口渴,我不情願地便點了一盞燈,倒了杯茶端了進去,他的烏髮不知何時放了下來,發白,黛眉緊皺著,就著我的手喝了幾口,便重重倒了下去,我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三爺,你怎麼了?」
古老的宅院中,寂靜無聲,他半倚起身子,一身雪白的內衣,烏黑的長髮稱著蒼白而絕代的五官,深幽漆如夜色的雙瞳盯著我,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有一種妖異的美,幾乎不似真切,他拉著我的手不放,手心冰冷而潮濕,還有些打顫,我有些害怕,想去找韓先生來給他瞧瞧,他卻拉著我,道:「只是白日裡,被附馬強灌了些酒,腿有些抽筋罷了,天這麼晚,莫要再興師動眾的,你替我就好。」
我心想,我一直還以為你是愧疚才睡不著,原來的舊疾復發啊,幸虧燈光暗淡,照不見我的臉皮,於是我扁扁嘴,上了塌,輕輕替他。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漸緩,呼吸平緩了些,的肌也放鬆了下來,他看著我,憐惜地拿了汗巾,擦著我滿頭大汗:「辛苦你了,來,躺下歇歇。」
疲憊不堪的我毫無抵抗力地被他拉在懷中,他的淡香圍繞著我,即便閉著眼,背對著他,卻依然能感到背後他灼熱的目光,非白清淺的呼吸噴到我的耳括,溫溫的,癢癢的,他的手悄悄地環上我的腰腹,將我著他壯實的懷,我心煩意亂地轉過身:「你幹嗎?今晚你休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月光的清輝灑在非白的臉上,他的墨瞳泛著銀光,絞著我,聲音卻苦澀難當:「在你們進莊子的第二日,我便認識錦繡了。」
我的心中如遭重擊,他替我拉了拉被子,握住我的手,繼續說道:「我們時常一起彈琴畫畫,習文練武,我憐她天生一雙紫瞳,遭人白眼,她疼我殘疾,寂寞度日,她總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乃是小五義凝聚所在。」
「她的武功在我的指點之下,漸漸大成,夫人和二姐也對她日漸寵信,慢慢地她越來越忙,便不能經常來西楓苑,我們之間便用飛鴿傳書通信,後來連信也越來越少,我四處譴人打探她的消息,我的密探卻說候爺看錦繡越來越不一樣。」他的聲音低下去,目光也越來越冷。
「我當時怒不可遏,可是韓先生卻對我說,此乃天祐我原非白,豈不聞勾踐獻西施於夫差,大敗吳國,王雲之用貂嬋滅董卓,呂不韋送愛妾於異人而權傾秦國,此時的候爺已經多年沒有納妾了,那邱道長曾為錦繡批言乃是天相貴人,想必是動了心,若我強求候爺交還錦繡,即便應允,父子之間必有嫌隙,此乃下下之策;若將錦繡安在將軍身邊,可為耳目,乃是中策;錦繡之絕艷若能寵冠後宮,使候爺疼之掌心,好其所好,惡其所惡,枕邊薦言,則大事早晚可成亦。」
我聽了只覺混身涼嗖嗖的,半天才冷冷道:「所以你便慫恿錦繡嫁給你家老頭子……。」
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居高臨下,怒氣衝天地看著我:「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用女人換取天下的無恥之徒嗎?」
我也霍地坐起來,與他面對面,恨恨道:「那你說說,錦繡怎麼會到候爺身邊去了呢?」
「是錦繡是自己願意去的……,」他的面容一下子慘白:「那時韓先生正說著,錦繡正好奉茶進來,站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不等我答話,她便闖進來說她願意去候爺身邊,為我奪取天下,我根本不答應,韓先生那時難受地歎了一口氣,說想不到我不為清大爺或玨四爺所滅,卻是死於一個婦人之手……。」
「你胡說,你胡說,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妹妹會這樣,一定是你逼她的,你這個混蛋,」我淚如泉湧,摀住自己的耳朵,瘋了似地拚命搖頭,拒絕這個讓我肝膽俱碎的事實,然後憤怒無比地捶打他的膛:「你怎可如此對她!你怎可如此對她!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嗎……。」
非白並沒有還手,只是痛苦地閉上眼睛,等我打累了,他拉著我雙手,突然語氣一變,冷冷道:「我從來沒有逼你的好妹妹,」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那天夜裡,我溫言安慰她,一切都是天意,若靠她一介女流就能得天下,那如何還有眾多英難為天下折腰,可是那天之後,她便失蹤了,我拚命打探她的消息,卻音信全無,司馬門之變後她更是候爺親點的貼身保鑣,天天與候爺形影不離,然後她給我來了一封信,說她和我有緣無份,這輩子最牽掛的人是我,而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花木槿,要我好好照顧你,宋明磊投我門下,也將你托付於我,我雖收留了你,那時心中還是萬分氣惱錦繡,並沒有將你的才華放在心上,對你也是照料不周……。」
他頓了頓說道:「後來候爺不知從何處聽來我和錦繡曾經秘密交往過,於是我便整天和不同的女子交往,好移禍江東……。」
「然後,你就將主意打到我身上,因我是錦繡的姐姐,你可以伺機報復她,你又想,萬一她真得愛上將軍而背叛你,你也能用我來要挾她,可謂一舉數得,再然後,你發現我這個又瘋又醜的丫頭還有幾分本事助你奪得天下,所以你便假戲真做,求你家老頭子將我許給你,又怛心我同非玨藕斷絲連的,就索叫你家老頭子給我下跟那愛滋似的生生不離,一輩子只能對非玨望梅止渴,原非白,你好啊……。」我憤然甩開他的手,在那裡對他冷笑。
他的墨瞳一下子收縮,臉痛苦的扭曲了起來:「何謂愛滋,你一派胡言……,你何時中了生生不離?你,你以為是我讓候爺給你下的生生不離?還有我何時想過,要利用你來報復她,要挾她,我在你的心中果然如此不堪嗎……?」
這時,我所有悲傷的引擎被全面發動了,那辛酸,那委屈,那悲憤止不住地往我心上冒,連帶著那前世的深深的痛苦,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我口不擇言道:「何止不堪,你簡直不是個男人,為了功名利祿,犧牲自己喜歡的女人,讓她以身伺狼,表面上又要裝得跟個沒事人似得和我打情罵俏,哄我為你賣命,現下又下毒害我不能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生兒育女,拆散我和非玨,原非白你敢做不敢當,像你這樣的男人,若我是錦繡,我也會從心底裡鄙視你,痛恨你,永遠離你而去……。」
非白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極度的冷然陰沉中,一揚手甩了我一耳光,這一耳光可能比我和他想像得都要重,我一下子被甩倒在床上,嘴角流血,他立刻滿臉悔意,想要來拉我,然而我的酬情已本能得跟著出鞘,銀光一閃,他的幾縷墨發似輕羽般飄逸而緩慢地落在我和他之間,他的喉間一道血痕隱現,不一刻,血珠整齊而緩慢地延著他那光潔柔白的脖子,如珠簾一般無力的垂落。
他那蒼白的臉,蒼白頎長的身軀,在銀子般的月光下,鳳目映得異樣的幽墨,異樣的森然,我與他之間本就如同霧裡看花,此時此刻更是如隔千山萬水,永遠永遠地無法癒合。
我一手擦著嘴角的鮮血,一手用酬情指著他的咽喉,中冰冷的怒意翻滾,我絕然冷笑道:「原非白少爺,這是你第二次賞我耳光了,你真不錯啊,」我強忍住喉間的血腥氣,一字一句地咬緊牙關迸出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絕對是最後一次,哪怕我中了生生不離,哪怕我一生孤獨終老……,你此生休想再碰我……。」
他的黑瞳幽如深譚,看似古井無波,實則滿是驚濤駭浪,又如翻天的怒火,洶湧地欲噴勃而出,間又夾雜著我看不懂也無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絕望,他沒有再近我身,亦不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抿著唇,墨瞳絞視著我,慢慢地取了汗巾擦拭著喉間的血跡。
這一夜,我和非白如兩頭激鬥得兩敗俱傷的獸,各自佔據著寬大的象牙紅木大床的兩頭,彼此冷冷的怒目而視,心中各自醞釀著掙脫和征服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但又強烈無比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