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原家,素以家教森嚴諸稱,凡家中貴客辭去,所有下等奴僕在原地跪請送安,而在各園子裡伺候的中上等奴僕,都必須在紫棲山莊門口,跪地恭送貴客離去,方可起身回原處當差。
次日清晨,原青江和軒轅皇室回京,「紫棲山莊」的漢白玉牌坊,依然巍峨如昔,牌坊下黃金雕鳳鸞輿前後,護衛森嚴,曲柄七鳳華蓋傘,一眾宮婢宦官靜默地整齊排列,焚著御香,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井然有序地垂目躬身而立,非白脖子上套了件白狐狸毛風領,掩了一圈三娘給上的紗布,而我的臉上了雪膚膏一個時辰之後,五道指印基本上已消退,左臉微微紅腫,我特意抹了層厚厚的珍珠粉,所幸也不太看得出來,但依然倔強地高抬著頭對非白不理不睬,我們兩人沉著臉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到我們身上,宋明磊滿是心疼地望著我,目光看向非白,而非白平靜無波地回視著他,一副這是我家家事,哪涼快哪兒待著去,沒事別手的樣子,一向如沐春風的宋明磊更是冷意萬分。
不知為何非玨沒有出現,玉北齋中只有果爾仁帶著五個少年前來送行,原青江和一個老者說著話,那老者精神矍鑠,目光如炬,玉板束著杏黃色四爪蟒袍,想必是靖夏王,原青江帶著家眷向靖夏王謝禮,然後跪啟長公主的鸞輿起駕,在夢園所見的原非清和靖夏王微躬身子,其餘所有人跪了下來,我的膝蓋剛著地,非白便在我身邊跪下,我剛想挪動膝蓋離這個混蛋稍微遠些,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我掙脫不得,便暗中用指由狠狠掐他,眼看都掐來,他卻動也不動,也不看我,只是面色冷然地死拉著我伏地恭送皇室,軒轅本緒樂呵呵地盯著最後一頂轎子,轎中偶爾一隻玉手掀開簾子,竟是玉北齋所見的,那四個曼妙的波斯舞姬,而軒轅淑儀的目光緊鎖著我和原非白,看到他拉著我的手,她如花的笑顏依然盛開,只是看我的目光冷如冰霜,錦繡站在原青江下首,亦是微寒,我只得牙關,頭觸石階,一言不發。
這時金輿內傳出一陣柔和的聲音:「昨日本宮身不適,未及參加錦夫人的家宴,聽說三弟新納的如夫人聰明過人,滅蝗之法是她所奏,不知可在?」
所有人俱是一愣,附馬原非清奇怪地看向金輿內的倩影,我不由得和原非白面面相覷,他也是略現迷惑,但還是朗聲道:「回公主,內妾微恙,恐驚撓公主。」
「三弟說那裡話來,自家人有何客氣,快快請來,容本宮一見如何!」一個小黃門提著拂塵畢恭畢敬地過來,非白無奈,只得由他領著我和非白過去,來到金輿前,雙雙跪倒,兩個宮女綵鳳飛舞的輿簾,我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盛裝打扮的宮裝佳人坐在裡面,興致盎然地看向我,她雖然沒有錦繡的,不及碧瑩的溫婉,少有非煙的慧麗,卻擁有一種屬於皇族的端麗嫻雅,雍容華貴中卻又帶著一絲天真,同樣是金枝玉葉,比起軒轅淑儀的八面玲瓏卻又多了一分難得的親切。
她笑,一雙妙目充滿好奇地看著我:「你便是花木槿,宋護衛的義妹,錦夫人的姐姐?」
我垂目稱是,她便問我幾歲到的紫棲山莊,平時讀什麼書,何以會想起用火攻來滅蝗什麼的,我一一答來,然後她的問題越來越多,好像對我很感興趣一樣,原非清無奈地對她溫言笑道:「淑琪,天不早了,一大幫子人等著你起程呢!」
「夫君,本宮知道了。」軒轅淑琪輕歎一聲,想了想,脫下手上的金鋼鑽手鐲,讓小黃門傳遞與我,「這算是本宮與你的見面禮吧!」說罷便喚道:「起駕。」
我雙手捧著那耀眼奪目的金鋼鑽手鐲,急急退到一邊,與非白伏地跪送長公主的輿輦,原非清看了看我,笑著對輿內的軒轅淑琪說:「我可記得上次,淑儀妹妹問你要這個手鐲,你都不給,今兒怎麼這麼大方。」
「夫君,我也不知為何,與她甚是投緣嘛……。」軒轅淑琪撒嬌的柔美聲音,淹沒在太監的唱頌聲中,大隊人馬的開路揚起了秦地的煙塵,迷糊了我的雙眼,等我抬起頭的時候,非白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東門牌坊下的人也寥寥無幾。
緣份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時時刻刻讓人們如同深秋天氣裡的兩片落葉,風裡飄捲著,偶爾碰撞一下,卻又各分東西,可是這種看似偶爾又彷彿是注定的撞擊,有時也會在以後的生活中留下餘音,甚至綿長衡久,影響一生,如同我與這位軒轅氏的長公主,儘管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第一次與她的相見,也是我與她生命最後的交集,然而她送我的這枚手鐲卻在數年後險險地救了我一命。
而至於原非白同學……昨夜兩人的爭執浮上心頭,心中又是一片絞痛,這次他和錦繡一起回京,面對東庭皇朝的山雨欲來,兩人又當如何平安度過,這兩人的緣份,我與他的緣份,我與非玨的緣份又當如何化解,如何譜寫新的緣份呢?
我黯然歎息聲中,韋虎和素輝悄悄看著我的臉色,走到我的近前,非走了韓修竹,特地留下了韋虎來保護我們,我正要開口說想騎馬出去走走,忽地背後濃煙滾滾,一騎白馬回馳而來,韋虎立時擋在我身前,過了一會兒,臉色又鬆了一下來,讓了開來,我目瞪口呆地發現竟是一身雪白的非白,他怎麼又回來了?
我桀傲不馴地仰起臉看著他,他也在馬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電光火石之間,素輝來不及驚呼,他已將我掠上馬,他的唇狠狠地吻上了我的,我拚命掙扎,他卻不放我,紫棲山莊裡所有未及散開的僕人都不由腳步生了根,看著我們下巴掉了下來。
這個吻,霸道而蠻橫,輾轉,故意帶些,就在我快窒息時,他放開了我,我立時甩了他一巴掌,清脆響亮,所有人的抽氣聲中,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滿腔恨意地盯著他,出乎我的意料,他並沒有還手,只是在那裡微微喘著氣看著我,目光堅定冷酷,深不可測,然後他綻開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笑容,絕艷而邪佞,他對我說道:「你不是說我這輩子休想碰你嗎?我現在碰了,你又當如何?」
「你……無恥!」我氣結,羞憤,卻無法自他的懷中掙脫,想要有所動作,他已一手按回出鞘的酬情,一手住我的護錦,然後他英俊的臉龐又湊了過來,我一側臉,他的吻落在我微腫的左頰,:「既然你心中認定我是如此卑鄙,那我所幸如了你的願,無恥到底了吧,你若不想害非玨,那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就莫要去招惹他。」
我努力忍住眼中的淚水翻滾,倔強地不去看他,而他卻狀似親密地附在我的耳邊,如惡魔般低吟:「至於生生不離的解藥呢?我可以告訴你,就算候爺放你自由,就算我得了這解藥,你這一生也休想離開我,我死也不會給你的。」
然後他猛地推開我,狠狠地將我摔給素輝,素輝張開雙臂想接住我,卻因為用力過猛,以至於我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可憐的他給我壓個四腳朝天,不過反應還是相當快的,哼都不哼一聲,一把抱住欲上前拚命的我,順便點了我的啞。
「韋虎,」非白高高在上,看都不看我一眼,對單膝跪倒地韋虎說道:「姑娘若少了一根頭髮,唯你是問。」
韋虎沉著地應了一聲,滿懷欣喜地看著我,素輝也是結結巴巴地陪笑說著,恭喜三爺,恭喜木姑娘,我眼淚直流,心中暗罵,你們這群混蛋,沒看出來我有多痛苦嗎?
原非白又將目光轉向咬牙切齒的我,深深地凝注了幾眼,瀲灩的目光中,痛苦一閃即逝,又恢復平常的冷淡:「乖乖在家等我,少則三日,多則半月,我去去就回。」
然後,絕然回頭,騎著高頭白馬飛一般地離開了我們的視野。
素輝放下了我,剛解開我的啞,我便衝出去,拾起一塊石頭,向原非白離開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砸去:「原非白,你這個變態混蛋,我恨你,我恨你……。」
過了幾日,我平復了情緒,稱午睡隻身騎馬來到西安東城,小五義的別館「福居客棧」探望齊氏兄弟,未進大堂,嘈雜之聲傳了進來,一個三十上下,長相不俗的女子,正八面玲瓏地叫招呼客人,一見我,便目光閃爍地趕緊叫夥計來招待我,我閃身進來,只見中央一個高台,有二個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著燕子軍抗擊西突厥的英勇故事,人流進進出出,生意十分繁忙,店小二們忙著給客人點菜上茶,其中一個竟是人高馬大的齊伯天,他正忙著端盤子給客人上菜,看到了我也是愣了一愣,然後對我憨傻一笑,熟門熟路地迎我上二樓雅間,我打開窗,從樓上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宋明磊安排的這個別館果然不會引人發現,行動方便。
這時簾子一掀,那大堂所見的女子蓮步輕移地走了進來,上下看了我幾眼,明眸似水清澈,卻又深遂無比,我正要開口道明身份,她卻向我跪下行了個大禮,額頭伏地恭敬道:「小女子李如見過四小姐。」
我心想這必是宋明磊安排的李姓老闆娘,趕緊上前扶起她:「李姐不必多禮,宋二哥不在,多虧李姐照顧我們小五義的產業。」
李如起身,依然躬身垂目,我問了她幾句話,她只是一一答來,甚是拘謹,全沒有了堂下八面玲瓏,談笑風生。說了一會話,依舊不見齊放的蹤影,李如主動對我說齊放應在後院廚房做菜,一開始我還不信,等她笑著領我偷偷到廚房,只見齊放頭上紮著巾子,曾經拿著清風劍威脅我小命的右手,此刻正大勺,神情專注地在大火中翻抄一盤辣子雞丁,動作熟練,極富專業水準。
我訝異地探頭探腦間,他已飛快地抄完兩盤菜,那辣子的香味直衝我的鼻間,我正垂涎,他向我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我一下子縮回了腦袋。
拉著李如回了房間,李如問我這麼安排齊氏兄弟可好,而我則陷入困惑中,一方面我很想讓齊放幫我對付原非白,另一方面想起剛才他作菜時那怡然自得的神情,若再將他拉入血雨腥風間,又有些於心不忍,茫然之間,齊放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李老闆,木小姐,齊放能進來嗎?」
我趕緊正襟危坐,齊放技巧高桿地端著四疊小菜,一個銀酒壺,兩個銀杯,二雙筷子掀簾進來,放在炕桌上整齊地放好,恭敬地站在我身邊,也不說話,李如笑了笑,借口吃過飯了,要下樓看看,便出去了,我和他寒暄了幾句,他只是垂目恭敬回答,也不多言,我有些瀉氣,正要決定就讓他一輩子作廚子時,齊伯天興沖沖地進來了,我清了清喉嚨,問他倆報完仇有何打算。
這兄弟倆同時開口:
齊伯天:「留在福居客棧……。」
齊仲書:「自然跟隨小姐……。」
他們兄弟倆面面相覷,然後看著我不再說話,齊放的回答讓我心中有了一些底,我笑笑說,我決不強留二位,便告辭出了福居客棧,正要上馬,齊放追了出來,拉住了我的馬韁繩,目光堅定地看著我:「請小姐帶齊放回去,讓齊放隨身保護你吧!」
秋風拂起他額角的一縷長髮,髮絲拂過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充滿了因為怛心而被拒絕的惶然,彷彿是暴風雨中流浪的小狗仔,我在馬上俯視著他,心中不由一熱,微笑著說道:「西楓苑裡缺一個廚子,你願意去嗎?」
他一愣,然後對我欣喜地笑了,兩頰露出那久已未見的酒窩,這一天我帶著齊放回到西楓苑的時候,韋虎和素輝早已急得團團轉,看到我立時雙目放光,素輝直埋怨:「姑,你進城怎麼也不同我和韋大哥說一聲,可把我們……。」
然後他看到了我身後的齊放,一下沉著臉:「這位是誰啊?」韋虎也戒備地看著齊放,我說齊放是我小時候的朋友,作得一手好菜,進苑子來也好幫著三娘,素輝的區域保護主義開始做怪了,對齊放非常戒備冷淡,而韋虎聽到齊放的名諱便臉色一驚,可見已揣測出齊放的真實身份了,我暗想莫非韋虎便是候爺放在非白身邊的密探不成?
齊放至始至終保持著酷臉,韋虎和素輝交頭結耳一陣子,素輝便跳出來用鼻子說道:「看在木姑娘的面子上,齊壯士進苑子也成,但也得露一手讓我們瞧瞧。」
說著便露出動手的架勢,我不高興地正要出聲,齊放卻微微一笑,一撩棉袍下擺:「請。」
素輝和齊放年齡相仿,武功都出自名家之手,但交手之下,素輝滿頭大汗地退出圈外,齊放卻巍然不動,連頭髮也不曾亂過一絲,韋虎卻雙目放光:「閣下莫非師出金谷真人門下。」
齊放抱拳道:「仲書正是師父的關門子弟,這位必是江湖人稱『震天虎嘯』的韋虎壯士吧。」
於是這三人不打不相識,英雄惜英雄間,韋虎和素輝把我花木槿給撩下,強拉著齊放轉身進苑子喝酒攀談起來,從此齊放開始有了個穩定的落腳之處。
八月二十一,原青江攜連夫人,長公主及駙馬回京探視竇太皇太后的病情,據掖庭令報,八月十五日,竇太皇太后在御花園裡散步時,忽然暈倒,熹宗急忙從早朝上退下來探視時,已陷入重度昏迷,太醫們束手無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昭明宮前烏雲密佈,又陷入緊張氣氛中。
永業二年十月東庭的北方忽然提前天降大雪,這場大雪來得奇,來得猛,雪刀霜劍中,山東以北很多地方甚至凍死人了。然而比北方的大雪更為可怕的是,東庭彪悍的鄰居,契丹的奇襲,十月十三,契丹大將可丹,奉契丹史上最年青氣盛的皇帝蕭世宗之命跨過松花江,率八萬鐵騎攻破原氏北軍守備薄弱的營州,幾天之內來到薊州城下,直逼京都,而此時京都只有禁軍一萬,御林軍一萬,加之京城守備軍多是貴族子弟,毫無實戰經驗,根本無法與契丹鐵軍相抗,東庭最精銳的部隊有二支,一支是西北抗擊突厥的燕子軍,另一支則是東南防禦南詔的竇家南軍,契丹奇襲京都給了竇家一個絕好的理由召南軍北上,原青江對於竇家的步署瞭然於心,於是一方面請熹宗旨意令薊州守軍抵死相抗以爭取救兵時間,另一方面向于飛燕發出十萬火急金牌,令其趕往京都勤王。
在那個時代,薊州乃是一個軍備不足的小城,其統帥李實正是東庭末年的英烈名將,在接到熹宗密旨時,李實早已多次拒絕了契丹大將可丹的勸降,在嚴密封鎖中苦苦支撐了一個多月。
薊州軍民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打退了契丹的多次突擊,存糧用盡,薊州軍民先是宰殺牛馬騾等牲畜,後來只好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飢,而城中百姓則只能用糠秕和乾草來果腹,最後甚至出現了人相食的慘劇。
人相食,意味著孤城薊州的堅守已經支撐到了極限,臘月二十一,契丹破薊州城,李實帶領著饑疲不堪的守軍仍堅持與契丹大軍打了半日的街巷戰,最後李實背負著供奉於薊州祠廟中的東庭太祖軒轅光御容像突圍出城,契丹兵全力追趕,李實身中數十箭而死。
契丹兵得到李實的遺後,驅戰車踏其遺為泥以洩其憤。城破之後,薊州城所有的當地官吏壯烈殉國,契丹兵屠城報復,在飢餓中倖存下來的薊州百姓被屠殺一空。
契丹兵臨京都,東庭官吏與熹宗皇帝亂作一團時,臘月二十三,于飛燕帶著燕子軍中最驍勇凶悍的八千軍士早一步進入京都,原青江自是喜不自禁,但也有些訝異何以于飛燕只敢帶八千人對付八萬鐵騎,于飛燕有成竹地命人將燕子軍的秘密武器抬了出來,那便是由我和魯元,韋虎發明並加入火藥改良後的「錦繡一號」超級弓弩。
燕子軍直皇城永安門外,與契丹生力軍狹路相逢,當第一輪猛攻開始時,于飛燕的錦繡一號重創契丹鐵騎,血橫飛,驚破皇城。
三天之後,燕子軍彈藥用盡,便以一敵五,展開了慘烈的博戰,于飛燕身先士卒,率領著燕子軍和皇城守軍擊退了契丹的一次又一次進攻,經過了五天五夜的英勇奮戰,保衛了京都城-東庭的心臟。
契丹被逐回了黑龍江以北,經過錦繡一號的戰役,無論皇室貴胄,還是庶人平民,糧田盡毀,宗廟夷平,燕子軍所率精銳幾乎全軍覆沒,倖存者不過五十餘人,而一直採取觀望態度的竇氏南軍卻隱在南城,不損一兵一足。
振奮人心的京都保衛戰剛剛結束,竇英華便煽動那些因戰事毀壞田產的貴族大臣們,狠狠參了于飛燕一本,理由是糟踏良田,毀壞宗廟,圖謀不軌。
永業三年大年初一,京都保衛戰的第一功臣于飛燕,由上騎都尉罷為兵部廢員,待罪家中,後經原氏一黨力保,才由罷兵部廢員改作降職五品校騎都尉,即日譴返玉門關,鎮守河朔。
永業三年元月初三,我攜著齊放和韋虎在西安城外迎到了被趕回駐地的于飛燕,他身上仍然著赤金戰袍,鎧甲傷痕纍纍,血跡斑斑,自打贏勝仗後,為安撫皇族,除去眾臣疑心,于飛燕只帶了兩個親隨,繳械進皇城,然而迎接他的是當即下獄的聖旨,直到接到被遣返原駐地的命令,他竟無一點時間換一身衣服。
于飛燕看到我似乎有些驚訝,立刻下了馬,他的眉宇間多了一絲憔悴,但虎目依然如炬,本來充滿驚喜地想跑過來給我一個熊抱,但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左肩鮮紅的紗布,狼狽的鎧甲,就不好意思的笑了,退了一步,尷尬地放下了伸開的雙臂,踟躕地看著我,我不由一陣心酸,熱淚淌下,一個箭步飛奔上去,緊緊抱住了他:「大哥,你受苦了。」
于飛燕渾身一震,雙臂慢慢環上我,然後越來越緊,他的大手按著我的腦袋,就是不讓我抬頭看他,只聽他低沉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四妹,大哥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幫著于飛燕清洗傷口,又讓齊放將那五十二個京都保衛戰倖存下來的燕子軍親隨安頓住下,譴了素輝去玉北齋請碧瑩,一陣忙亂方才落定。
晚飯時分,碧瑩果然到來,我們二個女孩自然是大罵竇氏黑心黑肺黑肚腸,禍國殃民,殘害忠良,然後又是對著于飛燕心疼地流淚一番,難為于飛燕卻樂呵呵道:「我現在活得不是好好的嗎?你二人且收了眼淚吧,莫要以為眼淚水不不值錢的,殊不知女兒家的淚水可比金子還貴咧。」
我們二人這才破涕為笑,我拉著他們到我以前住的北邊的屋子三人一起用了飯,于飛燕說在獄中,只有宋明磊冒死見過他一面,並賣通大理寺的獄卒善待於他,問起妹妹們的境況,宋明磊言辭閃爍,似有難言之隱,於是他有些焦急地問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碧瑩面色黯然地看著我,而我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口中的飯粒竟如同嚼臘一般,一向溫柔的碧瑩卻猛地放下了筷子,咬牙切齒地說道:「還不是那黑了心的原非白。」
我驚詫萬分地看著碧瑩,她冷靜地道出了原非白和生生不離,我心如刀絞,只見于飛燕呆在那裡看著我,滿臉震驚和不信……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了聲:「我給大哥去盛碗湯。」連披風也沒穿,便飛奔出來,我來到梅苑中庭,用雙手捂著嘴使勁不讓抽泣之聲傳出來,如果玉北齋的情報網已經知道了我中了生生不離,這就是為什麼非玨不來找我了嗎?難道他以為我會故意勾引他,讓他廢了苦心修練的武功嗎?所以他不要我了?于飛燕會怎麼看我呢?
裡間傳出一聲巨響,我的心一慌,提著裙子又跑回去,只見一桌好酒好菜都被掀反在地,于飛燕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額頭青筋暴烈,一聲暴喝:「原家……,原青江……,欺人太甚了。」
我淚如泉湧,趕到門外,讓于飛燕的親隨守在門外,不要讓西楓苑的冷面侍衛過來,看向嚇得發傻的碧瑩,顫聲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中了生生不離的?玨四爺知道嗎?誰讓你告訴大哥的?」
碧瑩扁了扁嘴,流淚委屈道:「是宋二哥說的,我不知道果爾仁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就在你中了生生不離的那天,他就告訴玨四爺了,他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可是我知道你和玨四爺兩情相悅,木槿,我們不要再留在這裡了,讓大哥帶我們離開這裡吧。」
離開?我看向于飛燕,他的虎目圓睜,看向我卻出現了一絲希冀,他握著我的雙肩,堅定道:「木槿,我們走吧,這個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竇家和原家遲早要火拚起來,若是原家倒了,滿門抄家滅族,我們小五義跟著遭殃,便是原家勝了,我們小五義也難全身而退,不如現在就走,我在江南和已置下田產,管他什麼生生不離,大哥陪著你一輩子,也定能保各位弟妹們生活無憂。
離開原家,泛舟江湖,去過那無憂無慮的田原生活?多麼美麗的理想,我微笑地搖搖頭:「大哥,你帶碧瑩和二哥走吧,我不走。」
「那是為何?」碧瑩和于飛燕看著我同時出聲,于飛燕悶悶道:「莫非是怕那生生不離。
我平靜地笑道:「因為錦繡,」我看向碧瑩,而她卻疑惑地看著我,顯然她還不知道錦繡和非白的淵緣,錦繡為了非白願意吃任何的苦,然而可憐的她卻不知道原青江已瞭然非白和她的關係,甚至下藥來要挾她的姐姐,若是我們都走了,錦繡的未來又當如何?我打定主意,便緩緩說道:「我也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現在錦繡已是候爺的大妾,她是斷不會走的,我要留在這裡陪著錦繡。」
于飛燕慢慢放下雙手,臉色十分難看,碧瑩也很失望地瞧著我,一頓宴席不歡而散。
次日,我同碧瑩送別燕子軍,于飛燕又對我和碧瑩提了一次離開原家,而我竭力主張于飛燕帶碧瑩和宋明磊先走,那樣也能為日後的生活尋個根基,于飛燕長歎一聲:「三妹意下如何?」碧瑩看了看我和他,溫柔一笑:「若沒有小五義眾兄妹,碧瑩早就一命歸西了,一切都聽大哥和木槿的安排。」
于飛燕看著她笑了:「一人為五人,五人為一人,大哥溫決定留下來過了陪著四妹五妹過了竇家這一關,三妹願意嗎?」
碧瑩笑得更是甜美可人,陽光微灑,稱得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只要眾兄妹不要嫌棄我這個最沒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飴。」
我的喉頭一下子哽住了,熱淚盈眶,緊緊拉住碧瑩和于飛燕的手,千言萬語,已是泣不成聲,于飛燕一會兒擦我的眼淚,一會又去抹碧瑩的臉,手忙腳亂中,樂呵呵地傻笑著,身後那幾個倖存下來的燕子軍士兵也忍俊不禁。
分別的時刻終於到了,于飛燕跨上那匹跟隨他多年的西域戰馬「烏龍」,對我們俯視著,堅定地說道:「二位妹妹千萬珍重,飛燕此去定要擊破突厥,繳滅竇家,好還天下蒼生和小五義兄妹一個平安之地。」
我們三個互相舉著V字型的指頭,含淚而別。
永業三年,元月初十,已藥食不進多日的竇太皇太后,忽然睜開了眼睛,太醫認為乃是迴光返照,於是急請正皇城樓上慰問百姓的熹宗入宮,竇太皇太后彌留之際,留下遺詔,要熹宗在她百年之後定要厚待竇家,罪無論大小萬不可抄家滅族,然後召見竇英華與竇麗華,留下先帝所賜的免死金牌,叮囑竇英華再三:「今上弱,原氏世之梟雄,吾薨日,必是吾氏滅門之日,汝能誅之,即當誅之,然竇氏侍奉軒轅氏三百多載,必當盡忠職受,萬不可謀逆篡位。」言罷,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二歲,熹宗哀慟萬分,竇皇后更是在鳳床前哭暈過好幾次,於是東庭皇朝限入了新皇繼位後的第二次國喪。
竇太皇太后的病逝意味著竇家和原家的鬥爭終於從朝堂上的明爭暗鬥演變到血濺皇庭的地步。
永業三年正月十五,竇太皇太后發喪之日,原青江攜女扮男裝的錦繡、奉定及一百名侍衛入宮弔唁,在宣德門遭到竇氏伏擊,在錦繡和奉定的冒死相護下,才險險逃脫,隨行一百名高手全部遇害,錦繡和奉定身中數劍,原青江本人也口中了一劍,險險還生,卻落下了終生的固疾。
西邊宣德門原青江死裡逃生,竇英華急往東邊昌頤宮中,欲撲殺長公主駙馬原非清幸得靖夏王的宦官內應乘亂從秘道救出原非清和靖夏王,竇英華撲了個空,只得前往拘禁未及逃離的長公主軒轅淑琪。
《東庭正史》中《淑德貞烈公主傳》中詳細記載了,當時長公主正在昌頤宮內竇太皇太后靈柩前哭泣,竇英華帶著血染重甲的御林軍衝入靈堂,仗劍質問長公主:附馬何在,長公主厲聲痛罵竇氏兄妹乃亂臣賊子,禍亂後宮,顛覆社稷,竇英華一怒之下欲使兵士幽禁長公主於冷宮,長公主不堪受辱,自太后靈柩所放之處,鳳臨台上高高跳下,宮婢救護不及,軒轅淑琪頭觸漢白玉石階,腦漿崩裂,血染孝服,死時年僅二十一歲。
這場被稱作「已酉宮變」的政變,是東庭末年最為殘酷的宮庭政變,竇氏將所有目擊長公主之死,以及幫助附馬,夏靖王逃跑的宮婢宦官,連帶牽連人員多達六百五十一人,皆用弓弦絞斃,隨同竇太皇太后殉葬,熹宗趕到時只見到軒轅淑琪躺在血泊之中,沒有看到親姊慘死的全過程,也猜到她的死與竇英華是脫不了干係的,當時驚怒交加,手腳,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宮人驚慌地將熹宗抬入內宮,從此熹宗深惡竇氏,甚至與竇麗華的感情也大打了折扣。
即日竇氏宣召原氏和靖夏王軒轅復昱,謀逆叛亂,削去爵位,滿門抄斬,所有原氏舊黨皆抄家滅族,對於不滿竇氏的皇氏宗親,竇英華以熹宗的名義賜鳩酒,內眷流三千里,所有已酉宮變中受迫害的王公大臣及無辜百姓多達二萬餘人。
非白與其門客力挽狂瀾,使得原氏和靖夏王一族安然退出京都,原青江以「誅竇氏,清君側」之名召回于飛燕,遂以燕子軍為主力,擁軍五十萬,退守洛陽,號召天下舉事,討伐竇氏。
「已酉宮變」完全拉開了亂世的序幕,天下義憤,竇氏凶殘,從此群雄並起,紛爭不休,而我和小五義的命運也隨著這亂世開始不可逆變地轉動了起來。
永業三年元月十五元宵節,送別了于飛燕多日,我坐在賞心閣裡,就俯在非白舞文弄墨的書桌前,聚精會神地寫著給非白的飛鴿傳書。
我看得累了,抬頭放眼窗欞外,古質虯勁的紅梅怒放著,研紅的在白雪皚皚中飛舞,想來我與非白亦是四個月未見了。
我們倆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書信倒是通得很勤快,他告訴我他的每一件原家事務安排,我告訴他我的建議,對了他的主意,客套地誇幾句,不對他的想法,會和我耐心地在信中辯解,但兩人卻絕口不提生生不離,還他去京都前的那場大鬧,本來他說很快回來,卻因為竇太皇太后的死,被原青江留在京都。
前兩日,我提醒他,太皇太后的死意味著兩家攤牌的時候,而宮變可能是最好的方法,非白回答說,他為原家已作好了充分的準備,叫我不必怛心,我們在信中討論了關於我提出的洛陽屯軍的建議,洛陽山川秀麗,土地殷實,人傑地靈,近臨西安,又俯臥中原,北望京都,原家若是派軍隊駐守,即可據守秦中,進可入中原,又易北入京都,無論打短期戰還是長期戰都是最好的據點。
今天是竇太皇太后的發喪之日,我並沒有接到非白的飛鴿,卻收到宋明磊的來信,我家這位二哥的寫信頻率基本上和原非白同學是一樣高的,他告訴我如今京都城中兵甲林立,竇原兩家一觸即發,不過他經常有意無意地提到現在的原非白不僅是原青江的左右手,也成了京都淑女名媛們爭相邀請,前去畫舫遊湖,品茗吟詩的對象,然而在眾多脂粉艷姝中,原非白似乎對軒轅淑儀更近乎些,頻頻出入於靖夏王府。
左脅一陣疼痛,讓我收回了思緒,我輕歎一聲,上左脅,天氣冷了,舊傷總在隱隱作痛,非白和宋明磊雖然都從京都寄回很多補品,趙孟林也來瞧了我很多次,卻不見效,他看我的眼光一次比一次憂慮。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中老是突突跳著,只好再一次安慰自己可能是舊傷發作所致,我又檢查了一遍給非白的信,然後放在小竹管中。
我順了順氣,自己親自到鴿棚,選了一隻特肥的信鴿,繫在她的小紅腿上,然後將那隻大肥信鴿使勁扔向天空,韋虎在一旁莞爾。
看著大肥鴿消失在雪天之中,我打了一個哈欠,披上大紅羽紗面白狐狸毛鶴氅,來到中庭,看著
滿園飄香的紅梅,我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一些。
時光荏苒,碎瓊亂玉中,又是紅梅吐艷的季節,真沒想到我進入西楓苑已經有整整一年了……
我伸出手來接著一片混著雪花的紅梅,看著那雪花融化在梅上,映著紅梅愈加,不由想起紅髮的非玨,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還在恨我沒有等他嗎,或是因為我中了生生不離而嫌棄我了呢…
我思緒萬千中,沒有留意齊放彎腰遞上銀貂風領,「姑娘請帶上,趙大夫囑咐您萬萬不可再受風寒。」
我回過神來,接過風領,正要回去,一陣呼喚輕輕傳來:「木丫頭!」
我立時回頭,怔在那裡,一個紅髮少年,臉上掛著一絲微笑,一身貂毛白袍,還有蒼白的臉頰同雪天一色,隱在天地之間,他靜靜地站在紅梅花雨中,任長長的紅髮披散著,深深凝視著我。
梅花欲訴相思意,相思淚滴梅花雨。
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貪婪地盯著他英俊安靜的笑容,也對他擠出一絲笑。
齊放沒有見過原非玨,但也明白來人,既能無聲無息地躲過梅花七星陣,定是絕世高手,他閃電般地向原非玨攻去,但是原非玨卻輕輕一側身,躲過了他的進攻,眨眼之間,他來到我的眼前,只見紅髮幾縷飄到我的鼻尖。
他又對我柔和地笑了笑,毫不理會身後攻來的齊放,頭也不回地,猛地摟起我飛離西楓苑。
我的雙臂緊緊抱著非玨,臉深深埋在非玨的懷中,這一刻我不管他帶我去哪裡,不管他要對我做什麼,我都無怨無悔,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過了一會兒,非玨帶著我落了一處人聲鼎沸之處,我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我已來到山下的西安城中,城中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人山人海,我想起來了,今天是上元節啊!
雖是國喪,節日的規模已按例縮減很多,但那喜慶的氣氛卻依然感染著每一個人的心田,那燈火似乎要把世間每一顆乾涸的心滋潤,把每一具冰冷的軀溫暖起來,我看向非玨,非玨溫柔地笑起來:「木丫頭,你忘了嗎?今天是上元節啊,」他替我繫上銀貂風領,輕輕道:「我最喜歡你那首青玉案《元宵》,所以想讓你陪我賞燈。」
我沒有動手去調整他幫我系歪的風領,只是緊著他的手,笑著點點頭說好,我拉著他沿著燈火最亮的朱雀大街信步游了起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游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我們倆似乎都忘了可怕的生生不離,只是上元節上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手拉著手,肩靠著肩,身心輕鬆地游著上元節。
我央著非玨給我買冰糖葫蘆,卻使他發現這不同於烤羊串的美味,於是他不僅將自己的那支冰糖葫蘆添得乾乾淨淨,還盡流著口水,眼巴巴地看著我手上已吃了一半的那串,我滿懷愛憐地遞上我的那支,看著他繼續大嚼,心滿意足。
我買了一條潔白的緞帶,為他繫上似錦的紅髮,露出臉來,愈顯出年輕的臉龐一片俊朗,朝氣盎然。
吃過湯圓,我們來到一座巨型燈樓前,廣達二十間,高約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極為壯觀。
這座燈樓奇幻精緻,美倫美煥,所要表達的是蓬萊仙境,與燈樓下踩高翹的八仙隊伍互相輝映,似真似幻,眾人更是身心蕩漾在這人間仙境之中。
我和非玨笑著指指點點,他信口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這時鑼鼓咚咚,舞獅隊從燈樓處跳了出來,衝入擁擠的人群,我沒有抓牢非玨的手,一下子被人群衝散了。
非玨的眼睛不好,會被人群推到哪裡去?我的心焦急起來,大聲喊著非玨的名字,可是卻微不足道地淹沒在震天的歡海聲中。
半柱香過去了,舞獅隊進入表演的□,我的心急得快要跳出來,心生一計,便施輕功跳上了蓬萊燈樓,也不管燈樓上一個身型臃腫的富家公子和他的幾個姬妾先是發出驚呼聲,然後是一陣熱烈地鼓掌,只是居高臨下,急切地搜索著非玨。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的眼睛在停在燈樓地對面,一個紅影進入我的眼瞼,心中的大石頭放了下來。
然而我周圍所有的美境卻忽然失了色,所有的喧鬧歡呼也悄然消去了聲音,只剩下街對面那孤單的紅影。
非玨高高地,平靜地坐在對面稍小的三國燈樓上,雙手抱著,紅髮有幾絲,被夜風拂向年青的臉頰,那雙明亮酒瞳,淒惶悲絕的,無助地,深深地凝視著我,彷彿是一隻迷途而不知所措的小狗,惹人悲憐。
從此,這個畫面永遠地映刻在我的腦海中,一生揮之不去。
舞獅隊終於過了,長龍般的人群漸漸往前擁去,燈樓前清了一些場地出來,我跳下燈樓,小跑到對街,非玨的視線一直鎖著我,看到我仰起頭,對他搖搖手,他才釋然地笑了,一躍而下,緊緊擁著我,然後傷心地哭了起來:「木丫頭,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我到處找你呢,你忘了,我有你送給我的法寶啊,」我掏出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銀鏈子,和他雙手交握著,上銀牌,柔聲安慰著:「只要我帶著這根鏈子,無論我到那裡,我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會認出對方的。」
非玨抽泣了幾聲,滿意地笑了,然後他收了笑容,看了我一陣,似乎在努力鼓起了勇氣,嚴肅地說著:「木丫頭,馬上就要開戰了,你隨我回西域吧。」
啊!?我奇道:「什麼戰爭?」正要詳細詢問,非玨卻搖著我的肩膀說:「如果你怛心生生不離,莫怕,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解藥的。」
我含淚笑道:「那如果找不到呢?」
「我……。」非玨的話音未落,一陣巨響傳來,地面也隨著抖動起來,人群開始有些不解,但是巨響不斷傳來,每響一次,地面跟著劇烈地抖動,人群開始動了。
我的心一驚,這不是攻城的炮聲嗎,這時一列軍隊從南門衝了過來,焦急地喊道:「王總兵大人有令,南詔兵打進來了,大伙快躲起來。」
原家祖上是開國功臣,西安乃是太祖皇帝所賜的蔭封之地,西安人世代接受著原氏豪強的保護,已有上百年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摧殘了,那極度的不信顯現在每一個西安人的臉上,恐懼傳播在每一個西安人的心中。
我的腰間一緊,非玨挾著我又躍回燈樓上:「沒想到,南詔來得這麼快。」
人群開始尖叫,四處升起淒厲的呼喚聲,無情地取代了絲竹管弦,孩子哭著叫喊母親,丈夫喚著失散的妻子,家僕尋找年功的主人,人群互相拚命地推擠著,像是猛然間落入漁人網中的魚兒,慌不擇路,頃刻間,人間上元節的美境竟然變成了人群的修羅場。
人群從四面八方地聚來,又蜂擁著消失在曾經喧嘩地大街上,我和非玨躍了下來,非玨神色嚴重:「我在南詔的密探告訴我,左相蘇容十日之前以謀逆之罪被處死了,豫剛親王為首的主戰派和竇家走得很近,我來找你之前,果爾仁告訴我,就在晨時竇太皇太后的入殮之刻,竇家發動了宮變,長公主被逼死了,現在的變故一定是竇家讓南詔奇襲西安,好借刀殺人,剷除原家的老巢。」
我大驚失色:「那怎麼辦,我們得回去通知紫棲山莊的人好準備開戰。」
非玨看著我歎了一口氣:「太晚了,木……。」
炮聲還是一陣接一陣傳來,大地震動中,又一堆逃難的百姓湧來,非玨護著我,退到街邊,人群現了一隊黑甲騎兵,為首一人身形魁梧,帶著黑面紗,來到近前,他在馬上略彎腰行了一個突厥禮,揭下面紗,雙目如炬,難掩興奮地俯視著我們:「少主,候爺已向于飛燕發十萬火急金牌,召其往洛陽會合,現在河朔守備空乏,東突厥定會乘虛而東庭,正是我等回西突厥的大好時機。」
他忽地看到我,面色又沉了下去:「老奴到處尋少主,卻原來是同木姑娘在一處賞燈會。」
非玨拉著我走到果爾仁面前,堅定地說道:「果爾仁,我要帶木丫頭回突厥。」
果爾仁冷冷道:「少主莫要忘了木姑娘中了生生不離,今生注定是白三爺的人了。」
「那又如何,我看上的人,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果爾仁的臉色更是難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後面的碧瑩,灰眼珠瞟向我:「少主,你想帶木姑娘回突厥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得先問一下木姑娘能同你回去嗎?」
炮火比剛才更響更近,果爾仁身下的大宛良駒開始不耐煩的移動起來,不時低鳴:「木姑娘,如今候爺在洛陽舉事,你的胞妹和義兄宋明磊兼程趕死了幾匹千里馬,方才千幸萬苦地趕回西安營救二小姐,但依老夫看,他們也主要是為了來接你而來,你若是跟我們回突厥亦可,那你須想好,從此再不能見其他的小五義了,」果爾仁的灰色眼珠冰冷,他俯身對我厲聲說道:「你若想侍候少主亦可,你必須同我發個毒誓,除非助我等入主中原,否則一生一世不能踏入中原一步,如違此誓,亂箭穿心。」
好毒的誓!我暗忖著,然而若能和非玨去西域,從此掙脫了原家的枷鎖,和心愛的非玨在一起,實現我的長相守,這有多麼美好,望著非玨殷切的臉,霎時我的心動了,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木槿,」碧瑩的聲音傳來,她在馬上擔心地看著我,我猛然間回過神來,想起于飛燕為了我而放棄了辭官,放棄了泛舟碧波的生活,還有我唯一的妹妹和冒死趕回西安救我的宋明磊……木槿啊木槿,你怎可如此自私,你難道忘了小五義對你的恩義了嗎?
我放開了非玨的手,笑著說:「非玨,果先生說得對,我不能同你回去,因為我不能拋下錦繡和宋二哥。」
非玨卻又抓回了我的手:「你莫要說混話,現下南詔正在前往紫棲山莊的路上,你回去不是送死嗎?」
我強自笑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有自信些:「你放心,我知道一條回莊子的秘道,而且你不用擔心,我是花木槿,自然會想辦法活下去,而且還有你的寶貝保佑我,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炮聲更近了,有很多箭矢過來,果爾仁所帶著十三個少年揮著彎刀擋開,非玨的手鬆了開來,堅定地說道:「那……我同你一起回去。」
「萬萬不可,少主,您忘了女皇陛下現下正涉險親自在喀什城等您嗎?我等沒有時間了,快走吧。」果爾仁上前,拉過一匹烏油油的大馬,硬塞到非玨手中,非玨緊抿著嘴唇,眼神苦苦掙扎。
許久,非玨跑過來,卻將韁繩放到我的手中:「木丫頭,他叫烏拉,以後就是你的了,你記住一定要騎著他來西域來找我。」
我握緊韁繩,使勁地點著頭,眼中淚水翻湧,心如刀割,碧瑩駕馬小跑過來:「木槿,我同你一起回去。」
我一搖頭:「不,碧瑩,你沒有武功,和我回去會有危險,你先和四爺一起回西域,過了這一劫,我們一定會再重逢的。」
碧瑩又待強辯幾句,我厲聲阻止了她,她淚如泉湧,不肯放開我的手,我拉著她到果爾仁那裡,看著果爾仁的灰眼珠說道:「我家三姐就……就拜託先生照應了。」
果爾仁的灰眼珠倒是一陣驚訝地看著我:「木姑娘好膽識,請放心,我等定會護著瑩姑娘周全。」
我再看了一眼碧瑩,一狠心甩開碧瑩的手扭頭上馬就走,不再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我逆著逃難的人流跑出一段距離,才悄悄扭頭,只見非玨一行人也開始前行了,碧瑩的雙肩顫動著,捂著嘴在馬上哭泣,而我給非玨買的白緞帶不知什麼時候鬆了,他的紅髮在夜風中飄揚,亦扭著身子,雙目看著我,慌亂而心痛得沒有一絲焦距,這亂世中的一景,根本沒有安慰我,反而使的我心更加難受。
烏拉出乎我意料的溫馴,而且不愧是大宛名駒,腳程極快,我駕著她抄小道從西林繞了回去,遠遠的就看見前方濃煙密佈,我的心涼了一截,等趕到山莊裡,我只覺口乾舌燥。
紫棲山莊,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曾是處處帳舞蟠龍,簾飛綵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一片富貴氣象的紫棲山莊,竟然一夜之間變成了到處火焰,濃煙,死屍的地獄,各園的子弟兵和南詔士兵在廝殺,然而更多的南詔兵卻在搶劫珠寶和丫環,玉器的碎片散了一地,驚慌的喊叫充斥著耳膜,一個南詔兵看到了我,獰笑著撲過來,我向他一抬右腕,他應聲倒地,我乘餘下的士兵愣神的時機,一策烏拉,飛一般地往西楓苑趕去。
來到西楓苑近前,幾隻七星鶴的屍,混身滿箭矢,橫七豎八地倒在莫愁湖邊,十幾具南詔兵的屍浮在水面上,那曾經清澈的湖水全被血染成了紅色,泛著刺鼻的血腥,無聲無惜的流著,苑子裡面傳來打鬥的聲音,我大聲叫著:「素輝,三娘。」衝進了西楓苑,那兩個冷面侍衛正苦戰南詔兵,魯元也在用他改良過的弓弩嘶喊著嗓子對著南詔兵發射,佈滿血絲的眼中瘋狂無比。
出乎我的意料,謝三娘掄著兩把斧頭,滿臉是血,冷靜俐落地砍著敵兵,卡嚓之間,南詔兵像是一堆堆乾柴似地噴血倒地,她一向臃腫的身形,卻一下子苗條異常,靈活騰挪,她看到我,精神一震,狂喊著:「韋虎,木姑娘回來了,快帶著他和素輝走。」
無數的南詔兵向我湧來,但是立刻二個人影飛過來,舞出一道劍影,擋住了南詔兵,是素輝和滿身是血的韋虎,素輝喘著氣,小臉陰沉著,一邊揮劍,一邊眼中閃著狂喜:「木丫頭,你可回來了,齊放去找你,到現在都沒回來。」
我轉向韋虎,心中一驚,這才發現他的左臂已齊根截斷,血流如注,混身的血正是來自斷臂處。韋虎讓素輝跳上我的烏拉,然後撩倒一大片,在前面開路,引著我們奔到賞心閣,他一踢大門,讓我們進入門中,然後咬牙單手關緊房門,來到掛著謝夫人畫像的神龕處,移動牌位後的機關,謝夫人的畫像一下子收了上去,露出暗門,他打開暗門,讓我和素輝進去,原本我以為烏拉進不了,沒想到裡面的暗道十分寬廣,烏拉也乖乖地擠了進來,韋虎單手關了暗門,催促我們向前奔走,於是我們陷入了黑暗。
素輝拉著我,暗暗低泣:「木姑娘,我還能再見到我娘嗎?」
幸好地道的光線昏暗,他看不見我滿臉的淚水,我鼓勵他,一定會的,轉而怛心地問著:「韋壯士,你可好?你需要立刻上藥。」
黑暗中,我沒聽見韋虎的答話,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亮光出現,韋虎沉聲道:「到了,木姑娘,這條地道直通到華山內原家的暗莊,二小姐和錦夫人都在那裡,我們安全了。」
話音剛落,他的身如鐵塔傾倒,我和素輝哭著驚呼,引來一個熟悉身影,正是一臉疲憊絕望的宋明磊,他看到我們不禁喜形於色。
宋明磊連點韋虎身上多處大以止血,然後我們三人七手八腳地將韋虎抬回暗莊。
暗莊位於紫棲山莊後山,半山谷的一個天然石洞中,據說是原家的第一代祖先秘密開拓的,是用來防止太祖皇帝固位後,誅殺功高蓋主的原家,逃遁所用,那個石洞位於群山密林之中,洞外長年被四季長青的橛類植物所覆蓋,是個遁世的絕佳之地,更可貴的是這個天然石洞內豁然開朗,竟然容納了原家八千子弟兵,而且存糧夠三個月的,顯然原家的老祖宗很有先見之明,狡兔三窟,以備不測。
我們在洞內待了數日,紫園中的重要人物只有原非煙,錦繡,宋明磊還有陰險的柳言生而已,那些我認識的丫環,如初畫,珍珠等等,就連那個很得寵的香芹都失散在戰亂中,那八千子弟兵中三分之一是去年司馬門之變後補充的少年新兵,稚嫩的臉龐顯得有些慌亂而空洞,又有很多子弟兵是在南詔奇襲時受了重傷,讓人比較怛心的是洞中唯一像樣的醫生只有宋明磊了,他憂慮地告訴我現下雖不愁糧食,但奇缺藥材,這幾日不斷地有子弟兵因為得不到及時治療而死去,我們不能把他們的拖出去埋了,也不能仍進山谷,恐怕引南詔兵注意,只能在白天將他們的屍首扔進火堆裡就地火化了,於是每到白天,刺鼻的屍焚燒的焦味飄出來,令人感到恐怖的作嘔。
但謝天謝地的是,韋虎奇跡般地從深度昏迷之中醒了過來,一開始我和素輝很怛心他會難受,然而韋虎卻連眉頭也不帶皺一下,便開始下地練習右臂用刀,並指天發誓要保護我安全地前往洛陽見原非白。
出去打探的人回來了,南詔在西安城燒殺搶掠,□女,無惡不作,已有三百多年光輝歷史的紫棲山莊付之一炬,莊內所有財物和家奴被南詔掠劫一空,眾人悲憤之餘,恨不能食南詔兵以瀉恨。
二月初一,原非煙召集紫園中人開會,商討對策,韋虎和素輝堅持要陪我去,未到議事「洞」就聽見裡面的爭吵。
柳言生的聲音冷冷傳來:「候爺既然有令,五更天在華陰與我等會合。言生以為,現在唯有一人冒作二小姐,帶著一千子弟兵,衝下山去,段月容好色成,必會為了活作二小姐而全力追擊,則我等可乘機突圍,翻過峻林,到洛陽同候爺會合。」
我走了進來,他陰冷地瞥了我一眼,然而後目光落在錦繡身上:「如今我等之中,唯有錦夫人的武功最高,身材也與二小姐相似,可以假亂真,只要錦夫人捨生取義,則我等都有活路。」
錦繡怒極反笑:「柳先生果然好計謀啊。」
原非煙瀲灩的目光飄向錦繡,深不可測,喬萬怒道:「柳言生,你敢可以下犯上嗎?候爺有命,任何人不可傷害錦夫人。」
柳言生歎了一口氣:「喬萬,你以為我願意犧牲錦夫人嗎?但隨行會武的女侍都英勇殉主了,請錦夫人出馬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我大步上前:「萬萬不可,錦繡雖然武功高強,但她一雙紫瞳,別人一眼便知道不是二小姐了,反而會讓他們起疑我們就在這山中。」
出乎我意料,柳言生點頭稱是,狡猾的光芒一閃而過:「木姑娘所言極是,那如今我等之中妙齡女子唯有錦夫人和你,不如請木姑娘代之如何?」
TMD,這個混蛋的畜生,我暗自冷笑,這時韋虎提著刀殺氣騰騰地進來:「你若敢碰姑娘一根頭髮,先跨過我的屍過去吧。」
柳言生搖搖頭,向韋虎走過去,悲慼道:「韋壯士,言生也知道此乃下下之策,實屬無奈,莫非你想我等都命喪於這大悲山中嗎?」
一直陷入沉默的宋明磊猛地一個箭步衝向韋虎:「小心。」在所有人的驚呼中,柳言生右手微抬,韋虎已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柳言生左手和宋明磊對了一掌,後者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撞到對面的石壁上。
原非煙冷冷道:「柳總管,你想謀反不成?」
柳言生恭敬地單膝跪下:「小人擅作主張,驚擾二小姐,死罪難逃,只是……,」他抬起頭來,冷酷地看向原非煙和錦繡道:「這是唯一一個能突圍的方法,身為家臣,理當為原氏肝腦塗地,錦夫人和宋護衛一路趕來,當知三百六十位紫星死士為了保護侯爺全身而退,全部死在退回洛陽的路上。」
錦繡的面色一陣慘白,柳言生的目光又看向我:「在下久聞小五義情深重義,不知木姑娘可願意以身殉主?」
素輝咬牙切齒:「你這個小人,暗算我韋大哥,逼迫弱女子,為何你不衝下山去?」
錦繡哈哈狂笑:「你這麼做,無非要逼死我們小五義罷了,我這就如你的願,我……。」
「住口,我去。」我站出來大喝一聲,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我,我忍住心中的憤懣,心中有了一條計策,我大聲說道:「我替二小姐下山去,請柳先生放我們小五義一條生路。」
柳言生一甩大袖,看我如同塵埃上的螻蟻,眼中難掩得色:「既然木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就請二小姐脫下這懷素錦絲紗,天蠶金紗裙,與木姑娘換上吧。」
原非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宋明磊,神色猶豫不覺,沉吟了一會兒,便沉默地脫下懷素紗和天蠶金紗,遞與我輕輕道:「木姑娘,我知道你也不想你的義兄和妹子有事吧!若我和他們逃出生天,我定會稟報父候,為你豎碑立傳。」
嘿!想不到,真想不到啊,我還能上人民英雄紀念碑哪我!
我淡淡一笑:「多謝二小姐美意,只要小姐能保證柳先生給韋虎解藥即可。」
原非煙看了看沉著臉的宋明磊,歎了一口氣,點頭道:「你放心,等你下得山去,柳先生自然會給韋壯士解藥的。」
我看向宋明磊,右手假裝無意地摸過耳垂,宋明磊撐著身站起來,撐著地面的手閃電般地露了兩個指頭的V字型,即可收回,我懂了,耳墜中的雪珠丹可以解柳言生的十里飄香。
我的心一定,但面上仍裝著十分怛心,走向柳言生,突然直挺挺地跪下:「求柳先生放過我們小五義。」
錦繡前來拉我,恨恨道:「不准你給這個禽獸下跪……。」
宋明磊也沉聲道:「木槿,我們小五義絕不跪不義之人。」
柳言生輕嗤一聲:「你以為有了清大爺,就可以不用跪了嗎?忘了當初是如何跪著求我要你的嗎?」
我的心一驚,抬眼望去,只見宋明磊的臉色氣得發白,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原非煙也柳眉倒豎。
我的牙關,更堅定了我的信念,我繼續眼淚婆娑道:「我們小五義實在不知道先生的厲害,」我跪行過去,柳言生一腳踢來,我假裝害怕,卻一把抱著他的腳,繼續苦苦求他,手腕微動,護錦已他的臉,他側過臉,險險閃過,可是耳朵還是擦了一下,一道血痕出現在他的耳際,他大叫一聲將我踢了出去,我被錦繡抱著摔倒在地,立刻站了起來,狠狠向他瞪眼道:「現在該你求別人了,我的護錦上面加了巨毒,見血封喉,禽獸,你就去死吧。」
原非煙向我劈掌過來,素輝過了幾招,已被點了道,愣在那裡,原非煙輕靈地閃過錦繡,猛踢喬萬的腰間,喬萬悶哼一聲,應聲倒地。
原非煙身如嬌龍,手指微抓,銀光閃閃,原來是法郎嵌銀珠的指甲套,優雅地閃過一道道銀光,令人不敢相信竟是她最具殺傷力的武器,轉瞬她五指冰冷,緊捏我的咽喉,看著嘴角流血的宋明磊冷聲道:「你們都別動,不然我就殺了她。」她轉過頭來看著我,睥睨道:「好一個陰險狡詐的花木槿,我理解你的感受,不過現在我們正需要柳總管,所以無論是我父候還是我都不會讓你們殺柳總管的,快拿解藥來!」
我看著她冷哼一聲,無懼道:「他既然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宋二哥的事,就是想激我們對他出手,那樣便有了殺我們的理由,如果小五義死在亂世逃亡之中,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候爺也不好問罪,而且只要能救出二小姐,他斷斷罪不及死,講不定還能更得候爺的信任。」
錦繡和宋明磊的面色都大變,而原非煙的妙目看著我,既沒有贊同,卻也沒有反駁我的話,只是歎了一口氣道:「木姑娘,須知現在若是柳先生死了,就沒有人帶我們出去了。」
我微笑著看她:「此言差矣,二小姐,木槿知道,其實就連二小姐你都心理明白,沒有柳言生,憑二小姐的智慧還有宋二哥的才智也一樣能逃出西安,」原非煙漂亮的眉頭依然緊皺著,我深吸一口氣,微笑著:「我願意去替二小姐引開追兵,所以在走之前,我一定要替我們小五義除掉這個大仇人,就請二小姐成全我死前唯一的心願吧!」
原非煙滿懷斟酌的目光,轉向宋明磊,而宋明磊亦深深地回看著她,兩人對視許久,似乎再容不下別人,終於她的眼神漸漸溫柔下來,手漸漸地鬆了,對我冷冷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三弟和四弟為何都喜歡你了。」
原非煙選擇了立場,便不再看柳言生,只是大步退開,露出了柳言生躺倒在地的佝僂身影,他的臉色越來越顯得病態的黑,仇恨地看著我和原非煙,卻忽地向錦繡撲去,錦繡冷笑聲中,已閃電般地出了七劍,調息過後的宋明磊也加入了戰圈,我繞過打鬥的圈子,跑到素輝那裡,解了他的道,摘下耳墜,倒出雪珠丹和素輝二人趕緊給韋虎餵了下去,一會兒,他的臉色好了起來。
醒過來的喬萬也加入了錦繡和宋明磊,打鬥更是激烈,此時站在山洞外的子弟兵皆是原非煙的親信,發現洞內不太平靜,有人陸陸續續地闖進來想一探究竟,原非煙一擺手,只讓為首一個彪形大漢過來,耳語一番,那人立刻安頓子弟兵處變不驚地站到了洞外,另外又不動聲色地遣人前往擒拿柳言生為數十個的隨從,全部拉到外面處死。
柳言生的動作越來越慢,眼中有著我所沒見過的慌亂和不信,永遠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散亂地貼著滿是黑色汗水的額角,最後終於頹然倒地,雙眼充滿了臨死的恐懼,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會兒,他平靜了些,恨恨地盯著原非煙和宋明磊:「想不到我為你父一生盡忠,卻落得如此下場,原非煙,你終有一天會後悔的。」
然後,他又轉頭看向錦繡,對他露出一絲奇怪的微笑:「我柳言生最後還是死在你們小五義的手上,你……你現在可稱心如意了吧,」他吐出了幾口烏黑的血,雙眼逐漸變得渙散而悲傷。
他向錦繡伸出一隻沾滿血的手,顫抖著努力想攀住她,宋明磊狠狠地將他踢開,他的一隻手如雞爪般著,另外一隻手卻牢牢地捏著錦繡的一角華袍,迷離地看著她:「你現在還是那麼恨我嗎?…….為何你連仇恨時,都是這般的美麗呢?」
錦繡厭惡地向他的屍首唾了一口,我走過去,想說些什麼,看著錦繡的淚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心痛地抱住她,錦繡愣了一兒,反過來緊緊抱著我,全身劇烈地顫抖著,我的心更是又痛又憐又悔,只是抱著她無言地流淚。
「不要去,木槿。」錦繡忽地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我們殺了原非煙吧,到了洛陽就說她和柳言生都被亂軍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