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聲喊了起來:「非白救我,我在這裡啊。」
琴音激越起來,如驚雷劃破長空,照亮陰森的黑夜,那琴音彷彿回應著我的呼救,完全壓過了那笛聲,滿含哀傷的甜蜜,失而復得的狂喜,又似切切地安慰,密密地承諾,悄然駐進我的心窩。
我的淚水洶湧而出,非白在附近,可是齊放明明說大哥的援軍要等天明之際進城,難道是非白偷偷進紫園來了嗎?
我正欲再喊,笛聲卻尖銳起來,似乎發怒了,抬我肩膀的小童一點我的啞,不聲不響地繼續走。
我的鮮血灑下,聽著長相守越離越遠,笛聲越加乖張清越,卻是口不能言,焦急萬分,這兩個活死人般的小童要帶我去哪裡呢?
月輪清灑,我們的眼前無聲無息地飄下一個撐著白傘的女子,她幽怨地站在那裡,白衣,白裙,打著白傘,慢慢轉過來,她額上一抹白色抹額,頭上簪著白花,一張俏臉卻如花旦一樣,敷著極白的粉,黛眉深勾,雙目如桃花飛艷,那紅得似要滴來,夜晚下,竟比那可怕的小童還要令人膽寒。
她飛過我們身側,白傘輕輕一轉,那兩個小童還沒來得及出手,已四分五裂。
我眼看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她那烏黑的指甲一伸,輕輕托住了我,單手扶我起來,但她沒有解開我四肢的道,卻解開了我的啞,把我往腋下一夾,往前飛去,我疼得呲牙裂嘴一番,看著她的側臉,竟然嚇得開不了口呼救命,許久鼓起勇氣:「請,請問您是誰。」
她頭上的白紗在夜空中長長的飛舞,滑過長空,飄過清月,她微側頭,水漾的目光瞥向我,冷咧得我不敢再多言,她的娥眉憂愁地輕蹙,輕啟:「未亡人。」
她的聲音很慢很輕,卻在半空中引起悲傷的迴響,此情此景讓我感到倩女幽魂中的小倩也不過如此,我的汗毛前所未有的生長著,於是我就在那裡哆嗦著閉了口。
笛聲傳來,我們的周圍又有小童的身影飄至,非白的琴聲也隱隱地傳來,好像是在搜尋我,那未亡人在空中嗚咽了幾聲,如鬼低泣,漫聲唱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她所唱得正是卓文君的白頭吟,那聲音明明清幽婉轉,卻如金剛利箭穿破夜空,瞬時那笛聲不見了蹤影,小童的身影在西林之中躑躅不前,非白的琴聲嘎然斷裂,尾音變調著隱在夜空之中。
我聽得耳膜疼了起來,頭暈暈地,喉間血腥漫出,恍惚間,那未亡人帶我來到一座熟悉的宅院門前,她停住了吟唱,解了我的道,將我推入門內,我幽幽清醒過來,然後詫異地發現她竟然將我帶入了西楓苑。
西楓苑的宅子沒有被焚燬,月光下的梅花森森立在那裡,幽冷地看著我們,庭院中大雪積了很厚的一層,以往非白總要韋虎和素輝把雪掃得乾乾淨淨的,去年我還和素輝在雪地上堆了個雪人,謝三娘為哄我們高興,在自己的箱子裡給那個雪人找了件紅衣服,謝三娘身材胖,那件紅衣服就正合適大雪人,素輝那時還瞎起哄,說這件紅衣服一定是三娘嫁給他爹的喜服,三娘掄著肥巴掌要打他,他躲到非白的輪椅後面,非白還是冷著臉,淡淡地訓了素輝幾句,可是他漂亮的鳳目卻盯著紅梅雨中的雪人,我知道,他其實也喜歡這個雪人。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我的腦海,我在那裡癡癡地想著,未亡人把我拖進賞心閣,她附在我耳邊:「告訴我進入暗宮的門口在哪裡?」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冷冷道,退一步,離這個未亡人遠一些,此人是敵非友尚不可知,先不可輕信,不料她如鬼魅欺近,雙手緊扼我的脖子提了起來:「你既然作原非煙的替身,帶著一千子弟兵從暗莊裡衝出來,怎會不知道如何進入暗宮?」
「你也知道我是從暗莊裡衝出來的,哪裡知道什麼暗宮?」我拚命地呼吸。
未亡人的手收緊了一些,幽幽道:「暗宮地入口也就是暗莊的入口,須知如果你再不說,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那個彈長相守的人了。」
我的眼前開始模糊,恨恨道:「我見不到他是我的福氣。」
她猛地放下了我,艷紅的雙目殺氣微消,迷茫地看了我一陣,輕輕地反覆重複著我的話:「我見不到他是我的福氣。」
「可是我卻還是要見他,」她毫無焦距地瞪著前方:「我為了找他在西域晃了多少年啊這世上有些人你總要見,有些事你總面對。」
她忽地收了迷惑,詭異地笑了,另一隻手卻猛地一擰我受傷的,我立時聽到我骨頭斷裂的聲音,那傷口原本只是被那幾個鬼小童的銀絲勒珠,如今卻扯裂了大口子,血流如注,痛如專心,離地的肚子上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賞心閣的琉璃地板上。
她終於重重摔下了我,我跌坐在我的血泊中,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大罵:「你這瘋婦,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何害我?」
「你莫要怪我,亦不能怪我,」她幽幽道:「誰叫你被原家男人看上了,原家的男人都是魔,旦凡是被魔看上的女人便是攤上了這世上最悲慘的命運,所以原家的男人要死,原家的女人更要死。」
她的目光閃爍著殘忍地興奮:「因為只有他們最寵愛的女人死了,原家的男人才會更痛苦。」
「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冷冷道,「我只是個小侍女,根本不是什麼狗屁原家的寵愛的女人。」
「你若只是個小侍女,那小孽障怎麼會拼著振斷心脈的危險來擋我的魔音功呢。」
小孽障?那她與原家,還有非白是敵非友了,我的命真苦,剛出虎,又入狼窩啊!
她站起來,美目緩緩掃視一周,最後目光落到謝夫人的畫像神龕處,正是機關所在,她的目光對我一閃,扭轉了畫軸。
謝夫人的畫像收了上去,露出暗門,她詭異地一笑,拖著我的傷腿閃進暗門,我痛叫著進入了黑暗的世界。
呲地一聲輕響,一團火光由一隻烏色指甲的玉手中散發了開來,微微照亮了暗道裡的世界,展現在我們眼前竟然有兩條巨大的通道,她的美目又轉向了我,我喘著氣道:「我是跟隨別人逃命,黑燈瞎火的,根本不知道是那條。」
她輕輕一笑,盈盈扭著,吟唱道:「夢裡夢外俱是夢,路明路暗皆是路兮。」
她一拂長長的水袖,拖著我走了右邊那個通道。我暗暗叫苦,其實我隱略記得以前韋虎帶著我和素輝走得是左邊的通道進的暗莊。
她咯咯了起來:「西楓苑歷來都是原家暗宮的入口,能住在西楓苑的人,也就是暗宮未來的主人,二哥既然把西楓苑賞給你家主子,他當然知道這暗宮的秘密。」
這個女人對此處如此熟悉?莫非她也是原家的人,既是原家人為何又對原家的男人恨之入骨呢?
我的主子是非白,她口中的這個二哥既然把西楓苑賞給非白,莫非她口中的二哥是原青江?
我冷冷道:「你說是未亡人,聽你這口氣,你莫非是原家未亡人?」
她停住了瘋笑,眼中一片神往:「以前,這裡叫西泉苑,因是這裡有治病的溫泉。可是大哥嫌這個名字不好聽,就改名叫西楓苑了,二哥總是偷偷帶我一起溜進來找大哥玩,後來這個西楓苑歸二哥了,那時的二哥還願意同我分享一切秘密,於是我和明郎便搬進來陪他一起住。」
她突然打開了話閘子,扯出一大堆人事,聽得我暈頭轉向,不由問道:「那你的大哥呢?」
她轉向我,一燈幽燭下,她塗滿油彩的臉湊近我,勾畫地過份鮮艷的雙眸顯得妖魅萬分,看著我好像有點奇怪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她輕輕道:「他死了。」
我打了一個寒噤,她卻繼續神經質地說道:「他太弱了,誤入這個地宮,碰到了一個暗煞,就再也走不出來了,」她伸出一根纖長蒼白的手指,指著我:「他就死在你現在坐的地方。」
我駭然地單腿一蹦老高,踉蹌地換了一個地方。
「他太弱了,在原家可以為僕為奴,可以無情無義,可以狼心狗肺,卑鄙無恥,可以癡可以瘋,但就是不可以弱,」她一臉鄙夷,彷彿說得不是他的親哥哥,「在原家的弱者就意味著死亡,他連暗宮一個小小的暗煞也對付不了,怎麼可能接替爹爹的大業和明宮?暗宮的規矩,除了明宮主人可以來去自如,任何人不得擅闖暗宮。按理說,大哥是原家世子,原家的繼承人,暗宮應該放他回到上面,可是那時的暗神太囂張了,他認為大哥連家族也不能統領,更諻論是原家最厲害的暗宮了,於是他就由著那個暗煞將大哥活活打死了。」
「何,何,何謂暗神,暗煞?」
「暗神是暗宮的管家,暗煞是暗宮的奴僕,當無論是暗神還是暗煞都是暗宮的守宮人,而暗宮是原家的暗宮,原家的主人便也是他們的主人,若是一個主人不能收服這個管家,又如何掌管一個家呢。」
「可是我的二哥不一樣,他進入這西楓苑的第一晚,就帶著我和明郎不動聲色地闖入暗宮,把那個殺了二哥的暗煞殺了,還將那暗神的武功廢了,將他扔進莫愁湖裡,選了新的暗神,他讓所有的暗煞和暗神都知道,原家的人仍然是這暗宮的主人,他們想造反,自立門戶的時候還早得很。」她輕揚額頭,說得無限驕傲。
「那時的歲月是多麼美好,二哥寵我,明郎愛我,我喜歡唱戲,爹爹大怒,把我鎖起來不讓我出去學習,可是明郎總是偷偷放我出去,有時爹爹發現了,明郎總為我求情,二哥也護著我,甘願為我受庭杖之刑。我嫁給明郎那天,天氣是極好的,太陽也好溫暖,娘說那天是少見的吉日,我還記得那天外面好生熱鬧,二哥在外頭招呼客人,洞房裡是這樣的安靜,明郎掀開了我的紅蓋頭,他一直癡癡地看著我,他對我說,青舞你是那樣美麗,天上繁星在你面前也要羞得躲起來。」
那燭火一明一暗,照著她笑顏如花:「恩從天上濃,緣向生前種,燭花紅,只見弄盞傳杯,傳杯處,驀自裡話兒唧噥。匆匆,不容宛轉,把人央入帳中,帳中歡如夢。綢繆處,兩心同。」
她愉悅地在那裡吟唱著,疾舞如飛,水袖似霞光爛漫,眼神早已穿越到了生命最歡樂的歲月。
我的耳膜又開始疼了起來,不由得捂著耳朵煩燥地說道:「那你為何不和你的明郎好好過日子,跑到這裡來呢?」
該死,她既稱自己是未亡人,她的丈夫明郎定是死了,我這麼說,豈不是要激怒她?
果然水袖在空中無力地垂下來,她驀地飄近我,冰冷的臉上了無笑意:「你告訴我,男人的諾言有幾分可靠?」
啊?!
我想起長安,想告訴她有些男人的諾言,一錢不值。
我想起宋明磊,于飛燕,戴冰海,又想告訴她,真漢子血一諾,便是一生一世。
我不知如何開口,她卻早已眼神一片艾怨:「男人的諾言都是一場空。」
她的手指漸漸用力,掐進我的雙肩:「我想了這麼多年,卻還是想不通,明郎如何能忘了那甜言蜜語,五年的恩愛夫妻,卻一朝判若兩人,將你忘個乾乾淨淨,轉眼愛上了別的女人?」
我喑歎一聲,原來是一個因愛而瘋的可憐女子,定是她的明郎移情別戀,傷了她的心。
我口氣不由稍稍軟了一點道:「你唱得這麼好聽,長得又美,那麼年青,你的路還很長,你還有個這麼好的哥哥,更何況,你那負心的明郎已經去了,你應該忘記他,想辦法讓自己快活起來,好好活。」
她的手間更加用力,眼中一片迷亂:「誰說明郎死了,誰說明郎是負心人,他只是迷路了,找不著回家的路了,所以我才出來找他的。」
她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明郎沒有死,沒有負心,只是迷路了。
「明郎他被那個賤人迷惑住了,他被賤人給迷惑住了,我要殺了那賤人,救他,救他我要把他救回來。」
忽然她的眼神一片驚痛絕望,甩了水袖捲住我往前拖,這回這個女人帶我去那裡?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帶我去的絕對不是我應該去觸及的可怕秘密。
然而她的側影卻化作一種瘋狂地執著,拚命地往前走。
我大聲驚叫:「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我根本不認識你,還有什麼二哥和明郎,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抓我?」
她不理我,只是扣著我的肩,頭也不回地向前走,我一急之下,咬上她的皓腕,她卻像毫無知道覺,依然前行。
我害怕地掙扎著,血流了一地,有我的,也有她的,逶迤成行,我漸漸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旋暈,最後軟軟地放棄了掙扎,只能恍惚地感知眼前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
不知過了多久,的疼痛近乎麻木,她停了下來,發出一聲:「咦?」
「二哥果然改動了這裡的機關?」她放下了我,不停地扭轉著怎似破舊的燈台,東敲西打,四處察看:「我記得以前這裡便是暗宮的入口,為何現在沒有了呢。」
她又喃喃了幾句,可是我的意識有些模糊,我好冷,好想睡啊
我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碧瑩病入膏肓,深冬的寒夜,她整夜整夜的咳,我又驚又怕,流著眼淚連著好幾宿眼也不敢合地照顧她,將近天明之際,她才昏昏欲睡,可是我得起來去周大娘那裡領浣洗的衣服了,我站在溪水旁,睡意濃濃,那冰冷地水也凍不醒我的睡意,好冷啊,那年的冬天多冷啊,冷得很多老婆子洗著洗著就掉進水裡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也好想睡周大娘,不要打木槿了,讓木槿睡一會兒吧
可是周大娘不停地在那裡罵,不停地踢著我的腿,我努力睜開眼睛,四周錯黃暗淡,身邊一個白影在狠狠地踢我,原來是那個未亡人!
我搖搖晃晃爬將起來,靠在牆上拚命喘著氣,她才停了下來,冷冷看了看我,眉眼間卻有些焦急,「二哥到底把門石放在那裡了,為什麼連個暗煞也不見蹤影。」
她的眼中閃著殺氣,怨毒地看著我,我抹去嘴角的血跡,冷冷道:「今天你將我傷成這樣,我的兄弟姐妹一定會為我報仇的。」
她忽地狂笑起來:「你以為有親生兄妹,感情就真得如此好,你死在這裡,永世不得見天日,十年二十年之後你那好哥哥好妹妹的,可還會記得你嗎?」
「會的,我的哥哥是世上最有情義的哥哥,我的姐姐忠貞剛烈,我的妹妹是世上美麗多情。」我傲然答道,看著她的媚眼:「你儘管殺了我,他們一定會為我報仇的。」
她凝著我的眼,火光暗了下來,我更看不清眼前,她許是累了,也挨著我坐在牆邊,一片久久的沉默後,只聽得她低低地說道:「我的哥哥們雖然同我不是一個娘親生的,可是小時候對我也是極好,有什麼好東西一定同我分享,我同明郎成婚那天,二哥還不顧爹爹的反對,專門學著民間的風俗,背我坐到花轎裡,他說,就算我嫁出原家了,我還是原家的女兒,他心裡最愛的妹妹,只要我開口,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
她柔柔地說著:「明郎是個武癡,又是獨子,我成婚後,雖然對我也是百般愛護,可多半都在練功房裡,二哥怕我寂寞,總是接我到府中玩,等明郎練完武功,讓他到娘家來接我,爹爹卻不樂意,說是兄妹感情再好,嫁出去的女兒,總是潑出去的水,沒有道理總回娘家,說是明家雖是世交,可早晚也是要說閒話的,二哥後來又取了那個厲害的女人,便不能常接我回娘家,他便時常差人送來好些我愛吃愛玩的東西到明府,明郎還有一陣子吃味,說我的二哥倒比他這個夫君還要心疼我。」她笑出聲來,那笑聲低低地卻極是愉悅,融化了她的冰冷,沖淡了她的鬼氣:「我生下陽兒不久,有一日明郎興沖沖地拿著一本秘笈來找我,他是那樣高興,抱著我轉了好幾圈,說他終於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秘笈,我翻開看了,果真是天下罕見的精妙神功,任何一個練武者只要翻開第一頁,就無法挪開他的目光,我也被吸引住了,可是這種武功練得時候好生危險,我本不想同意,可是他卻軟磨硬泡,有時稱我睡著了,偷偷拿出來看,我怕他這麼偷著練亦會走火入魔,便同意他,一起瞞著公公婆婆來練,我在外面為他護陣,他則入關修練,明郎的質資比我高得多,於是我倆總是等他學會了,再來教於我。」
「我們夫妻倆一心只練那神功,好不容易練過了第三重,明郎終於出關了,可是,可是」她的聲音猛然尖稅萬分,眼神慌亂起來,像是看到世間最可怕的事情:「他出關了,武功大進,人卻變得瘋瘋傻傻,人事不清,就連我,他最愛的青舞也不認識了。」
「一向對我和善的公公很是震怒,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發怒,他大聲責罵我身為明家的妻子,卻不守婦道,欺瞞公婆,由著明郎去練那種明家禁練的武功,分明是想敗亂明家,便想由著此事要將我休了,幸虧小姑在一旁求情,我直把頭都磕破了,血流了一地,公公才拂袖而去,婆婆冷著臉說此後我再不能見明郎,我只能回娘家求救,爹爹是老好人,知道我闖了禍,只得老淚縱橫地帶著我到明府陪罪,明家雖不曾因此事休了我,卻是鐵了心不讓我見明郎。爹爹安慰我不用怛心,主張將明郎送到我們原家的寒煙島上,慢慢地散功,可是寒煙島上奇寒無比,二哥心疼我產後身子一直不好,受不得風寒,便為我將明郎眶出明府,讓我和明郎住進了偏僻的西楓苑,說是那裡有治病的溫泉,對我和明郎都好,也能讓我倆早日散了那神功。」
我不由得脫口而出:「那到底是什麼神功,會讓你的明郎變得瘋瘋顛顛了呢?」
她的眼神閃發出異樣的神彩,四下看看,彷彿是確定沒有人聽到,這才湊近我,那桃紅濃影的眼中分明有著極痛的絕望,可是口中卻萬般興奮地對著我壓低嗓子,一字一字地說道:「無淚經。」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僵在那裡,無淚經,無淚經,是非玨練得無淚經!
我正想發問,那未亡人卻如中了邪似得轉開頭,緊緊盯著火光咯咯笑著:「當我翻開無淚經的第一頁,我清清楚楚得記得上面寫著:莫道功成無淚下,淚如泉滴終須干。」
她大笑道:「那下面的小字批注寫著練此功者,練時神智失常,五官昏潰,練成者天下無敵,然忘情負愛,大變,人間至悲不過如此,故欲練此功者慎入這這是多麼可怕的武功啊,我好害怕,可是明郎就像著了魔一般,他說,這本秘笈是他最要好的朋友給他的,他也練過的,如今武功極高,愛妾成群,何來那一說,只要不練到最後一成,就不會大變,叫我不用怛心,他答應我只練一成,可是他忍不住一層層練了下去,我在旁邊為他護陣,也著了魔似的,跟著他練了一成,的確武功大進。」
那非玨練成了無淚經,是不是也會大變,也會走火入魔,我又驚又急,混身冷汗直出,喉間血腥翻湧,又轉眼一想,想起非玨告訴過我,他已經練成了,那他明明還是記得我的,一定是這女子的明郎練功不得法走火入魔了。
我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下,心想這女子既成了未亡人,肯定是與這無淚經脫不了干係了,便脫口而出:「這種武功有多可怕啊,你們何苦去練他。」
「再可怕,也沒有那個賤人可怕。」她粗魯地打斷了我,然而那聲音卻漸漸有了哭腔,無限的悔意和痛楚說道:「如果我沒有回紫棲山莊有多好,我和明郎沒有住進那西楓苑該多好?」她尖聲說到,「那明郎就不會見到那個賤人了,也就不會被她迷住了心神。」
「我在西楓苑陪著明郎住了整整五年,天天忙著為明郎散功,可是明郎卻不記得我,我無論怎麼對他說我們倆的事,他就是不聽,心智也變得如孩童一般,整天癡癡大笑地施輕功離開西楓苑,有時我也不敢告訴二哥,怕他們會將他綁起來弄傷了,然而有一陣,明郎忽然失蹤了,我苦苦尋了他一個月,就在我絕望時,他出現了,他的神色是這樣的疲憊憔悴,傷心欲絕,但卻神智清醒,一身駭人的功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在那裡淡淡地喚了聲青舞,我撲到他懷裡,幾乎哭暈過去了,心中無限感謝上蒼,終於還了我一個完整無缺的明郎,可是明郎卻如換了一個人,以前他是個標準的公子哥,總愛鮮衣怒馬,同二哥兩個人招搖過市,比街上姑娘們在他們兩個,誰的身上停留的目光更多些,可是如今他卻終日沉默寡言,不愛裝扮,武功也不大感興趣了,。」
「我和明郎回到了明家,這才知道,世道已全變了,明家早在三年之前同我娘家絕裂了,明家歸附了秦家,我那正直的爹爹被我公公和二哥的老丈人投了大理寺,活活被折磨死了,明家人自然不會給我好眼色,唯有明郎拚死相護,他雖對我敬愛有加,他卻不再像以前那般同我親近,閒時只是種花栽草,教陽兒武功,然後呆呆坐在中庭看著落日,我知道,他失蹤的那段時間必是同那賤人在一起。」
一定是有了第三者,唉!沒想到後來演變成了一出家庭倫理悲劇,想起前世的遭遇,心中不免同情叢生,我不由問道:「那你何不想法把你的明郎從你那情敵身邊搶回來呢?」
「我沒有辦法,我根本沒有辦法和她同她鬥,」她無限恐懼,看著我怨毒地說道:「因為她已經死了,我如何同一個死人鬥,她永遠鮮活美麗地活在明郎的心中,而我卻日漸枯槁,而且根本沒有時間了,我們回明家才一年,風水輪流轉,這一年先帝又扶原家上台,下旨抄了秦家,一併徹查明家謀逆之罪,而帶頭抄家的就是我最親愛的二哥。」
只見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描繪精緻的明眸中滾落:「我那二哥啊,口口聲聲說原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僅僅一年不見,我求他放過明家,放過明郎和陽兒,他卻冷冷地拒絕了我,還說秦相爺害死父親,背後有公公在支持,他怨我嫁到明家,連明家幫著秦家害死了父親也不知道,不配做原家的女兒,不配做他的妹妹,可是明郎同我和二哥一起長大,二哥應該比我更瞭解明郎啊,而且這五年裡,明郎根本就在閉關練武,我一直在為他守陣,明郎出陣的時候根本就癡癡呆呆,他連我都不記得,如何還會同公公一起殘害原家呢?」
「明郎對我大不如以前,我已經夠痛苦的了,又怨又氣,悔不該讓他練那種武功,可是二哥還要怨我姓原卻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幫夫家,他要明家萬劫不復,要殺光明家所有的人來為父報仇,我在中庭跪著求了他一夜,他卻不為所動。」
「上天為何如此待我,我的公公把我看成是親女兒一般,又為何害死了我的爹爹,我最崇拜的二哥為何要滅我公公的全家?連我唯一的孩兒都不放過?二哥還算念及兄妹之誼,用個女死囚,偷偷將我從刑場上換了回來,可是」她在那裡泣不成聲,哭化了那張塗面油彩的臉,紅黑斑剝,看上去,更像個可怕的惡鬼,可是那眼中深重的絕望痛苦,分明是一個傷透了心的母親,讓人也覺得絲絲心酸,她看著自已的淚水混著油彩滴滿雙手:「可是我那可憐的兒啊,他死的那一年才七歲啊,我真得不明白,這個世道是怎麼了?我不明白我的二哥,他小時候是那樣疼我,對我百依百順,他明明說過會答應我任何願望的,可為什麼連我的兒子也不肯放過?就算陽兒身上有明家人的血,可他也流著一半原家人的血,陽兒是他的親侄兒啊?他也曾抱過他,親過他,還親手給他帶上原家的長命金鎖,我真得不懂啊,他怎可轉眼就要他身首異處,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在那裡放聲痛哭,直哭得聲聲斷腸,杜鵑泣血,我原本對她恨之入骨,現在卻不由得對她滿腔悲憐,那恨不由自主地消了不少。
我歎了一口氣,盡量柔聲問道:「那你的明郎呢,也被下獄斬首了嗎?」
她猛然抬起頭,抓住我的前襟:「我的明郎號稱秦中神劍,豈是如此容易被逮到的。」然後又大力甩開我,悲傷嗚咽道:「可是明郎沒有死,又去了哪裡呢?」
「我冒死地天南地北一路搜尋,他所有的朋友那裡我都去過了,卻不想追到了這裡?」她又自嘲地笑著,眼神一片淒苦:「難道他終究是放不下她。」
「不,明郎一定是去暗宮修習無笑經,好回來為明家報仇雪恨,對,一定是這樣的。」她的眼中閃爍著殘酷的笑意:「對,一定是這樣的,他一定是要殺光所有的原家人,好為我明家三百六十一口復仇。」
「那我們就從你開始吧!」她的眼神一變,殺機陡顯。
「我從未見過你,也從來沒見過你的情敵,」對她那柔化的感覺瞬間消失,我恨恨道:「那你又為何要來害我?」
她鄙夷看著我,「至於你同我的關係可太大了,」她嫵媚地笑道:「那個賤人正是我二哥的一個寵妾,我的兒子死了,可是那個賤人卻還有一個兒子,君不聞,秦中踏雪公子,天下稱頌,而他有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心上人,那個人就是你,花氏木槿。」
我怔在那時,口不能言,腦中一切都亂了
瘋了,瘋了,整個世界彷彿都在瘋狂地旋轉,這個瘋女人心中的賤人竟然是原非白的母親,謝梅香?他要利用我來引非白出現?
她歡樂地轉了個身,她嘲笑地拉近我,姣美鬼異的臉著我的,瀲灩的目光掃過我在地上灑下的斑斑血漬,眼中有擋不住的瘋狂笑意:「你說說,你可會活到你那孽丈找到你?」
我捂著傷口,心中痛恨這個女人的怪僻殘酷,冷冷道:「你自然會讓我活著,因為你要用我的血跡,引他過來,好替你打開那撈什子暗宮之門,不過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現在原家軍正在攻西安城,他自然是忙著攻城退兵,絕不會來這鬼地方,而且我也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什麼暗宮。」
她在那裡盈盈輕舞,水袖甩得如雪花飄飛,得意一唱:「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你說這世間有多奇妙,原家的男人明明便是這天下最毒辣的男人,卻偏偏又多情得緊,」她收下水袖,蓮步輕移,坐到我的身邊:「快看,他已經循著你的血跡和慘叫過來了。」
她猛地掰過我的臉,看向身後,花崗石徹成的通道在微弱的燭火下忽明忽暗,前方有長長的人影顯現,慢慢地自轉角處挪出一個人來。
來人一身白衣似雪,身背一具古琴,手持烏黑剛鞭,襟血跡斑斑如紅梅吐艷,面色冷峻,形容蒼白卻難掩其風骨如月駐中天,鶴立雞群,正是原家第三子原非白。
我呆在當場,只能與他的鳳目深深絞視,再也看不到其他,他他他真得來了!
原非白收回了目光,緩緩地雙膝跪倒,平靜無波地向那未亡人深施一禮:「小侄原非白見過姑母大人。」
她果然是原家的人,她從後面抱住我,狀似親密地湊近我的失血的臉,在我耳邊輕輕笑道:「看,他來了,雖然他的身上流著一半卑賤的血,可他必竟也是原家的男人,只要你還在他心裡,便會對你絕不放手,百般寵愛,可是一旦嫌棄你,卻任你漂流,不管你的死活。」
她的聲音雖輕,卻仍然足以讓跪在那裡的非白一字不漏地聽到對他母親那一番污辱,非白的身軀微微一震,卻一言不發。
「不要叫我姑母?我可不要那賤人生的孩子做我的侄兒,我也不是原家人。」原青舞鄙夷地對著非白笑了,盯著非白的俊顏道:「真沒想到你的腿好了,現在竟然能過來親自救你的心上人了。」
她輕蔑地看了幾眼非白:「你長得好像那個賤人啊,難怪二哥這麼喜歡你!」
非白的臉色霎白,卻依舊平靜地說道:「姑母多年未回家中,人事早已全非,現在又值竇賊竊國,南詔屠戮,黎明之際,將有大戰,如是即便躲在這暗宮,也難保平安,還請姑母大人隨同小侄去見父候,父候對您也很是想念。」
原青舞哈哈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大笑聲中,地道之中石屑粉粉落下,我的中一片難受,吐出一口鮮血,而非白的面色更白。
「你的父候要見我做什麼呢?」原青舞猛地甩開了我,我昏昏沉沉地趴臥在冰冷地地面上,艱難地喘著氣吐著血沫,他站在哪裡沒有動,鳳目卻緊緊盯著我。
我仰起頭想站起來,卻感到背後忽然有人狠狠踩著我的背,於是我只能再次臉頰貼著地面,「他是後悔當年放我一條生路了吧。」原青舞的聲音從上自下傳來。
「他殺了我的陽兒,逼走了明郎,害得我明家上下三百六十一口全部腰斬於市,我的公公和叔公們都被凌遲處死,卻不知他還有這好心?」
「姑母大人的苦,小侄能明白,可是姑母的身上流著的亦是原家人的血,若對原家有恨,盡可對父候報仇,若對小侄有怨,也可向小侄發難,只是您腳下的這個女子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妾,剛才小侄也聽到了姑母些許舊事,明原兩家,本是世代相好,七年前的恩怨,已是血流成河,如今何苦再濫殺無辜呢。」
我看不見非白的表情,只是覺得他的聲音無限冰冷:「小侄就在此處,姑母要殺要刮儘管吩咐,只請姑母高抬貴手,放她一條生路吧。」
「哼,要你這條賤命又如何?我要你打開暗宮?」
「恕非白不能答應,這暗宮乃是原氏祖上重地,若非原家當家人之命,暗宮萬不能開啟,如今又值多事之秋,姑母既是在原家長大,又和父侯感情甚好,當知,這暗宮之人世代授命,守護紫陵宮,無論上面的原家如何興衰榮辱,無論改朝換代,只要沒有原家主人的魚符,每逢戰亂,便自動閉宮,他們斷不會讓入宮之人來去自如,姑母貿然前往,必有去無回,還請姑母三思。」
「誰說要回來了?」她嘻嘻一笑,我暗自心驚:「我要去見明郎,我已經受夠了沒有明郎的鬼日子,」她明眸一轉:「你既然住在這西楓苑,便是未來的暗宮之主,身上定有進入的魚符,無非是沒有出來的罷了,安敢期瞞於我?」
她一提我的後領,將我抓起來,面對非白,好像是抓著一隻貓似得,非白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看了看我,又看向她,她手中緊扼我的脖子,我低吟一聲,原青舞冷冷道:「她身上頑疾纏身,冬寒浸身,加之連日苦鬥,耗盡血氣,本是大限將至,你若再遲半個時辰,恐是連她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了。」
「她既為你家作了替身,也算是有恩於你們原家,說什麼小婢妾,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口中的這個小婢妾是你的寵妾,她這條腿再晚些,恐也是救不成了,怎麼?為了她打開一扇暗門,也不願意?你當真要同你父親一樣無情無義,。」
「父候若真得是無情無義,當初就不會用一個女囚將姑母從刑場上換了回來,還任由姑母出言不遜,污辱原家。」
「住口,賤種。」原青舞尖聲叫道,向非白一揮長袖,非白長鞭一甩捲向我,將我拉向他的懷中,可是那原青舞柔韌的一扭,抓住了我的傷腿,拚命向後扯,一時間我好像拔河賽中的繩子,被兩端同時使勁拉著,專心的痛從腿上傳來,我再也忍不出,慘呼了起來,非白的手心全是汗,滿面驚痛,終是不忍地放開了我,轉眼我又在原青舞的腳下。
我蜷著身子,抱緊我的傷腿,心中憤恨如滔天的海水,為何我要遭遇這樣的痛苦,原以為落在段月容手中,應是最可怕的了,可如今卻是小巫見大巫。
非白的臉陰沉無比,只是死死地盯著我,我的思緒瘋狂地走著極端,想起他賞的兩個耳光,想起他害我一身頑疾,想起他同錦繡聯手騙我,像貨物一樣轉讓我,禁錮我,利用我,想起他無情地阻止我同非玨的來往,對,一切都是他,如今一切的惡果還不是為了那原家和眼前的這個天使般的美少年。
即使我再怎麼憤怒,即使我再怎麼痛恨原非白,當我只要稍微明智點,應當明白既便不開口求他救我,但也應理所當然地保持理智的沉默,然而我的汗如雨下,極度地痛苦中,我狂大發,哈哈大笑道:「你這惡婦,上一代的恩怨,為何要扯到我的頭上,有種,你就去殺了原青江啊,憑什麼到這裡來折磨我,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心上人,我既然可以做原非煙的替身,當然也能做他心上人的替身,你根本就抓錯人了,他絕不會為你打開那個狗屁暗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虐待狂,變態神經病。」
我猛然向她撞去,原青舞翩然一閃,我頹然倒地,血流得更多,卻再也無力爬去,只能使勁地喘著粗氣,耳邊只聽非白厲聲一喝:「木槿,你別再說了,」然而那聲大喝到了最後卻已是顫抖不已:「你你莫要亂動。」
原青舞卻在我上方歎了一口氣,滿含悲憐的口氣說道:「多麼癡情的女子,多麼忠貞的婢妾,原非白,看她是多麼愛你啊,為了你情願死在這裡了,而你卻是如此的鐵石心腸。」
說罷,陰惻惻地放聲大笑起來,我感到非白的視線絞在我的身上,他一向沒有波動地聲音裡出現了一絲不穩:「姑母小侄的身邊只有進入的魚符,」非白掏出一片魚形的紫玉符,遞上前來:「請姑母將她還給我,我也好給姑母帶路。」
原青舞的長袖一揮,非白手中的紫玉魚符已落在她的手中,她急切地著那巧奪天工的紫魚玉符,細細看著,然後綻出一絲笑容:「不錯,的確是進入暗宮的魚符,哥哥果然將暗宮托付給你了。」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地上拋了起來,然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木槿?」非白的聲音傳來,顫抖著,他冰涼的手拂在我的臉上,我勉力睜開眼睛,他的鳳目瀲灩,卻無法掩示,他的眼神如此驚慌哀傷,甚至有絲絕望的恐懼,他為什麼要難受,為什麼會難受呢,他心心唸唸的難道不是錦繡嗎,是了,他這麼難受定是因為答應錦繡要照顧我吧!要麼就是遺憾這麼好用的馬吃了他這麼多草,還沒怎麼跑就要掛了吧!
其實不用那瘋女人說,我都知道現在的我很可能要翹辮子,我的血好像自來水似地不停地流,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多血,都快把這裡的地道給漆成紅色的了,我在心中悲哀地自嘲著,他為何要將那魚符拿出來換一個將死的我呢,這樣不是很賠本嗎?天下聞名踏雪公子怎麼盡做這賠本生意呢?
我無力再問,只是虛弱地喘著氣,定定地看著他,而他強自鎮定地說道:「木槿,你要撐住,趙先生馬上也會進西安城,他一定會救你的木槿,你一定要撐住,你一定會沒事的。」
然後他對我低低道:「我要為你立即接骨,不然這腿就要擔誤了。」
原青舞在那裡殘忍地掩嘴笑道:「對啊,得快一些,不然可就同踏雪公子一樣是個殘廢了。」
非白並不理她的冷言冷語:「你莫要怕,不過得忍一下痛。」
他的話音未落,嘎答一聲,他早已出手如電,將我的骨正了,我嘶聲慘呼,淚水嘩嘩地落下,他牙關,疾點我止血的道。
原青舞打了一個哈欠,看著我和非白,快樂地笑道:「踏雪公子,我已還了你的心上人,你也做了你該做的,還是快快帶路吧,不然你倆都死在這裡,也救不了她。」
非白的眼中從未有過的冷意和殺氣,轉瞬即逝:「請姑母隨我來。」
他抱起我,我的血將他的白袍盡數染紅,他慢慢在前走著,原青舞在後面舉著火把笑嘻嘻地跟著,我很想提醒她不要再笑了,須知她本來描繪精緻的臉早已被淚水勻花了,奇醜無比,如今加上那鬼異的笑容,偏執瘋狂的眼神,真如惡鬼一般恐怖。
非白東折西轉,來到一片看似破敗殘缺的破牆前,他對準一塊看似平凡無奇的石頭,輕輕一按,一片極其光滑的牆面露了出來,非白輕輕扶我坐在另一堵牆上,輕輕道:「不用怛心,一切有我。」
我看著他取下古琴,對原青舞說道:「小侄要用琴音催動暗宮的大門,請姑母看到牆上有雙鯉隱顯,將魚符放入魚紋壁內。
原青舞狀似開心地使勁鼓掌,眼睛有些散亂,她忽爾輕輕欺近我們,烏黑蔻指輕拂非白的無瑕容顏:「乖,快快奏來陽兒,你看,娘親來看你和爹爹了,娘還帶著伯父家的非白弟弟來彈琴給你聽了,你以前不是最愛聽他彈的曲子了嗎,你一定要保佑娘親,讓我到裡面找到你和爹爹好團聚啊,乖孩子,」復又凶神惡煞地對非白吼道:「快彈啊,你難道沒看到,陽兒都快哭了嗎?」
我打了一個寒噤,而非白的眼中異常的冷靜,面無表情地說道:「好!」便著手續上斷弦,專注地輕拔幾下,然後一揮纖手,一支長相守響徹在這幽暗的地宮之中。
原以為這曲子定是古怪刺耳,沒想到這首長相守非白彈得比任何時何都深情哀傷,非白雙眼緊閉,運之功力,輔以深情,不久那古老的石牆回應著非白的琴聲,漸漸地發出輕響,然後那光滑的牆面忽然落下水幕,牆上隱現兩條魚形,一條紅色,一條紫色,竟然在牆上的水幕上嬉戲悠遊,那雙鯉似情深意切,纏綿繾綣,無論一條游到哪裡,另一條定會如影隨形。
如不是親眼所見,我斷斷不敢相信這幻像如此真實,原青舞雙目癡迷,口中喃喃道:「不錯,這正是原家先祖命人設計的守宮雙鯉,以前二哥總是彈琴讓雙鯉顯現哄我開心呢,後來他卻只彈給那個賤人聽了,」她忽地厲聲喝道:「莫要再浪費時間,快將那條紫鯉魚趕過來。」
非白琴音一變,我看著那水牆,眼前漸漸出現一幅畫面,輕風白雲,芳草連天,清澈的池溏裡,五顏六色的蓮花靜謐地綻放,兩條鯉魚一紅一紫在碧綠的荷葉下悠遊,非白站在蓮花池邊,微笑著往池裡面投了些什麼食物,池中紫鯉歡快地跳面,張嘴欲叼那食物,卻猛地竄出一個白衣花臉的女子,她將那條躍在半空的紫鯉抓在手中,她哈哈狂笑。
狂笑聲中,非白的琴音嘎然中止,我眼前的雙鯉戲水圖驟然破碎,原青舞正躍到空中將紫魚玉符嵌進紫鯉的身形處,然後猛地向後退去,非的曲子一轉,那水幕牆嘎嗄巨響中雙鯉消失,古牆向後移去,唯有水幕猶在,如天然屏障,隔斷了暗宮內外的世界,水幕上取而代之的是兩行豎寫的大字:「暗宮重地,擅入必死。」
原青舞微顫,一卷水袖,接了落下來的那枚紫魚玉符,飄然來到非白的身後,:「你去帶路。」
非白冷冷地重新背上古琴,復又抱起了我,穿過水幕,我這才發現,連那水幕也是幻象,根本沒有打濕身。
原青舞的右手指甲扣在非白的雙肩上,像秋風中的樹葉,不停地抖著,縱使非白穿著厚厚的白貂毛褂子,轉眼也掐來,非白不動身色,來到一片寬闊處,淡淡道:「姑母,我們已入暗宮了。」
「帶我去帶我去明郎以前練功的暗室,後來那裡封了,快去,你一定知道的,就是以前你父親練功的地方。」
非白冷冷道:「小侄最好請姑母想清楚了,那裡早在五年前就塌方過一次,暗宮中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方才堵住,若是姑母在裡面沒發現姑父,卻出不來,那該當如何?」
「你莫要廢話。快去快回。」
非白抱著我走到一處黑咕隆冬的地方,又按動了一個機關,打開門口腥臭的鐵欄杆,進入一間石室,藉著幽火一看,我打了一哆嗦,這那裡是什麼練功房啊,裡面全是刑具,到處是烏黑的血漬和幾具人骨,空氣中處處瀰漫著血腥腐臭的味道。
「姑母請仔細找找,姑父和陽兒可在裡面。」原非白冷冷道。
原青舞環視四周,渾身愈加厲害,然後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我有些奇怪,不是她要進來的嗎,為何要如此害怕地出去了呢?
我看向非白,卻見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眼中竟然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我有些駭然,那笑意竟同原青舞一樣有些冰冷殘酷。
他在不知從那裡找來黑漆漆的兩根木頭,跪在我跟前,將我的傷腿固定住,他抬起頭:「忍一下痛,我幫你定骨,疼嗎?」
我對他搖搖頭,他對我微微一笑,這笑意卻又同眼中的完全不同,充滿著暖意和一絲信心:「莫怕,我一定會讓你活著出去的。」
我又愣愣地點頭,有些害怕的看著他,可他卻又笑了,眼神忽地變得深遂起來,在我沒有意識以前,他忽然俯下俊顏,在我唇上輕輕一吻,我驚得不行了,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相信此情此境下,這位仁兄還有如此閒情雅致。
「孽障,你們在做什麼?」室外的原青舞尖聲大叫起來,我本能的摀住耳膜。
非白卻慢慢直起身子,走出室外,淡淡道:「請姑母恕罪,她被裡面的境物嚇壞了,小侄只是安慰下她罷了。」
「你們不准親熱,」原青的眼神充滿嫉妒,大吼著:「明郎,你不准碰別的女人。」
「姑母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莫非是想起以前姑父是在這裡如何受罪的。」非白看著原青舞冷冷道:「小侄還記得是姑母將姑父引到這裡來,然後親自將姑父鎖起來散功。」
「你胡說,你胡說。」原青舞的眼神已亂,恐怖地看著原非白,「我這是為了明郎好。」
「那姑母為何要毒打姑父呢?」非白又冷冷道:「非白還記得一連幾天姑父混身沒有一塊好,一直在那裡哭泣,向姑母不停地求饒,然而您卻不願停手。」
「誰叫他不記得我了,我打他是為了要他記得我,」原青舞汗如雨下:「可他就是記不起來我是誰了,他什麼人的名字都喚不出,卻單單記得你的母親為什麼?」
我心中暗驚那原青舞的鐵石心腸,脫口而出:「你怎麼能這樣虐待你那心上人呢。」
「誰叫他不記得我了,他不再愛我了,我根不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原青舞終於掩面而泣:「他在那裡一直叫著梅香,梅香我沒有辦法。」
她忽而停止了抽泣,臉上有絲了悟,恨聲道:「小賤種,你原來是想廢我心智,。」她的水袖一甩,拉近非白,道:「可惜還早得很。」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真找不到了嗎?」她看著那烏黑的血漬從那可怕的牢籠一直延伸到外面,拉著我們遁著那血漬走去。
非白邊走邊說:「姑母這是要去哪裡?」
原青舞忽然想到了什麼,看著非白的臉色越來越白,笑道:「我終於知道明郎去哪裡了。」她看著非白懷中的我,手我的臉頰:「明郎既不在這裡,必是去那賤人的墓了」
我自然是雞皮疙瘩滿身起,非白一側身,讓我遠離了她的魔掌,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原來謝夫人真正的墓是在這暗宮之中,難怪去年那個鬧花賊的清明,非白是在後山坡祭奠他的母親,那裡果然只是謝夫人的衣冠塚。
「我勸姑母大人還是放棄吧,須知,有時瘋狂的佔有還不如自由的放手來得瀟灑,至少姑母到地下再見姑父時,您還能得到姑父的原諒。」非白清明地看著原青舞,淡淡地說著。
我如果不是實在因為生命垂危,沒有力氣,我真得很想使勁鼓鼓掌,然後握緊他的雙手,激動地說道:原非白同志,你終於明白這道理了,你的精神境界終於在戰爭的烈火中得到了永恆的昇華。
可惜這裡還有一位格及心靈完全扭曲的原姓人氏,原青舞一巴掌揮來,「住口,」原非我急退三步,卻躲不過她的功力,口中狂吐鮮血,我摔在地上,傷腿觸地痛不欲生,他那具古琴已被擊成粉末。
原青舞緊扣我的喉嚨:「小賤種,若不要讓你的心肝死在這裡,就快點帶我去。」
非白看了我一眼,難掩眼中的憤怒:「姑母也是官宦千金,這樣欺凌小侄和一個弱女子,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要怪就怪你父親無情,你娘親無義,快帶我去她的墓。」她憤恨地叫著。
非白的眼中陰晴不定,眼睛盯著我思索了許久,點頭到:「隨我來。」
我們隨著非白,回來剛進入的空地,原青舞忽然大喝一聲:「誰?」
手中銀光一閃聲音的來處,一隻老鼠慘叫著跑了出來,混身是血,一會兒就直挺挺地躺在那裡,
稱這個當口,非白的左腕一動,長相守向原青舞射去數支小銀箭,可惜全被原青舞的水袖擋了回去,然而她卻故意放過最後一根,那根恰恰又射在我另一隻多災多難的上。
「木槿。」非白低吼著我的名字。
而我痛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了,只能捂著傷口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我和原非白一定前世有仇!
而且是很深很深的那種!
我再一次確認他降臨到這世上就是為了折磨我的!
一定是這樣的,所以只要我和他在一起,我準沒好事,要麼是遇小人,要麼碰瘋子,不是缺胳膊,就是斷。
原青舞一笑:「花木槿,看你的心上人緊張得,可惜愛之深,傷之切啊。」
我第一次看到非白咬牙切齒,如此憤怒,許久,他冷冷道:「原青舞,我答應你打開家母的墓室,你莫要再折磨她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非白直呼原青舞的名字,而那原青舞也不生氣,咯咯笑著:「這才對啊,我的乖侄兒。」
三人隊復又前行,非白在一間石室前停了下來,上面大大地刻著「情塚」二個古字。
原青舞的手似乎又開始緊張了,連帶被抓著的我也不停地顫抖了起來,不停地低喃著:「我只求再見他一面,再見他一面。」
非白的臉上滿是悲慼,他似乎也有些緊張,甚至有些腳步不穩,他深深看了看我,最後遲疑著緩緩打開了石門,我們三人進入了謝夫人的墓。
我呆在那裡,這哪裡是陰森的墓室,這分明是一位女子的閨房,天地間鋪以淡粉絹綢,流蘇幔帳間,充滿了一種女姓房間特有的柔美,花紋雖樸素無華,質地也是一般,但卻繡工精美,人間一絕,帳幔頂上掛著兩枚碧玉熏爐,裊裊地散發著雅致的熏香,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流戀忘返的柔和香氣,我恍惚地憶起這正是西楓苑的梅花香啊。
整個房間中唯一珍貴的裝飾便是一枚高高掛在床頭的夜明珠,使得房內明亮,帳內隱約躺著一個女子身影,梨花木圓桌鋪著繡花檯布,那佈置同我在梅香小築裡所見的一樣,就連牆上也掛著非白那幅盛蓮鴨戲圖,唯一不同的是那淡雅的繡花檯布上面還放著一幅未完工的圓型繡繃架,上面著一支細亮的繡針,而那花樣似乎是並蒂西番蓮。
這裡的時間好像永遠地凝固了,彷彿女主人正在休息,而我們三人血腥滿身地闖入了她的世界,有些粗魯地打破了這裡的恬靜。
當然也有人不這樣想,原青舞興奮地用雙手將臉抹了一抹,露出一張乾淨的臉,雖然上了些歲數,又在外漂泊多年,眼角處有明顯的皺紋,但仍然不失為一張美麗的臉,可以想像年青時候的她,出身世家,父兄寵溺,沉醉於高雅藝術,不但擁有最純潔的青梅竹馬的愛情,而且嫁入心儀的候門,備受疼愛,那時的她該是多麼的風光無限。
她又沾了口水,捋了捋頭髮,整了整衣衫,然後雙目四處搜索,口中盡量溫和地呼喊:「明郎,青舞來了,你快出來啊,明郎,你快出來啊。我在外面找了你這麼久,吃了多少苦啊,我保證不再打你了,明郎,我只求你快出來吧,明郎,求你原諒我吧,我錯了,求你再讓我見你一面吧。」
原青舞說著說著,淚如泉湧,聲聲斷腸地呼喚著她的情郎。
她的淚眼忽然停在某處,然後發出世上最可怕淒歷的叫聲,我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角落裡躺著一具死去多時的駭骨,這應是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反臥在地上,維持著向前努力爬行的樣子,一手探向床的方向,另一隻手被壓在身下,背後著幾支烏黑的短箭,他的面容已剩駭骨,那伸出的手骨,小指骨有一截斷了,大姆指上帶著一隻玉板指,混身的骨頭有些發黑,死時必是中了劇毒。
原青舞立刻放下我,衝向那具屍骨,跪在地上,呆呆地顫抖著雙手,「明郎,明郎,我記得你的手指被我切掉了一段這不是你最喜歡的翡翠板指」她喃喃地坐在那裡喚著明郎,反覆撫著那具屍骨,然後猛地抱著屍骨放聲大哭:「明郎啊,明郎,公公臨死前說你既便逃過了原家的魔掌,你還是會追著那個女人去的,我那時還不信,總抱著些幻想,你會打開紫陵宮,卻練無笑經好為明家報仇,沒想到沒想到你還真得追著這個賤人去了。」
她把他小心翼翼地翻過來,卻見另一隻手緊著一支東陵白玉簪,同非白的頭上得那一支,一模一樣,我這才想起那時我為了騙素輝,讓他將這支簪子帶給了非白,素輝果然平安了嗎?然而非白的臉色已是一片劇變。
原青舞呆在那裡,眼中心碎萬分,立時滿腔悲傷化作扭曲的憎恨:「明風揚啊明風揚,你以前在家中命人整天擊碎成堆的玉磬璧璋,就為了我愛聽那玉石擊碎的聲音,那些碗圭珍器的,你根本從來不放在眼中,可卻為了這個女人送的這支破簪子,連死都要寶貝成這樣。」
她怨毒地看著非白:「都是你的賤人娘,害死了明郎和我的陽兒。」
她站起來無情地一抬腳,將明風揚的屍骨踢得粉碎,那支白玉簪敲擊著明可鑒人的金磚,發出叮叮噹噹之聲,宛如追隨著一隻神秘的命運之手,一路摔滾,不偏不倚地來到了非白的身邊,非白蒼白著一張出塵絕世的臉,慢慢地檢了起來那支白玉簪,緊緊地握在手中,手背上青筋隱顯,一雙鳳目無限哀戚,深不可測。
原青舞看向我,忽地綻出一絲笑意:「謝梅香,你勾引我家明郎,害我家破人亡,如今卻是天意,讓你的寶貝兒子還有他的情人落在我的手上,我要他們給我的明郎和陽兒陪葬,你在黃泉路上,會不會急得要挖著墳墓出來救他呢。」
原青舞哈哈大笑,一步步走向我們,眼角猶帶著傷心淚水,嘴邊卻噙著瘋狂和絕望的殘忍笑意,我的心臟一陣收縮,這個女人瘋了,實在瘋了。
「姑母真得認為是我娘和父候害死了姑父了嗎?」非白長身玉立,雪白的衣襪擋在我的面前,冷冷道:「其實真正害死姑父的人是你。」
「你說什麼?」原青舞怒極反笑。
非白卻冷冷道:「父候常提起姑母雖為女子,但好勝心卻強似男孩,明風揚少年成名,雖是個武癡,卻什麼都聽姑母的,如果姑母說不,姑父是斷不會去碰那無淚經,所以其實並不是姑父想練無淚經,而是你想練那可怕的無淚經,因為你無法抵禦那力量的誘惑。」
原青舞的聲音尖利地叫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姑母捫心自問,那樣折磨姑父真的只是因為他不愛姑母了嗎?姑母並不真正愛姑父,你心裡有的只是強烈的佔有慾,」非白冷笑數聲:「姑母如今的武功莫說是父候了,恐是帳下頂尖高手亦難出其右,姑父的一身駭人功力是如何散去的呢?而姑母這百年功力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我的武功自然也是因為修習了無淚經,敵而武功大進。」原青舞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卻藏不住得可怕冷酷。「你母親身上有二哥賜的生生不離,她勾引明郎,明郎同你□的母親苟合以後,一生功力自然是散去了,
「原青舞,你撒謊,」非白大聲吼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非白這樣憤怒,他的俊顏通紅:「自記事起我日日守在娘親身邊,我母親的確喜歡明風揚,可是他們根本沒有做過任何越軌的事,明風揚的心智同孩童一般,如何做那苟且之事,父候是我娘親這一生唯一的男人。」
「創製無淚經的人明明白白地在頁首上寫著,神智失常,五官昏潰,練成者天下無敵,然忘情負愛,大變,若是姑父練了神智失常,那為何姑母卻依舊如此清醒,還能聯合幽冥教前來搜莊?」他站了起來,慢慢走向面色有些震驚的原青舞:「姑母已近四十,為何您的雙手和脖子看上去依舊雙十年華?」
咦,這麼一說,我仔細看去,還真得是,果然脖子出買了女人的真實年齡,正震驚間,非白的手中一揚,稱原青舞呆愣之際,一伸手,從原青舞臉上撕下了一層東西,露出一張年青美麗的臉來,但神情卻是陰狠無比。
「姑母這麼多年流浪在外,真得是在尋找明風揚嗎?」非白手中拿著那張面具:「姑母說在西域遊蕩,為何父候所有的探子回報,姑母一直在南疆呢?姑母又是同誰在一起?」
「二哥果然不肯放過我,一直派人跟蹤我?」原青舞冷笑連連。
「父候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同暗宮的叛徒攪在一起,還早已修練了比無淚經更萬劫不復的無笑經。」原非白冷冷道,「所以姑母的臉竟比雙十少女更年青美麗。」
好像是的,我在那裡有些汗顏,她的確看上去比我更年青嫵媚。
而原青舞混身一顫,卻依然倔強地高抬頭,厲聲道:「那又如何,他毀了我明家,那原家又容不下我,我還能去哪裡?」
「在姑母的心中,父候真得是如此無情不堪嗎?他時常對我說起,當初後悔將你捲入家族紛爭,明原兩家相鬥,最無辜的莫非姑母您了,是以時時找尋您,希望你在外也能過得好一些,」原非白搖搖頭:「您根本不該修習了那原家禁令的無笑經,那是一種吸別人功力的霸道功力,練此功者必須同人時方才能吸食別人的功力,占為已有,真正不知廉恥的—是姑母您。」
原青舞的身子漸漸抖了起來,眼神充盈著懼意:「閉嘴,你胡說。」
「我說錯了嗎?姑母?那天夜裡,明風揚本來是想來找母親的,我不知道您怎麼也會過來,您易容成我母親的模樣,用迷藥迷亂了明風揚的心智,稱機吸了他一身的功力。」原非白咬牙切齒,俊臉開始扭曲,「然後你故意引父候看到,我母親衣衫不整,明風揚則虛弱地躺在母親的床上,於是父候以為母親真得勾引明風揚,令他散功,父候一怒之下,重傷了母親心脈,落下一身病根。」
「你如何知道?」原青舞的身子如狂風中的落葉,慢慢向後害怕地退去
「您忘了那天你打死了一個橫地裡竄出來的家奴了嗎?」原非白冷冷道:「那個家奴正是謝三叔,是我母親的陪房,他帶著我躲在一邊看到了一切,他為了保護我就跳出來,我才僥倖還生。」
「那,那天,我記得是有兩個人影,原來另外一個便是你,。」原青舞高聲尖叫,忽地聲音變得陰狠:「竟然是你。」
「姑母那麼痛恨母親,真得只是因為失去理智的明風揚愛上她了嗎?」非白走到她跟前,牢牢地鎖視著她:「姑母既然讓明風揚散功了,明風揚神智清醒了,自然會想起姑母和姑母的愛,或者您也可以當場殺了母親以瀉恨,為何姑母還要導演那天的慘劇,點了母親的道,讓她就在旁邊看著你如何同明風揚纏綿,如何折磨明風揚,如何吸食他的功力,甚至要父候親手殺死我娘親,好讓他永遠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小侄在輪椅上想了這麼多年,終於想明白了。」
原青舞平靜了下來,她扶著花梨木圓桌,直起身子,素手輕輕拂過一縷髮絲,無限風情地笑了:「哦,你明白了什麼呢?」
「姑母一生最在意的二個男子,一個是父候,一個是明風揚,然而誰也不知道,在這世上,姑母愛著明風揚,卻更愛父候。」原非白輕歎一聲。
我徹底驚在那裡,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族啊,妹妹愛著哥哥,哥哥把妹妹嫁了,又毀了妹妹的夫家,然後這個妹妹又殘害了哥哥的愛妻和兒子,這紫棲山莊裡曾經埋藏著多少罪惡的秘密和愛情?如今一旦揭開,又是如何讓人震憾和恐懼。
可是那原青舞卻垂下眼瞼,纖指輕拂著傘柄,漫不經心地擦拭著上面的血跡,淡淡道:「說下去。」
「我不知道父候對您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後來當他知道冤枉了母親,卻並沒有找您理論,或是對您不利,直到最後滅了整個明家,依然想盡辦法將您救了出來,這麼多年依然在不停地尋訪您,提起您也是又愛又憐。父候經常提起姑母,說您乃是庶出,姨以前是唱戲的,去世又早,小時候爺爺對您照顧亦是不周,您雖也是個小姐,卻連一個像樣的玩具也沒有,於是您只好對著銅境說話唱戲。」
原青舞一呆:「原來二哥他都記著,」她癡癡道:「我五歲那年,二哥讓人將我接來一起住,那時我遇到了明郎。」
「父候曾對我說過,姑母小時候心地善良,連只螻蟻也不願傷害,這一點同我的娘親很是相像。」
「閉嘴,不要提到你的娘親,她如何堪與我比。」原青舞忽地又對非白大吼起來。
非白並沒有理她,只是冷靜地繼續說下去:「久而久之,姑母有時會自言自語,時而溫柔可人,時而又乖戾冷酷,父候說到,您的內總好像有兩個人,而且年齡越大,就越明顯。」
我暗自心驚,這分明是分裂人格,難怪她時而憂怨,時而暴怒,也就是說她從小時候就有這個病因,是明家的慘案徹底把她變成精神分裂了嗎?
「您的心變成了兩個,也分給了兩個人,一個是明風揚,還有一個分給父候,然而您的身卻無法這樣做,你嫁給了心愛的明風揚,卻又放不下原家的父候,你恨明風揚練功時走火入魔,錯愛上了我娘親,可是你更恨父候的心中只有我娘親,於是您強烈的妒嫉心和佔有慾卻讓您決定,您要讓變心的明風揚武功散盡,要我娘親死在父候手中,父候也必須永遠生活在痛苦之中。」原非白朗聲說道,風目一片沉痛。
我在那裡一定以及肯定,這個原非白若活在現代,定然是個優秀的心理醫生,一流的探案專家,這個少年小小年紀,歷經人間最殘酷的波折,是以城府如此深厚,心思百般縝密,所以原青江對他讚賞有加,轉念再一想,又覺冷汗汗淋淋,那平時我的一舉一動,他必留意在心,難怪他能輕易知曉我之所思,我之所想啊。
原非白在那裡緊盯著原青舞,而原青舞終於停止了撫那白傘柄,抬起了頭,輕輕道:「是的,我是修習了無笑經,那是一部更加奇妙的武功,在我嫁到明家以前,我就開始練了。」
她在那裡淡淡地笑了笑,有些自嘲,又有著無邊的哀傷,只聽她說道:「我本來是想同二哥練的,只要二哥同我練了,他就不會將嫁出去,永遠把我留在他身邊了,」她的眼中兩行清淚緩而下:」可是那時二哥的心裡只有謝梅香,他只是淡淡地勸我不要練那種武功,說這種武功不適合我,後來我才知道這必須是同無淚經一起練,才能成就絕世神功,我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得知,這無淚經竟然是明家的傳家寶,於是我便慫恿二哥將我嫁給了明郎,本想等明郎練成無淚經後,再一起修習無笑經,成就絕世武功,可惜他已經癡傻了,更讓我傷心的是,他竟然也會喜歡上謝梅香?連神智清醒了,他也整日在院子裡呆呆地看著親手種的梅花,我知道他在想她,這怎麼可能?」
「我不明白,這世上的男人都怎麼了,為什麼都喜歡上那樣一個平庸的女子,別說武功了,她甚至不識字,又不愛打扮,只愛種菜栽花,繡花下廚,這樣一個喜歡做粗活的下人,除了長得漂亮一些,她什麼也比不上我,就連那個好妒成的秦敏宜也比她強上百倍。」
「我到底輸在哪裡?」原青舞厲聲咆哮:「還有我那最愛的二哥竟然為了她同秦相爺絕裂了,口口聲聲說明家幫著秦家害死了爹爹,分明是他為了個女人將爹爹害死了,他既然將我嫁給明家,又為何要毀了明家,我的親人暴屍街頭,我的陽兒身首異處,二哥啊,你如何能讓我如此無家可歸啊,你做這一切還不都為了那個賤人,二哥才是個真正的瘋子。」
非白看著我,眼神無限悲哀傷感,口中卻淡淡說道:「姑母難道不知道,這世上的百般算計,有時卻比不上一顆單純的心。」
我心中一動,他這是在說誰,可是非白已慢慢又將目光轉向原青舞。
她猛地一捲水袖,雙手緊扼原非白的喉間,拉近非白,眼中殺機愈濃:「我要殺光原家的人為我和明家報仇。」
原非白神色不變,看著原青舞,出塵絕世地淡笑著:「姑母想要殺光這原家的人,小侄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您說得全對,或許這原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都該死,都該殺,連我這條命,您也盡可以拿去,」他的眼神忽然一變,冷如冰,扎如針:「可是,千不該,萬不該,您不該殘害這個花木槿,更不該下毒手害死了我的娘親。」
他的話音剛落,手中白影一閃,原青舞的右手腕上已被一支白玉簪刺破,血流如注,那正是明風揚右手著的那支簪子。
原青舞慘叫一聲,將非白甩至我身邊的牆角,我爬過去時,非白已在那裡狂吐鮮血,絕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小孽障,」原青舞如花一般的臉惡毒地扭曲著,輕蔑地看著手腕上的玉簪子,輕輕拔了出來,微一用力,已將它折成兩斷,摔在金磚上,清脆悅耳,她的腳踩在上面,像終結者三里面那個女魔鬼機器人一樣,向我們慢慢走來,眼中一片冷酷鄙夷:「你這個丫頭生的賤種,當年我命人在你的馬上做手腳,你僥倖未死,那時饒你一條命,現在想來,果然斬草要除根。」
非白抹著嘴角的血跡,藉著我的肩膀坐起來,嘲笑道:「姑母會如此好心?您只是想著看我的餘生如何痛苦,那我娘親和原青江將會比您更痛苦,那樣您就滿意了,不是嗎?」
「只可惜,我父候這種男人,從來不會把兒女私情放在第一位的,姑母,」他無限疲憊地說道:「當年你明明在他身邊,他還不是看上了我娘親,後來我娘親屍骨未寒,父候早早的已把私生的野種帶回來,然後忙著續絃,取了一個又一個,那些女人要麼是絕色尤物,要麼是對他前程有用的女子,姑母,您當真要殺,殺得淨嗎?」
「雖是殺不淨,但總要一試,別說是二哥的女人,原家所有人都得死,連二哥也要死,」原青舞綻出一絲絕美的笑意,那笑意彷彿只是甜甜地笑說今天她一定要挽個朝陽髮式,而不是在指她馬上要進行一幢慘絕人寰的滅門慘案,她挪動蓮步,優雅萬分地甩了長袖,飄到我們面前,蹲了下來:「孽障,可惜你現在馬上就要死了,不然就能看見我如何一個個將你們原家人的血吸乾。」
吸吸血,真真的嗎?
「恐怕是姑母沒有時間了,」非白忽然笑了,笑得無比冷艷:「明風揚到這裡來,是想見娘親最後一面,他身中數支飛箭,那箭上全是原家獨門毒藥,按理以他的武功,他盡可以找個僻靜之處,停下來將毒逼出來,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只是一路殺到這裡,他的血中全是毒藥,他手中握著的白玉簪也染了他的毒血,沾滿了劇毒,姑母方才被小侄用這支白玉簪刺中了,姑母算算,您還能活多久?」
原青舞愣在那裡,抬起右手腕,早已一片烏黑,那可怕的黑色還在向上蔓去,她發出驚恐的叫聲:「不。」
她猛地從白傘中一柄明亮的短劍,將中毒的那隻手齊根切斷,然後疾點止血的道。
我嚇得連聲大叫,可是原青舞叫得比我更響道:「孽障,我要你碎屍萬段。」
她揮著那柄短箭如驚鴻出世,向我們衝過來,非白冷靜與她過招,始終擋在我的面前。
原非白冷笑道:「姑母,你就算在這裡殺了我,也不會得到姑父和父候的心,父候雖不會只取我娘親一個,可是他無論取多少女人,心中只有我的娘親。」
原青舞忽然想起什麼,眼中滿是驚濤駭浪,一腳踢走非白,她轉身向帳中的謝夫人飛去:「賤人,你快起來,看看你的好兒子做了什麼啊,讓我看看你現在多老多醜,如何再去勾引我的二哥和明郎?」
原非白閃電般地一鞭甩向原青舞,快近她身邊時,他猛地變了方向,那鞭梢向帳頭的碧玉熏爐飛去,他一把拉起我,躲進房間裡唯一的一面屏風後。
那粉色的帳中立時無數的箭羽,原青舞武功再高強,卻無法抵擋住所有的流矢,濃重地血腥溢了出來,她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原非白壓在我身上,密密地護著我,我們躲藏的屏風明明如絲薄透明,卻堅韌無比,那些尖利的箭羽完全被擋在屏風外面。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時間,外面流矢之聲消去,非白抱著我走了出來,只見整個房間都被流矢射得一片狼籍,謝夫人的帳子也全塌了下來,原青舞像個刺蝟似地躺在地上,她的一隻眼睛著三支箭,瞪著剩下的一隻眼睛惡毒地看著原非白,她吐著黑色的血沫:「你其實是故意引我進暗宮,故意讓我放下戒心,跟你進了你娘親的假墓室,借用這流矢來射殺我。」
「是二哥要你引我進來,在這裡殺死我的嗎?」她顫聲問道。
非白緊緊抱著我,我感覺他渾身緊繃著肌,膛不停地起伏,身軀甚至有點,然而他卻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對著她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和原青江給我生生不離時一模一樣。
原青舞欲舉劍砍向非白,卻被銀箭釘在地上,她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箭孔處流下黑色的血不由更多,她最後放棄了掙扎了,「二哥果然不肯原諒我,」她看著非白苦澀地笑了:「你笑起來和二哥好像,你很像他,你果然是他的兒子。」
她用一隻眼睛看到了遠處明風揚的頭骨,流淚道:「我可憐的明郎啊,你到死都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不是嗎?你這是個小傻瓜。」
那語氣真摯而心疼,就如同她在暗宮外向我敘述新婚時的她與明風揚如何濃情,少年時的原青江又如何地寵愛她一般,充滿溫情和感動。
她的眼中黑色的淚不停,她努力坐起來,用剩下的一隻手,拔光了所有的箭羽,一路流著血地爬過去,終於夠著了明風揚的頭骨,她抱著那頭骨,癡癡道:「不過不要緊了,明郎,青舞終於找到你了,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團聚了,從此以後,你無須再怕,我再也不會打你,也不會離你而去了,再不讓那個賤人或二哥來傷害你了,我們倆再也不會分開了。」
原青舞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眼中忽然煥發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喜悅的神采,使得她那張本來看似很恐怖的臉,盡然顯得平和而安詳,她對著空中甜甜地喚道:「明郎!你來接我啦。」
然後她快樂地,緩慢地閉上了眼,吐出了最後一口呼吸。
我在心中輕輕地一歎,我想在她死的那一剎那,終於明白了生命中她最愛的人是誰。
原青舞選擇了熱愛明郎的那一半,選擇成就閒妻良母的人格,而不是癡戀原青江,那崎戀的一半,這才得到了心靈的平靜,她笑得那樣愉快,一定是見到了她的明郎,而她的明郎也原諒了她,但願她的來世莫要再夾在夫家和娘家的仇恨之中,莫要經受失夫喪子之痛。
我轉過頭來,非白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原青舞和明風揚的骨頭,過了一會兒,他收回了目光,轉向我,凝視了一會,柔聲問道:「你你可好?」
我看著他,想起原青舞剛剛說的話,想起錦繡和他對我做的傷害,轉而又如利箭穿心,我冷冷地看向非白:「你是故意讓她協持我,她以為你的心上人成了她的協持,自然就放了下來戒心,以為你真心帶他去謝夫人的墓室吧。」
他在那裡有些張口結舌,滿眼都是氣惱,鳳目中閃著兩簇火苗,看得我不由後悔剛才說得這樣直白,雖說他做得是有些過份,可畢竟剛剛報了大仇,心裡一定是很難受的,即使這裡不算是她娘親的墓,然而也能勉強算個衣冠塚,現在他的心情肯定是喜怒摻半的,喜得是大仇得報,怒得是衣冠塚被毀,還有那些傷痛可怕的惡夢,若是激怒了他,他一掌將我打死了,還來個毀屍滅跡,那我還真得會像那原青舞說得那樣,十年二十年沒人發現哪。
我極度恐懼地看著他,汗水沒用地流滿全身,而他也是怒火滔天地看著我。
情塚裡靜得可怕,過了一會,他恢復了平靜,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將我放了下來,沉默地拿出一顆紅色的丹藥,遞到眼前,我大汗淋漓,難道是我知道得太多,他,他想殺人滅口,我恐懼地說道:「你,你想毒死我。」
原非白的手有些抖,俊臉冷到好像千年寒冰,他似乎在努力隱忍著怒氣,最終他深吸一口氣,也不說話,板著臉硬是把這顆紅色的藥丸摁進我的嘴,還捂著我的嘴,不讓我吐出來,我嗆了半天,那顆藥丸終於下了肚,他才面無表情的放了手,也不管我在那裡拚命呼吸,只是替我拔去了我另一條腿上的銀釘。
他的手腳毫不憐香惜玉,我自然是疼得呲牙裂嘴,我恨恨地想這小屁孩一定是想公報私仇,這是他常做的戲碼。
最後疼得實在忍不住,我拚命捶打著他,一邊又淚流滿面,心酸地大哭起來:「原非白,你不是人,我哪裡對不起你了,你和錦繡兩個人要這樣騙我,都是因為你,我才變成半死不活的,你現在還要這樣折磨我,你太過份了,你不是人,不是人。」
原非白的表情忍無可忍,猛地抓著我打鬧的雙手,冷冷道:「現在是你分明都快將我打成內傷了,哪裡是半死不活的?」
我一愣,唉,好像是啊,兩條腿好像沒那麼疼了,血也止了,人也比原來有精神了,那他剛剛餵我的果然是靈藥了?
我有些心虛地想收回我的手,可他卻不放,冰冷的語氣中已有著明顯的氣憤,說道:「我千幸萬苦地同你大哥潛入西安城來救你,連韓先生也沒知會一聲,你的心中卻只想著我要毒你,害你,利用你。」
他抿著唇,如萬年寒冰地看了我幾眼,冷笑道:「你也別拿錦繡那檔子事來噎我,說來說去還不是我不及你心上的那個會裝傻嗎?」
我一怔,只聽他生氣地說道:「若是他在這裡,真要是毒你害你,你也會找上千個上萬個理由來幫他開脫,然後甘之如飴吧。」
一時間,我忽然發現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來想過問題,我明知道非玨在軒轅淑環的事上也對我隱瞞了,可是我的確從來沒有怪過他。
為什麼?我無法回答我自己,我的心裡開始有了一絲慌亂,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一個人猛然間發現他一直在追求的只是一種虛無時,那種慌亂和無力感
再一想,花木槿啊,花木槿,你認識傻非玨已有七年之久,難道忘了在破敗的德馨居,他給你帶來多少歡樂?
當我早年飢餓地躲在河邊哭泣時,他也曾偷偷塞給我瞞著果爾仁拿出來的囊餅。
當他一次又一次迷路在西楓苑時,拉著我嘰嘰呱呱地扯東拉西時,我不也是毫不介意地告訴他我心裡如何思念我的胞妹,告訴他心心唸唸要撮合碧瑩和宋明磊,而他一般都是沒弄清楚誰是誰,愣愣地張口欲言,幾欲話,最後都是跟不上我的節秦,直至我還在那裡慷慨激昂地賭咒發誓,一回頭才發現他早已沉沉睡去。
櫻花林中的紅髮少年,在妍紅花雨中癡癡讀著我送給他的青玉案,他的音容笑貌猶在腦海浮顯,明明是我這幾日地獄惡夢般生活的支柱。
原非白,你怎可如此抵毀我和原非玨的愛情,你我不過相識一年!
於是我決定更討厭非白,我睨著他,一徑沉默,他氣結地甩開我的雙手,自己跑到一邊,沉著臉也服了顆剛才的紅藥丸,坐在一邊盤膝調息去了,我和他中間隔著一隻眼的原青舞的屍和明風揚的頭骨,我看著他,又抽泣了幾下,而原非白只是屏息打座,再不理我。
哼!不睬就不睬,你這滿心滿肺滿肝滿肚腸都是小九九的壞小孩!
再看看我和你這相識的一年間,我發生了什麼?
你害得我成了全天下少女和龍陽採花賊的頭號公敵
你還打了我兩耳光
你還沒向我道歉關於你瞞著我和錦繡的事
你還害得我可能要少活七十年了
你還讓我不能和非玨相好!!!!
你不要以為我現在不便,又坐在屍骨當中,心裡有些怕,肝膽有點虛,身有點弱,有點疼,肚子有點餓,我就要來爬過來求你
反正沒有你,我這幾天還不是打打殺殺,吉星高照地活過來了嗎我,你最好永遠不要睬我,等我腿好了,這就跳槽去非玨那裡,就算沒有古愛滋的解藥,我就和非玨搞柏拉圖式的戀愛好了,就是永遠永遠不要再見你這個花肺花肝花肚腸的壞小孩!
哼!
我心一橫,也閉上眼睛靠在牆上,不再說話,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那紅色的藥物起了作用,沒有多久我進入了夢鄉,我身在西林之中,周圍全是濃霧,我向前走著,俞來俞看不清前方,忽然前方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卻是滿身是血的宋明磊,他長髮披肩,面色厲鬼,身後是一雙紫瞳陰鷙地看著我,他嘲諷地大笑著,惡狠狠地將偃月刀入宋明磊的膛,我嘶聲大叫起來。
「木槿,木槿。」一陣爭切地呼喚傳來,我睜開了眼睛,眼前是滿面焦急的非白,唉?我什麼時何枕到他的腿上了?
四周的景物已經變了,我們已出了情塚,坐在一處更陰冷昏暗的通道前,抬頭只見一幅巨大的石雕畫,只見一個美麗的飛天,神色愉悅地跳著舞,旁邊鐫著一個身材修長,面容俊美的男子正在為她吹笛,兩人的身邊是大朵大朵的西番蓮花盛放著,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我們還是在暗宮之中,原家的祖先,其實是很富有藝術細胞的,是我的傷影響到我大腦的視覺神經系統了嗎,為什麼我覺得這個男子和飛天都長得很眼熟呢?然而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兩個人究竟是誰,卻又怎麼也想不出來這個男子長得像誰,
我坐了起來,想起剛才的夢境,想起宋明磊的慘死,不由悲從中來:「二哥,二哥他為了救我,被段月容殺了。」
我悲傷地大哭了起來,非白沒有我想像中的那般驚訝,應是知道了發生的一切,他滿臉恨意,猛地將我拉入懷抱,再不說一句話,只是牢牢地圈著我。
我附在他的前,把剛才的爭吵暫時放到一邊,聽著他劇烈的心跳,心中只是一團難受,使勁抽泣著,雖然我和原非白之間隔著太多太多的東西睛,有錦繡,有原家的秘密,有無窮無盡的野心,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比起這幾天來戰戰競競,血雨腥風,生死離別,此時此刻在他的懷抱裡,是我感到最安全和放鬆的時候,我哭得天昏地暗,久久不能自拔。
「喂,哭夠了嗎?」耳邊傳來一陣嘲笑之聲,我抬起頭,卻見一個白衣人影,面上帶著陶制的面具,正是我的惡夢,那西林的白面具。
可能是這幾天經歷地多了,也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可怕的角色,原非白同志坐在我的身邊,再也可能,我本身已經沒有這般怕他了,於是我害怕地叫了一聲,兩聲,不叫了。
「你還像以前一樣聒噪。」白面具的聲音還是那樣冷,明明他的面具上沒有眼珠,我卻覺得他的眼睛跟著我。
「你很厲害。」
嗯?他在誇我,過了一會兒,我明白他是在對著我旁邊的原非白說話,而原非白只是緊緊拉著我的手,冷冷地看著他。
「恭喜你實現了你的誓言,」他的聲音冰冰冷冷,「真想不到,僅憑你一人之力就將她殺了,為你的娘親的報了大仇,干的的確漂亮。」
「我不殺她,難道還等著你來幫我殺她不成?」原非白輕哧一聲,我心中一驚,原來他倆認識。
原非白淡淡道:「不知暗神大人,有何指教?」
什麼?這個白面具殺手就是替原家掌管暗宮的暗神,聽聲音是如此年青,看他的態度又對非白如此不敬,這個暗神究竟是誰?
「你可知你私自調來的燕子軍此刻正在攻城。」
「哦!」非白面無表情:「于飛燕還沒拿下西安城?」
「快了,不過你還是怛心一下你自己吧!」白面具的聲音有些興災樂禍,然後提出了一項重點:「你私放了外人進來?」
非白看了一眼我:「她是我的人,又豈是外人?」
「她何時成了你的人了,」白面具一片哧笑,在「你的人」上分明加重了嘲笑的語氣:「我看她心裡反來復去念叨得是你們家那四傻子吧!」
我大驚,這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我與非白,非玨的糾葛他一清二楚?
非白的臉明顯得一沉,冷冷道:「原家的家務事也是你管得了的?剛才不見你顯身,現在你又來做什麼?」
白面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過來對我一揚手,我感到一陣旋暈,耳邊只聽到非白大吼著我的名字,然後軟綿綿地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