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慢慢地穿過石洞中的冰冷的兵器森林,拐七拐八地到了盡頭,眼前三面石壁,正對著那一面卻見是一片極大的空地,迎面又是一巨型飛天壁畫,畫上的人依然是上次所見的酒瞳美人,叢嘉王妃和她的夫婿,突厥始祖阿史那畢咄魯,兩人腳下踩著姿態各異的西番蓮。
地上滿是橫七豎八的屍骨殘骸,從他們的穿著和使用的武器看來,似乎是兩隊人馬,一隊用弓,一隊用刀。
值得探究的是有一隊人馬好似帶著一堆白色的陶器,陶器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或是碎裂在一些骷髏的身上臉上,似乎是某種面具,而從姿勢上看來這兩分人馬臨死前經過激烈的爭鬥,很多屍骨皆為巨力所折彎,或是為對方的利器所劃斷,可見至死,這兩方都圍持著互相拚鬥的樣子。
我走到一個衣飾最為華麗,身形也最為高大的骷髏旁邊,拾起身邊的火把,試著從張老頭那裡借點火燃著,沒想到還著了,我低頭看到那骷髏身邊還有一把黑乎乎的鐵弓,看上去樣子十分古舊,心中一喜,隔著衣衫用手檢了起來,撒下破布微一擦試,在火光下一看,咋然一驚,卻見金光燦爛,精美致極,漸漸地把我們所在的石洞也照亮了,絢爛無比地耀著我們的眼。
我這一世也算酷愛射擊了,以前瓜洲家裡也曾經比較腐敗地廣收良弓,那該死的張之嚴就是不肯還我那些可愛的收藏品,然而眼前的這把華貴的金弓卻是我此生所見最華麗的弓箭了,我那些名貴的收藏品同它相比,簡直就如石頭在鑽石面前一般平凡而普通,就連我身上段月容送的那把銀弓也剎那間黯然失色,那張老頭在我對面讚了一聲:「好一張黃金弓。」
碧瑩慢慢地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她的臉色十分蒼白,似乎想靠著牆稍作休息,但又礙著四處是腐臭的骸骨,便眼露懼意,戰戰驚驚地站在那裡,留意到我在看她,又故意逞強地站直了身,昂著頭髮蓬亂的腦袋,斜睨著我,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跟小時候第一次在牛車裡見到時一模一樣。
她的腳裸腫得像個饅頭,還在汩汩地流著血,我橫了她一眼,撒下布,走到她面前,蹲子替她包起了流血的腳,她在上面輕微地掙扎著:「你放手,我才不要你可憐。」
「誰會可憐你?誰要可憐你?。」我越聽越窩火,大怒道:「你這個沒有心肝偏又愚蠢至極的女人,走得這麼慢,知不知道耽誤我們逃命了。」
我結束了手中的工作,立刻站起,還是覺得氣惱萬分,接著對她冷笑道:「我花木槿何時何地可憐過你姚碧瑩,你若自已要輕賤自己,我也沒法,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去吧你。」
我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去理碧瑩滿面辛酸欲泣,扭頭卻見那個張老頭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似乎充滿興味,我便斂聲低眉快速地收了幾支黃金箭,細細看那燦爛的箭簇卻發現,簇尾上刻著西番蓮的記號。
我嚇得手一顫扔掉了,然後又拾了起來,再細細看,這回才發現這金箭箭簇上的西番蓮似乎同司馬家的西番蓮不太一樣,我記得司馬家的西番蓮是十枚單瓣,樣式也比較簡單,而這金箭上的西番蓮是重瓣的,細長的絲瓣間著菱形的短瓣,密密數來似有二十來片,腦海中浮顯與齊放在冬宮地宮所見紫紅相間的西番蓮,再細細看眼前的這幅壁畫中西番蓮,樣式甚是相似。
我自言自語道:「莫非這是司馬家的西番蓮?」
話一出口立刻後悔,抬頭見張老頭,他卻目光如炬地看著我:「非也,夫人,」他搖搖頭:「這並不是司馬家的西番蓮。」
我暗驚此人是誰,竟然知道原家同司馬家的舊事。手不由地摸著黃金大弓,忽然感到弓身處隱約有個小字,我湊上去看,竟然是個中原古字,這個古字只有一半,仿似日形,另一半好像被什麼利器劃傷了,難以辯認,那個張老頭伸手拿過來看了一陣,說道:「夫人請看,這便是個古明字。」
我一愣,明?
他在那裡似是限入沉思,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甲乾淨細潔,根本不似前面做粗活的老人!
張老頭見我盯著他的手看,便討好地一笑,將手抽回,歎息道:「這些骸骨看來已有上百年之久了難怪啊,」沒想到,真沒有想到明家的人還真得是查到這西域來了。」
「明家?」我大驚,原青舞瘋狂的笑聲猶在耳邊,我定了定神,問道:「前輩說得可是東庭開國的一字並肩王,吳王明鳳城的明家?前朝因為謀逆而被滿門抄斬的明家?」
「正是,」張老頭看著我的目光閃爍,:「史書曾述『將軍掛紫袍兮,明月映紅蓮,楓露續梅緣兮,花雨動京城,』」張老頭道:「開國之初有四大家族,當今軒轅氏的皇族,還有的便是三大豪族,原氏,明氏,司馬氏,四大家族未反先朝之際,皆以花為族徽,司馬氏貴為將軍,喜紫色單瓣西蕃連,明氏好重瓣紅蓮,而原氏以梅花楓葉為記,軒轅氏卻愛牡丹富貴,後來軒轅氏貴為皇族,便將族徽中的牡丹定為國花,當時司馬家與明家這兩大家族互相聯姻,官場相通,偏又互相攀比,窮奢極侈收集西番蓮,京都城中也因此四處盛行西番蓮花會,布衣百姓亦不能免,哄動了整個京城,堪堪壓過了皇族牡丹,結果引起了軒轅皇氏的警醒和猜忌,間接地造成了差點令司馬氏毀家滅族的亂宮之案。」
我心中大驚,這個張老頭果然不是武夫那麼簡單啊!張老頭指著我手中的金弓繼續說道:「老朽不才,若沒有猜錯,夫人手中這把神弓應是明家傳家寶的至尊武器-真武候。」
「軒轅東庭的第一代開國功臣正是吳王明氏鳳城字真武者,人稱真武大將軍,天賜神力,身形卓絕,擅射無比,手持一把黃金大弓,穿揚百步,神勇非常,常常帶頭衝向敵營,射斷敵方旌旗,曾夜攻十城,直搗帝都,為軒轅氏立下汗馬功勞,明家第二代族長是也,軒轅世祖有軒轅紫彌,酒瞳美人,傾城國色,號開國平律公主,下嫁明家,彼時明真武剛剛裘下明家吳王封號,不過二十出頭,正當盛世好年華,世祖遂將吳王這把從不離身的黃金大弓賜名真武候。」
「明真武?」我奇道:「照前輩這麼說來,這豈不是吳王明鳳城本人的遺骸?」
張老頭在這具遺骸對面的骸骨上拔出幾支箭擦亮,亦露出金黃色,然後又察看了持弓者的身形和中指,「尋常男子七尺鬚眉,八尺好漢,此人身形高大,足有九尺,腿骨比一般人發達,可見輕功卓越,而左手中間三指指骨發達,乃是神射手,恐是真武大將軍本人。」
明鳳城為何帶著真武候到西域之地來?」我奇道:「吳王告老還鄉後,不是攜著軒轅紫彌公主回到江浙封地安度一生了嗎?」
「唉!」張老頭搖搖頭歎息道:「可惜沒有,世人常惡明鳳城貪財好色,然而其人不過喜冒險,年功時常帶著四方鄉鄰,結義兄弟行俠仗義,四處尋寶,遊歷獵奇,卻為世人所曲解。」
「司馬氏亂宮之案後,明氏與原氏聯手救出了司馬氏,先帝將兩個雙胞胎女兒分別嫁給了原家和明家,傳說軒轅紫彌的到來,給明氏家族帶來了最光輝的榮譽,也為明鳳城帶來了最悲慘的命運。」
我暗歎一聲問道:「可是那軒轅公主的嫁妝無淚經惹得禍?」
「夫人從何而知?」張老頭疑惑地看著我,我微歎一聲,苦笑道:「機緣巧合罷了,」我咳了一聲:「還請前輩賜教這其中緣源。」
「司馬將軍飛揚跋扈,吳王驕傲專權,唯秦中王沉靜忍耐,殷殷告誡族人謹受本份,不與其他家族爭列,司馬氏常常打壓原氏,然而當亂宮之案發生時,司馬氏萬萬想不到是秦中王遊說吳王聯合營救司馬氏,遂願意以其中一支為暗人侍奉秦中王為十世。司馬氏沒落之後,世祖賜婚,秦中王一開始並不願意接納平寧公主,秦中王欲拒婚,勸吳王同他一道帶家人離開京都,然而明家與軒轅早有婚約,明鳳城從小與平律公主青梅竹馬,且吳王心高氣傲,又自持重兵在握,軒轅家不敢拿他怎麼樣,便拒絕了秦中王,」張老頭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明氏左傳中記載『公主沉魚落燕之貌,真武驚天方略之才,琴瑟合鳴,令人艷羨,有使來自西夷,於宴上獻至寶無相真經,上分賜於平寧平律二女,無笑經遂入秦中王,無淚經納於我族,使見主母驚艷,乃長留京中,秘授真武君,經書夾頁中乃有巨寶圖,君笑而譴之曰:吾有彌如至寶也。經書高擱書樓,一日君小寐,信登書樓,見一書蛛網高結,明皇絲籠之,隨手翻閱,乃不能停,忽忽如狂,一日竟癡,不日暴屍於長江畔,主母悲呼,修書秭平寧相協入京,於宮前叫罵辱聖,聖怒之,賜庭仗,皇后苦求乃免,奪平律封號,永不得入宮面聖,於東吳鬱鬱而終』。」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個張老頭背得怎麼這麼熟,莫非是明家的人,我便問道:「前輩如此熟悉明原兩家掌故,莫非是明家後人。」
「明家確有後人,」張老頭目光一閃,冷了下來,冷冷道:「明家三百六十口滿門抄斬,其實只有三百五十九人問斬,原氏曾嫁妹於明風揚,原青江以死囚換出了其妹原青舞,而明家少主明風揚不知所蹤,明家的暗人九死一生救出了明氏長孫明仲日和二小姐明風卿三人,至今原家暗人仍在全力搜索,然而,」他扭頭看了一眼碧瑩和我,傲然一笑,「老朽不是明家的後人。」
是啊!就沖您老易容的年齡,沖其量也就是原家的老管家吧,我木然的看著他,心下卻對他的身份腹誹不已。
看來同齊放掉下去的地宮中所見的酒眸飛天,便是那苦命的平律公主了。
明家的往事讓我想起原青舞還有關於陽兒的夢,心下越來越心煩氣燥,回頭看碧瑩,她好像也很不喜歡待在這裡,倉晃地站起,捧著肚子一瘸一捌地越過了我,跑到老頭身後,面露駭色地坐在一塊嶙峋的大石上。
我不由得嚥了口唾沫:「其時的西夷就是突厥建國之初,東庭史書上皆稱之為西夷,可汗是阿史那家的畢咄魯,其時西夷並不強大,故而獻出寶書以求和,看來這個明鳳城並沒有溺死在長江畔,還是偷偷攜著家臣跑到西域來尋寶了,而軒轅紫彌公主也根本沒有如明氏左傳所說,在江南守身終老,鬱鬱而終,而是一路跟著夫君潛入了西域,最後卻被其時草原的主人阿史那畢咄魯看中了,並被迫嫁給了阿史那家做了王妃。」
「夫人果然聰慧,此地不宜久留,」他淡笑著點點頭,轉頭檢起幾支黃金箭和其他鐵箭放入箭袋,遞給我道:「夫人和大妃娘娘請跟我來。」
我將箭袋掛上,伸手試著打開黃金弓,心想此弓如此珍貴,前任主人又是開國名將第一人,一定打不開,沒想到卻被我拉開了。
張老頭和碧瑩看著我也有異色,張老頭訥訥道:「真想不到夫人神力,竟然能拉開此弓。」
我緊崩的內臂只覺一股強大的真力自黃金弓弦中反彈回來,貫穿整個拉弓弦的左臂,直擊我的腹,隱隱發痛,但礙著碧瑩,不想讓她看笑話,便盡量慢慢將弓弦收了回來,曬然而笑:「一切皆是緣份吧。」
扭過頭去,暗自調息了一會兒內氣才險險地壓下了一口翻湧的甜腥。
看到明鳳城的遺骸,又聯想起明風揚來,心想為何我所知曉的明家男人都是死得這般不明不白,如此淒涼悲慘?
石洞內另一方的骷髏,帶著白色的面具,極像司馬家的人,如果說原家的人聯合明家的人保住了司馬氏,司馬家理應對明家的人也感恩戴德,為何要同明鳳城作對呢?
我開口問道:「敢問前輩,這司馬家人為何要同明鳳城作對,其時司馬氏的人應該成為原家的家奴了,難道是原家派出家人來追殺明鳳城,可是原理年和明鳳城不是連襟嗎?
沒想到張老頭卻搖搖頭:「這老朽也不明所以,開國之初,明家和司馬家為了爭強好勝,所到之處皆以西番連花為記,原氏族記中提到平寧公主得信親妹被擄,不想皇室顏面掃地,便秘密派出五十個頂尖暗人前去西域查探,然後失蹤了,再沒有消息。夫人請看這壁畫之中,無論是婚宴或是這位王妃御用之物,到處飾以紅番蓮,平律公主身陷西夷,便在這石壁中以紅蓮為記,恐是一種求救信號,平寧公主可能通過紅蓮得知妹妹身陷囫圇,而明家又三斂其口,便派出司馬家的暗人前來營救親妹,然阿史那畢咄魯強悍,這三十個司馬暗人便命喪這弓月宮中,而平寧公主和其夫此時已葬生在紫陵宮中,再無人能救得了平律公主,於是一代傾城紅顏,縱有閉月羞花貌,縱有突厥王萬般寵愛,金枝玉葉之身終是淪為蠻夷後宮眾妃妾爭寵□踐踏的對象,不出一年,生下皇太子後便香消玉隕了,只是為何明鳳城與要救平律公主的司馬氏相鬥?確實匪夷所思」
我大驚,此人竟然還知道當年連原非白都沒有看過的原家族記,他莫非是司馬家的暗人?
他卻盯著明鳳城的手指骨看著。
我疑惑間,目光也沿著明鳳城蒼白而修長的指骨,游移到他臨死前指著被一支黃金箭釘在對面壁畫下方的骷髏,那人身材也想當高大,整個人被雙腳騰空地釘在壁畫上,帶著完整的面具,這個面具同我曾經的惡夢暗宮的暗神大人所戴的很相似,面具額頭上還戳著一支黃金箭,在箭的,那張面具開裂著。
為什麼明鳳城要指著那個骷髏,莫非是臨死前,明鳳城在指著他破口大罵?
「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原家秘密下了格殺令,故而兩方人馬同歸於盡,再要麼,」樹妖臉上忽然浮起一絲冷笑,他冷冷道:「就是明鳳城發現了他一直追查的東西所以他要殺人滅口獨佔寶藏。」
明鳳城的另一隻手骨裡攥一樣東西,露出一端,好似有暗暗的光在閃,我正要探手過去,忽然一陣風從身後來時人路吹了過來,我們手中的火把火苗焦燥地躥動著,差點被吹滅了,眾人心皆一驚,莫非是那個怪物去而復反嗎?
毫無慾兆的,地面開始有了一絲震動,眼前疾速地飄來一股股看似黑色的浮煙,所到之處,便是一片烏黑,明鳳城的那隻手骨一下變成了一堆粉末,我的手心裡立刻一塊冰涼的東西,然而不及我多想,身邊所有的骷髏全都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因為這股黑煙的侵擾,空氣密度地驟變,開始慢慢碎裂開來,化作粉末。
「食人黑蜂,是食人黑蜂,」碧瑩驚恐地尖叫起來:「這是騰格裡的地獄使者,快離開這裡。」
可能是碧瑩身上的傷口洩腥味,無數的黑煙向她衝去,電光火石之間,一條虎虎生風的火龍甩來,打散了黑煙,張老頭護在我們前面,不停地揮著火龍,那黑蜂卻越來越多,最終密集地聚在張老頭的長鞭上,由鞭開始,慢慢地撲滅了火龍,最後漫延到張老頭的手上,他不得已甩掉長鞭,揮舞著火把,最後我們所有人的火把都撲滅了,我們陷們前所未有的黑暗。
我感到無數的翁翁聲響在耳邊,拚命揮舞著手臂,卻擋不住巨痛嗜身,黑暗中直聽到碧瑩的恐怖痛苦的呼喊:「救命啊,夫君救命啊!」
我心中萬分恐惶焦灼,握緊了手中之物,驚覺手心中明鳳城的遺物開始慢慢變得灼熱,然後變得如火一般燙,我大叫著扔了出去,隨著我甩出的方向,一股強光閃了出來,照亮了整個石洞,我瞥見地上一塊寶石正在發出紫瑩瑩的光芒,我的心一動,彷彿段月容的紫瞳在我的眼前。
我們三個人的身上都是累似大蟑螂的黑油油的生物爬來爬去,似在四散退去,好像很恐懼那光亮,那光芒也由紫色轉為熾光的白色,最後越來越亮,耀得我們根本睜不開眼,不得已拿手去擋。
過了許久,那光芒退去,我慢慢放下手來,卻見地上的寶石正放著柔和的光芒,折射在石壁上,壁上出現一個白衣人影行在壁上,含笑看我,衣帶當風,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立在我們對面。
我們三人皆癡癡盯著那個青年,都再不能言語,那人俊美如斯,那抹笑若春花燦爛,天人之貌與我心中的孽障不謀而合,卻似原非白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對我款款柔笑。
明鳳城至死都要在手中的寶石為何會有原非白的影像?
非白,是你又救了我一命嗎?
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這個影像不可能原非白,應是明鳳城那個時代的人物,想來想去,似乎只有原家的原理年有這個可能。
這樣一個男人,開國的少年大英雄,赫赫功勳,權可傾天,富可敵國,身邊美人如雲不說,本身又是絕世的美男子,妻子還是最尊貴的公主,皇上最心愛的女兒。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很難想像真得是為了一本破書裡面寫的一些不著邊跡的內容,當真拋下榮華和嬌妻不遠萬里地跑到這種永遠也見不得光的地方,寂寞無聲地躺坐在這裡整整五百年。
像他這樣的人真得只是為了尋找寶藏嗎?至始至終,他似乎都對手心裡的這塊寶石萬分著迷,臨死前必定緊緊攥著,想再看看寶石裡的人。
如果那人真得是原理年,那個時代同明鳳城齊名的少年英雄,從小一起長大,一起打下天下,一起尚了公主,一起保住了司馬家,卻在原理年練了無笑經的同時,明鳳城遠走他鄉,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可是他至少死之前見到了他心中的人,那麼我呢,我在臨死前還能見到非白嗎?
這個念頭閃在我的腦海中,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同時也強迫自己從思絮中回過神來,心中暗嘲連命都保不住了,還想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做什麼?
寶石的光芒柔和地消失了,張老頭點燃了火炬,寶石又變了一塊看似普通的紫晶琉璃石。我拔開旁邊成群的黑蜂屍,把寶石檢了起來,
碧瑩害怕地看著我,張老頭則盯著我手中的石頭垂頭沉思,不過他們的衣衫都不怎麼整,混身叮出很多紅痕,碧瑩漂亮的左面上還被咬出兩個泡來,不過估計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也是混身又癢又腫,和他們一樣慘不忍睹。
我剛抬手,碧瑩著急地喊道:「別抓,黑蜂的傷口一抓便毒入肌皮,滲入血中,五時三刻便毒發身亡了。」
她似乎又有點後悔說出來,瞪著我再不說話了。
張老頭掏出一個小瓶子放到我手上,輕聲道:「請夫人拿著這瓶靈芝丸,裡面還有十丸。」
「原家的靈芝丸,你是原家的人?」我驚問,他對淡笑著點點頭,從袖中遞來一張小帖寫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這是當初我被鬼爺囚禁之時寫下的接頭語,我看著他輕聲吟道:「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他也笑了:「夫人的才華,老朽欽佩。」
「原來前輩是鬼爺的人?」
「鬼爺?夫人說得是那個賣主求榮的鬼頭王?」他又笑了,眼中閃著我看不懂的一絲凌厲:「夫人在這裡幾月,可能不知,鬼頭王早已被明心錐凌遲了,現在的東營暗人頭領是青王。」
我一驚,青王,莫非是青媚,正要追問,他卻正色道:「請夫人先服了靈芝丸,既然連大妃娘娘都知道這黑蜂,想必是阿史那家的獨門武器了,萬萬擔誤不得。」
說罷從藥瓶裡倒出一顆,放到我的嘴邊,意思要我立刻吃,我一愣,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逾舉,默然地又放到我的手心,離開了我,蹲下自己包紮起來。
我拿著那顆藥丸放到他的手裡:「前輩也被黑蜂咬到了,理應也吃一丸。」
沒想到他卻淡淡一笑,晶亮地眼睛看著我:「夫人不用怛心老朽,老朽另有靈藥,這是為夫人準備的。」
我看著他從懷中掏出一顆烏黑的有些詭異的大藥丸服下了,才將那顆珍貴的靈芝丸給服了。然後走向碧瑩,沒想到她戒備地看著我,像只受驚的小免子,我遞又掏出一丸遞給她,她滿臉不屑正要開口,我卻搶著冷冷道:「現在生死之際,別跟我又來你那一套,不然你信不信我現在立刻打掉你肚子裡的孩子,一屍兩命,管你現在心裡到底是二哥還是阿史那撒魯爾,一准讓你死也見不到他們最後一面。」
她被我嗆在那裡,委屈而害怕地看著我,流著淚吃下我的藥丸,縮在角落裡抱著肚子低聲哭泣。
我心裡也不好受,張老頭立起身來,我這才注意到他比我高出了很多,格健美勻稱,實在不像一個耄耋老者,鬢角的烏髮如墨,想是新長卻還沒來得及易容。
我納悶:莫非此人是我熟識的人,所以才要易容來騙我?
「自夫人被擄以來,老朽便一直查探地宮,實不相瞞,夫人應知,四爺身邊一直有三爺眼線。」他垂目道:「故而也一直在追查明鳳城和原家失蹤的那批暗人。」
「其實原家也是想知道明鳳城找的那批寶藏究竟確有其事否!」我接口道。
「正是。」他輕聲哧笑,指著那石壁道:「這面應是地宮的斷龍牆,也就是其另一個秘密出口,這個地宮原先只是地下通道,是後宮外戚互相秘密走動的地方,直到軒轅紫彌嫁給了阿史那畢咄魯,才大規模地改建這個地下通道。」
「如果老朽沒有猜錯,果爾仁放心將夫人和娘娘留在這裡是因為這裡是一條死路,」張老頭繼續道:「本是一條用來困住明鳳城的死路,既便你們無竟見發現機關進來,也無法打開這面斷龍石,可是沒想到黑蜂湧進,卻為我們打開了條生之路。」
「夫人可記得明鳳城的手指骨指著對面的石壁嗎?」
「其時明鳳城定然動不了了,只了金箭標識,看上去是指著那面具人,其實是指著他的金箭所標的位置。「原本金箭上掛著的骸骨也粉碎了,便露出了那個位置,四處皆是黑蜂的屍首和白灰般的骨粉,黑灰相雜,根本難已分清,我長歎道:「原來如此,原來明鳳城指著的卻是打開斷龍石的機關?」
張老頭點點頭:「地宮改建之初,可能是因為平律公主自己也是懷疑前夫死在地道裡了,找這個借口好搜尋地道好找到前夫,只可惜阿史那畢咄魯如何會讓她知道明鳳城就死在她的腳底下,便封了這個石洞,永遠鎖住了他心愛的女人,那明鳳城便也白骨長埋異國他鄉,一縷幽魂卻難回故里。」
「這個石洞定然方封死了數百年不曾開啟,斷龍石壁的另一面極有可能是出口通向地宮,甚至是明鳳城所搜尋的財寶,當然亦有可能是另一個死。」
我咬咬牙:「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切聽憑前輩吧。」
張老頭再不廢話,走到石壁前,站定在那支黃金箭下,看著我,我走向碧瑩,扶著她站了起來:「待會兒萬一有流矢,記著抱緊我,我身上有寶衣可護我們不被傷害。」
碧瑩垂淚點點頭,不再同我鬥口角,依言抱著我的肩膀,混身抖得厲害,眼淚灑滿了我的前襟。
張老頭慢慢轉拔著那支黃金箭,箭剛剛離開石壁,一塊方石凸了出來,張老頭猛擊方石,那機關轟然作響,彷彿驚起了沉寂的歲月,喚醒了無數沉睡的靈魂,在我們周圍唳聲呼喝,震盪著我的耳膜。
隨著石門慢慢沉重地開啟,一片耀眼的光芒出來。
一片光明,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卻是一個空空如也的大宮殿,寬敞得驚人,高高的穹頂上雕樑畫棟,壁畫上描繪的好像是一紫一紅兩個飛天在空中盤桓戲嬉,宮殿的四壁嵌著燦爛的寶鑽和夜明珠,光芒四射,明明這是一個封閉的宮殿,卻亮如白晝。
然而這令人感到詭異的是,這個華貴的宮殿卻空無一物,唯有中間聳立著一處蓮花台,台中似盛放著一個圓包似的東西,高台四周圍著一圈黑色的液,發出熟悉的原油臭味,汩汩地冒著黑泡,。
我們幾個愣愣地站在空曠的宮中,沒有想像中的無數的寶藏來耀著我們的眼,也沒有任何的埋伏。
周圍零零落落地有幾個楠木鑲寶櫃子翻倒在地,敞開著大門,像是一隻隻張大口的怪獸看著我們。
散落在地上的是一些零星的金銀碎片和腳印。
我在四周轉著,東看西看,張老頭卻在地上研究著腳印。碧瑩膽戰心驚地站在原地捧著肚子,看著我倆。
「前輩,這裡好像沒有寶藏啊,」我搔搔腦袋,走到張老頭身邊蹲下來與他平視著:「看樣子,明鳳城沒有進入這裡吧。」
張老頭對我面色凝重地搖搖頭,正要開口,忽然地面有了微微地震動,張老頭趕緊拉著我和碧瑩,躲到一排大櫃子後面。
「賤人,你快說,大妃娘娘在何處?不然我就擰斷你的手。」是卡瑪勒的聲音惡狠狠地傳來,緊接著是一個女子的慘呼:「葉護大人饒命。」
我縮到張老頭身邊,心中暗罵,正正怨家路窄。
我以為碧瑩會想掙扎著逃出去,沒想到她竟也滿臉害怕,十分合作地地跟著我們躲在張老頭的另一邊。
幾個人影出現在高台之下,在銀盒下露出臉來,為首一人是光頭灰瞳,鷹鼻銳目果爾仁,身後跟著卡瑪勒正反擰著一個醜女人的雙手,正是香芹。
香芹嘴唇發紫,嘴角帶血,手臂早已被擰彎了,腫得像一根的蘿蔔,顯是被動了重型。
「奴婢沒有說慌,奴婢和大妃娘娘還有那花木槿在一起時,神獸撞破了石壁衝了進來,那花木槿為了保命,把大妃娘娘推向了神獸,奴婢被那神獸傷了,來不及救護娘娘,只好拚死逃了出來,不想卻遇到了葉護大人。」香芹的嘴唇哆嗦著,疼得幾欲不能言。
果爾仁輕笑道:「香兒,神獸明明被我關在第七天了,怎麼會如此快地出現,還有你說你被神獸所傷,為何你身上沒有任何傷處?」
卡瑪勒微一用力,香芹慘呼一聲,摔倒在地,果爾仁冷笑道:「你這個蛇蠍心腸的賤人,明明是你恩將仇報,棄主逃生,還要巧言令色,不愧是紫園出來的賤人,同花木槿一樣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哪,我在心中暗罵果爾仁,卻見他復又扯起香芹的頭髮,低聲喝道:「你為何逃到這個碎心殿來,是誰告訴你這條路的?」
「奴婢慌不擇路,才到這裡的,斷想不到會遇見葉護老。」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果爾仁狠狠抽了香芹一個嘴巴,唾了她一口:「我最最討厭撒謊的賤人,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也在找銀盒。」
香芹混身一震,驚懼地看著果爾仁,卡瑪勒訝然道:「叔叔,這個賤人怎麼也會知道銀盒,這個地下宮殿只有葉護,女太皇還有陛下三人知道,莫非是陛下放她到這裡,好替陛下取到銀盒?」
果爾仁看著地上的香芹,沉思片刻,猛然了悟,眼中聚著驚濤駭浪:「果然是惡魔的野種,撒魯爾,竟然會使出這種卑劣的手段。」
他的面上卻扯出一絲可怕的笑來:「香兒,說說可汗陛下是何時開始寵幸你的真想不到,他為了對付老夫,連你這樣的女人也要了。」
我的心一驚,微轉頭,張老頭面色沉凝,碧瑩卻如遭電擊,面色慘淡。
連卡瑪勒似也駭然道:「真沒想到,陛下原來早就懷疑我們了。」
「果爾仁你這個狗賊,你說我棄主求榮?」香芹死死盯著果爾仁,哈哈大笑了起來:「姚碧瑩算什麼東西,你這個突厥蠻子又算什麼東西?你們也配做我的主子?」
她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用沒有斷的一隻手,指著果爾仁恨恨道:「當初明明你知道南詔要偷裘原家,你不但知情不報,還要乘機引東突厥入侵東庭,好讓西突厥迎回陛下,你才是棄主求榮的小人!是你讓香芹難歸故土,賣到西域做了營妓,過著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她復又道:「果爾仁,你知道陛下有多痛恨你們嗎?你以為你利用秘道進出女太皇的寢宮,陛下真得不知道嗎?很久以前陛下就對你和你的假女兒起疑心了,每次寵幸完你的假女兒,便來同我好。」
「花木槿那個賤人,同她妹妹一樣是個欺上媚主的花妖精,可是她總算也做了一件好事,是她讓陛下徹底信了你和姚碧瑩的真面目。」
香芹嘲笑道:「你以為你一切都安排好了嗎?你以為你能打敗陛下,的敗原家嗎?你這個老不死的蠻子,你癡心枉想。」
卡瑪勒將香芹又摔在地上,果爾仁睥睨著香芹,如看著一隻骯髒地螻蟻,冷冷道:「原來如此,是你告訴陛下銀盒之事。」
「你從來沒有信任過陛下,果爾仁,你藏起了這個銀盒,好毀去陛下。」香芹吐著血道:「陛下自然也不會放過你,等著瞧,陛下會抓住你,讓你死無葬生之地。」
「愚蠢的漢婦,」果爾仁的嘴角溢出絲冷酷的笑意道,令人不寒而慄:「你和你的可汗陛下恐怕都不知道,這裡的這個銀盒是須要先活祭女人的鮮血,方才能取下,你既來了,倒也算大功一件。」
香芹的眼睛如死灰一般,手指顫得如同狂風中的樹葉:「果爾仁,你早就想到了,你在天祭之上啟動機關救我,就是為了要將我活祭,如果那時我死了,莫非你還要用姚碧瑩來活祭不成。」
這個疑問永遠地落在香芹的心中,她的恐懼也感染著挨在我身邊的碧瑩,我明顯到感到了她的地身子。
卡瑪勒冷笑著,從背後一掌打去,直打得香芹狂吐鮮血,腰椎折斷,混身的筋脈廢了,銀光一閃,見血封喉,卡瑪勒把香芹像隻雞似地軟軟地倒提起來,然後殺雞取血似地扯起脖子,讓她的血流進蓮花台下的護池中,那台上的苞壯物彷彿是心臟一般,詭異地開始發出脈博一般地跳動,慢慢地打開千重萬瓣,竟是一朵紅紫相間的西番蓮。從中隱隱地似乎藏著一隻古樸花紋的銀盒。
果爾仁面露喜色,正要施展輕功,那開了一半的忽地又合了起來。
果爾仁和卡瑪勒的臉色都變了,卡瑪勒說道:「沒想到,他說得卻是實話,這碎心殿的西番蓮果然要用他們族人的血言能打開。」
我心中疑竇叢生,「她」?「他」?誰?「他」的族人的血?
忽然想起果爾仁和女太后的對話,果爾仁身邊有個奇人異士,想必那個「他」或是「她」應該是便是那個奇人!
我看向碧瑩,心中又疑惑地想道:「聽碧瑩的意思,這幾年分明同二哥時常聯繫,上次在女太皇的宴上也分明見到了小五義的記號,為何至今二哥和其他小五義不曾現身?」
卡瑪勒憂慮道:「大妃娘娘不知去了那裡,莫非是撒魯爾擄走了,方才有人放黑蜂來裘擊我等,莫非也是陛下所謂,萬能的騰格裡在上,叔叔,我們這該如何是好?」
果爾仁冷笑道:「黑蜂許是他放的,但是大妃卻未必是他擄走了。」
卡瑪勒奇道:「聽叔叔口氣,莫非是知道大妃娘娘的去處了?」
「雖不知道,卻也有人能告訴我們,」果爾仁冷冷地笑了,忽地手一翻,一道銀光便們躲藏的方向,我面前的黃金大櫃竟然應聲而倒,張老頭拉我一閃而出,才險險躲過了櫃子的壓覆。
果爾仁,卡瑪勒,我和張老頭七隻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一會兒,果爾仁笑了:「漢人有一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這回可全明白了,木姑娘。」
我冷冷道:「漢人還有句話,果先生,也不知道您聽沒聽過,叫做亂臣賊子不得善終。」
果爾仁卻哈哈一笑:「木姑娘的嘴巴還是一樣能說會道,老夫記得可汗陛下小時候是如何地癡迷於你。」
「我也記得可汗陛下小時候,果先生是如何地忠誠果敢,您雖是外族人,全紫園上下的人都道果先生是原家忠勇第一人,可是如今卻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叛臣。」
「哼,」果爾仁的臉一變,恨道:「老夫沒有背叛突厥,撒魯爾才是突厥的罪人,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老夫從小護他如親生,如今卻為了忌憚老夫而引入了南賊大理,真正的叛徒是他。」
「哦?!」我正要破口大罵,身後去傳來長長地一聲哦。
原來是那張老頭悄無聲息地走到我的身前,擋在我的前面,他看了我一眼。
呃?!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他竟然是讓我閉嘴,聽他說。
「葉護大人說得對,也許,撒魯爾可汗的的確確是突厥的罪人,只是,」卻聽張老頭道:「葉護大人也是非等閒之人哪,早在決定阿史德撒魯爾練那邪門的功夫時,便早早地想到將來有一天,他兵強馬壯,翻身作主之時若對你不利,於是葉護大人早早地聽了異人的話,瞞過了所有人甚至是女太皇,原來天下無敵的無相真經,還是有破綻的,而這個破綻卻是這個銀盒?」
「敢問這位高人是誰?」果爾仁微微一笑:「想必是出自暗宮的原家暗人吧。」
張老頭也微微躬身,向果爾仁行了一禮,歎道:「初時在紫園中,曾聽聞葉護老大人乃是千古難見的忠勇之人,卻不知連原家的當家人也漏算了,原來老大人還是一個智勇雙全的梟雄。」
果爾仁有些變態的得意,對張老頭點頭道:「這位高人也不錯,不但能易容在女主陛邊這麼舊不被發現,在宮變之時,活了下來,可謂勇將,又能從碎心殿的斷龍石,也便是死路那一端進來,活著帶木姑娘到了這裡,可謂是亙古未見的智星,只可惜到如今,智者也罷,勇將也好,似是受了重傷,這裡的機關繁重,帶著個女人,敢問高人有幾分勝算,能逃出老夫的掌心?」
「葉護大人所言甚是,」張老頭卻輕鬆笑道:「那可否敢問老大人,這銀盒究竟盛著何物,讓老大人如此看重呢?」
「好說,」果爾仁上前一步,皮袍綢面擦了擦手上香芹的血跡,「老夫就給木姑娘和這位高人講一個故事吧。」
呃!?講故事?
果爾仁卻開始了他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無惡不做的紫瞳妖王,貪戀騰格裡正義的仙子,仙子因為妖王而被貶下界,妖王為了討好仙子,便也化身為凡人同她共度此生,為了能讓這一世兩人的生活以及他們的後人能過得好一些,那妖王四處搜集財寶,他太貪心了,那成堆成堆的財寶裝滿了,然後又變成了一座山,最後化為了一個珠寶之城。」
「然而,妖王卻忘了,騰格裡是不會這樣輕易寬恕妖王的無禮,那貶下界的仙子會喝下孟婆湯,重新投胎後卻忘了前世的一切,也忘了妖王,妖王苦苦等了仙子好幾世,也無法喚起仙子的記憶,更別說再次得到仙子的愛,無奈的妖王便流下了一滴傷心的紫色眼淚,化作了這世上最珍貴的紫色寶石,妖王的門徒稱之為『紫殤』。」果爾仁淡淡地看著我,如嘲似諷。
紫瞳妖王?紫殤?
我怔怔地想著,偶的神啊,他們不會說得是紫浮大人的前世吧!
「這顆神秘的紫殤能夠洞悉所持之人最隱蔽的心事,能喚起那人心中最深最深的回憶。」果爾仁繼續說道:「絕望的妖王重新化身為魔,攪得人間一團糟,騰格裡便讓他的天使利用這顆紫殤,打敗了妖王,將他的魂魄打散,人間又恢復了平安寧靜,但是妖王的追隨者們卻仍在暗處渴望妖王的復活,傳說只要練到無相真經者便擁有了像妖王一般天下無敵的力量,那妖王的尋魂亦會回來。」
「騰格裡的一位神將把這顆紫殤藏在地底深處,變成了騰格裡最大的秘密,唯有神將後人的血能打開這裡的結界,妖王的門徒也將紫殤的秘密寫在無淚經的夾頁中,以提醒他們的新主人,那紫殤已變成了寶藏的結界,無相真經的練成者必須必使門徒從這銀盒中取出紫殤,方可取出寶藏,繼承妖王的一切。」
彷彿是撲食獵物的鷹隼利瞳,果爾仁灰色的眼睛發著湛湛寒光,嘴角帶著冷酷的笑意。
原來如此!
我怔怔地看著果爾仁接著道:「然而繼承了那妖王的一切,也意味著繼承了他唯一的弱點,只要練成無相真經的人拿著這顆紫殤,心底最深處的回憶便現於眼前,於是便記起了所有的前塵往事,記起了為了練那無相真經,殺死無數的可憐人,甚至是至親至愛之人,於是,」明明這地下宮是如此寒冷,我卻感到彷彿在火焰山上炙烤,喉間一片血腥翻湧:「於是便自然而然的散功了!變成了一個一生一生都生活在悔恨中的普通人。」
我混身冷汗淋淋地思忖,果爾仁卻淺笑道:「木姑娘就是這般聰敏,」他慢慢走近了我的身邊,輕聲歎道:「故而,無論如何,老夫是不會讓你伺候陛下的。」
「果先生,你很久以前,您就全都盤算好了吧,您恨原青江,所以讓非玨練那種武功,就是想讓非玨好有朝一日錯手殺了原青江,然後又怕非玨真得練成了神功便無法控制,總有一天會阻撓您同女太皇的交往,對你不利,所以在明家取走寶藏後,你又千萬百計地藏匿了另一半紫殤在這個銀盒之內。」
「一派胡言,」果爾仁厲聲道:「老夫那時根本沒有想這麼許多,可汗陛下一出生便生命垂危,古麗雅的眼睛快哭瞎了,老夫再恨原青江,可是陛下終是我女主的孩子,狼神之子,只有無相真經能救他,於是我才帶著陛下遠道來到那罪惡的紫棲山莊,」果爾仁長歎一聲:「老夫也希望永遠也不會來取這顆紫殤的一天。」
「撒魯爾,他小時候是多麼乖巧聽話,那麼勇敢剛強,為了練功,無論我讓他吃多大的苦,他都不會有任何怨言,傷痕纍纍也不會叫聲,不虧是狼神之子啊,直到遇到木姑娘,」他無限感慨地長歎一聲,然後目光冷冷向我掃來,話音一冷:「自從他認識你之後,便開始魂不守舍,練武也不專心了,功課也不好好做,總是走神,沒事就往外跑,每次都被我發現,他偷偷跑到德馨居去,與姑娘耳鬢斯磨,浪費大好時光。」
「老夫為了古麗雅沒有任何子肆,又是一手把他帶大,心中早已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老夫本來是想在陛下行成人禮時將無相真經所有的秘密告訴陛下和古麗雅,」他冷笑一聲:「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卻瞞著老夫在給原青江和古麗雅寫信,要取你為妻?!」
「木姑娘,陛下小時候本來是從不會瞞老夫任何事的,確然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和古麗雅的決定,於是我決定要保留這個秘密,你以為老夫很高興拿這紫殤,與陛下翻目成仇嗎?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還是要算到你的頭上。」
我的中怒濤翻湧,上前一大步,大聲吼道:「住口,你這個傷盡天良的老匹夫,是你把非玨害成這樣的。」
他咬牙切齒道:「我沒有害他,都是這個小野種疚由自取。」
「萬能的騰格裡護佑我大突厥,」他復又驕傲地朗聲道:「我突厥偉大的狼神阿史那畢咄魯統一了突厥諸部,適有人天竺僧人進獻無相真經,不出一年,著手造弓月城時,又發現了這個秘密的碎心殿,映證了紫殤的故事。奈何紫殤守護寶藏,無力奪取,後有叛臣歸附漢人,洩露了無相真經於漢王,遂漢王命畢咄魯可漢獻上真經,自此便常有人遠自中土而來,欲擅闖地宮,曾有一名勇將竟然進入了碎心殿,最後也只用一把黃金大弓將紫殤射成了兩塊,只來得及取走了一塊,然後便被偉大的可汗封在死亡地道之中,再也沒有辦法出走出去了,也沒有人找得到他。」
我恍然大悟,原來明鳳城千里迢迢到這裡來,對那些寶藏視而不見,只取走一半,可見只是為了找到這顆紫殤,極有可能便是為了替原理年散去無笑經的功力,可能時間緊迫,他只來得及拿走了一半,也就是我懷中的這半塊紫殤,然後便中了機關,活埋在這個地下之城,永世不得再見這個世上美好的陽光。
難怪那些食人黑峰見到紫殤便全部嚇得退卻,這紫殤估計是有很厲害的放射線或是磁場之類的吧!
忽然又一想,那明鳳城又是如何進入了這個結界,莫非明家是神將的後代?
我暗自思忖著,覺得一切似乎在很久以前都有了因,結了緣,那事實的真相是如何讓人震驚。
紫殤在我的懷中又開始發著熱。我努力平復著心中的波濤洶湧,耳根又漸漸熱了起來,那如此說來,剛才寶石的影像之人是原非白,不是原理年?
「只可惜,人算終不及天算,到後來卻是這樣一個結果,」他話峰一轉,恨聲道:「說來說去,這一切全都是原青江的錯,而如今走到這一步,亦全是可汗陛下逼老夫這麼做的。」
忽然一陣鼓掌之聲傳來,我回頭,卻見張老頭使勁地鼓著掌,笑道:「果先生未雨籌繆,私藏『紫殤』,情有可緣,只是,老朽也有一點不太明白,」他的一隻眼忽然發著從未有過的威嚴光芒,「您為什麼要同明家聯手,讓他們得到這批財寶,助他們翻身向原家復仇。」
果爾仁笑得愈加開心了:「老夫真是越來越好奇了,這位英雄究竟是何人,如何聰明的求證這幾百年前的故事?現在又能猜到明家往事。」
我去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這果爾仁現在與我們如此熱烈地討論這些往事,看樣子是絕對不會放我們出去了。
我看向張老頭,那張老頭謙虛地呵呵笑了兩聲:「葉護謬讚,老朽慚愧。」
張老頭道:「這幾百年前的往事雖然封存已久,葉護當知事實終歸是事實,終有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既然這裡有一個城的財寶,若沒有一年半載,沒有可靠的內應,暗中有令牌相護,如何運得出去,」張老頭微笑道:「這裡看似已有經年未有人踏足此地,可是當年搬送拖拉的痕跡猶在。」
他彎腰拾起一塊黃金碎片:「這裡遺失的一隻小小金臂釧的碎片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可見當初運送之時,旅途艱險。」
「葉護既是突厥重臣,又日夜防著原家,東庭時政當是瞭如指掌,」他歎聲道:「十四年前,明原兩家相爭,明仲日與姑姑明鳳卿僥倖還生,東庭已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了,彼時原家棄臣司馬蓮便別有用心地收留了他們。」
「那司馬蓮不尊族規,圖謀不詭,勾引主母,死不足惜,他是一個地道的瘋子,卻也是一個少見的能人智者,」張老頭收了笑容,正色道:「他私闖地宮,偷練無笑經,僅憑紫蠡公主的手扎,竟能推算明原兩家的過往,苟合原青舞,騙到了明家的傳家寶無淚經,從經書的夾頁找到了藏寶圖,於是他慫恿明仲日和明風卿去西域尋找財寶,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彼時仇恨不亞於司馬蓮的人便是你果先生,於是他又建議明家後人秘密與你結盟。」
「想必那明仲日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在你的幫助下,還有無淚經中藏寶圖,竟然真得找到了那匹財寶而葉護大人您也是驚訝地發現,這個傳說竟然是真的?那明家的血果然打開了這個結界。」
「於是明家利用這匹財寶創立了幽冥教,以圖東山再起,繳滅原家,報仇雪恨,而作為答謝,也作為結盟的誠意,明風卿將她唯一的女兒,作了您的人質送進了原府,送到了您的身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一年正是元武十一年臘月初七。」
張老頭客客氣氣地對果爾仁說著,果爾仁光光的腦門也是不住的晃著,嘴角噙著笑意,兩人一來一往,像是菜市場嘮磕地兩老太太。
元武十一年臘月初七?那不正是我,錦繡還有小五義被賣進原府的日子嗎?如此說來,那一年明風卿的女兒也進了原府?
我正暗自流汗,碎心殿內珠寶的幽光下,一個人影卻從暗處跌跌撞撞地隱現出來,髮絲不整,滿面惶恐的淚水,卻是碧瑩。
「你說什麼?」她蹣跚地走向張老頭,混身發著抖,臉色蒼白得嚇人,發青的嘴唇顫抖著:「你說那個姚姓的文林郎的名字叫什麼?」
張老頭似是輕輕一歎,仍是直視著碧瑩道:「大妃娘娘,那個文林郎姓姚,名世昌號九貞居士,是一個江南頗有名望的學者,只因為人正直,不懂阿諛奉迎,終其一生,也只得了個文林郎差使,元武五年,因為明家謀逆之案受了牽連,九貞居士革職還鄉,髮妻病死途中,家道中落,兩年後自己也得了傷寒,撒手人寰,膝下只遺一女姚氏碧瑩,也就是您大妃娘娘,便被突然冒出來的親舅,極有可能是明家的暗人送到了紫棲山莊,明為賣身,實為人質。」
「住口,你胡說,我娘是王氏,江南王家女兒,怎麼可能是明家千金呢,你胡說,我爹娘死得早,可是我記著,他從未對我說過他當過明家的教習,你胡說。」
碧瑩的臉色白得像鬼,嘴唇鐵青,眼神渙散,頭髮亂得像草一樣,還挺著個大肚子,讓我想起小時候被大黃追得滿地掉毛的老母雞,狼狽不堪,甚至有些滑稽,可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笑得出來。
這是一個局,明家人精心布的一個局,早在我,錦繡,于飛燕,碧瑩,宋明磊被送進西安原家之時便早已策劃好了,也許那時我和錦繡的命運還未可知,然而碧瑩的將來,早已是被殘酷地設成了定局。
這就是為什麼果爾仁這樣討厭我,總是在非玨面前抵毀我,這樣地不願意我和非玨在一起!
這就是為什麼碧瑩六年臥床不起,無意間遠離了紫苑的是非!
這就是為什麼他一定要讓碧瑩來玉北齋,那年牛氓事件,其時他完全能夠同時帶走我和碧瑩,可是他卻故意讓韓修竹帶走了我,因為這樣碧瑩順利成章地到了非玨的身邊,然後又利用碧瑩對宋明磊的愛,對我恨之入骨。
我滿腔憤怒:「果先生,原來是你給碧瑩下的毒!當初是為了讓碧瑩在你的掌握之中,然後又嫁禍給我,離間我們小五義,果先生,你好狠毒的心哪!」
果爾仁卻冷冷道:「住口,果爾仁從來不是善類,卻也不恥做這種惡事,德馨居離玉北齋最近,是以明家的人安排碧瑩同你在那裡,剛到玉北齋,老夫便發現了她身上被人下了毒,也曾疑心是你木姑娘做的,老夫一邊試著替她解毒,一邊暗中調查,後來碧瑩到西域就病倒了,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一切都是。」
他猛然閉著嘴,看著碧瑩,她正搖搖晃晃地走向果爾仁,顫聲道:「義父,您和二哥說過,瑩兒身上的毒是從人參養榮丸裡混著的,是花錦繡做的,您又說是木槿和她的妹妹合謀的。」
二哥?二哥說是錦繡做的?
當年的錦繡確實一直嫌棄碧瑩拖累我,她成天想著的就是讓我上紫園去幫她,然而如果錦繡想要下手,以她的手段,必定將碧瑩立時翦除,調我去紫園,那樣我必不會幫宋二哥,專心助她青雲直上,何必毒倒碧瑩,每個月送解藥,豈不是太過麻煩?
那二哥為什麼要撒謊,僅僅是簡單地為了在紫園與錦繡爭寵嗎?
我的冷汗直冒,我們小五義畢竟不是等閒之人,如果碧瑩六年生不如死,誠然是果爾仁下的毒,就算有趙孟林這樣的神醫在一邊相護,遮蓋地天衣無縫,那像宋明磊這樣精明之人,如何會漏過他的法眼?
我看向碧瑩,碧瑩也正直直地看向我,在那近乎瘋狂的美目裡,我竟然讀到了同我一樣的心思。
莫非,莫非一切都是二哥設下的局?!
碧瑩卻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不會,我不信他會騙我!我怎麼可能是明家的後人?」
出乎我的意料,果爾仁卻別過眼去,似是逃開了碧瑩的淚光,歎聲道:「熱伊汗古麗,我的孩子,這一切都是命,都是騰格裡安排的命運。」
他復又走近她:「你雖是明家人,卻也是我突厥的兒媳,老夫的義女,自老夫第一眼看到你,便中意你的德貌,雖是明家人將你托付在老夫身邊,老夫卻視如已出,你仔細想想,自到老夫身邊後,何時苛待過你?」
「葉護大人說得是,大妃娘娘,葉護確未虧待過你,相信就連你的家裡人,那明家的後人也不想傷害你」張老頭雙手抱,不停地冷笑著。
「你住口,你住口,」碧瑩用盡畢身的力氣方才站住,聲嘶力竭地喊著無數個住口,到最後連嗓子都啞了,人也晃個不停,美麗而蒼白的臉上涕淚縱橫,我不忍再看,難受地別過頭去,只聽她悲憤道:「你胡說,我哪裡是明家的後人,我根本沒有見過什麼明家的後人。」
「大妃娘娘,儘管你是明家的私生兒,確然自你一出生起,便沒有逃離過明家的眼線,」張老頭長歎道:「九貞居士為人正直,不願迎上,生活也頗為清苦,自從髮妻生病,更是借據,明風卿常常暗中派人接濟,你到了紫棲山莊,你的表兄他。」
「你胡說,誰是我的表兄,我沒有表兄,我姚家子孫不旺,到了我父親這一輩都是一脈單傳,沒有任何親戚,連幾個結義的妹妹和哥哥都是人販子牛車上認來的,哪裡來的撈什子表兄。」碧瑩大吼著,額頭汗水淋淋。
我轉過身來,張老頭卻冷哼一聲:「說起來您的表兄,明仲日,」他看了我一眼,挑眉道:「咱們大家都還認識,。」
「別說了。」這回輪到我和碧瑩一起大聲說了出來。
「我不說,難道您和花西夫人就猜不出來?那麼可見明仲日確然厲害啊,」張老頭冷笑連連,看著我的眼睛,冷然一字一句無比清晰道:「他就是您和花西夫人的結義二哥宋明磊。」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迴響著,讓我感到有些旋暈。
永業三年上元節上,渾身浴血的青衣少年,在華山頂上的山洞裡緊緊擁著我,過多的失血令沒有一絲血色,然而那雙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眼睛裡充滿了幢景,他對我說道:「我們忘掉一切,忘掉所謂的國仇家恨,離開這個亂世,去浪跡天涯,就我們兩個人,去過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木槿。」
在這以後的歲月裡,我只要一想起他,耳邊便全是那天他說得話,眼前便是天空飄著紅色的雪,那玉女峰上的皚皚白雪,亦被子弟兵的血染得鮮紅,成為我這一生最可怕的惡夢,然而當時的他卻笑得那樣快活,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快樂:「二哥知道,你不愛功名利祿,不愛綾羅綢緞,你一直向望的就是那樣的生活,二哥的心中也一直渴望那樣的生活,可是這一路走來,沒有人給過我任何機會來選擇。」
二哥啊二哥,當初你對我說的國仇家恨,原來指的根本不是什麼南詔奇裘,西安淪陷,你一心所想的卻是明家敗於原家之後滿門抄斬的血海深仇,避走他鄉。
二哥,這就是為什麼在德馨居那六年,只要碧瑩出了什麼事,你必定會出現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那時的我何其天真,居然真得以為我們小五義的友情,感動了那大名鼎鼎的趙孟林來為碧瑩看病,這一切想必也是你的安排。
那一年,我剛滿十五,碧瑩和非玨同年十六,都不知不覺地到了適婚的年齡,於是躺在床上六年的碧瑩,居然慢慢好了,我去找你報喜,你卻毫不驚訝,因為這一切本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二哥啊二哥,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我的眼前早已模糊,唯有耳邊張老頭冷清的聲音沒有停止:「他所做的一切大約為了保護您,不讓您淌進原家同明的家混水,可惜,直到最後,他卻不得不利用了您心中的軟弱之處,一個女人應有的嫉妒之心,做了一生都無法挽回的事,徹底改變了你的命運,於您,這很難說究竟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張老頭的聲音如憫似悲,彷彿一個超脫於世人之外,冷眼看世界的精靈一般,清冷華麗卻又如此冷酷:「他知道他說得每一句您都會相信,無條件的相信,他也聽得懂你冠絕天下的琴音之中所隱含的野心,因為你和他都是明家的人,自古以來,明家無論男女,皆是代代英才,世世豪傑,作為明家的人,你如何安於平凡,又如何能做到平凡呢?」
「於是他慢慢地引導你,造就了光華四射的大妃娘娘,讓您走向榮華富富,權勢榮寵,而其代價便是最終讓您傷害了一個最不應該傷害的人,她本是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你卻強迫自己將她想成了世上最不堪的人,同她反目成仇,因為只有這樣,他們,甚至是您自已才能說服您自自己,有勇氣去取代她在您夫君心中的位置。」
碧瑩不由看向我,淚如泉湧,混身抖得要散了架,我從她的眼神裡分明看到了她的世界是已然崩解,她一直所擁有的一切,驕傲,自尊,名聲,權利,地位,良心,執著,人生的情愛,甚至是恨,頃刻間土崩瓦解,化為虛無,變得如此可笑,我本該興災樂禍,大聲嘲笑她,可偏偏心中那一股強烈的不忍和辛酸湧起,我定定地看著她,流淚顫聲說道:「別說了。」
然而張老頭卻不顧我繼續冷冷說下去:「其實,大妃娘娘,以您的才貌本無須這般藉著花木槿之名在撒魯身邊終日戰戰競競,殘害偶得寵幸的宮人,以保全大妃的地位,」他不動生色地走到碧瑩面前,似是替碧瑩擋開了果爾仁,「七年前葉護順水推舟地救下了娘娘,認下了大妃娘娘做義女是因為明仲日,如今葉護又在天祭宮變中救下娘娘,不僅僅是因為娘娘的身裡流著明家的血,葉護要再一次利用大妃娘娘的血打開這個銀盒,取出這最後半塊的紫殤,好軾殺撒魯爾陛下。」
「還有一個最重要也是最無奈的原因,」他的眼中閃著冷嘲,瞥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正如同花西夫人之見,上面那個也快被弄瘋了的可汗陛下對您還是動了真情了,他必竟還是愛上您。」
卡瑪勒慢慢移動身形,我翻身取出金箭,架在金弓之上,對準了卡瑪勒,充滿了殺氣,而張老頭的混身似也緊崩起來,口上卻依然笑道:「葉護老大人,關鍵時分,如果老朽沒有猜錯的話,您還想在最後時刻將大妃娘娘做人質去要挾撒魯爾吧。」
話音還沒有落,果爾仁冷笑不變,長矛長卻已刺出,張老頭手中的長鞭已化為一條烏龍,霍然有聲地地甩向果爾仁,擋開開果爾仁的長矛,卻不想果爾仁的袖中甩出兩道銀光,閃向碧瑩的左腳和張老頭的左肩,張老頭身手敏捷地閃開,碧瑩卻慘呼著倒地。
她想掙扎著爬起,卻不停地打著趔趄地滑倒在地,每次掙扎,腳踝上的血便越是洶湧,最後連身下也開始流血了,她捧著肚子,痛苦地嘶叫了起來,華貴的衣袍沾滿了從身出的血,那觸目驚心的紅色慢慢匯聚成流,詭異地淌向那護壇池中。
果爾仁對卡瑪勒叫道:「快些,結界馬上就要開了,快些取走紫殤。」
卡瑪勒口中諾著,長刀也襞向了我,弓箭須要射程和距離,我延著四壁飛奔,仗著輕功比遊牧民族出生的卡瑪勒高一些,稍微拉開了一些距離,回頭張弓即射,黃金箭處,卡瑪勒的手腕釘在那裡,他嘶聲痛叫著,我正待第二箭,結果了他,果爾仁卻冷笑著一枚暗器,打偏了黃金箭的方向,卡瑪勒驚懼地看著流星般地黃金箭險險地劃破他的脖子,釘在他的耳邊。
果爾仁左腳踢飛了張老頭,身影一閃,晃過我他的金箭,閃電般地來到我面前,當一掌,把我打飛了出去,落到碧瑩的腳下。
張老頭也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嘴角也是流血不止,看來受傷不清,我吐著鮮血,銀盒周圍的光圈開始發出紅光,似是慢慢地變弱,慢慢消散,果爾仁來到我的身邊,看了看高台和我,彷彿是在斟酌先殺我,還是先取銀盒。
最後他的眼中殺意又起,我忍住口的痛苦,暗中捏緊了一支黃金箭。
果爾仁對我舉起了長矛,陰惻惻地笑道:「木姑娘,老夫沒有看錯,你同你的妹妹一樣,皆是禍水,無論在紫園,還是在弓月城,你一日不死,便會來阻我一日,還是讓老夫送你上路吧。」
正要向我刺來,忽在空中一頓,他微皺眉,向下看去,身上的碧瑩卻掙扎著反身抱住了他的腿,她臉色臘黃,分明已是疼得汗如雨下,卻強忍痛意,哆嗦著嘴唇說道:「義父,瑩兒求您不要傷害她了。」
果爾仁用力掙了幾下,碧瑩死命地抱著果爾仁不放,對我啞聲喊道:「你你快走。」
我叫著碧瑩的名字,她卻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只是維持著抱著果爾仁的姿勢,身下的血盡染裙擺。
烏玉般的青絲散亂地蔓延在碎心殿上,髮梢沾著血絲,絲絲縷縷粘在她滿是汗水和血水的臉上,琥珀眼瞳依然盯著我,卻已然開始渙散,慢慢失去光彩,只是反覆說道:「木槿快走,木槿快走。」
果爾仁的腦門青筋暴裂,終是歎了一口氣,跪了下來,探身撫向她姣好而慘然的臉上,歎聲道:「孩子,我本不想傷害你,只是想借你的血條開結界罷了,你放手罷,不要逼我。」
碧瑩仰首淒然道:「我這一生本就是個錯誤,可今日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您傷害她,因為如果她死在這裡,陛下也會凶多吉少。」
她俯在果爾仁的腳上氣若游絲:「這幾年我承蒙義父關照,今日就把這條賤命給你,請您放過木槿,放過陛下吧。」
只可惜她的話音未落,果爾仁早已眼露凶光地一掌拍下,碧瑩狂吐鮮血,終是被果爾仁狠狠地踢到我的身邊,鮮血飛濺到我的臉上,那雙清澈含淚的栗瞳裡映著我驚恐的表情。
我放聲尖叫著碧瑩的名字,奮身撲過去狠狠向果爾仁的扎上金箭,果爾仁痛叫著踢開碧瑩,後退了三尺。
這時,卡瑪勒掙脫了黃金箭,來到了果爾仁的身邊。
張老頭也搖搖晃晃地立到了我們的面前。
「葉護大人連婦孺也不放過嗎?」張老頭冷冷道。
我流著淚,向碧瑩爬過去,抖著手掏出靈芝丸,塞到碧瑩的嘴裡。
曾經有個女孩為了證明我的清白,竟然撞柱自盡,血濺榮寶堂,七年之後,因為誤會,這個女孩莫名其妙地搶走了我的初戀,也曾要致我於死地,如今,她又為了救我,不顧身孕,身受重傷,眼看又是活不成了。
榮寶堂上的一幕還有在紫園裡碧瑩對我的微笑在我腦海中不停地閃著,我幾欲瘋狂,口中連聲喚著碧瑩,可是碧瑩身下如血崩一般,血流成河湧向神壇,她美麗的雙目淌著恐懼和悲傷,看著我用盡力氣才哀淒地出聲道:「木槿,我我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彷彿是投入死水的深石,激起了我半生的悲幸與滄涼,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只是緊緊抱著她,嚥著自己的淚水,含笑道:「你是碧瑩啊,小五義中的一員,我的結義三姐,你忘了嗎?碧瑩?」
她似是受了極大的震憾,呆在那裡,她的目光閃著無比的愧悔,間又夾雜著那一種我熟悉的光輝,如同小時候,她躺在病床上,我們誇她的手藝巧,一個一個認真地把要縫補的衣衫交給她時,她眼中折射的欣喜而雀躍的光芒。
哆嗦著嘴唇也對我笑了起來,淚眶的她摸索著抓緊了我的手,欲語還休。
然而就像天空的流星一般,她的笑容被撕心的痛楚所代替,猛地閉上了眼睛,沉在我的臂彎中。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大聲叫著:「碧瑩,你快醒來,撒魯爾會救你的,你快醒來,不要睡了,你不是想見他嗎?」
我叫了好幾聲撒魯爾的名字,到最後已變成大聲哭叫,然而碧瑩卻還是沒有睜開她美麗的眼睛。
我抱緊了碧瑩,感覺她的心臟越來越微弱,我慌張地四處張望,卻看不到任何援兵,誰來救救碧瑩和她的孩子。誰來救我們!
我懷中的紫殤又熱了起來,灼燒著我本已痛苦萬分的腹,誰來救救我們,紫殤,你還能再救我們一次嗎,非白,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我恨這個殘忍混亂,冷酷無情的世界,可是卻也不想就這樣死去,像明鳳城那般埋在這個地下宮裡面一輩子!
不遠處,張老頭同果爾仁和卡瑪勒纏鬥的影子模糊了起來,唯有果爾仁獰笑著向我們走來,他的目光越地我們,凝向高台之上,縱身越向高台。
眼看他的手就要觸及銀盒,忽然輕嘯傳來,就在果爾仁和卡瑪勒進來的石門又一閃,出現了幾個人影。未到跟前,早有人五支銀箭,逼退了果爾仁,那結界又轟間關閉。
果爾仁躲閃不及,紫色的衣袍被燒焦了一片。
然後我恍惚間感到有人要將我懷中的碧瑩拖了出來,是誰?是敵是友?
我混身發抖間,緊緊抱著碧瑩,心中發狠地想著:「果爾仁,你敢再傷害我和我的姐妹,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向那人狠狠刺出金箭,那人咒罵著後退了一下,然後輕易格開了我無力的雙手,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恨恨道:「你這惡女人,就是喜歡謀殺親夫。」
我微愣間,懷中一空,有人抱走了碧瑩,然後自己也被人摟進懷中:「木槿,你沒有事吧!」
我抬起頭,依稀是紫色的光環,那人給我嘴裡又塞了一粒不知名的藥丸,又替我推宮輸入真氣,我的眼前漸漸清醒了過來,卻見眼前一人琉璃紫瞳,瀲灩生姿,充滿焦灼地看著我,正是段月容,口中卻劈裡叭拉吐出幾句:「沒見過你這號傻女人的,我早說過你的一腔熱血會送你的命的,人家恨不能生食你的骨,你還去救她?蠢貨,傻瓜,無用之極。」
我想告訴段月容,這回不是我救碧瑩,是碧瑩救的我,可是張口欲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快點閉嘴調息吧你!別擔心那女人了,人家的老公來了,你快點怛心你自己吧,不然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他對我低吼著,不顧我的反對,點了我的啞,又助我輸入真氣,我這才注意到,碧瑩正被一個紅髮之人抱在懷中。
那人滿臉血跡,混身是傷,紅髮飛揚,酒眸似血,還真是碧瑩的相公來了,當今突厥第十帝,阿史那撒魯爾。
阿米爾跳過去與卡瑪勒糾纏在一起,我無力地倚在段月容的懷中,阿米爾進來的地方又閃出身手敏捷的四人,前二人是我認得的沿歌和春來,後面一人目光如炬,身材異常高大,身手矯健,卻是小放,接著又湧入四個人,為首一人卻是風情俏麗的男裝佳人,我盯睛一看,正是悠悠。
唉?!怎麼全來了?
沿歌和春來跑到我這裡,嘴裡焦急地喊著:「先生沒事吧!」
小放也不急著同我說話,只是著急地給我把脈。
悠悠帶著另三個高大的暗人快速來到張老頭那裡,恭敬道:「青媚來遲,罪該萬死,望主子恕罪。」
卻見張老頭滿臉是血,愈是猙獰,雙肩微顫,站在那裡微喘著氣,青媚緊張地想上前去扶住他,張老頭卻冷冷地甩了她的手,高高在上地睨了她一眼。
「小人萬死難辭,」她立時面色蒼白地後退一步,冷著臉長劍,帶著另三個暗人衝向果爾仁:「請主子略作休息,待小人滅了這個膽大妄為的果爾仁。」
「木丫頭,」我的耳中飄進夢嗌般地話語,回頭,卻見撒魯爾正抱著碧瑩,口中依然喚著木丫頭,他的目光淌著無限的傷痛,碧瑩卻沒有醒來,他往碧瑩的嘴裡塞著藥丸子,碧瑩咳嗽著,吐出幾口血,睜開了渙散的眼。
「我不是在做夢嗎?」她的聲音那樣輕,可是我卻聽得見,撒魯爾對她笑了:「不是夢,傻丫頭,我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她的眼淚湧了出來,虛弱而艱澀道:「對不起,我。」
「噓!」他如哄著心愛的孩子,抱緊了他,展顏笑道:「你什麼也不用說,我早就知道了。」
果然如此,非玨早就認出了我,可是你卻愛上了碧瑩,我分不清身上或是心上的痛哪一個更痛一些,只是惆悵地看著他們,碧瑩的淚湧得更多,只是問著我心中同樣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我我不是你的木丫頭,」她勉力抬起一隻手,指著我道:「她才是真正的。」
「傻瓜,」撒魯爾挽住他的手,放的唇邊,冷冷瞥了我一眼,輕而對碧瑩溫笑道:她是原非玨的木丫頭,你卻是我的木丫頭。」
他的眼睛再度向我瞥來,如惡磨般殷紅兇惡,竟滿是惡毒的殺意。我兀自一驚,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提起以前的自己是這樣的冷淡,就好像是提起一個不相干的人?
我駭然莫名,不由向段月容挨去,耳邊傳來段月容在上面的冷笑,我一抬頭,卻見他的紫瞳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台上的銀盒。
他低頭對我笑道:「你且等我一等,我倒想看看這個撈什子鐵盒,到底有什麼東西。」
呃?!這小子怎麼這個時候起了這麼個念頭。
其時我已說不出話來,只是抓著他的袖子,他卻狡黠地一笑,掙開了我的手,狀似親著我的臉頰,在我耳邊輕道:「這撒魯爾反覆無常,須拿到這鐵盒才好挾制他,這原家人打得也是這個算盤,你且放心。」
他抬起身子,對我輕浮笑道:「愛妃莫怕,寡人這就去將那所謂的紫殤取來,送你作禮物,為汝壓驚,何如。」
他讓齊放扶著我,長身站起,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猛然躍向那高台,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瞟了過去。
他讓齊放扶著我,長身站起,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猛然躍向那高台,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瞟了過去。
果爾仁虛晃一招,躲過悠悠,騰空輕點那個暗人的肩頭,飛向段月容,段月容回手一揮堰月刀擋開果爾仁,果爾仁剛剛落地,張老頭的長鞭就到了,可是一到結界,鞭梢立刻哧地被燒焦了。
彷彿是宿命的牽引,他的眼神閃著我從未見過的興奮的戰慄,我且驚且怒地心想,這個蠢貨段月容,這個結界如何厲害,你連天蠶銀甲都給我了,莫非也想像前世一樣打得魂飛魄散你才開心?
我大呼:「朝珠快回來。」
段月容剛剛落地,恰好轉過頭來,對我眨了下眼睛,猖狂道:「愛妃莫怕,寡人有佛祖保佑,斷不會有事的。」
我又氣又急地看著他,這位兄弟啊,佛祖大人保佑誰都不會保佑你的啊!
果然話未說完,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量向他掃來,黑影一閃,卻是那個帶面具的原家暗人手持著雙勾,霍霍揮向段月容。
這個暗人帶著的白面具好熟啊,我暗自心驚間,段月容長刀一揮,眼看那人人頭落地,我驚呼:「月容快住手,不准再傷原家人。」
其實我的怛心實在多餘,因為白面具暗人刀峰微錯,段月容的頭髮被削落數縷,段月容的偃月刀在空中同雙鉤相纏,火花四濺,他冷靜地飛起一腳,掃向白面具的下盤,可張老頭的長鞭揮向段月容的勁項,同白面具二人出手似老友故交多年,合作得天依無縫,段月容面色緊崩,目光雖不曾慌亂,卻早已收了方纔的囂張。
「怎麼,還沒過河,原家人就要拆橋了嗎?」段月容冷冷道。
「哼,無論是紫殤還是撒魯爾陛下,皆出原家,還請太子退回去,莫要淌這混水。」張老頭冷冷道,手下卻招招凌厲:「方纔分明是殿下先出狠招吧,莫要逼我們先來算算永業三年西安屠城的血債。」
瞬間,我這才猛然間意識到,段月容同原家是敵非友,本就是你死我活,就算段月容不殺原家人,原家人亦會拚死殺了段月容,我的心活活地跳到了嗓子,眼看段月容就要血濺滿身,身後的齊放不知何時,人影一閃,擋開了白面具。
「真真想不到,金谷真人的關門弟子,成了大理段氏的走狗?」白面具的聲音嘶啞難聽,可是我卻心一動,這人的聲音我以前聽過的,腦海中猛一驚醒,這個聲音是那個愛戴著白面具的變態是他,是多年前那個原家的暗宮主人?
沒想到,他不但沒有死,還親自出馬了!
「放乃一江湖浪客,不理這亂世紛爭,但求我家小姐無恙罷了,」齊放冷冷道:「現下敵我不明,還請原家的好漢先忍一忍。」
場面亂作一團,伴著碧瑩痛苦的叫聲,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重了起來,我一回頭,卻見碧瑩捂著肚子大叫著,恐是臨盆了,撒魯爾的酒瞳也有著慌張:「木丫頭,你怎麼了?」
碧瑩的又開始流血了,那帶著詛咒的鮮血彷彿受著某著誘惑,慢慢地匯聚在一起,宿命地流向蓮花台,我爬過去,分開碧瑩的,撒魯爾一把扼住我的喉嚨,冷冷道:「你想做什麼?」
我瞪著他,艱難說道:「我要給她接生。」
撒魯爾冷哼著把我甩給兩個毛頭小子,我按住要撲過去拚命的沿哥和春來:「救人要緊。」
我爬過去,顫著手分開碧瑩的,我眼前一片血色,什麼也看不真切,這個孩子能生下來嗎?明明只有六個多月啊!
即便生下來能活下來嗎?
我幫碧瑩輕扶小腹,用前世看到的孕婦知識,還有那的替母馬生小馬的經驗,硬著頭皮上陣。
她猛地捏著撒魯爾的手,大叫著,可是撒魯爾的眼睛卻魂不守舍地不停看著碧瑩身下的血流向蓮花台,然後不停地看著果爾仁同悠悠相鬥。
我中升起一種可怕的感覺,正要喝斥撒魯爾,驚覺有人抓破了我的手背。
「木槿,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碧瑩痛苦的叫著,緊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哀哀流淚道:「木槿,我不想呆在這裡,我想回家,我想帶著孩子回家。」
「好,那你加把勁,咱們生下這個孩子,一起回家,遠離這西域的破是非。」我安慰著,前的紫殤卻熱了起來。
碧瑩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放聲大呼間,雙露出了一個微小的頭顱,與此同時,轟然巨響,蓮花台的結界發出強光,再次盛開。
段月容一躍而起,如鷹隼一般快速飛入結界,眼看就要抓住銀盒了,那結界卻突然轟轟作響,閃著從未見過的紫光,把段月容生生地逼出了結界。
眾人驚得大汗淋漓,段月容摔倒在我旁邊,陰著一張俊臉,恨然看著那個結界。
我正把所有的心思打著顫,發著抖地放在碧瑩和嬰兒身上,我手忙腳亂地替孩子絞斷肚臍,幫碧瑩盡量作好清潔工作,又替她餵了粒雪芝丸。
手中托著一個皮膚緊皺的女孩,我拍了一下女嬰的小屁屁,沒想到竟然聽到她弱弱的哭聲,我驚喜交加,旁邊段月容喘著氣睨了我手上的女嬰一眼,從鼻子裡輕哧一聲:「瞧你樂成這副德,又不是你生的,有這樣忘恩負義的爹娘,長大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旋即又想起什麼來,湊過來看著像小貓似的女嬰幾眼,又看了碧瑩幾眼,皺眉道:「又是臭東西,比夕顏長得還醜,木槿,你可不准把我們的孩子生得這麼難看。」
「你懂什麼,孩子一出生都這樣,以後長開了就會越長越好看的,夕顏不也這樣嗎?」我信口答道,然後慢半拍地驚醒他後面半句話,立時白了他一眼,臉上卻紅了起來。
「這個孩子的生命力好強,將來一定會有所作為的。」我站了起來,不理會段月容在那兒瞅著我直樂,向碧瑩走去,把孩子遞到她眼前,她喘著氣,倚在我身邊,淚眶。
我正要對撒魯爾說,讓他先帶碧瑩和孩子帶到安全地方找大夫看一下。
我剛剛抬頭,卻見一雙殷紅的眼瞳對我懷中的孩子,閃爍著如惡夢最深處最可怕的血光,從此成為我此生永遠盤桓不去的最最可怕的夢魘,他嗜血地盯著女嬰,一步步向我走近,口中卻柔聲道:「讓我看看這孩子。」
我混身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父親看剛出生的女兒,本來是最正常不過的,我甚至應該向他道喜的,然而我卻感到發自內心的害怕和寒意,我轉頭看了看有點迷惑的碧瑩,人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段月容似乎也發現了不對勁,猛然擋在我的面前,笑容也有些僵:「陛下何必這麼急嘛,我已然遵守了諾言,出兵烏蘭巴托,助你進繳火拔部,只等這老匹夫一死,我等便可一同進攻大遼,既如此,也請陛下應允先放我和我的愛妃。」
段月容後面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因為撒魯爾的速度快得根本不可思議,他的手像利刃一般入了段月容的左肩,然後像甩垃圾一樣甩了出去,只眨眼之間,他站在我的面前,眾目睽睽之下,一手五指如爪,硬生生地扎入那個剛出生的幼嫩生命之中,另一手將我打飛了出去,我重重跌在地上,不及調息,只是放聲尖叫:「撒魯爾,你不是人,那是你親生的孩子。」
碧瑩瘋狂的哭聲傳來,她向撒魯爾爬過去,身上的血又在掙扎間流了出來:「夫君,求你,都是我的錯,你要殺就殺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們的孩子。」
撒魯爾僅只瞥了她一眼,冷若寒冰間,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不帶任何猶豫地將手上早已血模糊的女嬰甩向那個結界。
碧瑩的慘叫聲中,結界放出從未有過的強光,整個碎心城一片耀眼的紫光,然後發出一聲巨烈的爆炸聲,硬盒暴露在我們的眼前,電光火石之間,那個帶面具的原家暗人早已飛身,身輕如燕,反手一抓銀盒。
剛剛躍出,結界轟然關閉,碧瑩也已心碎地不醒人世。
果爾仁早就挑了一個原家暗人,青媚結結實實地受了果爾仁一掌,口吐鮮血,面上卻依然笑著,眼神興奮:「能同突厥第一勇士相鬥,真是青媚的榮幸。」
阿米爾和卡瑪勒駭然愣在那裡,看著滿地的血。
卡瑪勒眼中閃著恐懼,轉頭向似釘在地上的阿米爾顫聲說道:「看見了嗎?阿米爾,他是一個魔鬼,他早已不是人。」
他的話音猛然頓住,因為撒魯爾早已閃到他的身後,他的手極快的穿過卡瑪勒的左,然後面不改色地掏出了他尚在鮮活跳動的心臟,截住了他所有的話語。
果爾仁痛聲呼著:「卡瑪勒,我可憐的孩子。」可是人卻不停地踢中了白面具的道,上前劈手奪向銀盒,張老頭的長鞭甩向銀盒。
我向不遠處趴著的段月容爬過去,卻見他左肩汩汩流著血,臉白如紙,狠戾地看著撒魯爾,一副就要奔上去拚命,我喊著他的名字,一邊使勁摁著他,一邊連點他止血的道:「別戀戰,他不是人,我們快走。」
段月容擦著嘴角的血跡冷笑道:「你以為我們能出得去嗎,這個魔鬼會讓我我們出去洩漏他的秘密嗎?他早把進來的門給封死了。」
張老頭和果爾仁以內功相拼,手中銀盒如拔河中的拔疇,僵持一時間,撒魯爾由遠而近奮力衝出,用力揮出一掌。
只聽著撒魯爾的長嘯,伴著強烈的掌風,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口鬱悶難當,堪堪吐出鮮血,我無法仰制的旋暈,果爾仁和張老頭兩個人被撒魯爾突如其來的攻擊,各自吐著鮮血向後倒去,而那個銀盒在我們眼前爆炸開來。
所有人的心驚地停在這一刻,仰頭看向爆炸的銀盒。期待著傳說中的紫殤爆裂或是顯形
然而,卻見無數的碎片在我們的頭頂散了開來,彷彿一夕之間,滿地血腥的碎心城中卻下起了潔白的大雪,而我們所有的人只是呆愣在那裡。
「這什麼玩意啊?」段月容冷笑地看著空中飄飛的碎片:「究竟是紫殤還是紙殤啊?」
春來和沿歌在空中跳著摸到了一張比較完整的碎片,似是一頁書紙,春來看了看,不由念著:「東風夜花千樹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什麼什麼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什麼什麼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猛然抬起頭,心中如遭重擊。
春來抬起頭來傻傻道:「先生,這好像是一首詞吧,不是什麼密籍,也沒見什麼寶貝石頭啊,這些紙上好像還被人戳了好多洞啊。有人耍咱們吧。」
沿歌打了春來一記毛栗子:「笨蛋,你懂什麼?越是秘密的東西,就越是要裝得普通些。」
沿歌跑過來,遞上那張紙,我拿著那張發黃的紙,淚如泉湧間,跪在一地血腥間。
木槿灣邊的紅髮少年,溫暖的大手被我握著,輕輕拂向那本花西詩集,垂柳飄飄,我們在陽光下一起讀著那首青玉案,當我們念完了,他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有些癡迷地說:「木丫頭,這首詞作得真好,是你作的吧…」
我的眼前全是櫻花飛舞,耳邊卻迴盪著他的喃喃細語:「這首詞說得對,有些人你一直在找啊找,急得你晚上睡不好,吃不香,練武時候也老走神其實那個人就在你身邊,一回頭就看見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木丫頭,原來一直都在我身邊。」
忽然一聲巨吼,撕碎了我所有的幻念,我驚回頭。
「不可能?」只聽果爾仁在那裡咬牙切齒地大叫著:「不可能,明家人最後一次進入這個宮殿時,我同他們一起驗收的。」
「銀盒裡明明就是那塊能勾人心事的紫殤,怎麼可能會變成了這兩本花西詩集?」
撒魯爾似也專注地在看著那些紙片,眼中閃著深不可測,然後是一片不可思議。
張老頭蹲下來,撿起半片紙凝神細看半天,卻是曬然輕笑出聲。
我們都好奇地看向他,他卻止住笑聲,對果爾仁搖頭道:「果先生,你輸了。」
果爾仁青筋暴跳:「你說什麼?」
張老頭拍拍手上碎紙屑,長歎道:「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他輕笑道:「果先生,您沒有輸給眼前這位撒魯爾陛下,你輸給的人是非玨,事實上,我們所有人都輸了,就連就連老朽也輸了,輸給了所謂癡兒的原非玨了。」
他輕笑道:「果先生,您沒有輸給眼前這位撒魯爾陛下,你輸給的人是非玨,事實上,我們所有人都輸了,就連就連老朽也輸了,輸給了所謂癡兒的原非玨了。」
結界受了撒魯爾的攻擊,開始不穩,瑩瑩的紫光球裡四散串流著血紅的閃電,結界跟著不停地縮小。
然而所有人的心思卻並沒有在不穩的結界上。
我們所有的人的視線跟著他的思路,一起看向果爾仁,然後一起掃向陰沉著臉看著一張碎紙的撒魯爾,最後又回到了張老頭的臉上。
不想那一直不說話的白面具宮主卻忽地啞著嗓子歎了一口氣:「原非玨,原家當今家主人流落在突厥第四子,從小弱,故而練習無淚經,自八歲起雙目不識一物,格癡傻愚鈍,時而狂大發,傷人無數,故而原家主人賜其玉北齋,無非是為了讓其修身養,去其戾氣,可歎世人無知,不但歧視他那酒瞳紅髮,在紫園裡上至主子,下至僕人無不對其又驚又懼,視之如洪水猛獸,常常稱其迷路之際欺辱嘲笑,其時除了玉北齋眾人,唯有一個雜役房的丫頭與他深交,那個丫頭不知道原四爺會練成了忘情負愛的無相神功,便私相授授這兩冊花西詩集作了定情信物真沒有想到主子,你說得對,我們果然輸了,四爺果然不一般。」
「那時紫園裡上上下下都以為原非玨不過是練無淚經練得的癡癡傻傻的呆子,對於男女□不過是過眼雲煙,除了那個整天刷糞浣衣的傻丫頭,誰也沒有當真,就連當時的原三爺和您葉護大人也沒有把這當回事。」張老頭瞥了我一眼,接口道:「可是原四爺卻是心如明鏡,他早就預知神功練成之時,會前塵盡忘,便護住這兩冊詩集,老朽確然不知四爺是如何知曉紫殤會廢去無相真經,他定是早已心中有數了,便想盡辦法在神功練成之際將紫殤換去了。」
「葉護大人,您沒能讓他帶著心愛的女人回到突厥,從此原非玨日夜思念心中的那個女子,」張老頭又長聲歎道:「可歎原四爺其時可能得知他的心上人在秦中大亂時死在亂軍之中,心也跟著去了,是故將這兩冊詩集放在銀盒之中。」
他復又頓了一頓,看著果爾仁道:「葉護大人,您是看著他長大了,您現在應該明瞭他當初的心了,那時的四爺已然知道您對他相瞞紫殤之事,定是禍心深埋,為何他從沒有對女皇陛下提及?是因為怕您與女皇陛下的關係不相信他,還是為了自保呢?老朽以為這些都不是答案。」他對著果爾仁搖搖頭道:「紫殤是原四爺最深的秘密,他將自己的心事同紫殤埋在一起,是想著若有一天,葉護大人真得起了反心,看到這兩冊詩集,也許便能知難而退,知錯而去反心,真心助日後那個他也無法預知的撒魯爾陛下振興突厥,匡扶社稷,無論眼前這位撒魯爾陛下心中做何所想,確然在真正的非玨心中,你始終是他最尊敬的養父啊。」
非玨,非玨,原來你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吧,所以你要送我那根銀鏈子,是怕你認不出我來!
你把花西詩集放到銀盒之中,若是果爾仁起了反心,後來的撒魯爾有機會能拿到這銀盒,看到這兩本花西詩集,也許能記起我來,也好對我手下留情。
我抬頭看向張老頭,沒想到他正垂下頭用那一隻眼深不可測地看著我。
我心中一動,這人的思路如此清晰,當世中唯有兩人可與其相比,一人是眼前妖裡妖氣的段月容,還有一人卻是原非白。
果爾仁彷彿被人重重一擊,整個人怔在哪裡,眼中閃陰晴不定,口中卻顫聲喃道:「非玨,少主你,難道當真如此。」
場中靜得可怕,所有人都靜默著,青媚悄悄挪了過來,下巴向撒魯爾揚了揚:「想不到無相真經練成之後,人格竟會變幻如此之大。」
張老頭向撒魯爾看過去,冷冷道:「陛下,你現在可放心了,原非玨早已料到今天,為您做好了一切,您實在無須犧牲您可憐的女兒。」
撒魯爾輕輕一揮手中的廢紙,我從他的臉上毫無愧悔痛苦之意,相反,那雙酒瞳中充滿鄙視地冷笑:「可憐蟲。」
他輕笑出聲,如冰水椎心「果爾仁,原非玨是個可憐蟲,像你這樣的逆賊,早就應該在發現之初除掉你,不然,又何來今日之禍!」
他滿面鄙夷,提起非玨的名字,全然就像兩個人。
我內心的恐懼漸漸被憤怒所代替,猛然想起自己的懷中還有半塊紫殤,要不要現在就拿出來?
可是看著滿地血腥和地上不省人事的碧瑩,又放了手,悲涼地想著,如果非玨想起這些,要讓寬容善良的非玨如何自處啊。
撒魯爾伸了一個懶腰,看了看不停爆漲的結界,走向碧瑩,轉身對張老頭笑道:「方纔的故事甚是有趣,不過你應該說全了,那原非玨的心上人,也就是那個洗衣服的小丫頭,後來被調到你家三爺的西楓苑,被原非白收了當妾,失散在秦中大亂,天下皆傳原非白一片癡心地出版了花西詩集,成就了大名鼎鼎的花西夫人,而那兩本詩集的原版便是這硬盒中的兩冊書,而那位俱說貞烈的花西夫人,卻成了這位段太子的情人,大理商人君莫問。」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暗中捏緊了拳頭,他抱起碧瑩,眼神微動,阿米爾便施輕功站到他身後:「原家的暗人,我不殺你們,且回去傳我原話。」
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他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他的後顧之憂已解,自然要挑動大理同原家的內鬥,而最好的借口便是花西夫人。
這時青媚,白面具,還有另一個原家暗人漸漸聚在張老頭周圍,四人的眼興不時瞥向我和張老頭,似乎在等著張老頭一句話,就要行動,若我的理解沒有錯,那便是:抓住我,或是殺了我滅口。
那張老頭握著鞭子的手青筋崩現,口中冷冷道:「請陛下明示。」
撒魯爾依然輕薄地看著我:「你且對他說,原非白,雖有踏雪公子之名,卻真可謂是天下最丟臉無用的男人,搶了弟弟的女人,把個整日洗衣淘糞的婦人當寶貝似的捧上了花西夫人寶座,卻不知這個水楊花的女人讓他帶上了多少回綠帽子,可知在瓜洲之時,她勾引朕的醜態,到現在朕還記得,這個女人朕也嘗過,不過如此。」
「陛下說話實在應該小心,什麼花西夫人,花東夫人,君莫問是寡人的愛人,僅此而已,莫要說出讓你後悔的話來。」段月容冷冷地說道,走到我的身邊,春來和沿歌和齊放漸漸靠攏了來,果爾仁一個人目光在左右間逡尋,似是在思索那幫人馬更強些。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出乎意料地猛然衝出,大聲喝道:「你這個連親身女兒也要殺的魔鬼,憑什麼污蔑我家先生,什麼花西夫人,我家先生是好人,你這個無恥的惡人閉嘴?」
齊放跟著飛出,嘶聲驚叫著:「春來快回來。」
與此同時,張老頭忽然將長鞭揮向撒魯爾,然而還是晚了,沒有碰到,
撒魯爾輕笑出聲,春來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就被他的真氣反彈出來,撞到結界上,隨著物烤焦的哧聲,春來痛叫著。
撒魯爾單手劈斷張老頭的烏鞭梢,隱向一處石壁,嘲諷地看了我一眼,就這樣同阿米爾消失了。
我大聲呼叫著春來的名字,齊放接下春來軟綿綿的身,我同沿歌跑過去,春來混身被灼傷,發著焦味,我流淚喚著春來的名字,春來黑呼呼的臉上,慢慢睜開兩點光明,他緊緊拉著我的手,滿目淒惶,似有重要的問題問我,沿歌磨著牙,大聲罵道:「你這個苯蛋,師傅武功比我們高得多,他都沒有急,你急什麼?」
我顫聲道:「春來,好孩子,你現在傷得很重,有事我們回家再說吧。」
春來卻忽然裂開乾裂的嘴唇,對我憨笑起來,就像無數次,沿歌拉著他做壞事,被我發現了,沿歌這小子要麼就是甩下他逃走了,要麼就是躲在他身後不做聲,可是他總是還不知道禍到臨頭,這樣對我憨笑著,喚著我:「先生。」
他的眼睛閃著年青的光輝,這個我最喜歡也是最憨厚的弟子,就這樣艱難地對我說出了此生最後一句話:「先生還是穿女裝好看。」
他的眼睛睜著大大的,放大的瞳孔裡映著我的淚容,如同往常一樣,猶帶著一絲快樂的笑容,卻悄悄停止了呼吸。
我緊緊抱著他發黑的身,放聲大哭。
沿歌淚流滿面,只是在那裡圓睜著眼睛,訥訥喚著:「春來,春來,你這個傻子,苯蛋。你還說要同我一起取媳婦,怎麼就這麼死了?」
齊放搖搖晃晃地站過來,一向冷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悲慼。
段月容遠遠站著看到春來慘死,也是滿面陰沉,見我痛哭出聲,不由對我歎著氣,似要走過來,青媚的寒光湛湛的劍指向段月容:「朝珠夫人這是要哪裡去。」
我跪在地上,心疼得無以復加,紫殤又開始熱了起來,結界猛然發出一陣從未有過的強光,忽然砰然爆炸。
整個宮殿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明,就連那原本鑲在宮牆之上的夜明珠也暗了下來。
一片黑暗中,只聽到沿歌瘋狂的痛叫聲,間或夾雜著兵器的碰撞之聲,火花四起間,又一聲刺耳的刀劍相撞之聲,青媚的妖斥傳來,然後看到果爾仁站到了白面具的背後,似要出陰招,我同段月容四目相接,然後火光暗去。
我聽見白面具的冷笑,心中焦急萬分,除了我和沿歌以外,其他都是一等一的殺手高手,黑暗之中四方混戰,傷了他們這可如何是好,忽聽得齊放的利嘯傳出,沿歌的聲音立刻輕了下來。
有人忽然過來重重撞了我一下,把我懷中春來的屍首撞走了,我流著淚,摸索著春來,一邊想著如何聯繫段月容,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正欲擊殺,那人不緊不松地捏了一下我的手,似是沒有惡意,拉著我往前走,我放下心來,應該是段月容吧。
我回握住他的手,跟著他往一個方向去,忽然黑暗中的後方宮中長笛聲起,我記得這首曲子,竟是段月容版的長相守,顯然這廝沒事,在向我訴平安,我心中一鬆,然後冷汗淋淋地想,那拉著我手的這個人又是誰呢?
我開始掙扎著想放開那人的手,那人卻緊緊拉著我不放,黑暗中拉著狂奔起來,我暗想,莫非是果爾仁,我害怕地驚呼:「月。」
那人卻暗點我的啞,飛身越起撞向一片黑暗。
我直感覺心臟蹦到喉間,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唯有耳邊段月容的長相守不停地吟唱,彷彿無限的淒惶,我無力掙扎,想起春來的慘死,那天下最憨直純實的陽光少年同明鳳城一般,永遠地待在這個冰冷的地宮裡,甚至無法為他收屍,更是悲怒交加,我再也忍不住喉間湧起一股腥甜,張口吐在那人的前,陷入暈厥。
「姐姐!」
「姐姐!」
有人喚我?我睜開眼睛,發現我正臥在櫻花樹下打著盹,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一個輕脆的聲音在我身後輕喚:「姐姐。」
我回過頭去,一個粉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一棵櫻樹下,抿嘴對我輕笑。
我也展顏一笑,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初畫。」
初畫笑著,走向我,在離我一步之遙停了下來,我正要走近她,她卻出聲相阻:「姐姐,別過來,現在姐姐還不能跟我走。」
我一愣,這才想起,初畫早在永業五年在蘭郡去逝了,這是在夢中啊,不由一片惆悵,我歎了一口氣,難受道:「初畫,你可好。」
她笑道:「托姐姐的福,一切都好。」
我們輕輕聊了幾句,她收了笑容,左右看了看,正色道:「這裡已不再是姐姐該來的地方了,稱他沒有回來之前,您趕緊回去。」
他?誰,是非玨,還是撒魯爾?
我詫異地看著她,而她卻面色嚴肅地看了看我的身後,指著我的前道:「姐姐莫要忘了前的紫殤。」
話音剛落,初畫平空消失在我的面前,我驚異地往前走了幾步,四處尋找初畫,忽聽得耳邊一陣熟悉的呼喚:「木丫頭。」
那是非玨的聲音,我驚喜地回頭,卻見眼前一個青年,金絲滾邊的黑鍛王袍,金冠壓著紅髮,酒瞳銳利,又帶著一絲睥睨,陰陰地看著我。
我駭得滿身是汗,卻發不出聲音,我想挪動,卻根本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向我步步走來,每走一步,他身邊的櫻花樹便隨之倒下,化為一片血海,慢慢地凝聚在他的周圍,酒瞳越來越紅,最後化為兩簇血紅的幽光,仿若地獄蒸騰的魔鬼,。
「來呀!木丫頭,」他手中的彎刀不停地滴著鮮紅的血,那刺鼻的血腥直衝的我腦門,我幾欲嘔吐。他猙獰地對我笑著:「快到我身邊來,你在怕什麼。」
我放聲尖叫,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木槿?」
有人在輕輕拿著一塊涼布,抹著我的額頭,我的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有人正拿著一塊潔白的帕子,沾著冰涼的水滴輕敷我的額頭,微轉頭,卻見一個獨眼老人坐在我身邊,正焦急地喚著我。
「夫人,可好些了嗎?」
四周光線很弱,全靠一個小火把亮著,我靠在一塊石壁之上,眼前是一片巖壁,早已不見了碎心城的境象,循聲往細微的滴答聲望去,卻見高高的一處巖縫間正極緩極緩地滲進的水滴來,俗話說滴水穿石,那水滴下方,果然是當中凹去並光滑已極的一塊巨石,那水滴盛滿了巨石,然後流進一小方深潭。
怎麼回事,難道是這個張老頭救我出來的?那別人呢?
腦中立刻湧現春來的慘死,不由心如刀割。
「春來,春來,」我流淚問道:「請問前輩,春來,沿歌,我的弟子還有段月容和小放他們呢?」
張老頭淡淡道:「恕老朽不知,方才忙著救夫人,老朽也同來的人失散了。」
我失望地看著他,他卻用那一隻眼犀利地看著我。
我不喜歡他的目光,不由垂下眸,輕道:「多謝前輩答救。」
他並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為我敷額頭,只是站起身到那圓處絞了絞手巾,兩人一片沉默間,唯有巖縫間滴滴答答地水流聲,滴穿人心。
我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心中盤算著他會將我怎麼樣?
也許他在等原非白的手令,那個撒魯爾既然這樣挑動原家暗人,想必會將我還活著的消息傳遍天下,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會放過我這幾年都在段月容的羽冀之下生活。
那非白會怎麼處置我?
我的喉間又有甜腥回逆,微用力咳嗽,口便鑽心地疼起來,忍不住低吟出聲。
張老頭聽到動靜,飛奔回來,急道:「可是舊傷疼痛難忍?」
我淡笑道:「老毛病了,不要緊的,再怎麼疼,忍一會子就過去了。」
眼前忽然想起那次在錢園他別前,原非白髮病的樣子,不由低聲問道:「你家三爺,他他身可好?」
「夫人放心,我家三爺一切安好。」張老頭那隻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前輩跟著三爺多久了?」
「夠久了。」他的聲音十分平靜。
「前輩可是青王?東營暗人的新首領?」
「是。」他微微垂眸,他的眼睫毛如畫扇輕展,遠遠望去,竟然秀麗動人。
我心中暗訝,慢慢道:「木槿在弓月城多謝前輩多次搭救,感激不盡。」
他在那裡應酬了幾句,我們又陷入了沉默,唯有水聲攸長地滴滴答答,灑在人的心間。
我的心平靜了下來,著傷口:「這兩年東營的兄弟們,跟著三爺吃了很多苦吧!」
我輕輕道:「鬼爺說過,原家暗人向來是主人敗,暗人死,不能逃,三爺在地宮之時,很多東營的兄弟遭了難,前輩也吃了很多苦吧!」
張老頭抬頭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卻不作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我望著他的側影,輕聲道:「前輩是在等三爺的諭令還是候爺的密令?」
他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夫人何意?」
「前輩是在等上邊處置我的口諭或是手詔吧?必竟,死去的花西夫人是個貞潔烈婦,活著花木槿卻是身敗名裂的君莫問,試問我活著回到三爺的身邊有何好處?」我對他淺笑著:「當年,候爺不正是為了讓我守貞才對我下了格殺令了嗎?」
我忍痛一手撐地稍稍坐直了身子,他的一隻眼緊緊盯著我,似要將我擊穿一般,我避過他的目光,看著火把靜靜地說道:「這火把快燃盡了,前輩可用那深潭裡的原油再續燃,只是您若不抓緊時間聯繫您失散的東營兄弟,早日見到三爺,只怕撒魯爾真得會散佈那些流言了。」
張老頭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看了我許久,緩聲道:「那夫人呢?」
我飄忽一笑:「我大陷將至,不如就讓我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沒想到張老頭忽地放聲大笑起來,把我給嚇了一跳,然後他又忽地收了笑容,沉著臉,向我微側身,嘴角似是裂開了一絲弧度,「夫人,是怕三爺或是候爺對你下格殺令嗎?」他混身散發著一陣可怕的壓迫感來:「抑或,你是在等段太子的接應?」
我愣在那裡,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想,卻聽他一聲冷冷的哧笑:「夫人認為方才黑暗之中,齊放和你那毛頭弟子為暗宮高手所截,段月容一人為青媚和西營好手相攔,可有勝算?」
我冷冷地看著他,撫著傷口的手漸漸捏緊了衣衫,摸到了懷中齊放為我準備的小短劍。
他冷笑道:「夫人同段月容還真是情深義重,生死相許,莫非,夫心中還真想著候爺伺下密詔,好同段太子二人上窮碧落下黃泉,比翼雙飛共生死不成。」
「原非白若能對你下格殺令,十個八個花木槿便也橫屍江南,何苦等到現在,」他對著我冷笑數聲:「夫人太看得起原非白了,他根本對你下不了手,踏雪公子便如傳言所說,□熏心,難成大事,豈止是難成大事,他簡直便好色無能之輩,今生注定。」
他忽地硬生生地停住了對原非白進一步的污辱漫罵,從地上一躍而起,躲過了我向他背後刺去的短刃,他靈巧地躲在一邊,我無力地倒在地上,他高高在上地俯看著我,捏著我短刃的手有些,他捏得那樣緊,甚至顧不到手已為我的短刃所割破,那殷紅的血絲便如那巖縫的水滴一般,極緩極緩地滴下來,看著人的心彷彿也要難受地滴來,他的眼中有著不可明狀的恨意和蒼涼:「你竟然想殺我?好,好,好。」
他連連說著好字,悲憤的聲音在石洞中迴盪,我天旋地轉地爬將起來,向後靠在壁上,再也無力去拾那喘著氣艱難道:「前輩,我只是想請前輩帶我去找我的弟子和朋友。」
他站在我的對面,對我冷笑著:「夫人果然是天下有情有義的奇女子啊。」
他的語氣充滿了諷意,我只是閉著眼睛慘笑一下:「不過,我的確想在見到我的朋友之後殺了你。」
「哦?這又是為什麼呢?」他的聲音近在耳邊,我睜開了眼睛,正對著他佈滿血絲的一隻眼:「殺了我,好去找你那心愛的段月容再為你扮作女人,繼續哄你開心嗎?」
我冷笑道:「東營的鬼爺是怎麼死的,前輩忘了嗎?」
他凝著那隻眼,冰冷地看著我,而我無懼地回視著他,坦然道:「初時,鬼爺與青媚囚禁我時已生反心,我便以恩威並壓,財寶為誘,安撫其心為三爺繼續效力,你當真以我不知,以三爺的能力不會覺察這樣三心二意的暗人?」
「我穩住鬼爺,讓他慢幾天行動,是為了能給三爺時間,我給鬼爺送去這二十萬兩白銀,便是送給三爺時間。」我冷冷道:「花木槿不敢稱自己是什麼貞潔列女,但是身為家臣,你方才辱罵主人,又該當何罪,以你這等持才狂悖,目無尊長的小人,長久必反,我又如何能讓你待在三爺身邊?」
他看著我向後退了幾步,慢慢在我對面坐了下來:「那你現在全都說出來了,你不怕我殺了你麼?」
我慵懶地笑了:「我這等殘軀,能撐多久?你殺與不殺俱是一樣,有何懼之。」
「□熏心,難成大事?你根本不瞭解原非白?」我輕哧一聲,腦中卻是當年在月桂林中錦繡與非白秘會的情形,腹中又開始了翻騰。
「雖是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他卻並沒有過著像其他王孫公子那般奢侈的生活,也沒有浮華紈褲之氣,」我閉上了眼睛,眼前卻是一個白衣少年坐在梅雨中對我微笑,我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他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孩子,卻因為母親是庶出,被世俗所輕視,後來連他的母親也被人害死了,他從天之嬌子,眾星捧月墜落到人間地獄,在輪椅上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這幾年,每每我一個人舊傷發作的時候就會想,一個十歲的少年,是以怎樣的心情在輪椅上去度過那樣寂寞和痛苦的整整七年尋常人早瘋了,他一個少爺,卻能經受這樣的磨煉,他的心如磐石,動心忍,凡事謀定而動,無往不利,所謂智者無雙,勇者無敵,便說得是他,你真以為你瞭解原非白嗎?可笑!」我輕哧一聲,「為解西安之圍,年僅十七歲的他私盜魚符,救了整個西安城的百姓,這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僅憑一人之力為母報仇,又是幹得如何的漂亮?」
我的喉間一片腥甜,正待再說下去,眼前卻是一片黑暗,跌了下去,有人接住我,焦急地喚著我:「夫人快醒過來。」
有人在替我背後輸入真氣活血,那人的手打著顫,我的鼻間一片男的氣息,難道是我大陷到了嗎?為何我還隱隱地聞到一股香氣,那是龍涎香,原非白的龍涎香,還是我剛才對原非白的回憶錄做得太好了,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我眼開了眼睛,眼前是醜陋不堪的張老頭,那只獨眼佈滿血絲,藏著驚恐。
「他經歷過人世間最深沉的痛苦,所以所以一般人只要一舉手,一投足,甚至只要一個眼神,他便能知道其為人如何,明明他心深似海,可是他的笑容卻似在這世上最明媚的陽光一般,能溫暖人心,他喜歡梅花,因為那是他母親最愛的花,平時總要親自去照顧那些梅花,」我的腦海裡不由想起那一年西安皚皚大雪,碎瓊亂玉中,他在梅園裡拿著剪子仔細地修著凍枝的樣子,那時我們還不熟,他對我也很冷談,當時我明明覺得他比那西安的風雪還要冰冷,然而當我幫他扶著梅枝時,就是忍不住偷偷看他。
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感歎造物主的神奇。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俊美飄逸的少年!
然後等到他狹長的鳳目轉向我時,我趕緊心虛地挪開了眼,等到要離去時,這才發現我的雙手挪不開了,於是只好抱著梅枝對著他乾瞪眼,他等了一會兒,終是不悅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推我回去。」
我苦著臉說:「三爺,我的手給凍住了,動不了了,怎麼辦哪。」
琉璃世界裡,梅花紅得異樣燦爛,細雪般的少年在梅花雨中怔怔地看著我,同我大眼瞪小眼。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他原來也有除了冷漠沒好氣以外的表情呢,想到這裡,我不由微笑了起來:「人們稱他為踏雪公子,實在是名副其實,」我凝視著他的那一隻眼,腦中想像著第一次見原非白的樣子,不覺柔柔地笑了起來。
可是張老頭卻低下頭,側過身子,不再讓我看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顫聲說道:「夫人別說了。」
我卻看著他話音一轉:「然而你有一點說對了,他的確算不上什麼好人。」
他的身崩緊了,卻依然沒有回頭:「求夫人別說了,你的身很虛弱的,且休息一下吧。」
「確然,我恨他同我的妹妹一起聯手騙我,禁錮我,折散了我和非玨,他總能猜到我的心思,然而,」我的眼前漸漸模糊了起來,的淚水終是滑落我的臉頰,我抓緊了張老頭的衣襟,逼著他轉過頭來,我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咬牙切齒道「然而我總是琢磨不透他,猜不透他到底怎麼想我,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他究竟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替母親報仇才孤身一人潛入暗宮的呢?他明明是因為愛錦繡,所以才收留了我,為什麼又要寫信求候爺納我為妾呢?為什麼要出版花西詩集,搞得天下沸沸揚揚,難道沒有想過,手下的門客會像你一樣鄙夷其為貪色之流而離他而去的嗎?我死了正是他尚公主的好時機,為什麼要拒婚而嚴受家法呢?這樣他至少可以少奮鬥十年!不是嗎?」
我一口氣說了這些,口疼得像撒裂一般,大喘了幾口氣,面上的淚痕未乾,卻忍不住自嘲地笑道:「每每想到這裡,我又偷偷想,莫非他心裡還真得愛上了我?」
張老頭垂下的眼瞼,抱著我的雙手似有些不穩,只聽他訥訥道:「那夫人這幾年為何不回來,為何不親自問問他?」
「我確實想問他的!可是後來後來那亂世終是燒到了我們身上,我再也沒有機會問他了」我凝神細看著他發亮的眼神,那額角微露的烏黑髮根,心頭卻有一角猛地塌陷下來下,壓得我整個人都似酸痛得幾乎不能再說下去,我哽咽了許久,默然凝視著他如水的目光,幾乎語不能聲,流淚長歎道:「他是個我所見過最愛乾淨的人,但是如今卻不惜忍受污惡臭,他明明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現在卻不惜忍受屈辱,扮作個獨眼駝背的糟老頭子,整日在最最瞧不起的突厥人面前卑躬屈膝,點頭哈腰我真得很想問問他.」
我抖著雙手伸向他,他似乎退無可退,混身亦顫得厲害,看著我的那一隻綠豆眼亦是深深濕潤,我終是顫巍巍地摸上他臭陋不堪的臉頰,感受著粗槽的人皮面具下那溫熱的脈博,淚如泉湧,再不能聲,抽泣許久之後,方才啟口道:「我想問我想問,原非白,原非白,原非白,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我你為何到現在還喜歡這樣折磨我,你太過份了,你不是人,不是人你你為何這樣捉弄人啊,你"
我沒有問出我想問的話來,也許一切早已有答案,也許我已經不再去想這些答案,此時此刻,我還是像七年前一樣,撲在他身上無力地踢打,最後撲入他的懷抱放聲痛哭。
我挽著他的脖勁,他的脈博跳得飛快,混身也顫得厲害,他並沒有回我的話,而我只顧埋在他的前,沒有看他的表情,只是感覺他慢慢地環上雙臂,然後慢慢地圈緊了我。
他這樣緊地圈住了我,彷彿和我有莫大的仇怨,抱得那樣緊,幾乎讓我有些窒息,
我止住了哭聲,趴在他的前聽著他結實有力的心跳,緊緊回抱著他,心頭酸澀難當。
我撫上他的臉,輕輕地沿著人皮面具的邊緣,輕輕地撒開,他的一隻眼睛脈脈地盯著我,如一汪春水無聲靜流,再一回味卻又似情潮無邊暗湧。
不一會,一張無瑕但略顯憔悴的天人之顏露在微暗的火光之下,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夢中人。
眼流又忍不住流了下來,無聲地探出雙手細細著他的容顏,一堆的問題哽在喉間,問出口的卻偏偏是:「方纔方纔我弄痛你的臉了麼?」
他依舊盯著我,輕輕拂去我眼淚,也不說話,只是輕搖頭。
又是一陣沉默,我怯懦了許久,問道:「你怎麼會暗中看到我的?」
「暗宮養病那陣子燭火經常不濟,便索練出黑暗中視物來。」
他所謂的養病,其實正是軟禁在暗宮,受盡家法的那幾年,想不到他們連燭火也不願意供給他!無法想像他到底吃了什麼樣的苦。
我心中難受,很想問他:我沒有回來,你可怨我?
然而出口的問題卻又變成:「你為啥易容成一個獨眼人?」
他纖長的香扇睫毛微垂,躲開了我的目光,他側臉在微弱的火光下如雕像俊挺,只聽他談談道:「暗宮那幾年,西營的暗人潛入暗宮對我下藥,好在韓先生發現的及時,這隻眼自那以後便不太好用了,事物也只可見一個輪廓罷了,尤其到了夜晚,便如瞎眼一般。於是索便扮作這個獨眼花匠了。」
我心疼地扶上他的那只左眼的眉毛:「是二哥派人作的嗎?」
他略點了一下頭,鳳眸溫然地看著我,我的眼淚卻又流了出來:「二哥怎麼這樣狠啊。」
「不用難過,」他嘴角微勾,拂著我的淚水,眼中凝上了冰屑般的冷意:「我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少爺在很久以前便中了一種□蠶的毒藥,只要一有慾念,便雙目失明,行不便,至今還在找人配解藥。」
我怔在那裡,想到原非清同宋明磊之間曖昧的傳聞,非白此舉豈非要讓他們
那廂裡他看似無波地含笑凝睇,我的心中卻不寒而慄,想起齊放段月容他們,不由焦急道:「那小放他們」
「你莫要擔心,」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悄悄握緊我的手,抵上我的額頭,閉上眼軟聲細語道:「小青和阿遽他們都接受過特殊訓練,在暗中也能視若平常,我囑咐過不可傷他們,故而齊放和你那弟子定是無恙。」
「阿遽?」我問道,「莫非你是指那個與你同來的暗宮宮主嗎?原來他的名諱是遽!」
他有些訝然地看了我一眼,轉而嘉許地點頭,含笑道:「正是司馬遽。
正想問他,他們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鐵了,然而卻猛然意識到他並沒有提到段月容的名字,心頭開始亂如麻,他定然是不會放過段月容了,那段月容在黑暗中會不會真被原非白殺了。
我抬眼看他,他的鳳目閃著一絲冷意,冷冷道:「段月容那妖孽狡詐多端中,自然不會如此容易的受傷,你急什麼。」
我不喜歡他的口吻,那種滿溢到口的幸福感似乎也在他冷然的目光中一點點的冷卻開來。
一時之間,兩人便話不投機半句多起來。
一陣沉默,我別開臉,侷促地欲抽回手,他卻握緊了不放,一手攬起了我的腰,毫無預兆地一口咬上我的勁項,我「哎喲」一聲痛叫,使勁推開他,捂上我的脖勁,果然咬開了,還留血了,火辣辣地生疼。
我望著他,驚懼而不明所以。
七年已過,這只惱人的波斯貓怎麼還是那麼喜歡咬人哪!?
目光所及,他微喘著氣,目光灼灼,仍舊摟緊我的腰,嘴角卻悄然蜿蜒下細小的血絲。
不待我回答,他又吻了上來,這回選擇的是我的唇,卻比方才溫柔得多,他的唇齒間殘留著血腥,有些倉促又帶著霸道地我的口中。
不過令我的心情稍霽的是他的吻技同七年前還是一樣,清澀難當,他慢慢吻上我的耳垂,最後又落到我脖間的傷口處,使勁啃了一陣,像是吸血鬼似的,絲絲痛楚卻混著一絲□的戰慄,等他氣喘吁吁地挪開臉,我也睜開了眼睛,他將臉扭到別處,卻讓我看到他秀氣的耳廓紅了個透。
「等我們出了這突厥,便再不分開!」他喃喃地說著,對我轉過頭來,鳳目的眸光蕩漾著星光璀璨,眉角眼梢俱是幸福的期盼,難掩滿腔情意。
他的鳳目柔柔地看著我,如春水凝碧滋潤心頭,正要開口,卻聽石壁哄然一響,一人倚在石壁上,慘白的臉上掛著冷然,紫瞳幽冷地看著我們,衣衫帶著血跡斑斑,他哧笑著站直了身,立時欣長的身形堵住了。
原非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站了起來,擋在我的面前。
段月容停在原非白的面前,紫瞳卻盯著我說到:「見到本宮無恙,你很失望吧。」
我無由地生出尷尬,卻見他的目光回到非白身上:「踏雪公子。」
我這才明白,他是在對原非白說,原非白揚頭無聲而笑,隱著乖戾警惕。
「讓公子失望,本宮實在心有不安,」段月容也笑了:「公子那個女暗人,叫青媚的,不,本宮應該叫她無恥的賤人才對,武功真是不錯啊,可惜,現在被本宮關在那個碎心殿裡?」
他似乎想繞過原非白走向我,原非白冷著臉一甩鞭子,將段月容掃在一丈之外,皺眉道:「段太子這是想做什麼。」
「多謝原公子為本宮照顧愛妃,」段月容詭異地一笑,我看到他握緊了手中的偃月刀:「現下本宮想看看愛妃傷勢如何,踏雪公子這是做什麼?」
「心肝兒,你莫怕,」段月容紫瞳微轉,輕佻地掃向我,滿臉矯情:「本宮這就過來好好親親你,給你壓壓驚。」
原非白冷冷地一抖手腕,烏龍一閃,直奔段月容,段月容滿面冷笑地揮出偃月刀,烏光纏繞著銀光,一白一黑兩個人影糾纏在一起。
我叫著:「快住手,月容快住手。」
「莫問,你可弄清楚了,是他先動手的吧!」段月容稱著間隙,冷冷地瞪著原非白,向我扭頭時,面上的顏色卻比翻書還快,一扁嘴,可憐兮兮道:「真掃興,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如此沒有涵養。」
我憤然,明明是你故意先激怒原非白的,現下還要來假作無辜。
原非白凝著臉,長鞭揮得水洩不通,似恨到極處。
看似落在下風的段月容紫眼珠子一轉,忽地右手閃電般地抓住了原非白的髮髻,然後極其卑鄙地踢向原非白的子。
我張口結舌地看著段月容,這招看上去怎麼這麼熟啊!
原非白的反應比我想像得要快得多,左手一擋要處,長鞭反手揮向段月容的下盤,段月容的腕間的鐵護腕勾走了原非白的長鞭,兩人糾纏在一起,鳳目絞著紫瞳,一時狠戾非常,仇深似海。
原非白低吼一聲,五指抓向段月容的腳裸,段月容悶哼一聲,一邊鬆開了右手,左手手腕一抖,原非白的長鞭已然在他的左手,兩人攸地分開。
他五指張開,指間悠悠落下幾縷原非白的烏髮。
紫瞳眸光一轉,似是勾逗又似挑釁,風情無限的嘴角彎起無盡的嘲意:「踏雪公子的雲鬢真正比女子還要烏黑,難怪莫問總愛摟著我,一遍又一遍地撫著我的發,朝珠真真羨慕。」
原非白的臉色鐵青,額頭青筋直跳,半晌,劍眉高挑,口中緩緩吐出話語,如嘲似諷:「如此說來,內人不在身邊的這些年,真真難為段太子啦」。」
段月容的笑容驟然消失,右手一抖烏鞭,揮向原非白,勾住了的腿腳,向前一拉,絆倒原非白,左手閃電般地拔起偃月刀,紫瞳閃著絕然的殺氣,向原非白毫不猶豫地刺去。
我的腦子哄地一下子充滿了血色,想也不想地撲過去,抱住了原非白的身邊,我的臉埋在原非白的懷裡,根本不敢看段月容的臉,心中卻想,殺了我也好。
「你快點讓開,」我甚至能聽段月容的咬牙切齒:「不要逼我連你一起殺。」
段月容的刀尖停在我的背上,我穿著他給的天蠶銀甲,自然不能刺破了我的背部,然而我卻能感到自那刀尖傳來的冰冷和顫抖,而和那刀尖一樣顫抖的卻是他絕望的聲音:「莫問。」
我默然,依舊不敢面對他,淚流滿面間只是更加緊的回抱住原非白,哽咽出聲。
身後的段月容也沉默了下來,似乎猶豫了起來,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原非白微抬左腕,暗箭已閃電飛出,我驚回頭,段月容已閃身險險地避過,但漂亮的臉頰上攸地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向後跳開,收勢不住,跌坐在地上,面容慘淡。
他似要站起來再同非白拚命,卻忽地又跌坐地上,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我一驚,他好似受了極重的內傷,而且還中了毒,莫非是青媚在暗中傷了他?
「你也算男人?讓暗人毒我,」他嘲笑道:「現在又躲在女人身後,放冷箭的無恥懦夫。」
他狠狠唾了一口:「你今日可以殺了我,卻永遠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原非白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段月容厲聲道:「這八年來,我與她傾心相愛,她身是我的,心是我的,連女兒也是我的,而不是你原非白的,你永遠也改變不」
話音未落,原非白早就狠狠甩開我,衝上去,同段月容扭成一團。
我想讓同志們明白,現在我們應該團結一致,走出這該死的地宮,而不是算七年帳的時候。
然而捲入第二次美男大戰的結果,便是我的上被原非白踢了兩腳,臉上被段月容甩了一拳,重重摔在一邊。
「哎喲!」我哀叫連連,可惜此時此刻沒有人有空來憐香惜玉,這兩個天人,平日間只要腳那麼輕輕抖一抖,就能令天下南北各震三震,如今便同民間好狠鬥勇的平常男子無二,扭打著,翻滾著。
我口悶痛,張口又吐出一口鮮血,沾滿了前的衣襟,血腥氣直衝鼻間,眼前兩個扭打的人影模糊了起來我的眼前又開始模糊,隱隱聽到有人在莫問,我痛苦地抓前的衣襟,口中喚著:「月容,非白不要打了?」
兩個人影同時向我衝了過來,其中一個抱起我急退一步,另一個人影似是撲了一個空,恍惚中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冷然道:「妖孽,你中了我原家獨門的秋日散,如今自身難保,還是快些放開她,原某或可留你一條生路-莫要忘了,她本就是我原非白的女人。」
我努力撐起沉重的眼皮,眼前重又輕晰了起來,原非白俊顏蒼白,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帶著一線淒惶,那根烏鞭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而抱著我的那人正用一雙焦灼的紫瞳,細細地看我。
「你原非白的女人?」他攔腰抱著我哈哈大笑了起來,輕蔑道:「真真好笑,你先是將她當作錦華夫人的替身,後來又讓她替作你的姐姐,送她上了死路,原非白,是你先棄了她,如今居然還有臉來說是她是你的女人,」段月容垂下瀲灩的紫瞳注視著我,眸光閃處,滿是悲憐:「當年若不是你原家棄她如弊履,還痛下殺手,我與她逃難途中這才落下病根,可憐她的身又怎麼會如此一日不如一日?」
「可還記得當初的約定,我助你們原家出兵誅殺果爾仁,你助大理奪回多瑪和我的女人,」他復又抬頭冷冷道:「怎麼,現下她發大財了,你們原家如今又返悔了?又要從我大理來搶人了?」
「你這喪盡天良的妖孽,她明明便是我的妻子,原家的花西夫人!永業三年,你南詔屠戮西安,□擄掠,無惡不作,害得多少西安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屍橫遍野,」原非白的聲音充滿悲憤,說到後來竟是顫抖了起來:「你無恥地搶走了我的妻子,藏匿了整整七年,現在也該是歸還的時候了吧!」
我映像中原非白一向是無論在什麼樣的險境皆能鎮定萬分,心如磐石,就連當年中了玉蝴蝶的迷香險些被辱,也沒有看到他這樣的激動,失去了所有的冷靜。
我向他伸出了手,想對他們說,不要再爭了,讓我們出去再說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然而,腸斷處,那滿腔話語卻全化作熱淚滾湧,段月容摟緊了我,他溫柔地用臉頰摩挲著我的額頭:「說得好,你口口聲聲說她是你的妻,我倒要問問,為何花木槿嫁我時,卻是完完整整的清白之身?」
他卻我的淚水,在我耳邊呢喃著:「你莫怕,我斷不會讓任何人從我身邊奪走你,我段月容起誓,」他的紫瞳狠戾地看著原非白,閃爍著從未有的絕然的堅定,一字一句切齒道:「這世上能陪著你花木槿一起死的,只有我段月容而已。」
出乎我的意料,原非白並沒有勃然大怒,只是那鳳眸分明冷到極點,他慢慢上前,彷彿天上的神祇一般,高高在上地以最鄙夷的目光看著段月容,同樣一字一句道:「癡心枉想的妖孽!。」
伴隨悲戾地一聲長嘯,他使出全身力氣甩出一鞭,段月容向後急閃,卻躲不過那一鞭挾帶的勁風,卻依然微側身,用背部替我擋了一擋,立時,沒有天蠶銀甲的背後衣衫盡破,血痕纍纍。
我只覺中疼痛難當,淚流滿面,我不能看著任何傷害原非白,然而,那八年的情誼,又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原非白殺了夕顏唯一的親人。
當下心中作了一個決定,我對原非白艱難道:「非白住手,你先等一等。」
我扭過頭,看向段月容,天人的顏上濺滿從自己嘴角湧出的鮮血,他抱著我的雙臂彷彿是鐵鉗,如同逼入絕境,不顧一切的野獸。
我轉向段月容流血的容顏,示意他低下頭來,他一愣,但仍然微低下頭。
我俯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他看著我陰晴不定。
我又對他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陣,慢慢放下了我,而我則扶著他的肩,走向原非白:「非白,請你給我秋日散的解藥,」我對他誠摯道:「非白,你聽我說,我花木槿,你,還有段月容,諸多恩怨,不是一日一夜一時一刻能說清楚的,眼下更不是時候,不如我們一起逃出生天之再慢慢來算,可好?」
此時的我無力支撐我自己,隨意地靠在段月容身上,而他堅定地摟著我的肩膀,如同過去七年,無數個打鬧嬉戲,我沒有回頭,卻知道段月容癡癡地看著我。
原非白這樣久久地望著我,他鬢邊的一縷長髮落在頰邊,讓人不易察覺得顫抖著,瀲灩的鳳目那樣沉靜地看著我和段月容。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儘管我對於原非白的瞭解可謂甚少,可是此時此刻,卻知道他深深地受到了傷害,就如同前世的我,親眼看到長安的背叛,驟然間整個世界已然破碎。
不一樣的是,那時我想得只有逃避,而此時此刻的原非白既沒有轉身就走,也沒有衝過來把我和段月容都宰了,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我,我卻覺得比被他用那明心椎千刀萬刮還要難受萬分。
可是我已經做了我的決定,在他的凝注下,只是靜靜地流淚,等待著他的回答。
忽然石壁一響,一個混身是血的人影站在段月容剛才進來的地方,我們三人正要扭頭望去,那人早已凌一腳,踢向段月容,段月容猛哼一聲,被撞在牆上,然後那人一拎我的衣領從石壁處飛快地閃入,原非白厲聲喚著:「木槿。」
長鞭向我的腳裸揮來,可惜石壁哄然關閉,只聽到他的長鞭擊向石壁的巨大響聲,可見他用力之猛。
我驚回頭,那人光頭上滴著血,猙獰的面目上亦是殷紅一片,唯有一雙戾瞳充滿殺意地盯著我。
我的心臟一陣收縮,暗自咬牙,真沒想到,他居然沒有死在碎心殿中的混戰之中?
「木姑娘,別來無恙?」果爾仁探身對我陰森森地說道。
我強自鎮定,微笑道:「托果先生的福,一切安好,不知果先生想要要挾我做什麼?」
「如今紫殤已失,自然撒魯爾不再害怕於我,現在能保我的也只有原家或是段家的人了。只要木姑娘在手,哪一家不乖乖聽話呢?」
他對我冷冷笑著,我也學著他冷冷笑道:「說雖如此,葉護大人剛剛才傷了這兩家的統帥,如何還會讓他們聽命於你?」
他仰頭一笑,眼中竟有瘋狂:「那是因為我要請木姑娘陪我去找一個人。」
「果先生原來還想著帶著女太皇出去?」
「正是,」他拖著我往前不停歇地走著,口中輕笑:「姑娘在,這兩人不一定打得起來,只是姑娘不在,自然會爭個魚死網破,除非有奇跡出現,等兩人見了分曉,我再帶姑娘回去豈不更好?」
我們慢慢前行,前行數里,旁邊的溪流變粗,黑色的油污愈重,轉過數道粼峋怪石,隱隱聞到一股腥臭,空中漸漸飄來綠色的鬼火。
我心中一動,果爾仁拉著我一個拐彎,果然滿眼正是層層疊疊的屍骨山丘,磷火冷冷地圍在我們周圍,似惡魔的眼睛,不停地窺視,我們又來到了上次同齊放無意間掉下來的地方,我混身汗毛倒豎了起來。
「姑娘可知這裡是何處?」果爾仁在我背後不可察覺地歎了一口氣。
我回頭冷冷地看著他。
「此處乃是少主研修無相真經之所。」
那最大的屍骨山丘頂上那朵碩大的西番蓮花似乎比我和齊上次看到時開得更盛更艷,花它所在的那個宮人屍駭似乎已經撐不住了,我們經過時,微有響動,那個宮人頭骨便輕微地自眼眶處爆裂開來,那朵大西番蓮便代替了那屍骸的頭顱頂在上面,向我詭異地側過花盤來,彷彿是在陰險地嘲笑著世人。
我看著那花盤,心臟還始收縮,剎那間怒火中燒:「果爾仁,你你怎能如此待他?」
「木姑娘,其時他已然練成了無淚經,他已然走上了這條路啊,」果爾仁淒然地搖著頭:「少主剛剛開始練無笑經時的時候,那明家後人給了我一包花籽,只說撒在練功之所,待開出第一朵花,便能生出異香,而這異花的香氣正助少主提升功力,乃是練成無相真經的關鍵。」
「當初老夫還不信,此處無泥無土,唯巖壁艱冷,如何生根發芽,更枉論開花散香。」果爾仁冷冷一笑。
我冷冷道:「司馬家的記號是紫色西蕃蓮,明家的是紅色的西蕃蓮,這株蓮花紅紫相間,恐是司馬蓮同明仲日共同培育出來的新品種,亦是一種結盟記號,他們想讓這蓮花生長在這裡,是打算以弓月城為基地,以圖東進,攻下皇城。」
果爾仁並沒有回答,他沉默地走了幾步,來到最大的那朵西蕃蓮花下,歎道:「老夫把少主關在這裡,每日送入活人和普通食物,一開始少主只吃普通食物,可是七天之後,他便只吃活人,再不碰其他普通食物,而且食量越來越多,有時連送食的人也有去無回。」
我駭然地望著這座屍山,這些這些都是非玨殺的人?
「九九八十一日之後,我們開啟,這裡已是屍骨堆積如山,」果爾仁長長一歎,抬手一指那朵碩大的西蕃蓮:「老夫這才注意到這可怕的西蕃蓮早已開遍了花,想是那些花籽同他一樣靠著吸食活人的血,竟然在屍上生根發芽,然後開出了這無比的花朵,老夫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剛剛打開這洞門時,那撲鼻而來的怪異的香氣混和著那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還有這滿眼的屍骨,是如何觸目驚心,很多隨行的武士忍受不了場景,當場發瘋的也有。到處是屍骨,根本分不清哪裡是活人,哪裡是死人,我當時急得快要瘋了,後來注意到在這朵最大最美的西蕃蓮花下,有個人滿臉滿身血污,似在靜靜地打座,我一開始還只道是普通的屍骨,直到那具屍骨慢慢睜開了眼睛,對我森森地露出一對血眼,像惡鬼一樣。」果爾仁不易察覺地混身微抖了一下:「他注視我許久,然後對我微微一笑,喚了我一聲果爾仁,好像我們只是昨日才分手一般,老夫幸喜若狂,然後我發現他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不但無比的冷靜,同時無比的殘忍,他似是依稀記得我和古麗雅,還有阿米爾是以前親近的人,也只同我們三個說話,其他時候便是終日沉默,常常跑到樹母神上,獨自眺望遠方出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連同公主大婚,也是意興闌珊,對與似是了無興趣,老夫一方面暗自高興,突厥有了一個如此睿智聰慧,節身自好的可汗,另一方面又怛心那無相真經會不會令狼神之子的阿史那家無後?然而老夫萬萬沒有想到,一見到姚碧瑩手中的花姑子,便立時抱緊姚碧瑩,肆意哭笑,再不放手。」
「從此他開始流戀美色,然而除了姚碧瑩,無論任何美人皆不會專寵超過一月,就連公主,也只在公主待了一晚,然後便立刻去看姚碧瑩,有了姚碧瑩,他竟然漸漸恢復正常飲食。」果爾仁冷哼一聲:「有一天他忽然說要再回這石室故地重遊,一見到這些慘景,就當著我的面一下子就嘔個半天,老夫清楚地記得那時少主面色蒼白,顫聲說要獨自一人祭奠亡靈一會,如今再想想,他練成了無淚真經,其實前塵往事記得一些,他故意假意認錯姚碧瑩,想是試探我和古麗雅,而他在進這洞之前曾讓姚碧瑩連侍三夜,想必是為了想盡辦法弄到她身上的血,好打開結界,那兩本詩集便也是那時放進去的吧。」
果爾仁長歎一聲,走過那朵安靜而詭異的紫紅西蕃蓮,我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昏黃的火把下,長長的身影無力地拖在地上,蒼涼而蕭瑟。
又行了一會兒,洞壁四周,漸漸又有了壁畫,阿史那畢咄魯與軒轅紫彌在天空上靜默地看著我。
我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好像就在這些壁畫中,有人正在冰冷地注視著我們,難道是阿史那畢咄魯和軒轅紫彌兩人的靈魂。
眼前是一處看似死胡同的石壁,但光滑果爾仁按了一下石壁的機關,一截石門打開來,露出一段階梯,我們順著階梯往走,幾個拐彎,眼前的石壁的縫隙中滲出淡黃的光芒來。
石門再次打開,不由眼前一亮,我微擋眼睛,等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明,再次睜開,卻是滿眼所及的皆是金絲銀繡狼頭花紋,亮閃閃的水晶珠簾,映著千重萬疊的簾帷低垂,粉紅的宮燈高掛,靜得連根針也聽得見。
果爾仁對這裡似是極之熟悉,拉著我連轉幾個彎,我慢慢醒悟過來,原來這裡就是上次我同齊放在壁畫下的房間,
可是不對勁哪!
為什麼連一個侍婢也沒有?顯然果爾仁也意識到了,灰瞳萬分警惕地看著周圍,卻依然走入內間。
一個人影倚在紫羅蘭花彫紋的窗欞前,那是女太皇的身影,她還是一身天祭的吉服裝束,頭上梳著高高的百鳥朝鳳髻掛著金燦燦的鳳冠,她的纖手戴著各色寶戒,輕輕搭在一隻半人高的藍田玉雕狼的腦袋上,那紅瑪瑙狼眼森冷地看著我,似血欲滴。
果爾仁似是鬆了一口氣,走到她的背後,喚了一聲:「古麗雅。」
女太皇沒有動,空氣中洋溢著一種奇怪的氣息,讓人感到很不舒服。
他連喚了數聲,女太皇還是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動一下,我向後看了看,殿中的侍女也不見了蹤影,唯有玉雕狼靜默無聲。
果爾仁也感覺到了,面色也一變,我們走近了些,輕輕嗅到從女太皇的身上傳來一股血腥之氣,他的腳步開始,卻仍然上前輕扶女太皇的肩,柔聲喚道:「古麗雅,別怕,我來接你了。」
果爾仁的臉開始巨變,因為女太皇的身猛地倒了下來,他卻驚駭在那裡,灰色的眼珠滿是傷心絕望,他及時地扶住女太皇,可是她盛裝華服上掛綴的玉飾卻著地摔個粉碎,脆得讓人的心都驚了起來。
女太皇美麗的酒瞳緊閉著,面色蒼白,而她的前直一柄利刃,匕身深深沒入女太皇的口,唯有鑲滿名貴寶石的刀柄留在外面,竟然是我失落在怪獸口中的酬情。
我心中大驚,為何我的酬情遺落在此,難道是皇后遣人行刺了女太皇嗎?
「古麗雅,古麗雅。」果爾仁哭喊著女太皇的名字,他灰色的眼珠淚如泉湧,我掏出中的雪芝丸,還有四顆,拿了一顆欲塞到女太皇的喉中。果爾仁灰瞳赤紅,怒瞪我:「你這妖女,要給她吃什麼?」
「這是原家的雪芝丸,有起死回生效果,果先生,你還記得嗎?」果爾仁奪過來嗅了嗅了,然後立刻放在嘴裡嚼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用嘴喂到女太皇的口裡。
我微歎,女太皇的睫毛微動一下,睜了開來,看清了眼前的果爾仁,血色的嘴唇微微顫著,勉力出聲道:「果爾,是你嗎?」
果爾仁咬牙切齒道:「是誰擊傷了你,是誰?」
女太皇看著果爾仁,微笑變得苦澀,果爾仁的灰瞳開始收縮,聲音也有些不穩:「難道是他,是撒魯爾嗎?」
女太皇苦笑連連:「我的玨兒,可憐的孩子啊,」她的手顫顫地撫上果爾仁心碎的臉,慘然道:「你不要怪他,他是被我們逼的啊。」
果爾仁泣不成聲:「騰格裡在上,我只是想取你回烏蘭巴托,我帶兵來只是為了防止葛洛羅部的偷裘,可是他卻聯合大理外賊入侵我火拔家,說來說去,都是原青江,惡魔的孩子,才會這樣的喪心病狂,無情無義。」
女太皇忍痛微微搖搖頭:「不要怪然之,不要怪玨兒,不要怪任何人,小時候的玨兒是多麼善良,如果我們沒有逼他練那無相神功,逼他離開他心愛的木丫頭,如何會變得如此疑忌,我們用姚碧瑩騙了他這麼多年,如何會不憤怒。」
果爾仁面色慘然,喃喃道:「他這是在向我報復。」
他摟緊女太皇,使勁擠出一絲笑:「好,好,好,我不怪他,古麗雅,我來帶你走,離開這個皇宮,我們去烏蘭巴托,我們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你會沒有事的。」
然而女太皇彎長的香睫掛了下來,果爾仁連連點著她的道,女太皇這才又睜開了眼睛,酒瞳無神地看著果爾仁:「然之,是你麼?是你來看我了麼?」
她的眼中慢慢升起一陣奇異的明亮,彷彿熱戀中的少女想著自己的心上人,口中也喃喃唱著我聽不懂的歌聲,那曲調溫和柔轉,似是初戀的少女在向情人訴說衷腸。
果爾仁愣在哪裡,滿眼的心碎不信,傷心的淚流不停,女太皇又看了看果爾仁,笑容消失了:「是你,果爾,我剛剛見到然之來了,怎麼他又走了?」
過了一會,她似乎又醒悟過來,無限傷感地輕歎著:「原來只是一個夢,一個夢,是啊,原清江終是一個夢,可是可是,我好想見到他最後一面,」她的聲音輕了下去,看著果爾仁傷心的灰瞳,眼角一滴淚滑落在那鮮紅似血的禮服上:「對不起果爾。」
她絮絮地輕聲對果爾仁說著對不起,哽咽難忍:「可憐的果爾都是我累你一
她定定地看著果爾仁,帶著無限的悲辛和憐憫,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果爾仁擁緊女太皇,努力壓抑著自己,埋首哭泣,他的聲音如冬天雪夜裡的烏鴉,嘶啞難聽,一向挺得筆直的身佝僂著,顯出無限的老邁和疲憊,一下子老了幾十歲,哭泣的臉上涕淚交流,溝壑間佈滿血跡斑剝,甚是難看,讓我聯想到吸血驚情四百年,影片中那個為愛人而背叛上帝的孤獨的老吸血鬼,無盡的歲月裡忍受著思念的煎熬,最後卻眼睜睜地看著轉世的戀人另嫁他人,他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哭得稀里嘩拉的,那張無限悲幸而醜陋變形的老臉。
他曾是突厥最有權勢的人,這種權勢甚至超過了撒魯爾,然而成王敗寇,一夕之間他失去了一切,甚至連最後的愛人,阿史那古麗雅也失去了。
他真得輸了!可是我和他心知肚明,他輸給了原非玨,而不是撒魯爾,如果不是非玨藏起了那半塊紫殤,今天敗在這裡的便是撒魯爾。
撒魯爾殺死親身女兒的畫面還血淋淋地留在我的腦海中,我的弟子春來那燒焦的屍首,那成堆的屍山,還有眼前女太皇的蒼白的臉。
我無力地僵坐在地上,看著女太皇的屍首,心中痛得無法呼吸,非玨,非玨,你為什麼讓這樣一個殺子弒母的惡鬼佔據你的身軀。
為什麼?
背後忽然傳來侍女的尖叫聲,我的腦中一片混亂,宮人尖利的叫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果爾仁行刺女太皇,果爾仁行刺女太皇。」
我一回頭,這才驚覺身後無數的兵士湧了進來,領頭的那個揮著一把明晃晃的彎刀,那張年青的臉興奮得扭曲起來。
「狗賊果爾仁,騰格裡的罪人,你背叛神聖的可汗,行刺女太皇陛下,理應受到騰格裡最嚴歷的懲罰。」
「我和女主陛下如何信任你,你為何要出賣我?」果爾仁回過頭直視著依明,帶著極度的不可至信和憤怒:「為什麼?你原本是個奴隸,我給了你自由,一手將你帶大,讓你入宮侍候女太皇,你為何要出賣我?」
「你老了,果爾仁,」依明從果爾仁身上利刃,同果爾仁肖似的灰瞳冷如冰,嗜如血,咬牙切齒道:「竟然忘了,你把我的父親活活下了油鍋,你把我一夕之間變成了一個閹人,還問我為什麼?」
「你的父親參與叛亂,死有餘辜。」果爾仁冷笑著,奔上前揮刀疾砍,可踉蹌間卻被一個士兵從背後砍了一刀,前方幾個人也砍了他好幾刀,一瞬間,他的渾身流著血,拿著刀手打著顫,一代英雄的果爾仁剎那間如被野狗圍咬的狼,再驕傲卻已然血模糊。
果爾仁終是倒了下去,他喘著粗氣,慢慢地爬向倒在地上的女太皇,依明卻中途踩住了果爾仁的手,一刀砍下,斬斷了整個握刀的右手臂,果爾仁悶哼一聲,頃刻間右臂血流了一地。
依明那灰色的眼瞳裡發著殘酷的光:「騰格裡在上,阿塔您可看見,我手刃仇人,果爾仁,你當初如何折磨我阿塔,我今天便如何折磨你,你在天之靈,可看見,果爾仁,你這個老鬼,你和你的冒牌賤女兒殘害了多少宮人,以勤王之名又吞併了多少部族?」
果爾仁滿臉是血,卻依然鄙夷地看了一眼依明:「你這無恥的閹人,憑你也配殺我果爾仁?」
依明正待揮第出二刀,果爾仁一個躍起,左手臂奮力擲出彎刀,正中依明的大部,果爾仁撲到女太皇的屍上,一敲床邊的藍田玉雕狼,我和女太皇腳下的石板立刻蹋陷了,依明捂著傷腿,怒吼著:「該死,果爾仁遁下秘道逃跑了,快去叫阿米爾伯克。」
轉眼間我的眼前又是黑暗,果爾仁拿了雪芝丸吃了一顆,快速地點了止血的道,將女太皇綁在背上,我抬起頭,滿洞壁畫,正是以前和齊放誤入樹母神入的走過的女太皇的地宮。
果爾仁咬牙拔出女太皇口的酬情,立時血流如注,他看到了,不由滿面淚痕,努力忍著抽泣撕下布條縛住女太皇的口,然後冷冷地對我道:「木姑娘,你看著老夫失了一臂,可是覺得老夫罪有應得。」
「果先生,很多事情,在一開始做的時候,便注定了它的結果。」我淡淡地說著,目光看向永遠沉睡的女太皇,沉聲道:「可歎這弓月宮中深埋的無塚枯骨,還那些死在無相真經下的無數冤魂,與其說是撒魯爾或是非玨的纍纍血債,不如說是您一手造成的,因為是您創造了撒魯爾,喚醒了這個魔鬼如今報應到了您的身上,也不算太晚,只是可憐了這些無辜的人罷了。」
我站了起來,向果爾仁躬了一躬身:「果先生,我要走了,我只想離開這裡,不想再理突厥的是是非非了。」
「老夫阻止不了你,可是你也別想活著離開弓月宮!」果爾仁卻輕哧一聲:「木姑娘你真是天真,他藉著大理外族的力量陰謀破了火拔部,這場仗贏得不光彩,突厥人最服英雄,接下去,他會挽回他的面子。」
我一怔:「怎麼挽回他的面子?」
果爾仁哈哈一笑,那笑容如何蒼涼,看著我的灰瞳有著一絲瘋狂:「現在所有人都說我殺了女太皇,可他必竟是聯合了大理前來,接下來,以我對撒魯爾的瞭解,既然段月容人在弓月城,他必會轉頭對付他,所以他用你這把酬情殺死了古麗雅,借此機會轉移眾人對政變的疑忌,轉而也嫁禍到我火拔族身上,他早就想取吐蕃了。依明這個蠢孩子,他只是一個閹人,知道得太多了,接下去倒霉的第一個人便是他。」
「至於你,木姑娘,你是唯一個不用紫殤而能喚醒非玨的人,對於他,你比紫殤更可怕,即便有原家和段家,你也無法活著走出這裡。」
他滿面蒼涼,再不理我,單臂緊緊抱著女太皇,微笑道:「古麗雅,你可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
他帶血的手指,顫抖著輕拭女太皇的額頭,輕輕道:「也許你不記得了,可是我卻永遠也忘不了。」
「你的紗裙上繡著金線玫瑰,你咬著指頭,躲在門邊看著我,那時的我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以為你是一個小宮女,根本沒有想到你便是皇儲我逗你說著話,你的聲音就像春天的百靈鳥那樣好聽,你的眼睛就像是最醇美的佳釀。」
他哽咽了許久,眼淚一滴滴地灑在女太皇的臉上。灰瞳卻漸漸閃現光彩,許是回憶到以往與女太皇相處的幸福時光。
「少主,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了您的心情,」他的嘴角漸漸勾起一絲傷感而了悟的微笑:「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若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時字還未出口,果爾仁單臂將那柄酬情深深刺入口。
「果先生!」我出聲喚道,果爾仁坐在那裡,微微低下了他的光腦門,灰瞳失去了光澤,卻依然盯著女太皇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