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行宮又名省親別苑,是當初軒轅淑琪下嫁時軒轅皇室時專門為其修築的公主苑,7年之後德宗攜家眷退居漢中,以洛陽為新都,原家便將公主苑讓度出來,以作行宮,更名上陽宮。
而今德宗歿於上陽宮,這座行宮如一夜之間降下凝霜,奪走了宮牆內所有熱鬧的春之色彩,到處是白色的帷簾,我從關押我的小黑屋裡向外看著,門口有一堆宮人守候,龍禁衛明顯比平裡增加了很多很多,那冰冷的鎧甲摩擦著,和著那沉重的腳步聲不停地傳入耳中,非常刺耳。
德宗忽然暴斃在我的懷中,那跟隨德宗半生的長旺不思急救,卻忽然放聲說我謀害德宗,而我當時就抱著德宗,身著宮女服,手拿毒花蠍子物證,不是兇手也是兇手了。然後奇跡般的,龍禁衛就在太子妃及妃史的帶領下闖了進來,時間掐得太好了,最來的是板著臉的太子,看到德宗死在我的懷中,淚如雨下哭著從我手上搶過德宗的遺,領著群臣號啕大哭,群臣之中必然有眾多原氏中流,自然不敢明著跟太子妃家族妄言我是弒君者,可是我依然被龍禁衛給圈禁起來。
可能是顧忌原氏,我還沒有被下大理寺,只是被拘禁在這間小黑屋裡留待審訊,我懷中的金如意被搜走了,可能認為我到底會一點功夫,便命人在我的手上和腳上加上沉沉的腳鏈,
許多的迷團在我心中翻滾,好在我也算有過些經歷,想著原氏就在隔壁,沒有理由就看著我遭受陷害,成為打擊自家的把柄,青媚和法舟的傷勢已復,小放也在不遠處的君氏新商舖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開業大酬賓,應該會很快有人來營救我的,我便平靜下來,靜等救兵。
已經甫時了,兩個冷著臉的太監提溜著一隻金絲木的漆畫八寶食盒來給我送吃的,其中一個長得眉目上挑,倒有幾分,拿湯時不小心灑了另一個黑臉太監,稱那個太監罵罵咧咧地一轉身的一剎那,他便塞給我一把銀著,我拿到手裡卻發現是三支,那太監掐著嗓子,輕聲道:「瞧奴才這苯手苯腳的,多拿了一支呢,請夫人慢慢享用,這幾層食盒裡全是夫人愛吃的。」
我認出來了,這應該是東營碧水堂堂主,是青媚的手下,應該是叫銀奔的吧,那銀奔說畢,只是微笑地從袖中露出一朵銀花,然後飛快地收進去,果然是銀奔。
當下心領神會,便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有勞。」
眾人退去,我把那第三支筷子細細研究一番,無意間一拔,那銀筷便變成二段,一段正是一把極鋒利的細針,另一段卻似其刀鞘,我想了想,這是用來防身又可作撬鎖。
我打開食盒,共三層,的確全都是我愛吃的小菜,到最後一層時,我按了半天,果然發現有一個夾層,裡面是幾個火折子,還有一把華麗的匕首,正是我的酬情。
我心下大喜,便趕緊用細針入手鏈腳鏈的鎖眼中,果然努力一番,雙手雙腳便解脫了自由,心想三支筷子,非白應當在三更時分派那銀奔來救我,不知是青媚自己前來還是齊放過來。
正琢磨著,忽然燭光劇烈地跳了一下,眼角的餘光好像掃到閃過一個拉長的人影,我一驚,猛側頭,果然有個奇怪的變形的影子,像個穿著脹著肚子的餓鬼,伸著彎彎的短肢,向我伸來,我的皮膚有些發冷,我的身後便是大坑,我握緊酬情猛地轉身刺去,卻見大坑上空無一人,燭光裡唯有一個黑油油的小不點,還對我吱吱叫著,他的小爪上還抓著一把金燦燦的金如意,我的酬情就對著他的長鬍子,竟然是德宗養的那隻大老鼠,它竟然一點也不怕我,還繞過刀峰跑到我的手腕處蹭蹭,以示友好。
「你怎麼來了?」我壓低嗓子問道。
老鼠不說話,把金如意放到我的手上,然後咬著我的袖子往坑上拉。我明白了,它是給我送金如意的,也不知道它還有什麼神通給偷了出來,不過這為什麼還要我上坑!?
真滑稽,一隻大老鼠急吼吼地拉一個大活人上坑?!
我便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像陝北農民一般蹲坐在上面,看著大老鼠,沒半秒鐘,那坑板猛地一翻,我刷地往下掉。
這一掉可了不得,我直覺耳邊風聲呼呼作響,我不停地在黑暗中往下掉,傾城緊緊地抓著我的頭皮,當時好像還死死咬住我的一撮頭髮,自由落的時候,我的頭皮被拉得生疼,我當時心裡那個哭啊,真丟人,真真沒想到經歷過西安屠城,梅影山莊,就連弓月宮的我也死裡逃生,平安活下來,最後卻死在一隻連人話都不會說的老鼠手裡……
果然軒轅家的一個也不可信,連老鼠也是!
我慌張地取出酬情,瘋狂地戳著四周,希望能夠勾住什麼,不知道我往下掉了多久,利刃終於一塊堅硬所在,我停了下來。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膛裡的心臟彷彿要跳出來一樣,我的汗水早已打濕了我的後背心,我努力穩住心神,暗罵自己怎麼會聽一隻老鼠的主意,極有可能是這隻老鼠怕摔死而找一個墊背的,而那只始作俑者好像也發現平安了,開始興奮地吱吱叫,不安分地在我頭頂動來動去,我伸出另一隻手,努力去摸去,卻是一片巖壁,我一手掛著巖壁,一手抓住一塊微凸起的又尖又圓的大石塊定了定神。
我往懷裡摸到火折,久違的光芒從那只火折開始,像周圍發散開來,我的酬情正戳在一塊嶙峋的陡壁,火折的光芒太小了,只見陡壁上面爬滿了深綠色的籐蔓植物,偶有些長相奇怪的昆蟲在葉子裡翻爬,看到火光,便慢慢向光爬過來,我彈開不停湧過來的昆蟲,心想這樣吊著不是辦法,可是我看不到腳下,估計我還吊在空中吧,不由暗驚,想不到這行宮之下亦別有天地。
我便將火折夾在手指中,想靠著酬情和的籐蔓慢慢往下爬,傾城倒不以為意地在我頭頂安坐著,偶爾抓住一些迷路的昆蟲,兩隻小手握著美美地吃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吃飽了,打了個充滿臭氣的飽嗝,在我頭頂向四周用力嗅了嗅,跑到籐蔓上走了一圈,忽然又驚怕起來,復又躲回我的頭頂。
我不敢大意,便放慢速度往下爬著,偶爾摸到一處,拉過來一看,卻是一朵巨大的紫色西番蓮花盤,中心非常,還在微微抖動,那深入猛然伸出幾支似利爪似的柱頭,向我撲來,這一驚非同小可,我猛地甩開花盤,人也失去重心,啊地大叫一聲手一打滑,連酬情也沒來得及拔,便又直線往下墜。等我掉在地上時,感覺重重地掉在一塊軟軟的「墊上」,我驚魂未定,那火折像熒火蟲似地飄了下來,正好照見我的所在,我正對面似有一張猙獰的面目一閃而逝,然後那火折就滅了。
我忍著恐懼,抖著手探向懷中,又取出一隻火折子點亮,發現我坐在一堆厚厚的西番蓮籐蔓之上,想是幾百年來纏積起來,極為厚軟,故而我不曾受傷,只是略疼。我慢慢地抬頭,鼻間正對著一張巨大的獰笑地鬼臉,對我張著口露出尖牙和血紅的大舌頭,我嚇得大叫一聲,往後一倒,大鼠也掉了下來,忽然過來咬走我的火折,向那只惡鬼臉跑去,順著傾城一路沿途的微弱光影,我這才發現那只惡鬼青面獠牙,生著兩隻銅鈴大的紫色鬼瞳,單腿跪臥在地上,一腿微曲起,雙手撐在地上,頭向前伸著,那身上的彩粉暗淡,有的甚捲翹起皮了,那面目因年代久遠,面上的油粉皆已斑褪落,更顯兇惡,但卻仍能辨認得,那略顯斑駁的大紫眼中卻滿是虔誠的喜悅,彷彿滿是愉悅而激動地仰頭看著什麼。
我暗想那惡鬼下跪的身形便同我身高一般大小,那如果站起來時想必十分高大,足有三米多高了。
一會兒,傾城便順著那惡鬼的撐在地上的雙臂爬到他的頭頂,不久,周圍竟然漸漸亮了起來。
此時的我正身處一塊寬闊地巖洞之中,我對面正是一隻一人多高的跪倒的修羅石像,爬滿西蕃連籐蔓,青面上帶著高高的進賢冠,冠頂上頂著供奉佛祖所用的長明琉璃盞,裡面放著種不知名黑色固,可能是鯨膏,正中一根燈芯正為傾城所點燃,慢慢地著。
而我坐下之處正是一堆堆縱橫交錯的西番蓮,可能是經年累月的生長,籐蔓粗壯如男子手臂,葉肥花艷,那花朵濃竟然驚現斷腳殘臂,不遠處一朵深處正吞吐著半截壯漢,那人身穿黑甲,手臂強健,身材魁梧,臉部扭屈,可見死時極其痛苦,那腰部還掛著雕刻著牡丹花的腰牌,乃是軒轅家的龍禁衛。
看來皇室也曾派人前來打探過此處。
我站起身來,這才發現所處之地甚是開闊,我的周邊跪拜著萬千上萬個像眼前這樣的巨型修羅或惡鬼石像,以我剛才所攀的大岩石為中心,呈發散狀佈署,他們的身後有三個巨大的湧道,黑暗幽深,不可目測。
每個修羅惡鬼看似皆相似地長著奇形怪狀的鬼面,其實各個身形,衣著不同,跪拜的姿勢都略有各異,根本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修羅存在,最有趣的是都長著一雙紫眼睛,這可能是同屬於一個修羅家族,他們的面部神情或是眼神中都透著對前方無比虔誠和一種宣誓效忠的決心,彷彿他們看到了神聖主人的降臨。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最後集中到十來米多高的巨岩上,上面密密地裹著西番蓮的綠籐,而那岩石正是我方才同傾城攀爬之處,上面正掛著我的酬情。
這些魔鬼在看什麼?那塊大岩石有什麼好看的?
這把寶刃陪伴我多年,雖有惡咒相傳,但是于飛燕所贈,每每伴我度過艱險,實在捨不得,再說我往前尋出口,不定遇到什麼奇奇怪怪地事物,還是放在身邊防身要緊。
我便扯了幾根粗籐,在籐梢縛了個結,然後使力向我的酬情擲去,掛到酬情的刀柄後便使力向外拉。酬情不虧是削鐵入泥的寶物,沒想到這一拉可不打緊,那刀身沒入之處便起了裂痕,然後快速地向四散擴去,最後轟然爆開,我嚇得向前一撲,躲到一個修羅石像之後,緊閉眼睛,不停有小石向我濺來,心想,莫非我又闖禍了?
我等了好一會,聽聲音漸消,才站起來,抹去臉上的煙塵,慢慢睜開眼,卻見眼前一片光明。
那岩石開裂之後竟露出一座巨大而完美的天神石塑像,那天神身穿佛經中所見的天王光明鎧甲,因常年被岩石包裹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甫一現世,色彩鮮艷逼真,一時絢麗奪目。
也不知是哪些工匠所作,果然鬼斧神工,嘔心瀝血地累積經年,甚至可能終其一身才完成這幅作品和這些大小小形態各異的修羅,足見技藝精湛。
我想那些工匠在工作之時必定滿懷虔誠之意,只見那天神身材比例堪稱完美,猿臂蜂腰,強健威武,充滿了男特有的陽剛魅力,一手按住一把戳向地面的鋒利剛劍,另一手下垂,彷彿在向我伸手,要免去我同眾修羅跪拜之禮一般。
天神身上那鎧甲上成千上萬的的銀麟片整齊排列,皆由琉璃石所嵌,反射著修羅頭頂上的長明燈,把光明帶到了巖洞的每一個角落,只覺那天神週身上下都閃耀著光明聖潔之光。
那天神頭上挽髻,余發長垂肩膀,絕世天人之顏栩栩如生,他的嘴角一絲淡笑,鳳目晴瞳由兩塊巨大的金剛石雕成,隨燭火見其瀲灩眸光,半開半閉地垂視下方,好似在極溫柔慈和地看著腳下芸芸眾生,滿是對人間萬物的慈悲憐愛之心,
距地幾十米的巖頂有一個,可能是我方才掉下來地方,正好射下一弧亮光,如聖光顯現,直照在那天神絕世俊朗的臉上,更顯寶相莊嚴,不可褻瀆,彷彿他就真實地站在我面前,對我柔笑一般,立時一種奇特的淡淡喜悅浮上心間,內心一片溫柔平靜。
其實,那天人之顏我真得認識,正是我夫踏雪公子。
其實,那天人之顏我真得認識,正是我夫踏雪公子。
我走近幾步,這才發現天人神像的通身竟全用一整塊漢白玉所製,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上好石材,我不由心思一動,拔下頭上的東陵白玉簪,比對了一番,果然,這質地同非白送我的白玉簪一模一樣。
我站在那把巨劍下仰頭望那天人,而他卻對我一徑微笑著,墨瞳閃爍著一種我所無法參透的光芒,遠看似一種淡淡的嘲諷,待走近看時,卻又像極了非白與我重逢時,鳳目中閃耀著的靜寂的喜悅,彷彿這個天人是為了等我,等我打開他的天人之像,與他再一次重逢,等了近萬年之久。
我嚥了口唾沫,努力了好一陣,才將自己散亂的思緒拉回,我慢慢低下頭,卻見那歷經千百年精鋼大劍,像一面鏡子一樣正映著我的紫瞳,還有身後一群巨大而虔誠的紫瞳修羅,隨即便覺自己分外渺小,甚至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種卑微感。
我想我一定是一個相像力非常豐富的人,一堆不說話的古老石像竟能在幾秒鐘之內讓我的心情忽起忽落,我正要找傾城想辦法離開,忽然發現那劍身上似還隱隱地刻著字,我哈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果然,上面豎刻著四行纂古字:
奎木沉碧,紫殤南歸;
北落危燕,日月將熄;
雪摧斗木,猿涕元昌,
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我陡然心驚,這不正是原家和明家的三十二字真言嗎?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這裡,看剛才那岩石,絕非近十多年形成。
前世所讀的歷史書上總戲說道,漢高祖斬白蛇稱赤帝之子而奪取天下,唐高祖有三之異像稱帝,那武則天自稱是彌樂轉世而被奉上帝位,古往今來,野心家們往往以神跡噱瞞世人,以求順服人心,登上高位。可若以此神像推論,莫非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之際,真的會有神詔嗎?這塊岩石像被西番蓮林埋葬有幾百年之久,真得不像是人力所及,就算就算是人力所及,難道說幾百年前原氏就暗藏這收復天下之心嗎?
不對!幾百年之前的原氏如何能預言未來的天王會長得同原非白一模一樣,除非原世的先祖恰好長得同原非白相似,再大膽一點推論,也許那原非白就是天神是轉世嗎?
我依然癡癡看著,腦中一片走向各自極端的胡思亂想,直到傾城的吱吱聲把我驚醒,原來傾城正在我腳下反反覆覆地轉圈,好像很著急。
這時不知道從哪裡吹來一陣風,我感到無端地陰冷起來,修羅頭上的長明燈隨著風也快速地抖動了一下,巖洞裡的光流開始慢慢發生了變化,那天人的笑容弧度也隨著光線的變化而漸漸收斂了起來,化為一抹嚴肅的緊崩,那墨瞳竟似斜眼向我看來,不止是天人,連同那些修羅的紫瞳也好似向我斜睨過來,
我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種恐懼感,好似所有的修羅和天人都在不悅地盯著我,因為有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打破了他們幾百年來的寧靜祥和,此時此刻他們的心中正在慢慢地升騰著對我的惱怒。
傾城也開始不安起來,警覺地聞了聞四周,往修羅背後那三個黑洞走去,然後扭頭向我吱了吱,我快速地提起酬情,就在我向傾城轉身的一剎那,西番蓮的花葉下忽地湧出無數的黑煙來,撲向天人的背影,在火光的搖曳下開始扭曲,然後在天人的背後化作一隻張牙武爪的惡獸,向我撲來,我盯睛一看,那片黑影竟全是一堆花蠍子。
我的火折子全用完了,我便提起那修羅腦門上的那盞長明燈,跟著傾城往中間那個洞拚命跑,無盡漫長的湧道上,伸手不見五指,唯有眼前這一豆長明燈急促地閃爍著,前方傾城的影子忽隱忽顯,到後來傾城忽然不見了,我一回頭,那群花蠍子好像停了下來,黑壓壓地一片堆起一人多高,怎麼了,我再一回頭,眼見竟一大片黑幽幽的湖面,我來不及剎車,摔了下去。
我浮起來的時候,傾城正游在我四周,吱吱亂叫,拚命扒拉著我的衣衫,長明燈沒有被水濺滅,幽幽地漂在水面上,照著我前方的水面,我這才發現這裡的水道極淺,顏色亦是紫色,想必亦是紫川之水,但僅僅沒到我腰間,但我實在害怕水中有可怕的生物,便使力勁游到對岸,回看彼岸,那群花蠍子在河水邊爬來爬去。
我剛鬆了一口氣,卻不想那一隻隻花蠍子開始跳進水中,不一會那蠍子堵滿了並不很寬的河道,對岸的花蠍子搭著同伴的身游向我,我驚恐萬狀,就在我腿軟之際,一陣巨大的轟聲傳來,不遠處一股紫色的巨浪捲滾著無數的金龍向蠍山撲來,金不離躲在浪花中,張口撲咬著花蠍子,一會兒蠍子橋被沖塌了,我跑得再快,也再一次被紫川水打濕,一隻被紫浪沖上來的花蠍子蹦到我的面前,扭了幾下,便不動了,我仔細一看,果然同謀害太子的一模一樣。
我暗想,我就被關在倚霞閣,其實離太子住的元泰殿,德宗所住的清思殿都非常近,奇怪的是,偏偏在倚霞殿底下養著這麼一堆殺人於無形的花蠍子,連德宗的大黑老鼠都能發現,那軒轅氏的龍禁衛就真得毫無所知嗎?
傾城甩了甩毛髮,又變成了一條油光烏亮地好漢鼠,若無其是地往前奔去,我只得濕嚕嚕地跟著他向前走去。
湧道頂部的顏色變暗了,四周的巖壁開始滲水,眼前有一絲光明,傾城吱吱叫了兩聲,然後奮力地向那光明跑去。
四周靜得可怕,唯有水滴的聲音,還有我同傾城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卻見眼前一堵石壁。
走近前,才發現這是一面透潤的東陵白玉牆,牆上浮雕著一男一女的兩個飛天,同以往我所見的飛天不同,牆上面沒有任何西番蓮綴飾浮雕,那男子飛天正微笑著拂琴,而那絕色的女子飛天卻歡快地在梅花楓葉下踏歌飛舞,隱約在牆的另一端微有燈光,有一人影綽綽,還有輕微地流水聲。
我正躊躇間,那扇玉牆卻轟地打開,有一股熟悉的異香撲鼻而來,我急閃到一邊,傾城躍到我的肩上,看起來他也很害怕,我極慢極慢地走進牆內,玉牆轟然關閉。
黑暗再一次籠罩著我,我抖著手舉起長明燈,卻見正對著我的又是一個巨大的銅像,那銅像似是一個長髮的紫瞳修羅,卻呈跪倒狀單膝著地,浸在紫色的水面中,再往上看雙手被綁在一個十字形的型具上,背後滿了各種型具,可是那修羅的面目卻是俊美絕倫,雌雄難辯,只是滿含痛苦,眉間微皺,一雙紫琉璃瞳中不停地湧出紫色的泉水,好像眼中不停湧出的熱淚,緩慢地流過面頰,再流到身上,落入腳邊平靜的深譚中,彷彿他一生所有的悲傷都被慢慢凝固在這深譚之中。
整個銅像線條流暢,修羅強壯的肌賁張,骨胳健美,突現一種暴力美學,形成了一幅令人感到極度絕望詭異,卻又驚艷動人的藝術作品,同先前看到的天人及修羅乃是同一神匠所做,我慢慢地倒退一步,心中害怕起來,因為這個修羅我也認識。
「這個天人為了救她的妻子,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切都如邪魔所謀,最後觸動了天條,反而被認作邪惡的化身,失去了一切,流落為妖,並被許下惡毒的咒怨,他和他的妻子生生世世不能相認,有緣無份,這才有了你前的紫殤。」。
我記得那時他的聲音顫抖著,整個身軀都在顫抖,面上也帶著這樣永恆而絕望的痛苦,那時的他緊緊緊地抱住了我,好像要把我揉碎一般,他的呼吸急促地在我耳邊響起。
我的心臟又開始疼了,怎麼回事?在這裡看到原非白的天人雕像,到底是可以解釋得通的!因為這是是原家!然而,在這裡看到段月容的流淚銅像,我卻再不能冷靜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銅像痛苦的俊容面對著我,其實還是像方纔所見的修羅像一樣,隔著再遠的距離,卻依然對著那天人所跪。而他背後所的兵器件件鋒利,好似是一種懲罰,可能這個銅修羅對那天人犯下大錯,也可能是那天人的的手下敗將,所以被永遠地封固在這裡,累世接受殘酷的懲罰。
我注意到銅像的口有一個十小孔,看上去像是一個傷疤,又好像是一個鎖孔,此時傾城正好從我的懷中蹦出,嘴裡叼著那隻金如意,一雙墨瞳湛湛發光地看著我。
我忽然想起以前蘭生在同張德茂見面時提過,軒轅家裡有二百七十七具金簋,是用來存儲國家最機密的文件,而第二百七十七具裡面放著四大家族的秘密,尤其是原家的致命秘密。莫非德宗說的二百七十七是指這個,而這金簋就在這銅像裡面,這金如意是這二百七十七號金簋的鑰匙?
我要不要試一下打開?可是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德宗要給我這樣一把鑰匙。
我的手慢慢將那把金如意隨意取了悲傷的那一頭,□銅修羅前的鎖孔上,果然契合,可是看到銅像那痛苦絕望的表情,卻是不忍,彷彿我親手把一把小刃刺進他的心上一般,我本能地拔了出來,正在猶豫要不要再入試試。
忽然有人在我脖子後面吹氣,我的汗毛漸立,感覺被人點住了道。有人慢慢從我身後繞過來,白影一晃,那柄金如意,還有酬情早已靜靜地躺在他的手上。
那人修長,指甲更是顯纖長,又極是乾淨,倒像個讀書的儒生,那人帶著一面純銀面具,不似暗宮中人尋常的毫無花紋的白面具,那額頭點著兩撇濃重的紫色,更顯肅殺,一身破舊的麻袍子,還不及司馬遽常穿的料子好,卻恁是乾淨。
那人看了我了三秒鐘,身軀微顫,慢慢撫上我的臉,我大駭,叫道:「我是原家人,認識司馬宮主,請勿動手。」
那人收回了手,解了我的,我後腿三步,跌坐在地上,傾城又偷跑進我的衣袍裡。
「是你方才把聖石打開,露出神像嗎?」他冷冷地問道。
我點點頭。
「你同高昌紫瞳佛女有什麼關係。」那人問道。我一徑望著他的白面具,就是不說話。
他向我走了兩步,我立刻飛快說道:「依秀塔兒是我娘,暗宮宮主是我朋友,原非白是我夫,原氏主公錦妃是我親妹妹,於大將軍……!」
他微一擺手,阻止了我進一步拉關係,套進乎,冷冷道:「原來,你便是非白心心唸唸的花木槿,聽說你把上面的莊子鬧得很是雞犬不寧啊。」
此人提起非白倒很是熟悉,且有種長輩對晚輩的感覺,看來是友非敵了,不過真沒想到啊,我的名聲在暗宮裡是醬紫的?!比我相像中的還要糟!
我慢慢爬將起來:「晚輩正是花木槿,不過已離莊八年了,方才回來,實在不敢攪撓宗族。」
那個銀面具男呵呵冷笑了幾聲:「無論是莊上還是暗宮裡人盡皆知,這八年來非白盡折騰怎麼找你了。」
「敢問前輩,這裡是何處?」
那人指了指上面,我抬頭一看,上面是漆黑的嶙峋怪石,什麼也沒有。
那個面具人一揮掌,那團長明幽燭一下子滅了,我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須臾,周圍慢慢亮了起來,我的眼前全是一片紫瑩瑩的花海,巨大的銅像所在是一個直徑五米寬的幽譚,周圍佈滿了燦爛盛放的紫色西番蓮花,而高高的頂上全是璀璨的紫晶石在閃閃發亮,印著冷艷的西番蓮,為洞中帶來一片濃重紫意的光明,只是異常的森冷幽野,那些紫光最耀眼處,來自於三個大塊的紫晶石雕拼出來的古字:紫陵宮。
我駭然,我怎麼來到了暗宮最深處的紫陵宮了?
「紫陵宮原名紫凌宮,凌霄的凌,而非陵寢的陵,軒轅紫蠡公主殉身後,莫名地發生了一場大地動,不但整個紫凌宮從此掩埋到了地下,就連紫棲山莊也毀於一旦,現在的莊子其時也是後來翻新的,所以後來就改成陵寢的陵了。」
那人的聲音雖掩在面具下,但聽上去甚是好聽。「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那人在面具下思考了一二分鐘,歎了一口氣:「回去吧。」
我微微向他納了個萬福:「多謝前輩的不殺之恩,敢問前輩可否還我酬情和這先帝所賜的金如意。」
那人隨手一扔,把我的酬情扔在我的腳跟前,我趕緊收了起來。
「如果我是你,應該把懷裡的這只臭老鼠摔死,」那人指了指我的袖子,「然後將這把金如意獻給原家主人,那你便為原氏立了大功,他必將即刻立你夫婿為原氏世子以示恩賞,這樣吧!現任暗宮宮主馬上就會到這裡巡視,他同非白相交甚厚,定可保你平安到上面邀寵,你夫也快過來了吧,你只須靜等原氏大軍前來收拾這一亂局即可。」
他又把那把金如意扔到我跟前,我再把金如意給收了起來。
「敢問前輩,為何要這麼對傾城?」我對那人疑道。
那人再次點起一把火炬,那滿天紫晶又漸漸失去了光茫,只恢復平常山石巖洞的模樣,只有一團暈黃的光,好似厚厚雲層中包裹的陽光,讓人感到一種略微的窒息。
那人的聲音很嚴肅:「軒轅皇族,乃遠古神族,極擅收集情報,查人隱私,其武器之一便是這信鼠,此鼠不似一般家鼠,極通人,能識人語,又因型巨大乃是萬鼠之王,可使其他鼠類對其效忠,自身又對主上忠心以極,可惜天不佑軒轅氏,傳至這第十世,這訓練信鼠的技藝已難以繼承,你手上的信鼠可能是最後一隻。」
「司馬氏擅建地宮,偏偏這信鼠其齒尖牙利,擅掘地洞,便是地宮的剋星,故而毀去這最後一隻,這紫陵宮便可萬世無憂。」
「這把如意匙乃是盤古開天的一件神器,可開任何實鎖,這一頭可用於開啟紫陵宮,另一頭卻可打開軒轅氏金簋,裡面盛放著他們平日收集的關乎朝代更替,天地變色的秘辛,然而那些絕不是你之流應該打開的秘密,」那人淡淡道:「至少現在不能,而且知道得太多,對你和非白都沒什麼好處,你還是回去吧。」
暗宮中人,一般都是話嘮,今天我再一次證明了這一點。
我之流,我暗想你又算是哪之流的。但是此人武功高強,還是先不要硬碰硬為妙,我便撇開傾城的生死問題,只是微欠身:「多謝前輩指點,敢問那神像可是原氏祖先?」
那人看了我兩眼,沒有理我,只別過頭去。從袖中取出一支略顯長大的毛筆,自顧自地沾了銅像下的紫川之水,在旁邊的地上練起字來。
我不由有些尷尬,但又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便找了一個乾淨之所,離他遠遠地坐下。
傾城溜到我懷中,瑟瑟發抖,我便輕摸他的皮毛,令他安靜下來,其實我也很害怕。
過了一會兒,就在我開始研究著西番蓮的時,那人忽地開口問我:「聽說你的前嵌有紫殤?」
我點點頭,很害怕他要像那些大夫那般驗身。
那人哦了一聲,又低下頭,繼續練著字,練著練著,筆畫一變,好像開始畫畫了,我略略調整了一下坐姿,可以看到他的畫像,只是距離略遠,那水痕一會便干了,我看不真切,依稀可辯,他好像在畫一個女人。
我為了看清楚一些,不由自主地略略伸長脖子。
他卻頭也不回,卻忽地朗聲道:「你難道沒有聽非白提起那四大家族的傳說嗎?原氏的祖先乃是尊貴的九天神祇,不止原氏,明氏,司馬氏,軒轅氏亦皆為神將,皆為降妖伏魔才降臨人世,平定凡間大亂後,四大家族共同以此紫陵洞降伏此魔族。」他指了指那個銅像,「原氏天人寬厚,只處罰這個傳說中的魔族首領,其餘的紫瞳妖魔皆得寬恕,誠心順服,於是四神決定永留人間,鎮守這個大魔王,原氏先祖曾對後世留下了那三十二字真言,你若是那身懷紫殤之人……」
他的話音未落,風鈴聲忽起,那人側耳傾聽一陣,我的眼前又一花,只覺他把我扔進一人多高的西番蓮花叢中,我立刻幾欲被花香熏死。傾城鑽了出來,露出小眼,同我一起透過枝葉向外看著。
不一會兒,一個滿面金光的人走了進來,嚴格說來是他帶了一隻金面具,那面具額上畫著血紅的楓葉。我暗想,原氏以梅花楓葉為族徽,這兩人面具額上的記號加起來正是原氏的家族族徽。莫非他們是原氏的長輩,可為何呆在這紫陵宮。
那金面人似一陣風一般來到銀面人面前,激動地說道:「你聽到了嗎,看到了嗎,有人開啟了聖石,我原氏祖先的本尊神像終於得見天日了,是時候了,這江山即將改朝換代了。」
「我覺得你高興得太早了,」銀面人冷冷道,手裡拿著那支筆,悄然畫了一朵牡丹:「就憑那個神像?」
「那天人巨劍上確刻著元昌猿涕,雪催斗木?那三十二字真言果真自軒轅太祖時代便有了,」金面人興奮道:「合該軒轅家完了。」
銀面人拿著那支筆站了起來,冷笑道:「別忘了,當年軒轅家就是利用了這三十二字真言引得明家和原家自相殘殺。」
金面人:「應該是我們利用了這真言扳倒了明家的野心。」
「只是這代價太大了,」銀面人沉痛道:「莫要忘記了,明氏家族裡也有我們的朋友和親人。」
「也許你說得對,那麼,」金面人沉默了一陣,陰冷地哼了一聲:「如今,軒轅家也該為當年散播這真言付出代價了!」
他掏出一方紅絲帕,裡面躺著一隻死僵了的花蠍子:「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是幽靈殺人蠍,巨毒無比。」銀面人毫無感情地回答道:「這不像是軒轅氏所豢養的武士。」
「好眼力,軒轅氏如今也只剩下信鼠罷了,哪裡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面武技?」金面人冷笑數聲:「這倒像是南方過來的吧。」
「我看正是信鼠技藝已失,軒轅家裡又聘了高手,來馴養這些害人的蠍子來追蹤我們了。」銀面人淡淡道:「方纔我放了紫川水閘,趁著漲潮放出了金龍,我以為他們大部為金龍所截,想不到還是有這麼多泅水過來了,這馴養之人當真不簡單。」
「不過這蠍子會結伴搭橋,泅游紫川後,居然能跑到你的門口了,戰鬥力絕不在金龍之下,倒是個好武士,軒轅家中心之意,昭然若揭啊,」金面人忽地想起了什麼:「按那真言所測,聖像是由懷紫殤之人開啟的,你可看見那花木槿跑到你這裡來了。」
「這裡除了我之外,連半個人影也沒有,」銀面人依然淡淡道:「她應被囚在倚霞閣裡等著人前去救她,如何有這神通,倒跑到紫陵宮的地界來了。」
金面人定在那裡看了一會銀面人,然後慢慢地哦了一聲,將那蠍子遞給銀面人,忽地在半道上向我所躲藏的方向射來,我還沒反應過來,眼看那只毒蠍子像利刃一般,一路削落無數的西番蓮,向我飛來,早有人出手按住我的嘴,將我壓倒在地,而那蠍子最後釘在我的前方的土地上。
那人輕聲在我耳邊噓了一聲,傾城在我懷中嚇得一動也不動。
「你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了。」銀面人慢條斯理道:
「不是本座的疑心病,你當知道,我們本是一,你心中所想,我自是知道,」金面人道:「而且,你向來說謊就很差,大哥。」
「幹嘛這樣活著?」銀面人出言譏諷道:「你不累嗎?」
「怎樣活著便算是好了?這樣至少能讓我在陽光下好好活下去,而不似你,只能一輩子在這快發霉的宮殿裡老死,就像司馬妖一樣。」金面人陰森森地說道。
銀面人倒也並不生氣,只是從面具下冷冷地嗤笑一聲,又坐回紫浮的銅像邊上,拿起筆來練字,而金面人卻向我們的方向行了一陣,奈何西番蓮太過茂密,眼看就要行到我們這邊,離我們一米遠處忽喇立起一人,替我們解了圍:「暗神見過二位先生。」
那人一身白棉袍,戴著白面具,正是暗神。
「你何時來的。」
「方纔過來,見先生們正講得凝重之時,未敢打擾。」
「那快替我搜一搜,我分明感到有人。」
暗神裝模作樣的搜了一陣,然後便藉故要出去,便放了一道機關,那人便挾著我出了竄了出去。
到得另一道暗門之處,那人一下子把我放下,我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呼了一大口氣,抬頭一看,一個光頭青年在燭火下冷著臉望著我,他抹了一把汗,蹲下來,用那雙桃花眸在暗地看我:「你可好?」
「蘭生?!」我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心中滿是詫異:「你如何來了這裡?」
「來尋你,」他簡單地說著,桃花眸中閃著一絲疲勞,「你出了這樣大的事,原家該回來的都回來了。」
「哦,你夫原非白也回來了。」他故意在夫字上加重了口音,眼神滿是嘲諷。
我假裝沒有聽到,問道:「他現在何處?」
「他與於大哥在一處,正在商議如何躲過龍禁衛進宮前來救你,你且放心,」他挑了一挑眉,斜眼看我:「你還是先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這二人究竟為何,聽其所言,似是對四大家族舊事甚是瞭解,聽其談吐更像是原氏中人。」
「原氏有兩位隱士謀臣,金閻羅,銀鍾馗,俱說已活逾上百年,乃是先祖時代軒轅紫蠡公主的守陵人,武功高絕,知一切秘辛。」蘭生冷笑著舉起火把:「傳說中正是一個練了無淚真經,一個練了無笑真經,到頭來雖成就天下無敵,卻永遠無法面對練功的過往,便在這裡永遠守候紫陵宮了。這兩人向來一善一惡,一正一邪,一明一暗,不過你真是好狗運,先碰到了銀鍾魁,若是晚了半步,遇到的是金閻羅,就算是你夫到場,也救不了你。」
蘭生對我疲倦地歎了一口氣,拿了火炬,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埋怨道:「你這人太不安份,沒地讓人擔心。」
我又問道:「你何是進來的,又如何進到暗宮來的?這裡可是原氏秘地。」
「我從暗莊潛入,本想悄悄把你從倚霞閣接出來,沒想到你平白地失了蹤,我看有老鼠的腳印,想你定是被軒轅家的信鼠引到地宮來了,便也翻入地下,正遇著銀閻羅開閘放金龍,便一路尾隨他而來,」蘭生冷冷一笑,傲然地邈視我道:「再說了,這原家還沒有我沒到過的地兒呢?」
我滿腹疑陡,正要問他有否去過紫陵宮,是何時去的種種問題,他卻忽然想起什麼,在前面停了腳步。
蘭生回過頭來:「那暗神明明看到你了,卻不作聲替你打圓場。」
「看樣子,你連暗神也收買了,」他疑惑道,「許是你同他談了什麼交易了吧。」
「您老可真看得起我哪,此地唯有西番蓮值錢,雖可入藥」我故意調侃道:「不過,我未及同他談妥西番蓮的價格。」
「莫要輕信此人的任何話語。」蘭生不理會我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忽然嚴肅起來,牢牢抓住我的肩膀,桃花眸犀利地看著我:「不准靠近這個暗神,他是這裡的地下之王,實實在在吃人不吐骨頭,乃是魔鬼的化身,萬萬不要相信此人,不要同他做任何交易,知道嗎?。」
我極不喜歡他的語氣,好像他是我爹似的,須知,我這一世和前一世的爹都沒有對我這樣說過話。於是我轉過臉去,假裝在欣賞湧道一角滲出的一枝幼小的西番蓮,故意不理他,心想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想,他等不到我的承諾,忽然惱羞成怒起來,一下子把我按在牆壁上,一手掐住我的脖子,迫我看他。
他的俊臉猙獰著湊近我,眼珠子猛然變得血紅,仿若魔鬼一般,狠狠對我咆哮道:「我方才說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
我想他一定要對我傳達很重要的信息,可是這一吼實在把我嚇得不清,他的手越掐越緊,眼神亦愈加凶狠,讓我想起弓月宮中的魔鬼撒魯爾。
我開始害怕地奮力掙扎,他對我冷冷笑道:「你怕什麼,你連段月容都不怕,你倒怕起我來了。」
然後更詭異的事情又發生了,在他的左肩忽然又生出一隻帶著白面具的腦袋,乃是司馬遽?!我的腦中一時一片空白。
蘭生也感到了,可是沒有人敢動,那只面具下有聲音輕輕道:「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樣對待一位高貴的仕女呢。」
我的眼前一花,蘭生被人大力地甩向空中,蘭生輕盈地在空中一轉身,再衝向司馬遽時,手中多了道銀光,是我的酬情。
酬情在蘭生的手中如銀龍一身,燦爛的銀光不時衝向暗神,可是暗神的手也沒有伸出來,卻像混身長了眼,恁是銀光再鋒利耀眼,卻不近他分毫。
「上古有一個傳說,人偶本是死物,奈何縱他的人偶師卻是個心靈手巧之人,故而手中的人偶亦變得傳神多情,於是那人偶也愛上了人偶師的心上人,」暗神忽地他的口氣變了,他忽地從白袖袍裡伸一隻手,銀光深處:「可惜再動人,他也不過是一隻冰冷的人偶,更何況是像你這樣破敗的廢木頭,永遠也不要妄想卻代替那人偶師的位置。」
暗神的衣袖如舞,在空中擊中蘭生的左,大力將他大背肩,摜倒在地,將他按倒在地,一手抓著酬情他的脖勁:「快說,你是誰?本宮會有一千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
「夠了,宮主,剛才是個誤會,請放了蘭生吧,非白遣蘭生來找我,想必他正急著到處找我呢,請讓我快回地面上去吧。」我略著急道。
「你是我什麼人哪,你讓我放,我就得放?」司馬遽對我冷冷道:「再說了,西番蓮價格還沒定呢,憑什麼我得聽你的。」
我一時語塞,略張著口這麼看著他,他卻咭咭咕咕地笑起來:「可還記得我在梅林道說的,只要你應允了,我便不殺他。」
我正思忖著如何打個馬虎眼先把蘭生給放出來,地上的蘭生卻猛地一腳把司馬遽踢了出去,大吼道:「她不是你們原家的玩物,你不要想毀了她。」
「這兒輪得到你說話嗎?」司馬遽的白衣在火光下的湧道裡如一陣蒼白的光影,像鬼魅一樣地飄忽不定,他興奮地怪笑道:「你這個連男人也算不上的蠢東西。」
「這兒輪得到你說話嗎?」司馬遽的白衣在火光下的湧道裡如一陣蒼白的光影,像鬼魅一樣地飄忽不定,他興奮地怪笑道:「你這個連男人也算不上的蠢東西。」
酬情劃過一道銀光,蘭生的臉上一道深深的血痕,連皮都翻出來了,司馬遽再一次將他踏在腳下。
我這回真急了,擋在蘭生前面,使勁把他推開,還好他沒有還手,大聲說:「你幹什麼你,我答應你就是,再打下去他還有命嗎?」
「很好,」司馬遽收了戲謔之聲,嚴肅道:「契約已成,日後我等便是生死之伴,莫忘記你今日之言!」
我正暗自冷笑:「誰同你這個怪胎生死之伴。就在這時,一個溫和的女子聲音傳來:「阿遽,你在做甚?」
我們都回頭驚看,一個帶著白面具的紅衣女子,牽著一個帶著白面具的孩子,身後跟著兩個帶著白面具,滿頭灰髮的武士,我認得那個孩子。
那個女人的面具額上刻著楓葉梅花記號,烏髮梳著高高的朝雲髻,腳踏珍珠鞋,身著火紅的蜀錦制廣袖儒裙,高腰上束著一根銀骨盤結的腰帶,勾勒出曼妙的魔鬼身材,精緻的蘇繡針法綴滿了大朵大朵的的西番蓮,金線勾纏,瑰麗而艷紫,竟然在昏暗的火光下閃耀著一種鬼魅的華麗,即便帶著面具,亦讓人無法忽視她的高貴。
那個孩子看到我著急地啊啊大叫,甩了那婦人的手,向我衝來,一下子推開了司馬遽,撲在我懷中,一下子擋在了我,蘭生和司馬蓮的中間,救了我們,正是那奇怪的暗神兒子小彧。
司馬遽低聲恨恨道:「小孽障,小小年紀便色字當頭。」
他剛剛說完,便向那個紅袍女子掠過去略施一禮,一改平時蠻橫傲慢的語氣,柔聲道:「母親大人,身子不好,怎麼今兒個出來了?」
我趕緊扶起蘭生,從懷裡掏出一些隨身的藥物,想給他臉上上些藥,不想蘭生嘴角流血,目光向我冷傲地睨了我一眼,一下子把我推開了,想自己站起來,結果身子晃了兩晃,又重重跌坐下來,我當下氣得不清,但看他這樣傷重,只好隱忍下來,又站到他身邊,也不顧他反對,給他嘴裡塞了一粒靈芝丸。
「咦?!怎麼有外人闖到這裡來?」
「回母親大人,這是莊子上三爺的新婦,另一個是她的奴僕,他們為軒轅家的信鼠所引,來到宮中,方才兒子正要送他們倆早登極樂。」
我扶著蘭生,怒瞪司馬遽,原來你方才要殺了我們嗎?
「三爺?原三爺的新婦?」那婦人疑惑道:「難道就是名動天下的花西夫人?」
「正是!」司馬遽轉向我們,淡淡道:「這是本宮的母親,夫人還不快快跪下請安。「
沒有人看清那婦人是怎麼移動的,她已從遠遠的那邊轉瞬來到我的眼前,一股濃郁的西番蓮香氣向我裘來,我一驚,不由腿一軟眼看就要跌坐地下,不想那婦人早已輕移蓮步,來到我們面前,輕輕伸出一隻纖長的玉手來將我扶住:「夫人不必多禮。」
她的上帶著六隻極長的鑲滿珍珠寶石的金指甲套,流淌著華麗慵懶的氣息,她默默地圍著我轉了一圈,又回到我的面前,好似歪著腦袋正正細細看我。
「好漂亮的一雙紫瞳,就像那畫上的平寧長公主似的:」那婦人喃喃道。
「今年多大了?」
「可讀過什麼書?」
她接著問了我一堆問題,我慢慢答來,心中暗詫,素聞暗宮中人憎恨原氏中人,可這婦人倒對我這般客氣,甚至有點像在相媳婦似的。
「嗯,倒算是知書識禮,倒不像錦妃那般一股狐媚子勁,」她對我點點頭,輕輕扶起我的手:「可惜了,好好一張臉給毀了去,不過你這妝厴倒甚是雅致。」
司馬遽冷冷道:「母親大人同她廢什麼話。請您先回去,待兒臣結果二人。」
「胡鬧,」紅衣婦人低低地訓斥了:「怎可對一個仕女如此無禮。」
「夫人莫要見怪,我兒無壯,讓夫人受驚了。」
她很客氣地向東給我讓了道:「聽聞軒轅家有劇變,還是快快讓我兒送你們出去吧。」
本來蘭生在我身邊作跪拜狀,低頭斂眉,聽到她讓司馬遽送我們出去,明顯鬆了一口氣,便微微抬起頭來,那一張俊臉便被那紅衣女人看個正著。
我正要謝過,一陣紅影在我耳邊如風一般飄過,沒等我回過神來,那紅衣女人已來到蘭生面前,任蘭生武功再高,竟被她瞬間封,掐住脖子,昂起頭來。
「是你,是你,你終於回來了。」紅衣女人的身顫得如風中落葉,淳厚的聲音中滲雜著驚喜和深深的悲愴,可是手中卻毫不留情,蘭生的臉憋得痛紅。
她臉上那張冰冷的面具眼眶處,募然紅色的淚珠成串,像鮮血一般殷紅地淌在白頰。
「司馬蓮!」最後,她終是厲聲喝出那個名字:「叛徒,你終於回來了,」
那站在她身後的兩個灰髮武士亦如影隨形,飛向蘭生,頃刻抓住蘭生的胳膊,驚呼道:「果真是前宮主司馬蓮!」
蘭生本就傷重,被這兩個武功高強之人一抓,更是口吐鮮血。
「夫人且放手,司馬蓮早已死在川中的梅影山莊,」我大聲疾呼:「這是我的朋友,已剃度出家了,法名無顏大師,請夫人莫要錯認。」
「這位夫人請想想,司馬蓮若還在世必然已年盡六十了,」我趕緊說道:「可是他不過二十出頭。天下間相像之人無所不在,夫人可莫要錯認,妄殺好人。」
那紅衣婦人愣在那裡,其中一個武士道:「花西夫人所說有理,夫人請看,這和尚頭頂確有戒疤,以前宮主的心,確然不會前去做一個和尚。」
蘭生的臉色更白了,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似是恍然大悟,然後便是無盡的嘲諷與憎恨之意,冷冷道:「我本西關苦命人,為亂世所迫,剃度蓮台下,自取無顏,須知女施主太過執著,便易生妄念。」
不想這一說,那個紅衣女人倒退三步,驚惶道:」你本名蘭生?蘭生?阿蓮,你七歲便能讀通我司馬家傳風全譜,十歲能吹奏長相守,開音律鎖,一十二歲便能打通暗宮所有的機關,甚至欲帶我進紫陵宮看平寧長公主,可是你告訴過我,你討厭這地宮,你討厭西番蓮,你討厭你的名字,你最喜歡的花其實是蘭花,你弱冠之禮時,偷偷告訴我,你給自己取了小字蘭生。」
「因為蘭花是君子之花,在上面的陽光世界裡堂堂正正受人尊崇,可是咱們司馬一族卻只能在這地宮下生生世世為奴為僕,所以你背棄了我們的誓言,那時守陵的正是吾父,你暗中殺了他,偷入紫陵宮,偷了秘寶,你好狠毒的心啊。」
紅衣婦人厲聲大喝,一腳把蘭生踹到巖壁上,蘭生血流不止,桃花眸中一片死灰。
「你究竟是什麼人,快說!」紅衣婦人厲聲喝道:「怎麼敢易容成阿蓮的模樣,還取了他的字。」
如果真是一塊廢木頭,以幽冥教的狠毒作風,必不會那麼輕易地讓他活下去,也許是他們是故意讓我看見他們與蘭生反目,欺辱並拋棄蘭生,這樣我便放心讓蘭生送我回去,然後以蘭生同司馬蓮相似的容顏,便可挑動暗宮同原氏的仇恨,若真如此,我豈非一直被蘭生欺瞞至今?
「幽冥教,好狠毒的心吶,」司怪遽冷冷道:「我就琢磨你為何如此眼熟,原來是同前宮主小像相似,前宮主永遠是我暗宮之痛,你千辛萬苦地陪她回到原家,就是想混入地宮,好以此相似之容重掀波折,花西夫人,看來你是被幽冥教設計好了,重歸原氏,才能讓這人重入紫陵宮。」
我愣愣地看向蘭生,不想蘭生也正定定地看著我,慘然道:「在你心中,也這樣想嗎?」
我努力穩住心神,相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想個明白,這時那小彧哇哇大叫起來。
我們的耳邊傳來哄哄的水聲,遠處黑暗的盡頭,奔騰的紫色水流狂湧而來,幾乎同時,明明看上去垂死的蘭生,忽地向那紅衣婦人反手一串銀針,那紅衣婦人武功了得,腰際銀骨鞭,擋住了所了銀針,與此同時,她攜了小彧退至彼岸,那兩個銀髮武士亦向她那裡掠去。
紫川漫騰的霧氣,隔斷了雙方人馬的視線,蘭生撲向我,攬了我的腰向前飛奔,那司馬遽詳裝出手抓空我們,卻在同我擦身而過時,把酬情塞到我懷中,陰聲道:「莫忘契約!「
蘭生拉著我向前走了不知多久,血流了一地,來到一處空曠處,盤膝運功療傷。
我稱他靜心休養之時,輕聲輕腳走到他的面前,細細端詳他的俊容,努力搜尋著模糊記憶中司馬蓮的模樣,可是那時我所見的司馬蓮早已毀容,只能感覺依稀有幾份相似,難道他真是幽冥教的另一顆欲毀掉原氏的隱棋嗎,難道這個少年一路之上對我的保護與扶持卻是作戲嗎?
我正想得出神之際,蘭生忽然對我睜開一雙血紅的眼睛,冷冷地看著我,彷彿要扎到我的心中去一般,我嚇得跌坐在他的面前。
「你心中可也這樣想?」蘭生及時抓住我的袖子,扶住了我,對我淡淡道:「我設計於你,好重回原氏報仇?」
我想了一會兒,遲疑道:「你要聽實話嗎?」
蘭生凝著臉對我略一點頭。
「證據皆顯示你助我回原氏別有劇心,」我靜靜地看著他的眼誠實道:「可是不知為何,我的內心卻告訴我,你不是壞人,沒有騙我,傷我之意。」
蘭生定定地看了我一會,那眼中的戾氣漸消,一雙血眼也恢復如初。
「你還是你,一點也沒有變,」他對我淡然而一笑,似是鬆了一口氣,擦了擦嘴角血跡,藉著我的肩膀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你能在這萬惡的原家,在這顛倒地亂世裡,活了下來永遠是一個迷。」
當時的我跟在他身後心想,你蘭生也是個迷,我所不瞭解的迷。
而這個迷走在前方,按下巖壁上一朵被青苔遮掩的石蓮花,一道暗門打了開來。
他在前方對我做了一斂聲的手勢,跟著他慢慢跨了進去。
走了一會,有木器相擊的的篤篤聲不緊不慢地傳來。我們的眼前漸有一陣光明,蘭生慢慢掀起一塊軟簾,我們竟從八步床後走了出來,我認得這處宮殿,正是麗妃所處之棲梧殿。
我們隱在屏風之後,卻見三步之遙,一女子正從容跪坐在佛龕前頌經祈願,正是麗皇貴妃。
那麗妃按例制,僅梳了一個清雅的高髻,帶著一支壓發的純銀鳳凰釵,後鬢邊斜了一朵碩大的鮮牡丹,名喚夜光。
她靜靜地跪坐在觀音像前,那神龕前放了些瓜果鮮花,一盞低掛著的皮燈籠散發著暗淡而哀傷的光芒,她便在這光芒下,左手捏著佛珠,右手慢慢地輕敲楠木魚,每敲一下,那皮燈便輕微的震一下,連帶著裡面的燭火也輕跳一下,在她臉上慢慢流過一輪光影,遮住了她的細紋,反倒稱出一抹溫婉的清麗來,可她卻似混然不覺,只是這樣繼續一下接一下地輕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