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跪坐在觀音像前,那神龕前放了些瓜果鮮花,一盞低掛著的皮燈籠散發著暗淡而哀傷的光芒,她便在這光芒下,左手捏著佛珠,右手慢慢地輕敲楠木魚,每敲一下,那皮燈便輕微的震一下,連帶著裡面的燭火也輕跳一下,在她臉上慢慢流過一輪光影,遮住了她的細紋,反倒稱出一抹溫婉的清麗來,可她卻似混然不覺,只是這樣繼續一下接一下地輕敲著。
我前的傾城似乎感應到了平安,輕輕鑽出腦袋,瞅了瞅了蘭生,悄悄地溜了下來,快速地跑到麗妃面前佛龕下,失去了蹤影。
西邊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幅畫像,畫中兩個女子並列含笑看著前方,一位仙裾飄飄,容貌十分端莊美麗,穿戴珠光寶氣,裝飾得異常華貴,而另一個女子形貌醜陋,身上衣服破亂,渾身污垢髒膩,皮膚皴裂,白得可怕,好像是描繪佛經故事中分別象徵著福佑和劫難的功德天與黑暗女。
這時那幅畫像忽地震了一下,然後向右平移過去,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卻見是一個滿身素縞的俊美男子,正是太子。
太子亦按禮制帶著銀龍燕翅冠,一身雪白的緞袍,上面繡著一九條張牙舞爪的銀龍,肅著一張臉,走到麗妃身側站定,麗妃的木魚聲停了一停,睜開了眼,看了看太子,然後又冷著一張臉轉了回去,復又閉上了眼,繼續手中的木魚。
太子冷哼了一聲,走到佛龕前,用手輕托那盞燈籠,看著佛祖說道:「心底狠毒之人再念佛頌經,亦是枉然,麗太妃娘娘,你說是嗎。」
麗妃再一次停了下來,微微側臉看向他:「你果然還好好的。」
兩人看似冷淡地凝視了一會兒,終久是麗妃先移開了目光。
「你應該稱朕陛下,」太子卻依舊牢牢地看著她,恨聲道:「看到朕還活著,麗太妃娘娘很失望吧。」
麗妃不緊不慢地捏著佛珠,淡淡道:「是有些失望。」
我想我同太子一樣都沒有想到麗妃會這樣回答他,他的俊臉一下子憤怒而痛苦地扭曲起來。
「為什麼?本來你是可以頤養天年的,你也知道朕會好好待你,」太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要加害於朕?」
「不是我要這麼做的,是孝兒讓我這麼做的。」麗妃淡淡地笑著,眼中卻犀利的恨意來。
「太妃娘娘說的,朕可一點也不明白。」太子冷哼一聲。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麗妃站了起來,站在淡淡地佛光中,眼中閃爍著濃濃的悲傷,太子只是冷哼一聲,把頭別了過去,俊臉上帶著一絲輕笑,把玩著手上的紅玉板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麗妃輕聲道:「今天是我那可憐的孝兒,八週年祭日。」
「你說這些作什麼。」太子忽然斂了笑容,不耐煩起來,明明夜涼如水,他卻好像有點熱,扯了扯領口:「淑孝早登極樂世界,朕登基後定會請護國禪師來為淑孝超度的,麗太妃娘娘放一百二十個心。」
「不,淑孝夜夜都對我哭,說她冷,」麗妃悲慼道:「我夜夜都夢見淑孝,連件遮羞的衣服也沒有,光著身子,混身是血地站在刀尖上對我哭訴,她說她有家難回,可是害她的那些凶人卻依然逍遙法外。」
太子的臉色有些僵,口氣也軟了下來,歎聲道:「麗太妃娘娘憂思過慮了。」
「是我多慮了嗎?」麗妃冷嘲一聲:「還是你已經忘記了當初,你同你那兩個好妹妹為了保命,是怎樣把淑孝我兒推向地獄?」
「住口,」太子大喝一聲:「你這瘋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的額頭隱有汗珠,竟然忘記了自稱朕。
「我沒有瘋,」麗妃也大聲說道,怒目圓睜地看向太子,一雙玉手大力扯著那串佛珠,那串翡翠佛珠一下子被掙得四散崩裂,飛濺在金磚上,發出激烈的聲音。
「你不願意說,那就我來提醒你,當年發生了什麼。」
「庚戌國變,逃難途中,那牛車眼看就這麼小,根本擠不下淑儀,淑環,孝兒,復兒還有你,可你和復兒都是軒轅家的男兒,按理應該出來騎馬護佑女眷,卻為何呆在牛車之中,為何身為弱質公主的孝兒卻被迫騎馬同綠翹引開竇賊的追兵,結果孝兒還沒到洛陽就被潘正越擄去了,那黑了心的潘正越把孝兒和身邊的宮人輪番糟蹋毒打,孝兒就羞憤自盡了。」
麗妃痛苦地閉上了眼,霎時淚流滿面,痛哭失聲:「我那孝兒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啊,為何卻落得如此下場?」
「礙於皇家威儀,皇上密不發喪,只好宣稱孝兒至今下落不明。」麗妃娘娘熱淚縱橫,右手地抓著前,好像痛得不能呼吸,「宮中不准私祭,我那可憐的孝兒至今都是孤魂野鬼啊。」
「那又怎麼樣?」太子不耐煩道:「逃難途中,誰顧得了誰,只怪淑孝福薄命苦。」
「無恥懦夫,」麗妃大吼出聲:「憑什麼,就因為淑孝是庶出的郡主嗎?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綠翹都告訴我了,你那兩個妹妹讓楚玉抓著孝兒的頭髮,逼著她下牛車,你和太子兩個男子卻不聞不問,只有皇后身邊的翹兒後來趕過來接應你們時發現孝兒沒了,這才去救孝兒,可是她同孝兒都被潘正越抓住了,她在潘正越的營帳裡放了一把火才死裡逃生,可是臉也毀了,身子也毀了,整個人再也不笑了。」
麗妃哭倒在地,那太子冷著一張臉,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膛不停地起伏著,過了好一陣子,麗妃才再開口道:「翹兒到了洛陽調養了身子整整一年以後,方能說出話來,那一日她哭著告訴我,她親眼看著孝兒怎麼樣被潘正越給糟蹋至死的,孝兒混身的骨頭全都被打斷了,潘正越這個禽獸說淑孝的皮膚像牛一樣滑,於是他把孝兒的皮給活活剝下來了當皮燈,把孝兒的屍首扔出去餵狗。」
麗妃帶淚的雙目閃著一種詭異的迷濛,走向那佛龕前的那盞羊皮燈,顫著雙手,極輕極輕地扶著那盞皮燈,眼神中滿是深沉的痛苦:「我可憐的孝兒啊,若不是於大將軍,把潘正越趕出了晉城,他倉皇逃跑,不及帶著,這才有了機會讓你千辛萬苦地回到為娘的身邊,不然你只能一輩子飄凌苦海,做一個無主的孤魂啊。」
太子的臉刷地一下子蒼白起來,恁是再深的城府,再好的涵養,也向後倒退二步,光潔的額頭滲出汗珠來,定定地看著那盞皮燈,駭然道:「這一定是原家設下圈套,我看你是魔障了,這只是一盞普通的羊皮燈罷了。」
「孝兒從小弱,道長說要在前紋一個□,方可長保平安,你看這個可不是孝兒的□嗎?」那皮燈上的□清晰可見,悠悠地發著慘碧的光。
「朕看太妃娘娘是瘋了,瘋了。」太子神經質地笑著,死死盯著那盞皮燈,右手緊按劍柄,卻明顯地發著抖。
「你們的命是孝兒和綠翹救出來的,可是你們一個個當沒事人似的,你的那兩個妹妹還要落井下石明裡暗裡嘲諷綠翹貞節被奪,面目被毀,陛下說要為孝兒立一個衣冠塚,可是你們卻還反對,假惺惺地說什麼有礙皇家威儀,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是怕孝兒的魂回來找你們索命!」麗妃無不鄙夷地說道。
「娘娘就只顧著淑孝受辱嗎?」太子虎目含淚:「那我的娘親呢,還有芮妹妹呢?他們被竇賊裸屍焚燒,然後骨灰被沉入御河,她們何曾好過?」
「沒錯,當初是淑儀和淑環把淑孝逼下車的,因為車裡坐不下了,廢太子不肯下車,我的腿中了追兵一箭,我根本攔不住,要怪你就應該廢太子,為何怪我?」
「軒轅家的後人就是你這樣自私無情而無用的男人嗎?」麗妃走上前去,恨恨道:「那原三爺當年為救貞靜和西安城的老百姓私盜魚符,同於大將軍攻下西安城,如今於大將軍又將那潘毛子趕出晉城,而你們卻為了苟活而犧牲了淑孝,為什麼要推淑孝下去,為什麼是淑孝,車上還有楚玉等宮人,為什麼要犧牲你的妹妹淑孝。」
麗妃向太子唾了一口:「你和孔妃一樣,是卑鄙無恥,無情無義,我想來想去就是想不明白,難道像你這般懦弱無恥之人真能能做上皇帝,誅滅竇賊,匡扶社稷?」
「婦人之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軒轅宗氏已頹喪至今,朕是天子,為天命所趨,必將大興皇氏,」大子大喝一聲,站到燈光下,看著神佛凜然而殘酷道:「別說區區一個公主皇妹,就算是千軍萬馬,我的生母髮妻,我心愛之人,我的親生子女,亦要為這社稷捐軀。」
麗妃怔怔地看著太子,厲聲大吼道:「這些孩子裡我獨獨對你是最好的,皇后罰你跪在中庭,我偷偷差奴婢給你送吃的?你打小就愛到我宮裡鑽,你……你同我……是故,我才會放心地讓淑孝跟你走,你為何要這樣對淑孝啊?」
說到後來,她早已是泣不成聲:「可憐的孝兒,是為娘害了你,是為娘將你送上了死路啊。」
她的哭聲淒愴悲慟,聞者無不落淚,我聽了只覺心中悲慘以極,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是我,我根本攔不住,我的那個妹妹,她們,她們強行從我手上把淑孝給強拉走了,」太子吼了回去,眼中亦落下淚了:「你把什麼髒水都潑在我身上,可是你明明知道在國變之前,我根本不想皇位與榮華,不過是想同喜歡的人一起泛舟江湖罷了,你明明比誰都清楚。」
「你們為什麼總將我母妃的過錯來懲罰我?你以為我這一路走來就好過嗎?」太子淚水流下來:「眼看馬上就要打回京都了,卻一個個只想著揪著對方的過錯不放,其實我打小就很害怕王皇后,因為我知道她不喜歡我母妃,連帶不喜歡我,怕我同她的蠢兒子爭奪皇位,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可惡的臭蟲,所以我總是想盡辦法討好她,還有沅璃,我知道她喜歡沅璃,就拚命娶到沅璃,這樣她至少就不會來對付我了,可是她還是想害死我了。」
「太子妃真是可憐,」麗妃鄙夷地冷笑一聲:「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同她浪漫的相遇卻是你精心準備的一場戲罷了。」
「太子妃真是可憐,」麗妃鄙夷地冷笑一聲:「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同她浪漫的相遇卻是你精心準備的一場戲罷了。」
太子對麗妃地嘲諷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望著她。
「可是我卻從小就喜歡你,因為我知道你是這宮裡少有的好人,你還記得嗎?這把美人團扇嗎?」他從懷中拿出一把扇子。
房間的光線有些暗,只有可憐的淑孝公主的身軀所化的那盞燈所散發出來的慘淡而陰暗的光芒,我只得眼盯睛一看,正是昨夜他在熬藥時扇的那把,「還記得嗎?你喜歡墨隱的畫,我便很親近非白,其實,我的私心便是跟他學會畫畫,好有一天能偷偷把你的小像描畫了下來。」
麗妃呆呆地看了他幾眼,蒼白的臉慢慢地紅了一紅,她把臉偏了過去,可是眼角卻流下淚來:「現在你再同我說這些作什麼?」
太子的語氣變了,漸漸溫柔起來:「我小時候,我總是偷偷要你抱我,你也是喜歡抱著我的,我總是把父皇賞賜給我的好東西私底下送給你和淑孝妹妹,我親生的妹妹們還怪我偏心,可是自從淑孝走了,你就再也不笑了,」太子慢慢走到麗妃娘娘跟前,痛苦道:「我的那兩個妹妹被母妃寵得無法無天,天天琢磨著怎麼替母妃把父皇留下來,發嗲算計,我打心裡討厭她們的自以為是,我最喜歡同淑孝還有你在一起,我覺得同你們在一起才算是真正一家人,你知道嗎?你以為我這些年就過得舒心嗎,淑孝走了以後,我天天晚上都夢到淑孝看我的眼神,我天天都活在自責中,如果那時我再勇敢一些,再堅強一些多好。」
「說得真好聽啊,」麗妃冷笑道:「可是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就算你只是害死淑孝的幫兇,可是你為什麼要害你的父親。
「胡說,」太子大喝一聲:「那明明是花木槿背後的原氏指示的,我何時做過?你以為我會像你們這麼愚蠢嗎?眼看就要登上帝位了,還要多生事端?」
「貞靜公主絕不是兇手,」麗妃淡淡道:「她和可憐的淑孝一樣,當年是被逼作凌波郡主的替身,她的眼神是我見了這麼多人以來,唯一乾淨,所以我把她留下來,就怕你會對先帝不利,也好做一個人證,如果真不是你,那恐怕是你家太子妃或是她身後的王氏所做了。」
忽然麗妃的臉色變得蒼白,口中狂鮮血,濺到了對面太子白晰的面上,她的肩處中赫然露出一截利刃,有人從她身後一劍穿過,麗妃軟綿綿地倒下,太子駭然地接住她的身子,同她一起跌到在地上,麗妃身上的鮮血濺到太子的孝服上,不一會兒,太子呆怔地坐在地上,麗妃身上的血慢慢蔓延到他的素衣,他幾乎成了一個血人,他慢慢抬起頭,看著身後那個兇手,盡然是冷若冰霜的太子妃,亦是血濺滿身,她的頭上簪了一朵濺了血的琉璃冠珠,那一身孝服也被染得血紅。
「你殺了她?」太子呆呆地問了一句,語氣中沒有了任何感情,甚至連沒有了恐懼,只是有種彷彿天塌下來的恐懼。
「這個老貨敢勾引你,」太子妃陰狠道:「她該死。」
太子的眼中漸漸沁出淚意,嘴唇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迸出強烈的恨意和鄙夷:「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可是太子妃卻依然暴跳如雷,鄙夷道:「你也知道這老賤貨是你庶母,你還敢亂倫綱常?真不要臉。」
「骯髒的東西,你怎麼可以背著我同這個老賤貨勾……」她的話還未說完,太子猛地上前狠兒發煽了她一巴掌,太子並不練武,算是一個文弱書生,可必競也是個身強壯的男人,且在盛怒之下用盡全力,這一掌打得很重,太子妃一下被打在地上,角邊緩緩流下血來。
「她是皇室中唯一的長輩,你知道嗎,你親手殺了她,等於向天下證明你是弒君謀逆的原凶。」太子衝著她大吼著:「你這沒有腦子的蠢婦,她還沒有告訴我傳國玉璽在哪裡。」
王估亭有些尷尬地走出來,扶起呆弱木雞的太子妃,小聲埋怨道:「妹妹太莽撞了,如今太妃一死,誰來主持大局,況且先皇忽然殯天,易引起天下猜疑,未及傳下下偉國玉璽,本有太妃主持後宮,為太子順名,我等順利擁太子登基,再引太妃證明原氏使貞靜公主暗害先皇,再擊殺原氏,大事可成,這倒好……惹來一身嫌疑不說,還默認了咱是真兇,真正仇者快,親者痛了,妹妹此舉確欠思考了。」
太子從上至下睨著太子妃,彷彿在注視著一隻顫抖的蟑螂,然後轉向王估亭到:「以後,她若再這般愚蠢莽撞,朕向你保證,別說原氏不放過我們,她一定會先替朕將王氏送上西天極樂之界。」
說畢他慢慢走過去,跪坐在麗妃身邊,慢慢抱起麗妃,眼中流下淚來:「麗兒。」
麗妃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是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你果然是為了從我這裡拿到傳國玉璽。」
太子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凝著她沒有血色的臉,默然地流淚。
她緊住他問道:「告訴我,當初為什麼你眼睜睜地看著她們逼死淑孝,為什麼,你骨子裡不是壞人啊,你一定有原因的,快告訴我,求你了。」
陰森的宮殿中寂靜無聲,顯得空曠而恐怖,沒有人回答麗妃娘娘,太子似是打算藏著這個永恆的秘密,沒有命人來急救麗妃,只是默然地摟著她,無聲而泣。
太子妃呆坐在地上,只有王估亭帶著一隊武士,幾個宮人在四處翻找著玉璽。
一陣陰風吹來,只見皮燈微顫,裡頭的燭火略有飄搖,一個略顯尖細的女子歎息在空中飄來,麗妃的眼神開始有些渙散,恍惚道:「孝兒,是你回來了嗎?」
在場所有人隨著歎息聲的方向看去,一個長長的女子身影悄然落在蒼白的窗欞上,那女子梳著高高的宮髻,慢慢地向殿中飄移過來,我混身的雞皮疙瘩爬了起來。
蘭生早已擋在我的面前,面不改色地對我側頭微微一笑,附在我耳邊低聲道:「主角出場了。」
只見一個滿頭銀釵的年青女子走了出來,高髻上著一朵富貴逼人的鳳丹白,一大朵精緻的顧繡白牡丹,繡在時下最流行的宮庭襦裙上,只是略顯緊身,酥半露,勾勒出完美的魔鬼身材,沖淡了一身的喪意,反倒添了無窮的誘惑。
王估亭的面色大變:「淑儀公主。」
果真是淑儀公主,軒轅淑儀也不行禮,低頭嘲諷地看看垂死的麗妃娘娘,對著太子淡淡一笑:「本宮……本來還想著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請麗妃娘娘歸西,這樣皇兄便是一等一的篡位謀逆之罪,真沒想到,皇嫂倒真是幫了本宮一把呢。」
她微蹙黛眉,微顯傷心,可那廣袖下的纖指卻輕掩火紅的,掩住了得意的微笑,烏黑的長指甲,稱著一身凝白,那俏目波光流轉,邪艷驚人。
「現在可好了,如今也省得本宮和附馬動手,」軒轅淑儀快樂地笑了半天,然後忽地斂了笑容,俏目露出一絲無比陰狠的光芒來,冷冷道:「軒轅太子勾結王氏,毒殺先帝,行刺太妃,謀逆其罪,人神共憤,按律當誅。」
太子抱著麗妃放到我們對面的佛龕下,讓她靠在祥龍柱上,這時才給她嘴裡硬塞了一顆藥丸子,她微微嘲笑地看了太子一眼,然後略抬頭,便看到頭頂那盞皮燈,滿面悲絕。
太子站起來,走到軒轅淑儀面前,迷著眼看了她半天,最後道:「我一直以為你是我軒轅家的人,你是先帝最喜歡的女兒,又是我的親妹妹,為什麼要這樣?這麼好的機會,讓我軒轅家可以重掌朝政卻斷送在你的手裡!」
軒轅公主的身後閃出兩個俊美男子,正當前那個目似朗星,氣宇軒昂,俊美無濤,後面一個滿面微笑,面如美玉,正是原非白的死對頭,宋明磊和原非清。
「太子死後,本王必與附馬衷心擁戴樂世子登基,當然由軒轅皇室唯一的尊者,淑儀長公主垂簾,保他一生無憂,請放心,這天下還是軒轅家的。」宋明磊清淺地笑道。
太子也笑了:「不久的以後,這一切都會改變吧。」
「太子可曾為淑儀著想過?」原非清來到軒轅淑儀身邊,深情款款地伸出手上,讓她輕輕搭在他的健臂上,軒轅淑儀亦對他菀爾一笑,柔情異常:「就算軒轅氏重掌朝政,淑儀也最多是個長公主,可是本王與光潛會讓她成為皇后,母儀天下,參於朝政!。」
太子繼續笑道:「你確定淑儀會成為皇后,而不是你?」
原非清斂了笑容,宋明磊卻依然笑道:「可惜太子看不到結果了。」
早有宋明磊的武士上前架住太子,還有王估亭。我趁亂,往昏迷的麗妃嘴裡塞了一顆靈芝丸,又躲了回去,蘭生在黑暗中對我搖搖頭,麗妃是活不了了。
太子的勁上早被架上一把刀,卻面不改色,倒頗有軒轅皇式的威儀,冷靜道:「宋侯與駙馬遠在麟州,快馬加鞭亦要三日的行程,先帝不過昨夜殯天,便能趕回來奔喪,這可當真是巧了。」
「前夜那毒花蠍子很難豢養吧?」太子淡淡道,看向宋明磊:「幽冥教現在淪落到養花蠍子?!真難為宋侯了。」
「軒轅家精通收集情報,果然天下一絕呢,」宋明磊笑道:「你知道這個秘密多久了?是你告訴原非白吧。」
「如果你以為你贏了,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可以佈置這一切,那必定會有一個人猜到你的一舉一動,他也在趕回來的路上。」太子冷冷道:「你須明白,不管發生什麼事,他是無論如何也捨不下他的女人。「
非白會回來嗎,如果是這樣,恐怕東營同西營一樣嚴密監視著行宮的一舉一動,可是他要回來就太危險了。
「那很好,」宋明磊微笑了起來:「我們正在等他,你既謀逆軾聖,他自然是幫兇,我們為軒轅氏斬除佞,太子還得謝謝我們吶。」
「說起這花蠍子,可算費了一番功夫呢,」原非清笑道:「得感謝一下三瘸子那個瘦猴子,他的那個醜八怪女人。」
原非清用了很多的形容詞來描述我,蘭生看著我,向我挑了挑眉,表示他明白我的感受,而這是我今晚所能看到的,他最為愉悅的一絲表情了。
「這是一名南國少年送來的,還好心地教會了我們如何豢養這些蠍子,」原非清輕輕拭了一下宋明磊肩頭的塵埃,笑道:「黔中多毒物,但像這樣能通人的毒蟲,倒也是稀罕物,這幽靈蠍產於瘴毒之地,只食劇毒之物,並能累積各種其他毒素,可謂人間一等一的毒王,莫要小看這毒王,卻能辨認主人,聽懂主人的指令。」
軒轅淑儀的纖手一揮,一隻黑白花的蠍子從她的手上爬了出來,比所見過的幽靈蠍子要大一圈,頭部赤紅,肚子微鼓,雙目帶血,從頭部到伸直的捲曲的蜇針,竟然比傾城的個頭還要大一點,如今卻順服地躲在軒轅淑儀的掌心。
「幽靈王繁殖能力大大超過了信鼠,但連本宮也沒有想到,駙馬,宋侯,非煙還有本宮,四個人當中,這些幽靈王只聽我的!信鼠已失,自然要有人懂得如何豢養新的暗武士。」軒轅淑儀得意地輕笑出聲,略帶激動道:「可是這一般人卻又無法駕馭,這名少年人懂養殖,訓練甚至如何銷毀,這只有本宮才能做到,我果然才是軒轅家唯一的繼承者。」
「這位少年叫沿歌,是大理聖武帝的貼身近侍,」宋明磊冷冷道:「除了她的夫,誰又有能力辦得到呢?」
沿歌?!是啊,沿歌素來喜歡這些毒物,他蓄意地送這些過來,想必是得了段月容的首肯了,我的心驀地疼了起來,段月容,你終於是啟動了復仇的第一步嗎?你終是要逼迫我同所有的學生和大理的朋友們反目成仇,讓他們來殺我和非白嗎?然後再逼我殺了他們嗎?
我正胡思亂想間,窗欞一閃,無數的黑衣武士闖了進來,開始撲殺王氏的宮人和武士,那刺耳的慘叫聲傳來。血腥味在大殿中傳了開來。
最後,一個樣貌普通的中年人跨進大殿,左手持著一把帶血的短刀,右手拖著一個宮人的長髮,對著宋明磊搖了搖頭,宋明磊挑了挑劍眉,狀似無可奈何道:「四妹又逃啦!她總是這樣調皮呢!」
那中年人正是張德茂,放下那個小宮人,那個小宮人害怕地混身發著抖,滿臉淚水地爬向太子:「求太子救救薇薇。」
「她不會現在就在這座宮殿裡吧!」原非清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著:「這醜八怪同三瘸子一樣,鬼得很。」
宋明磊看了那個宮人,笑道:「你叫薇薇吧,說說你家主子在哪裡?不然,軒轅公主可要生氣啦!」
軒轅淑儀的手一翻,那只花蠍子猛地跳到薇薇地臉上,蟄了一口,薇薇痛苦地慘叫起來,那美麗的小臉瞬時一半變得又黑又腫。
軒轅淑儀用手絹遮了遮鼻子,皺起精緻的眉毛道:「皇兄的侍女真教養,叫得也忒難聽了。」
那只赤頭大幽靈花蠍似乎想要安撫軒轅淑儀的不悅,快速地跳到麗妃身上,爬到麗妃的頭上,輕巧地取了那朵夜光,叼著那朵比身子還要大的牡丹花,討好地放到她的手心,雙螯她的手指。
軒轅淑儀目光微柔,綻出一絲甜美的微笑:「還是中將乖。」
宋明磊看向幽靈蠍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再看向軒轅淑儀卻滿面笑容。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原非清,原非清立刻溫柔而小心翼翼地用手拈起那朵夜光,輕巧地壓在鳳凰鑲翠步搖簪邊,她繁複的雲鬢上,夜光同鳳丹白兩邊交相輝映,香氣撲鼻,映著軒轅氏特有的美麗而高貴的笑顏,一時如女王一般,睥睨天下,貴不可言,隆重非常。
原非清板著笑臉,後退了一大步,緊張道:「你不會把她弄死吧,她還沒招呢。」
「這可說不準,」宋明磊對張德茂輕鬆道:「把這個女孩綁到午門,讓四妹看著她是如何害死她的,反正再過一刻沒有解藥,她會全身腐爛而死的。」
我心中不忍,正要出去,蘭生卻攔住我,冷靜道:「別急,他已經來了。」
不過他的話其實只說了一半,一陣羽箭密集地進來,在場很多西營武士和宮人中了箭,王估亭和王沅璃立刻拉了太子,一起躲到麗妃所在的佛龕下,麗妃雙目緊閉,俏臉臘黃,了無生氣,淑孝公主的皮燈在她頭頂幽幽晃著,依舊閃著微弱的光。
薇薇在地上艱難地爬行著,我乘著箭雨的當口,跑出去,抓著薇薇就往我藏身處跑,蘭生在我後面同我一起拉,結果半道上就被一人扯離了蘭生,給拉到屏風處。
蘭生拉著薇薇來到暗處,給薇薇點了止血的道,並給薇薇餵了藥,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和挾持我的人。
「四妹果然在此。」那人對我笑著,雙手扼著我的脖子,我快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推開他,宋明磊正對我微笑,一扭頭,軒轅淑儀正冷冷地睨著我。
宋明磊再一次扣緊我的脖子,把我推向殿中央,以我擋把子,臉湊在我的臉邊,令我噁心地想吐:「花西夫人在此,你們快住手。」
箭雨停了下來,殿內快速地湧進幾個武士,然後有一個欣長的白影閃了進來,宋明磊立刻從袖中向那白影一支銀光。
我肝膽俱碎,腦袋發熱地衝向白影,大叫著非白的名字,我聽到蘭生的聲音狂叫著:「木槿快回去。」
果然白影擊落了那支銀光,回復我們的是更密集地箭雨,有人即時地抓著我的胳膊拉了回來,讓我避過了從我身側經過的無數利箭,躲到楠木櫥櫃後面,宋明磊緊著我的尾發,冷冷道:「四妹還那麼毛腳雞似的,上不了檯面。」
我用勁全身打了他一耳光,你丫的變態,酬情隔開了我和宋明磊,他倒沒有生氣,只是撫著臉站在我對面輕笑,原非清差點過來掐死我,被宋明磊給攔住了。
棲梧殿內一切精美的擺設全部被毀,雕樑古董,寶幄香纓,熏爐象尺,彩信柔帛全部被冰冷地利刃撕裂成碎片,唯有角落處的佛龕還鎮定地站在那裡,連帶保佑著佛龕下的軒轅族人。
箭雨將息,我略伸頭,只見那白影只是個瘦長的俊美青年,不過卻是那個給我送信的銀奔,他已換了身非白一模一樣的戎裝,看上去英氣非凡,但眼角處仍紋著黑色的眼線,顯得一絲詭異和陰氣,他的身後緊緊跟來一個高大的虯髯大漢,正是金燦子,冷冷道:「宋侯謀逆聖上,挾制太子,意欲謀反,當誅不赦。」
宋明磊無懼地冷笑著,慢悠悠地拉著我,像牽著一隻狗似地,信步走到中央,立時我們身後圍了一圈射手護身,兩邊射手互相指著帶血的利刃。
「照武將軍既來了,怎能讓暗人僭越呢,」宋明磊卻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難道真要你的女人受苦,才肯顯身嗎?
「墨隱已經來了嗎?」軒轅公主伸出烏黑的指甲輕摸著中將,蹙起遠山黛眉,略帶嬌嗔地說道,:「想不到名滿天下的踏雪公子也學會偷聽了別人說話了呢?
場中有一個看似中箭的宮人忽然爬起,如幽靈一般站到宋明磊身後,一把拉過我,以一把銀色短刃刺向宋明磊的咽喉,宋明磊以雙朔擋開,後退一步,蘭生趁機斜地飛出以劍指住宋明磊,而原非清駭得長劍想殺蘭生,大叫:「賊人快放手!」卻不留神金燦子的大鐵錘無聲無息地來到自己的肋間。
張德茂五爪緊緊地捏住了蘭生尖細的脖子,蘭生的臉憋得有些發紫,卻毫無懼色:「德茂叔,宋侯,大家都莫要激動。」
電光火石之間,銀奔反手以針刺點住了張德茂的腰間。
每個人的兵刃指著敵人的血管,但自己偏又被別人用利刃緊逼著大動脈,身後隨行的武士也停了下來,分成兩個半圈,場中牽一髮而動全身,稍稍用力大家便能血濺三尺,棲梧殿中一下子靜得連一根針也聽得見。
然而沒有人敢靠近軒轅公主,因為已經有一圈幽靈蠍憑空出現,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她圍成一圈,並且把太子,太子妃還有王估亭也圍成了一圈,太子妃平時再凶悍,可面對如此可怕的毒物,卻也滿面冷汗,盡棄前嫌地倚著太子駭怕道:「軒轅皇室盡出毒辣的賤人。」
太子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慢慢擋在她前面,手中佩劍,王估亭早已同另一個侍衛站到二人面前,緊張地看著場中局勢。
那個宮人將我拽進他的懷中,以致於身上所披的宮衣落地,頭上的帽子也掉了下來,一頭烏油油的長髮霎時披披淋淋地散在背後,在火把下露出一張天人之顏,太子明顯鬆了一口氣,大膽地從王估亭身後站了出來:「你可來了。」
我手中的酬情,抬頭看進一雙瀲灩而深邃的鳳目,心中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緩緩地鬆了手中的酬情,說出了同太子一樣的台詞:「你可來了。」
他對我平靜地一笑,露出絕世的笑顏:「不用怕,我們一定會平安的。」
軒轅淑儀的臉色有點發青,像那隻大幽靈蠍的大青螯一樣,目光殺意,她手中的中將猛然跳到我的發上,對我的太陽豎起血色針蟄,非白的臉上立時斂了笑容:「木槿莫動。」
一時我不敢動彈,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盯著中將冰冷的赤眼。
我的心懸到嗓子眼,可是三秒鐘後,它快速地掉了頭,轉身就跳向原非白,場中一陣大亂,銀奔早已銀針,奈何那中將速度太快,非白一閃身,中將咬了二個個東營武士,然後飛快地回到軒軒轅淑儀的手中,那兩個東營武士混身發黑,七竅流著黑血,軟軟地倒下來,身僵成一團。
「為何中將不咬你?她竟然不咬你?」軒轅淑儀有些訝異,她輕點著中將的大螯,中將則背對著我捲縮著身子,似是略略害怕。
宋明磊輕輕對她一笑,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盯著原非白的鳳目:「長公主忘記了嗎,四妹乃是大理王的舊愛,他自然是算準了一切,送來的毒王必不會傷害心上人。」
軒轅淑儀冷冷地哦了一聲,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墨隱有這樣的媳婦實在是好福氣啊。」
非白有禮地對軒轅淑儀略欠身,淡淡道:「多謝公主,駙馬有您這樣的媳婦也實在是他的福氣。」
蘭生冷冷了句:「只可惜對軒轅氏的江山社稷卻是一等一的災難。」
軒轅淑儀卻假裝聽不到,只是伸出纖手整了整髮髻,低聲柔笑道:「你來了也好。」
然後對宋明磊鬆了一口氣,笑道:「光潛果然神機妙算,他果然為她回來了,這下子可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宋明磊也笑了:「墨隱自然是交給公主招待了。」
「麗太妃娘娘,還請快快交出傳國玉璽,娘娘放心,無論是誰登基,娘娘都會被尊為太妃,甚至是太后,一世無憂,頤養天年。」宋明磊對軒轅淑儀使了一個眼色,立時一堆蠍子圍住了麗妃娘娘。
麗妃失血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一絲嘲笑,艱難地說道:「除非……。」
軒轅淑儀翻了翻漂亮的妙目,冷笑道:「又要踏著你的屍過去嗎?你已經快死了。不過少受些痛苦罷了。」
麗妃搖搖頭,吐出一口鮮血,看著軒轅淑儀一字一句沉聲道:「我要知道淑孝到底是怎麼死的?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你們是她的兄姐啊!」
我很擔心麗妃的身,非白早已對我點了點頭,遞給我一丸紅色的藥丸,溫和道:「這雪靈丸乃是止血解毒的聖物,本來是帶給你的,如今快拿去照顧太妃娘娘吧,至少能吊住她一時半刻的精神。」
我便極慢地對眾人舉起雙手:「大家請勿動手,先容我去照看一下麗太妃娘娘,若是娘娘歿了,玉璽便從此遺失,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眾人倒沒有任何異議,幾十雙各懷鬼胎的目光犀利地看著我,我便慢慢走過去,那些蠍子很自然地爭先恐後地讓開了一條道,等我靠近麗妃時,又圍在了一起,但明顯比原來大得多,顯然,他們也想離我遠一些。
我服侍著麗妃服下那顆藥丸,輕輕安撫道:「太妃娘娘請休息一下,保存力要緊,淑孝公主在天之靈會保佑您平安的。」
軒轅淑儀慢慢走近我們,高高在上地看了我們幾眼:「圓豬,你不覺得你女兒長得像隻老鼠嗎?又瘦又小,堂堂一國公主,平時喜歡養老鼠那麼髒的東西不說,連說話還打結巴,看見男人連頭都不敢抬,臉紅得就像紅頭蟑螂。」軒轅淑儀從鼻子裡輕嗤一聲。「有時覲見父皇,都結結巴巴地連話都說不全。」
冰冷地憤怒漸漸湧上我的心頭,我的眼前滿是這九年來所見的亂世光景,慘痛點滴,我站起來,大聲對她喝道:「不管怎樣,淑孝公主也是你的庶妹,更何況死者為大,你怎可如此抵毀她?必竟當初是她捨身換回了軒轅一族的平安,你可曾想過,如果不是她的犧牲,也許這盞皮燈可能就是由你的人皮做成的了!」
「我們家的事,哪裡輪得到你來說話?你這個雜役房出身的賤婦。」軒轅淑儀嘲笑道。
「你父皇屍骨未寒,卻這樣侮辱庶母?為何你美麗的容貌同你的品如此地不相稱呢?!」我麻溜地回道。
「夫人高貴的品卻也與您的容貌毫不相稱啊?!倒是你的容貌同您的出身甚是相合。」她嘴角含笑,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哈!這個沒有人的惡女人!我正待再駁她,非白卻慢慢走過來,輕拍我肩,歪頭對我微笑了一下,鳳目無奈而鎮定的笑意。
好吧!你想親自教訓這個狠毒的惡女人你就來吧!
我暗中咬牙,忍住氣,回來麗妃娘的身邊,扯了下擺,幫她包紮傷口,非白彎腰將身上的宮袍披在麗妃娘娘的身上,隔著蠍子群給她行了一個禮。
他背對著軒轅淑儀平靜道:「淑儀公主,正是您那個老鼠般的結巴妹妹,為了先帝的喉疾,親自在花園裡種上杷葉、半夏,她時常為先帝親自熬藥,凡是汝家兄弟姊妹有病的,也親自照療,您可還記得,十三歲那年來山莊坐客,不想夜半貪玩,你身染麻疹,那時淑孝妹妹也不過十一歲罷了,卻到我這裡來要了一些藥材,親自為您煎藥。」
軒轅淑儀對著非白的背影癡癡凝視,臉上一片癡迷,她只是冷毒地掃了我一眼,冷淡道:「哦,好像是有那件事,非白哥哥,當年淑孝只不過是拿這個借口去接近你罷了,實在不必如此當真。」
非白皺了皺眉,繼續說道:「公主原來是這樣想您的妹妹嗎?她整夜為您煎藥,親自照拂,何來時間接近於我?最後您病癒了,她卻為您累倒並染上麻疹,仁孝之名,舉莊皆知,父王也以此教育我們兄弟之間要和睦相處。那時連我那不聞世事的四弟聽聞此事,都親自來探望淑孝妹妹。」
原非清滿面疑惑,似在回憶往事,時而焦慮地看著非白同軒轅淑儀你來我往,時而依賴地看看宋明磊,好像在努力理清思路似的,而宋明磊鎮定依舊,星眸閃爍著深不可測的眼神。
我暗想,兄弟和睦這擋子事在原氏,聽起來可真是天大的諷刺。
軒轅淑儀面色不變,垂下目光,淡淡道:「本宮明白了,聽說花西夫人曾是你的伺妾,曾經伺候過大理王室,突厥王室,武安王當年最愛的錦妃,還有你的生母,都是做粗活的下人,你好像也是如此.」
「英雄不問出處,軒轅宣祖早年還是養豬出身,太祖嫡妻,平寧平律公主之母,皇后李氏,亦不過是府中一個洗衣婦,」非白的鳳目滿是冷意:「而您的生母亦不過尋常宮女出身,若不是同麗太妃娘娘同為竇太皇太后收為義女,何以進得了皇室,試問誰的出身又比誰高貴些?」
軒轅淑儀的臉微微一紅,銀牙:「那又怎樣?」
非白還是保持微笑,含笑點頭道:「確然,淑孝妹妹心地純良,確同木槿有幾分相似。」
軒轅淑儀的俏目漸漸浮上淚意:「故而,當年你到王府,總會親自到花園裡找淑孝說話,對我和淑環卻很冷淡,憑什麼?」
「就憑淑孝公主有一顆高貴的心,」非白斂了笑容,上前一步肅然道:「除此之外,她還擁有您所沒有的另一樣東西,也是軒轅皇室所有同輩中人裡,甚至包括天資最高的太子殿下也無法擁有的,她是唯一一個能駕馭信鼠能力的軒轅族人。」
「若是按照軒轅氏的祖訓,會得信武士技者,乃為我軒轅王嗣,傳承血脈,綿延萬代,她理所當然是軒轅皇氏的王位繼承人。」
「一派胡言,」原非清嘲諷道:「淑孝乃是公主,如何為帝?」
「軒轅家族歷來有太后或姑舅長公主垂簾聽政的傳統,莫忘了前朝竇太皇太后把持朝政近六十年之久,」非白朗聲道:「早年軒轅四帝,尊名諱軒轅儷姬,號陰宗陛下,乃是女兒之身,只是陰宗改革前朝鄙陋太過急切,殺戮過重,這才引起舉國動盪,內幄宮變,至此女帝為軒轅氏所忌諱,只是祖訓仍在,亦無有嚴令非男子不可繼位,庚戌國變前,先帝總帶著淑孝公生隨侍,甚至命她化妝成宮人隨侍重臣會面,頗有培育之意,淑儀公主和太子,恐怕也是為此才殘害了淑孝公主吧!」
「舊時代的信武士之技已然失傳,信鼠亦滅絕,自然由如今的信武士幽靈蠍來守護軒轅家族,」軒轅淑儀昂首道道:「如今我既為信武士之母,自有能力繼承皇位,只不過,」她的眼珠狡猾地一轉,露出一絲誠摯之光來,恭順而地對宋明磊和原非清欠身道:「本宮自知為婦人,當輔佐教養幼帝,交由駙馬及宋侯輔政,復興皇室。」
宋明磊向軒轅淑儀欠了欠身,微微一笑,原非清也對軒轅淑儀溫情一笑,盡現大丈夫威嚴。
麗妃娘娘無神的眼晴流下淚來,慢慢轉向面無血色的太子:「我終於明白了,你……原來是怕孝兒將來會同你搶皇位,所以,所以才害死孝兒?!就為了這個?可是淑孝不過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啊,她怎麼會同你搶奪皇位呢?」
非白無限感歎地望向太子,略帶一絲嘲意道:「麗太妃娘娘,當淑儀公主姐妹倆命楚玉把淑孝公主踢下馬車時微臣也猜不透太子殿下是做如何想法也許是為了王位繼承權,也許是為了這世上少一個人知道您與他的秘密,總之殿下他……只是坐在那裡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罷了。」
太子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有一絲,慌亂地垂在額際,他使勁甩了甩頭,可那絲亂髮總是垂在他的目前。
他依舊挺直了脊樑,看也不看麗妃,只是冷冷對非白道:「墨隱,如今他們都打到門口了,你來此處便只為了八年前那段亂世的傷心公案麼?」
太子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有一絲,慌亂地垂在額際,他使勁甩了甩頭,可那絲亂髮總是垂在他的目前。
他依舊挺直了脊樑,看也不看麗妃,只是冷冷對非白道:「墨隱,如今他們都打到門口了,你來此處便只為了八年前那段亂世的傷心公案麼?」
「如今好歹你算斷清了,可否還棲梧殿一個清靜?」他又甩了甩那綹頭髮,不奈煩道:「此時此刻,我等當誅殺逆賊,為先帝報仇才是啊!」
「好像還沒有斷清,照武將軍,」一直不說話的蘭生,忽然發話道,「公債雖已了,情債卻依是霧裡看花。」
張德茂的目中留下淚來,手中加了力道,右手已變成赤紅,在蘭生背後向心臟處抓來。
我們的眼一花,蘭生像泥鰍一樣縮了身,躲過張德茂的殺招,然後一個鷂子反身,脫離了逼殺鏈,他退到原非白身後,同他背對背站定,雙手各執一柄短刃冷冷道:「麗太妃娘娘是個可憐之人,如今時日不多了,公子可否滿足一下她最後的心願,讓她知道,究竟淑孝公主是如何慘死的?」
我心中一動,蘭生脾氣古怪,自來到原家,就多是沉默寡言,對名義上的宗主非白也相當冷淡,我還從來沒見過他主動同非白說過這麼多話,好像蘭生在同非白演一齣戲,彷彿在努力拖延時間?是了!此時還算宋明磊搶得先機,恐是敵強我弱,他們定是在等武安王大軍到來,彼時情勢彼將翻天覆地,一想至此,精神不由一振。
這時,麗妃的血止住了,可是臉上不正常的紅暈陡生,呼吸紊亂,滿面淚痕地看著非白,向他伸出一雙顫抖的手,好像要努力抓住他苦苦懇求,那目光中滿是不甘和希冀。
非白看了眼蘭生,鳳目似乎有些詫異,再看向麗妃輕歎道:「淑儀公主,你們把淑孝踢下馬車,可是淑孝公主還有個把宮人侍衛跟從,為了不讓她能跟得上你們,也為了殺人滅口,於是你們殺了她身邊所有會武的侍衛,綠翹趕到時,你們已經殘忍地打斷了淑孝的腿,割了淑孝的舌頭,任她自生自滅,綠翹是忠義之人,她一路救了淑孝南逃,不想還是被潘正越截到了。」
「原某說出這些舊事,並非方才偷聽諸位皇室殿下的舊事,才作出的推斷,」非白看著軒轅淑儀的俏容,肅然道:「淑環妹妹遠嫁西域前,曾經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暗宮探視我,她對我說,此一西去,必當故土難回,只求再見我最後一面。」
「她告訴了我,淑孝是怎麼被你們逼死的,她還說,她同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們的父皇一時心中難受,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選,於是便讓你們二人抽籤,長者留下,短者遠嫁,結果你陷害她抽到那支短簽,被迫遠嫁突厥,遠離故土。」
蘭生冷冷地接口道:「軒轅淑儀,你從小心儀踏雪公子,軒轅世家收集情報乃天下一絕,你應當比誰都清楚誰是你當時的競爭對手,其一便是如今的錦妃花錦繡,您截下花錦繡與踏雪公子之間所有的情信並銷毀,造成二人的嫌隙,再散步謠言兩人有染,令侯爺有殺花錦繡之心,不想花錦繡卻順水推舟自薦枕畔,成就了如今的花氏錦妃。」
「第二個便是花西夫人花木槿,可能連你也想不到這亂世幫了你大忙吧?總算這亂世隔開了他們,想必你曾在心中暗暗高興吧!」蘭生的桃花眸閃著我從未見過的冷冷的銀光:「剩下的就是你兩個妹妹,庚戌國變的逃難路上,你設計了淑孝替你們擋了追兵,這樣便去了第一個競爭對手,接下去便是你的親妹淑環了,這樣所有能嫁給踏雪公子的女孩中,最後就只剩下了你一人而已。」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踏雪公子會為了花西夫人獨身八年,卻怎麼也不願意娶你一個堂堂公主,而你的父皇為了政治聯姻,最後卻把你嫁給了踏雪公子的哥哥,從此你過上了活寡婦的生活,也算是你這惡婦的報應。」
場中所有人的臉色大變,齊齊地看向面色蒼白的軒轅淑儀。
「好一個大膽狂徒啊,」宋明磊的聲音冷如冰刀,瞟向張德茂:「當初真該把你扔在火中燒成灰燼。」
蘭生的眼中已沒有了任何恐懼的神色,只是淡淡道:「或許這話該我說才對。」
我無法理解他們聊天的中心思想,反正宋明磊對蘭生瞪著憤怒的眼睛,噎在哪裡。
張德茂冷靜道:「宋侯莫要中了他的計,他故意在激你。」
出乎我的意料,原非清倒是真得有些失去理智了,差點衝過侍衛的保護圈,對淑儀激動地喊道:「淑儀,你是為了三瘸子逼死淑孝公主?逼走淑環妹妹,這是真的嗎?你……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嗎?」
宋明磊冷冷地喝了一聲:「駙馬莫要聽信讒言,公主自然是無辜的。」
原非白又看了一眼蘭生,瀲灩的鳳目閃過一絲笑意,卻又轉向軒轅淑儀道:「自從淑孝死後,淑環就天天晚上做惡夢,其實不用抽籤,她也願意遠嫁突厥,因為她實在厭倦了每晚看到淑孝對她哭訴。」
「那麼您呢,淑儀公主?」非白走近軒轅淑儀,慢慢地淡笑道:「您夜晚可曾夢到過淑孝?」
軒轅淑儀打了一個冷戰,目光出現一絲恐懼,轉瞬即逝。
「果然,什麼也瞞不了你,」軒轅淑儀平靜了下來,微笑道:「非白哥哥,你總是帶給我驚喜呢!」
「彼時,父皇要從我們三個裡面選出一個嫁給你,非白哥哥,淑環只是抿著嘴樂,淑孝一歡喜就更結巴了,她們嘴上不說,可我知道她們一個個都想嫁給你。我們的心裡都歡天喜地的,然後等到父皇說再要選一個遠嫁突厥,我們都傻了眼,然後便是竇太皇太后架崩,根本容不得我們多想,庚戌國變便來了,這是上天賜於我的機會,於是我便先從庶妹下手,故意讓她同麗妃分離,然後便可輕易下手,誰叫她和她娘都那麼蠢,那麼相信太子呢。然後是我那自以為是的妹子。」
「可是,我沒有陷害淑環,只不過以退為進,故意讓父皇知道淑環有多愛你,原意成全淑環罷了,最後父皇便讓長旺在那簽子裡做了手腳,你明白了嗎,是父皇選中了淑環和親,而不是我。」軒轅淑儀滿面疲憊地說道:「不信,你們可以問問圓豬。」
眾人皆驚,麗妃娘娘苦笑連連,竟然默認了。
「父皇只是需要一個能政治和親的公主,而不是真要對夫家忠心的女兒,淑環若嫁給你,軒轅家所有的秘密必定全都給原家翻個底朝天!」軒轅淑儀俏目流出淚來,哀傷道:「沒想到,她竟會親自到地宮去看你,其實……我也一直想去看你,可是父皇卻逼我嫁給了你的哥哥非清,我雖不能與你長相廝守,能看著你也是好的。」
太子妃手中寶劍,狠狠啐了一口:「不要臉的惡婦。」
原非清眼中露出不信和妒忌和神色來,無懼於那些蠍子,大跨步地走到公主面前,抓著她的雙肩,厲聲喝道:「淑儀,你到現在難道還愛著三瘸子嗎?」
軒轅淑儀讓幽靈蠍群安靜下來,笑著地看向原非清,冷傲道:「駙馬多慮了,如今自然以國事為重,本宮說出這一切,自然是為了成全麗太妃娘娘,好早些交出玉璽,也為了讓墨隱和花西夫人能死個明白,我等大事可成矣。」
宋明磊拉開原非清,對公主笑道:「公主高見。」
然後對原非清沉聲道:「大敵當前,莫感情用事,中了他的毒計。」
星眸睨向鳳目,如針尖對麥芒,一時狠毒非常:「須知踏雪公子最擅洞查人心,巧使反間計,以圖敵手分崩離析。」
窗外隱隱地傳來四更鼓的響聲,殿外蒼蘚沿階,冷螢粘屋,殿內夜寒燈暈,人心詭詐,月光透過高高的窗欞輕灑下來,印著滿地的血腥和冰冷的斷箭,照在原非白染血的素服上,卻凸顯一種異樣的聖潔,他從上方悲憫地看著軒轅淑儀,淡淡道:「非白平生最噁心地歹毒的女子,我那可憐的娘親亦是為這樣的女子所害,即便出身再高貴,樣貌再出色動人,於我而言不過一具粉紅骷髏罷了,故而原某是絕不會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因為這便污辱了妻之一字,只是即便如此……。」
非白整了整素袍,面向淑儀公主走近一小步,向她深施一禮,莊重而誠摯道:「非白仍要感謝公主多年來的垂青,正是因為公主的抬愛,略施援手,非白在地宮的三年才得已從大哥和宋侯的手裡活了下來。」
軒轅淑儀的臉微微地紅了,目光慢慢閃出一道奇異的光彩,那是只有女子面對心愛之人時才會有的光芒,只聽她柔聲道:「既然你知道那幾年我暗中助你,那麼現如今,我雖同你做不了夫妻,可是顧念著往日的情份,希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還是希望你能活著。」
「你本是武安王最得意的兒子,可是如今為了這個賤僕,」她一指我,淡淡道:「卻失去了一切,只要你能說服圓豬交出玉璽,或許我可以說服宋侯讓你活下來。」
原非清額頭青筋崩裂,宋明磊如嘲似諷地看了原非白一眼,然後不著痕跡地拉開原非清,似在安撫原非清受傷的男自尊,笑道:「公主的謀略與氣度,本侯佩服,軒轅氏必將大興於公主手中,原非白,你既是天下智者,當知如何選擇了。」
「好說,」原非白並沒有理會宋明磊,只是淡淡道:「敢問公主,可是已有三月身孕了?」
軒轅淑儀略一尷尬,但仍是抿嘴一笑,瞟了一眼宋明磊:「是又如何,本宮腹中確已育有麟兒。」
「那非白當恭喜公主,宋侯,還有駙馬了。」
奇了,為何他是先恭喜公主和宋明磊,然後再是駙馬,這裡同宋侯有什麼事!
「您手中這幽靈蠍,有一首領,名蠍王,實為蠍後,哺育並統領群蠍,形同蜂王,而主人只須控制蠍後,便能命令群蠍,便是公主手中這只赤頭青螯的中將吧,不知原某所言可對?」
「確實如此。」軒轅淑儀驕傲地仰頭答道。
原非白似有了悟地「哦」了一聲。
「還記得嗎,淑儀妹妹,」非白上前一步,無懼宋明磊的利刃,離軒轅淑儀二步之遙站定了,透過宋明磊和原非清,望著她柔聲道:「元武十一年,高士邱道長曾為我等講過道法,那時大哥,二姐,四弟,太子,前廢太子,還有公主們都在。」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所謂道也,」軒轅淑儀吐字如珠,緩緩道來,甚是悅耳動聽。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非白不稱呼軒轅淑儀為公主而是妹妹,而軒轅淑儀好像也很喜歡這個稱呼,月光下的她,眼神一陣恍惚,似是淪陷在快樂的童年歲月之中,不知不覺地收了方纔的凌厲跋扈,只是一味低眉斂容,水眸微凝,雪膚花貌,見之動心,至到此時此刻,方才堪堪展現了平日裡的絕代風采,那是皇室公主才應有的溫媚婉約,端莊高貴。
「淑儀妹妹從小記就好,」非白微笑地點了一點頭:「還記得嗎?邱道長說過,萬物之道,此消彼長,相生相剋,是以無有完宙也。」
「是故,你若還喚我一聲非白哥哥,」非白斂了笑容,再上前一小步,厲聲道:「那便信我之言,快快將手中這只幽靈蠍踩死,你和你腹中孩兒的命方可保矣,宋侯狠辣,駙馬懦弱,絕不會因你腹中孩兒,對你有半分憐憫之心。」
這時殿外的上空忽然黑雲密佈,一道金光猛地衝出烏雲,擊向大殿,緊跟著驚雷炸現,彷彿硬生生地把軒轅淑儀從美夢中驚醒,嚇得她失色,向後退了一步。
宋明磊雙朔一揮,如惡龍撲食,殺機立現,非白仰身向後翻身,躲了過去,金燦子大吼一聲,揮出一錘,逼殺鏈被打斷了,大家紛紛湧回各自的陣營,分成兩派。
非白冷冷道:「淑儀妹妹可知,這世間再厲害的物種,都非完美之身,都帶著自身的弱點和缺陷,這幽靈蠍壽命不過三年,好在繁殖力強大,其繁殖全靠這蠍王,蠍王一旦成年便要生產一下任蠍王,必要尋找宿主,那最好的宿主便是人,說穿了便是以活人撫育新任蠍王,最安全的也最健康的宿主,便是自己的主人,是故蠍王所選的主人皆為健康且易的婦人,這種蠍王悄悄將卵產在婦人胎盤之內,開始時以胎兒為食,不易發覺,婦人會以為自己只是普通懷孕,食盡胎盤後,蠍王便以主人胃中食物為生,久而久之,蠍王愈大,食量便也愈大,再以主人內臟為食,然後隨時光推進,蠍王漸次長大,那幽靈蠍的主人便在歷經痛苦的十四個月之後,腹中的新蠍王撒破包衣,咬破主人的腹而出,咬死舊蠍王,一統蠍族,成長之後再緊跟著尋找下一任主人,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這幽靈王願意聽從主人的意願,去蟄殺任何一個主人的敵人,也是為因為保護主人也就是保護自己的繼承者」非白搖頭歎道:「淑儀妹妹細想想,幽靈蠍產自南國,那大理武帝,陰險無常,最擅毒道,手下能人異士甚眾,卻為何捨棄這幽靈王?也是因其本身短利近憂,禍及主人,難以掌控!」
「三月前,東營兄弟報公主已經懷上了原氏骨,然後,便有那名喚沿歌的南國少年為宋侯送來您手只這只幽靈蠍王,不過數月,她已經產下數以萬計的幽靈蠍,並且已完全明白您的指令,全聽您一人指揮,只恐您腹中的胎兒早已變成了新幽靈蠍王的食物了,妹妹現在需要立刻治療,否則命危在旦夕。」
宋明磊安撫軒轅淑儀道:「本侯看將軍是失心瘋了,公主千萬不要相信。」
原非白冷笑地反問道:「宋侯向來博覽群書,擅馴異獸,如果非白知道幽靈蠍的秘密,難道宋侯會不知道嗎?也許,他如此放心地讓您來馴養連他無法控制的毒物,因為他深知其弊害,十四月後,公主將痛苦暴亡,然後便可由駙馬繼續輔政,也就是宋侯權傾天下之際了。」
「普通婦人有了身孕,會有嘔吐症狀,公主可是風平浪靜,只是夜半偶有嘔吐,卻吐出一些褐色之物?惡臭難聞?」原非白繼續冷酷地說道:「那些不過是幽靈蠍的脫皮之物!」
「孕婦口味往往會發生變異,公主可是現在喜食生食?尤以帶血的動物內臟為食?恐怕宋侯常常給公主送些豬腦服食吧,不過公主可能不知道,或是假裝不知道,那是地地道道的人腦,因為幽靈蠍最喜食人腦。」
軒轅淑儀臉色猛了白的下來,玉手如狂風中的樹葉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最後終於害怕地一扔手中的中將,跌倒在地狂嘔起來,吐出一堆血色的漿之物,中將在她周圍擔心地爬來爬去,不出一步之遙。
不一會兒,更多的幽靈蠍從地底深處爬了出來,圍在軒轅淑儀的周圍,嚴密地將她同眾人隔了開來。
原非清一時不忍,想去扶她,卻被宋明磊一把拉住。軒轅淑儀抖著身子看向原清江和宋明磊:「這是真的嗎?」
原非清接下去也看向宋明磊,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這……這是真的嗎?那那淑儀怎麼辦?」
他的神情焦慮而擔憂,眼神閃爍著不忍和憐憫,溫言道:「淑儀別怕,光潛定是腹有良策了,你會沒事的。」
宋明磊淡淡地點了一下頭,看似篤定道:「請公主放心,我們自然會保護公主殿下的安全!」
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明白,可能除了原非清,大家都覺得他的保證毫無安全感,軒轅淑儀也是,只是在那裡無助地看著他們,梨花帶雨地深深顫抖,忍不住對宋明大伸出蒼白的玉手,顫聲說道:「這是你的孩子,你…….你要救……救我還有孩子。」
我大驚,軒轅公主的孩子不是原非清的,是宋明磊的?如此說來,他連自己的孩子也設計進去了?
我不由脫口說道:「二哥!你好狠毒的心。」
原非清的臉一下子白了,慢慢走近軒轅淑儀,隔著那裡三層,外三層的蠍子圈,一雙朗目滿是傷心,不含一絲感情地對軒轅淑儀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軒轅淑儀只是坐在地上不停打著哆嗦,無依地淚洗芙蓉面,萬般求救地看著宋明磊,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全。
原非清定定地站在那裡好一會,細細看著宋明磊,好像從未認識他一樣,他眼神一片死灰,那是一種信仰倒塌的絕望,夢幻破滅時的心碎。
「我以為除了這個臭八怪,你不會再對別的女人感興趣了,」他看了我一眼,淚眼帶恨,牙關:「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冷落非煙,雖對不起我的親妹子,可我一直還在心中萬分竊喜,總算你的心在我這邊,卻不知,原來你還同她……。」
宋明磊來到他的身後,雙手輕搭他的雙肩,盡可能地柔聲道:「我這麼做是為了我們大家好,你知道你已經不能再碰女人了,可是我想你得有一個孩子,以免落人口實,將來亦繼承大統,這可是我們倆的孩子啊。」
原非清慢慢地擰身,向後退了一大步,再一次面對宋明磊,但卻躲開了宋明磊的碰觸,他又斜眼睨了一眼軒轅淑儀,俊容霎時扭曲。
然後他站在那裡,對宋明磊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綻出一絲令人心痛的笑容來,眼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悲楚:「細細想來,這其實挺好的,父王從小一向偏寵三瘸子,就連四毛子他都能耐心地說幾句話,可是對我卻偏偏甚是嚴苛,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對我這個嫡子笑著說過幾句軟話。自從淑琪沒了,他沒句安慰話,連正眼也沒有瞧過我,就只當我死了似的,紫園裡那群奴才見我都趾高氣昂的,他們心裡都覺得我不是男人,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女人。還好有了你。」
他妒恨地看了一眼非白,又對宋明磊放柔了聲音道:「你事事為我和非煙打算,裡裡外外幫襯著我,這幾年父王的眼裡才容得下我如今怕我後繼無人,我心愛的人兒同我的妻子,為我生了個孩子?!你以為我真得從來沒有這麼籌劃過嗎?我卻總怕說出來會玷污了你對我的一片心意,到時豈不時重重傷了你?卻不想,其實你早已經想到了,還去做了,清泉公子的謀略永遠是這般高明,讓人琢磨不透!果真是神機妙算,諸葛在世。」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開始莫名地笑了起來,直笑得前俯後仰,冠落髻松,一頭烏髮胡亂地披了下來,那雙漂亮的眼睛變得通紅,憤恨地盯著宋明磊,可最後卻不由得熱淚奔湧而出,嗚咽出聲。
「你為什麼不同我事先商量一下,」原非清對宋明磊大吼大叫起來:「你要同這個黑心的女人生孩子呢?而且我們的親親孩兒快被蠍子給啃光了,我還算什麼男人啊,連人都快不是。」
太子看似鬆了一口氣,他終於可以慢慢伸出手順利地捋平了那絲亂髮,站在那裡狀似沉痛地說道:「家門不幸,皇室不幸啊。」
不幸你個頭,我在心中冷笑,你這個偽君子。
「太子殿下,皇室的確不幸,」蘭生冷笑道:「也許您沒有直接地殺害德宗,確然你故意引幽靈蠍到佛堂,這便染上了安息香的香味,然後便可嫁禍給麗太妃,德宗陛下的信鼠發現幽靈蠍身上有安息香的香味,必然會想到兇手是麗太妃,這樣您便可誣陷花西夫人,打擊原氏。」
原非白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接口道:「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本已弱的先帝如何經得起這樣的打擊?當場便舊疾復發而猝死,於是您便聯合長旺,污蔑內人,順利地栽贓給原氏,既博美名,又可收復實權,果然一舉兩得。只可惜了,您那老邁的生父,他一心為了您才廢了結髮妻子,嫡子之位,您卻不但覬覦庶母,還活活氣死了他。」
太子崩了崩額頭青筋,冷汗慢慢濕了他的素服後背心。
原非白轉身看向蘭生,鳳目閃過激賞之意,笑道:「木槿,你的這位義弟,智勇雙全,亦善推理,在世間恐怕無人出其右也,非白對尊架越來越好奇了。」
蘭生似是不削一顧他的讚美,只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扭頭看向宋明磊和原非清:「皇室中人,貪圖富貴,慾壑難填,為君者只圖皇位穩固,享樂無度,自然無心國事,枉顧黎民百姓,久而久之,皇室走向敗頹,故而所謂千秋萬代,國祚永昌,實乃謬夢罷了。」
原非白點頭,表示極大地贊同,對軒轅公主長歎道:「淑儀公主,像我等生在帝王公卿之家,天生錦衣玉食,深躬詩書禮儀,卻偏偏每個人心裡住著一個惡魔,人人皆為其折磨亦復被其驅使,可悲復可恨,而這個惡魔無非權欲二字!」
「敢問太子,公主,所謂天皇貴胄?難道就真如蘭生所言,只為追逐權欲,貪戀富貴嗎?」非白輕歎一聲,正色道:「為君者若不以天下為重,若不能懂得無私二字,如何能做到解救萬民於水火,匡扶社稷。」
「說得好聽,」太子依舊高昂著頭,無有悲喜地呆板說道:「竇賊大仇未報,原氏又貪權霸政,如今復國在即,只需原氏交出權力,便可復我軒轅皇室,朕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只不過朕生不逢時,算不過天,如今成王敗寇,悉聽尊便。」
太子妃卻忍不住站了出來,明明她的臉上還有著太子留在她臉上掌摑的痕跡,卻勇敢地站在他身側大聲喝道:「這還是軒轅氏的天下,殿外有龍禁衛守護,城中有晉陽王氏大軍,你們莫要太猖狂了,若敢謀害太子,即便問鼎天下,須知也會落得萬世罵命,你們這群篡位軾君的亂臣賊子。」
「太子妃說得有理。」非白並沒有再向麗妃追問玉璽的下落,只是對太子妃恭敬地欠了欠身,對宋明磊朗聲道:「為免東西營兄弟枉死,還請宋侯和駙馬繳械,釋放太子,同非白一起向父王請罪吧。父王那裡自有公論。」
「你不可能贏?」原非清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恨聲道:「行宮外皆為西營所圍,行宮內的龍禁衛素日養尊處優,如何敵得過西營勇將?」
非白淡然道:「西營武十不過一千之眾,我已秘調燕子軍數萬秘入西京,而行宮內又有龍禁衛駐守,如今殿內不過侍衛十人,試問駙馬可有勝算?」
原非清的狠臉子立刻掉了下來,綠著臉看向宋明磊。
麗妃潸然淚下,低喃道:「陛下,您看到了嗎?臣妾無法保護軒轅皇室,這些孩子們……臣妾無顏面對陛下啊。」
然後她慢慢看向我,滿目淒愴:「我兒貞靜。」
我跪坐在她身邊,幫她按住傷口,軟言寬慰:「請太妃勿驚,血已止住,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裡,您會沒事的。」
她卻握住我的手,流淚指了指頭頂那盞皮燈,我便飛身取下。她著那盞皮燈淚如泉湧,哽咽了半日,和藹笑道:「孩子,用此燈替淑孝立個衣冠塚吧,我天天夢見淑孝哭著對我說想回家。」
說著說著,她又忍不住低泣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了涕泣,拉著我的手道:「如今淑孝總算得以沉冤昭雪,她本就喜歡非白,就讓她平靜地長眠在紫棲山莊,我與陛下的身邊,這下我和陛下可以好好照拂她,軒轅家虧欠她太多了。」
「你們這一出又一出,無非想奪取玉璽,無非想這沒有人的皇位罷了。」她扶著我手站了起來,她挺直了脊粱,昂首冷冷地看了周圍一圈。
她的面色明明毫無血色,卻滿是尊貴之意,無人再敢直視她的眼神,都默然地斂眉垂首。
「照武將軍,請替我向武安王轉達一句話,」她勉力看向非白道:「奈何軒轅羸弱,原氏強悍,若當真有一天為帝,原氏必當厚待太子一家及軒轅舊皇室諸人,無論新帝何人,後繼天子必以軒轅氏母儀天下。若有一天,你天命所歸,榮登大寶,亦可應允否?」
原非白想了片刻,雙膝跪倒,誠摯道:「我本風雅頌,亦得佳偶子。」
他溫柔而堅定地看了我一眼:「偏逢離亂世,經年鴛分離?旦息烽火台,何惜身作死。」
他以頭伏地,莊嚴道:「吾妻既是軒轅義女,請大妃娘娘放心,微臣必盡心全力保護太子及軒轅皇室。」
她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太子,然後倦怠地放開了我:「我終於可以去找陛下和姐姐了,我真得很累了。」
宋明磊聳了聳肩,歎了一口氣:「好吧,這下我們都清楚彼此的故事了,也明瞭彼此的兵將分佈了,大妃娘娘看來是死也不會說出傳國玉璽了,真好。」
他看似向我信步走了兩步,素白的王袍上,銀線繡的龍張牙舞爪地看著我,兇惡如鬼。忽然他一折方向,走到軒轅淑儀面前,星眸含淚:「淑儀,你想想,我真會害你嗎,這可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一直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的。」
「快站起來,讓中將把他們都送到先帝那裡好嗎!」他極溫柔地說道,漸漸地那群蠍子讓開了道,他走近軒轅淑儀,如同對待皇后一般,輕輕扶起她,無比溫柔地為她拭去滿面淚痕,如同蠱惑一般,在她耳邊輕聲道:「想想那皇位……是你的,也是我們孩兒的。」
軒轅淑儀的目光一下聚焦了起來,凶狠地看向我,數以萬計的的蠍子從地底湧出,奔向我們,場面一片混亂,麗妃一下把我推開,自己被幾百隻蠍子圍住蜇咬,痛叫出聲。
外面忽然閃電又一陣巨響,轟隆隆地直擊大殿的頂柱,緊跟著殿外又傳來巨大的哄向,這回卻是炮聲轟轟大作。
非白精神一振,對蘭生高叫著:「燕子軍進皇城了,快護送夫人出大殿。」
我們且戰且退,奈何蠍子卻是越來越多,軒轅淑儀坐在一堆蠍子中間,恨毒地看著我們,貝齒,直咬得鮮血染紅潔白的銀牙,如食人的女妖一般猙獰。
忽然大殿開始了劇烈的震動,連蠍子的攻擊陣型也開始了,中將開始不安地跳到軒轅淑儀的肚子上。
原非白飛奔過來,他烏黑的長髮在半空中飛舞,素服上沾了鮮血,如盛開的紅梅花不停地漾開,這是我見到的最後景像。
他一把牢牢地抓住我,甩向蘭生,蘭生摟住我的腰向殿外躍去。
我的耳邊忽忽地風聲作響,然後巨烈的響聲衝進我的耳朵,疼得彷彿有人拿一根長釘使勁釘到我的腦門裡,我眼前一黑,周圍一下子寧靜了下來。
好冷,耳朵和腦子好痛再睜眼時,我旁邊正躺著滿臉血泥相和的蘭生,他同我一樣,耳朵被震出了鮮血,我們正撲到在泥濘的石階上,雨下得很大,周圍一片迷濛,眼前滿是建築物倒塌後的巨大煙塵。
我的手掌全都了,血流了一地,為何我剛剛感到像地震了一般?怎麼回事?難道是大哥發射錦繡百虎破陣箭嗎,我的耳朵被方纔的巨響震得暫時失了聰嗎?
非白呢?我悚然一驚,非白還在裡面嗎?
還有薇薇,太子,太子妃他們呢?
我使勁甩了一下頭,倒出耳朵裡的沙塵,有人撞了我一下,又把我撞倒了,這回我聽到了聲音。
雨漸漸下大了,將濃煙澆息,無數的宮人在奔走,四處亂竄,尖叫:「雷神震怒,地龍發威了,快救太妃娘娘和太子。」
雨水倒灌進鼻子,我嗆了好幾下,再一次掙著爬了起來,驚回首見,這才發現蓬萊殿,三省殿,棲梧殿三大殿全部消失在眼前,竟然一瞬之間,全都倒塌了,昔日輝煌三大殿全都埋在瓦躒之中。
「照武將軍呢?」我拽住一個慌張搬著一塊瓦礫的宮人問道:「麗妃娘娘和太子救出來了嗎?」
那個宮人茫然而懼怕地搖著頭:「沒有,全壓在裡邊了,連著太子妃,國舅爺還有好多宮女,太監們全在裡邊,就這一眨眼的時間,這便地動山搖的,根本沒有人逃出來。」
這時巨大的響聲再一次隆隆響起,很多宮人們嚇得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四散奔逃,這回我聽出來了,這是炮聲,是錦繡百虎破陣箭的炮聲。
「那照武將軍呢?」我又抓住一個小宮女顫聲問道,可是那個宮女卻只是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哇哇大哭,語無倫次道:「沒看見,沒看見。」
我的心害怕起來,方才明明是非白推我出來,可是他人呢?我放聲叫著非白的名字。
雨愈見大了起來,放眼望去,人頭攢動,有得忙著救助傷者,有的在奔逃著,人人的臉上全是泥污和鮮血,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我茫然地抱著那盞淑儀的皮燈在懷中,腳一軟,坐倒在地。
這時又聽到有人哇哇大叫,卻見蓬萊殿一角,也不知有誰挖動一小塊磚,結果人沒有找到,卻見一群大老鼠跑了出來,幾乎每一隻都銜著一隻大蠍子四散逃去,宮人手忙腳亂中,一隻也沒有捉住,我無力地坐倒在地看到幾隻老鼠在我身邊飛快地穿過,最後一隻型巨大,嘴裡正咬著垂死的赤頭青螯的巨蠍,經過我時,猛然打了一個轉,站在我面前,我認出來了,竟是久違的傾城,它嘴裡咬著的是軒轅淑儀的蠍子王中將。
傾城對我嗅了嗅,露出極長的尖牙,快速地把中將的身塊扯了個粉碎,然後沒等我回過神來便鑽進我的廣袖中。
思緒一點點在我腦中聚焦起來,蓬萊殿是公主同駙馬的居所,三省殿則是太子的居所,嚴格算起來,全是害死德宗的罪人,而德宗棺樽所停放的清思殿卻毫髮無傷,依然靜默地佇立在煙塵中,冷然而悲傷地看著我們如螻蟻般掙扎,逃亡。
傾城!傾城!一夜傾城!
難道是這只名叫的傾場的大老鼠一夜之間傾倒了三座大殿?猛然想起紫陵宮外那銀面人,說傾城雖單獨活動,但是卻能駕馭群鼠之力,齒牙尖利,擅掘地洞,可以瞬間傾倒城池。
我心中一驚,難道是傾城帶著這群老鼠干的?
在它的眼中沒有軒轅皇氏,只有德宗一人而已,在它簡單的心中,德宗的身上的毒有軒轅淑儀的氣息,而方才它可能就在地下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也許認為太子妃和王估亭,還有太子也是幫兇,一起害死了德宗,於是它以它的方式為德宗報了仇嗎?
沒有人告訴我真正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傾城為什麼要鑽到我的袖中,我沒有時間把它趕出來,只是艱難地站起來,絕望地大聲喚著:「非白,非白?」
這時宮人驚叫:「這裡有活人。」
我一回頭,卻見一隻手臂正在瓦礫下掙扎地伸出來,我顧不了許多,飛奔過去,同蘭生還有一堆宮人合勁幫他挖掘出來,那人露出滿是鮮血的臉,盡然是金燦子,我們挖到一半,他已經大喝一聲,抱著兩人飛身而出,卻是昏迷的銀奔和腫著臉的薇薇。
卻沒有非白的身影,我心中害怕起來,更加瘋狂地挖了起來。
我本風雅頌,亦得佳偶子,
偏逢離亂世,經年鴛分離,
旦息烽火台,何惜身作死。
原非白,你不能這樣對待我!為什麼和你在一起,就老是面對那痛苦的別離和折磨呢?
我的指甲已經全翹了起來,手指滿是鮮血,塞滿尖細的瓦礫,可是我根本感覺不到痛楚,只是想把這三大殿全部挖空,找到原非白。
原非白,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本風雅頌,亦得佳偶子,
偏逢離亂世,經年鴛分離,
旦息烽火台,何惜身作死。
原非白,你不能這樣對待我!為什麼和你在一起,就老是面對那痛苦的別離和折磨呢?
我的指甲已經全翹了起來,手指滿是鮮血,塞滿尖細的瓦礫和碎石,可是我根本感覺不到痛楚,只是想把這三大殿全部挖空,找到原非白。
原非白,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耳邊炮聲隆隆,宮人嚇得一陣一陣的大叫,大哥的燕子軍為什麼還不來?
我搖搖欲墜,眼前一片血色,只是機械的挖著,腦子裡全是那棲梧殿中看到他的最後一眼,血染白袍,鳳目似烈火。
蘭生扶住我,在我耳邊急切地說著什麼,我努力集中思想,才聽清楚,他好似在我耳邊說著:「我們先到安全之所,萬一先入城的是宋明磊的麟德軍就麻煩了。」
什麼意思,我憤怒地瞪著他:「現在是救人的最佳時際,怎可退去。」
我使勁推開他,再繼續漫無目地的挖,自己的頭髮早已全部打散,極其地粘在臉上,披在後背。
「木槿,」蘭生在我身後喚我,聲音已輕輕發了顫。
這時場中幽靈一般閃進二三十個黑衣人,有人輕七地將我和蘭生拖開,接下我們手中的工作,開始繼續挖掘,另一些卻選擇在中將跳出來的快速的挖坑。
領頭之人乃兩個絕代佳人,一個是面色蒼白的男裝麗人,另一個卻是一身勁裝的絕色女子,髮絲梳得油光水滑,挽了髮髻,斜一支金鳳步搖釵,秀眉緊鎖,氣質貴絕。
男裝麗人急忙跑來跪在我身邊,扶著我:「夫人請振作,東西營擅掘地道的好手皆來了,青媚現如今,正是奉了主公之命,兩營須合力救出三爺,宋侯還有駙馬眾人,請夫人放心讓他們做,他們比咱們更懂如何救人於埋道之內。」
我抬起對,隔著雨水,這才認出那男裝麗人是青媚,她一臉病容,顯是病情未復,滿目擔憂地看著我。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放眼望去,不遠處,那個華貴女子也正向我們走來,卻是原非煙。這時林老頭過來忙著為我們整脈。
「三爺呢?」青媚轉身看向金燦子,厲聲喝道。
金燦子拖著銀奔伏在她身下,沒有答話,滿臉愧疚。青媚銀牙,紅了眼眶。
原非煙的身後站著一個同樣勁裝的俏丫頭,正是上次同錦繡的近侍初喜大打出手的初仁,肅著一張俏臉為原非煙打著黃傘,目光追隨著挖掘的暗人們,滿目糾心。
雨水濕了原非煙精緻的玉容,看不出是淚水還是雨水,她翩然向我們走來,膛微微起伏,身側的琺琅指甲套微微有些神經質地顫動了一下,青媚立刻花容失色地跪爬到她面前,巧妙地隔開了我,恭敬而緊張道:「天濕雨大,還請郡主移步安全之所,我與初仁姐自會尊旨,盡快解救宋侯與三爺。」
原非煙惶若未聞,只是居高臨下地看了我們一會,俏目中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慢聲道:「若是光潛不測,無論是東營還是西營,本宮要你們統統陪葬。」
手下暗人皆垂首敬諾,無人異議。
她盯著我,恨聲道:「你也一樣。」
我藉著青媚站了起來,蹣跚地走到她面前,也盯著她的妙目道:「永業三年,我也曾為郡主作替身衝下山去,隔開了我同三爺整整七年,但我從未怪過郡主,可如今若是三爺有事,我也不會放過郡主。」
原非煙飄忽一笑,忽然出手如電,金光一閃,那雙華麗而長長的琺琅指套,直擊向我雙目,青媚的手中憑空閃現一把亮銀匕,微擋攻勢,那尖細鋒利的指套滑過青媚的額頭,生生劃開一道血痕,卻未有停止的趨勢,繼續向我刺來。
我立時從懷中掏出酬情,直揮向她的面上,可能誰也沒有想到我真會出手,原非煙的琺琅指甲套被齊指砍斷兩根,手指尖的皮滑破了,她急急地後退一步,睜大了雙眼,閃過一絲驚駭,初仁驚呼地一掌擊向青媚,將我們打退了一步,救了原非煙的手。
青媚內傷未復,再被擊傷,吐出一口黑血,臉色臘黃,急急地低聲道:「主公這許多女眷之中,最是氣重郡主,為了三爺,請夫人忍耐,千萬莫要動氣。」
挖掘的隊伍微一停頓,看著我們,默不作聲。
青媚忍痛,站起身來,大聲道:「不准停,主公之命,誰敢不從。」
暗人們再一次轉過頭轉注於自己的工作。卻早有彼此的暗人站在我們的面前,擋開了隔自的主子。
我平靜下來,此時非白與宋明磊只要有一方先被找到,便佔盡了先機,有權停止救援,若是宋明磊先被發現,原非煙必先誅殺我等了,我不由暗中祈禱,求老天爺讓非白先被找到。
對面的初仁幫原非煙包紮右手,原非煙不虧是將門虎女,白著一張臉,冷笑地看著我,卻沒有皺過一絲眉頭。
這時暗人們在金燦子躍出的地方挖出一個大洞,立時有兩個暗人停了手中工作,站了出來,一人袖上有紅梅印記,一人袖上有黑梅印記,分別代表著東西營的暗人,兩人默默地對望一眼,同時潛下洞去。
過了一會兒,一人抱著另一人上來,卻是西營暗人,懷中抱著滿臉血污,只剩一臂的王估亭,林老頭微一搭脈,只是搖了搖頭。我們等了一會,那個東營的暗人卻再也沒有出來。
那西營暗人搖搖頭:「底下太暗,路途被堵,且有毒蠍封路,想出逃比登天還難,那東營兄弟恐是凶多吉少。」
那人眼中滿是歎惋,對東營對手倒頗有些惺惺相惜。而我同原非煙的臉色肯定都不怎麼好。
這時聽到有人歡呼,我們驚回頭,又見一人沖天而出,滿身血跡斑斑。
「非煙,」那人輕輕吐出話語,原非煙立時眼淚奪眶而出,喜極而泣地衝向狼狽地宋明磊,欲一頭載進他的懷中。
宋明磊抱著昏迷的原非清,倒退一步,原非煙生生地停住了腳步,玉宋明磊對她淡淡一笑:「莫擔心,我無妨,只是你大哥暈過去了。」
原非煙哽咽著,讓暗人接過原非清,過去扶住宋明磊,我們這才發現他的前著一小塊細長的碎石,正汩汩地流著血,可是那雙帶血的朗目卻鎮定地瞟向我,笑道:「四妹,這可怎麼好,可惜你又剋死你的一個丈夫了,連帶你們的太子不怎麼走運啊。」
原非煙不顧滿身精緻的華服,掏出羅帕,為他親自按住傷口,婀娜裹身的宮服上血染滿身。
身後又有人大叫道有活人,那人矯健地破土而出,卻是滿臉是血的張德茂,一瘸一拐地奔向宋明磊,沒事人似地接過原非清,立刻給他施針,原非清悠悠醒來。張德茂又緊張地給宋明磊施針。
初仁吹了一個口哨,一半的暗人面面相覷,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在宋明磊的周圍,只剩下東營的暗人仍在瘋狂地挖掘。
我的心中咯登一下,難道老天要亡我們嗎?
「淑儀呢,淑儀呢?」原非清喃喃道,無限悲傷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拉她呢,差一點點我就能救出她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地震了呢。」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駭然道:「為什麼是三大殿呢,為什麼是我們的三大殿,其他的大殿怎麼一點也沒有事呢?莫非是先帝顯靈了嗎?」
他的眼神狂亂了起來,宋明磊不顧前的傷口,推開張德茂和原非煙,快速而蹣跚地走過去,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是那群臭老鼠,是軒轅家的信鼠們咬斷了三大殿根基,因為他們知道三大殿下乃是幽靈蠍的巢。他要我們同幽靈蠍陪葬呢,」宋明磊上他的臉,似安撫一般,極溫柔道:「再差一點點,我們就都要死在那座大殿裡了,所以你是天命所歸。」
原非清極度震憾地看著宋明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先帝就算顯靈也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知道傳國玉璽在哪兒了,」宋明磊大笑起來,一指那盞我腳邊的皮燈,幾乎同一時間張德茂和蘭生向那盞皮燈飛去,張德茂略略快了一步,一掌擊退了蘭生,拿到了那盞皮燈,獻給宋明磊。
宋明磊獰笑著,微一用力,皮燈便碎成數片,只剩底座,果然那皮燈黃花梨底座上正用黃綾緞子牢牢地綁著一方鑲金瑩潤的和田玉。
該死,我早該想到,既然麗妃臨死前把皮燈托附於我,必是裡面裝有傳國玉璽,我太大意了。可是如果非白有何不測,玉璽有與沒有,對我又有何意義呢?
有人大叫一聲是傳國玉璽,眾宮人皆紛紛向前,向著那塊歷經軒轅氏,還有三大家族風雨飄搖五百年的傳國玉璽,戰慄地雙膝跪倒.
煙雨濛濛,週遭一切都是灰色的,那玉璽更顯得如羊脂潔白,雪山聖潔,那鎮璽的盤龍扭恁地金光燦爛,凌厲盤旋,然而捧著這方玉質,代表天命所歸的雙手,卻是宋明磊那沾滿鮮血的雙手。
我已無法揣測他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只覺鮮紅耀眼,觸目心驚,難道這真得就是天命所歸嗎?
「軒轅太子已死,只有樂世子繼位,奈何軒轅公主即逝,唯有駙馬監國,」宋明磊一甩張揚的長髮,仰天狂笑出聲,猛然回頭看著我,妖治如水的眼眸中閃爍著得意的鋒芒,如獸狂嘯,厲聲喝道:「這便是天命。」
原非煙大聲喝道:「西營聽令,立誅東營逆賊。」
青媚猛地躍起,如大鵬展翅一般,飛落在最前方,舉起長劍,仰天輕嘯,立時在未參與營救工作的暗人排成整齊的陣型擋在我們前方,隔開了仍在工作的暗人。
我握緊了酬情,打算也同在場暗人一樣去保護最後能救援非白的希望,又想待會兒非白出來了,林老頭是唯一的希望了,我便對蘭生說:「蘭生,拜託你好好保護林大夫。」
蘭生對我搖了搖頭,繞過我,輕巧地走到我的前方,對我曬然笑道:「我和林大夫都不用你保護。」
林老頭也紅著鼻子,嘿嘿笑了幾聲,拿出酒葫蘆,淡然道:「夫人放心,事情也許沒有你相像得那麼糟。」
「又或許比你相像還要糟,」宋明磊對我詭異地笑著:「四妹一向聰明,怎麼會猜不到結局呢?不過,四妹若檄械投降,或許本侯可饒恕你一條賤命。」
話音剛落,又一聲暴炸在我們身後響起,大家身形一晃,幾乎跌倒在地,煙塵中,幾個人影平地湧現。
「木槿,」有人在煙塵低歎,雨水嘩嘩如澆,衝去煙塵,卻見一個帶著白面具的男子扶著另一個天人之姿的白衣人站在我們身後,兩人白衣皆血痕纍纍,就連那面具上亦滿是灰塵,煙土相混,兩人烏髮被雨打濕得粘在臉頰。
東營諸人皆精神一振,高聲歡呼三爺,面露喜色。
「三爺。」青媚和金燦子在聲叫了出來,那挖掘的暗人立刻飛至圈內,加入陣型,沒有半句廢話。
心中一根弦鬆了下來,我雙腳一軟,跌倒在地,幸虧有林老頭和蘭生扶著,我再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奔過去,一下子緊緊抱住了他,雨水混著淚水掛滿臉上,幾乎睜不開眼,我哽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
「別怕,我沒事,阿遽方才從秘道救了我,」非白一隻手慢慢環抱上我,在我耳邊輕聲道:「你放鬆些,木槿,我的胳膊可能有點骨折了。」
我快速地放開了非白,又雙手撫上他的臉,抹去他臉上的污泥和血痕,我的眼淚流個不停,深深感謝上蒼。
「宋侯文武韜略,令人欽佩,已先與我等想到世郡王了。」原非白鎮定自若,肩膀環靠著我,右手搭著司馬遽,一展絕代微笑道。
「宋侯若真信天命,當知幽靈蠍滅於信鼠,軒轅家的舊世界已然到頭了,改朝換代的天命難違!」
宋明磊冷哼一聲,走近我們,蘭生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緊張地看著我們,宋明磊的星眸閃爍著狠毒的目光,發狠地盯著原非白,像是要刺穿他一般,他低聲道:「舊世界的命運的確是到頭了,還有你們原家的命運也要到頭了。」
「還記得嗎?」原非白淡淡說道:「你們當初設計害我墜馬當日,天也是下著這麼大的雨,我的娘親知道是你的恩師司馬蓮害了我,又氣又悔,就這樣氣死在我懷裡,她的眼睛一直到下葬都沒有合過。」
「誰叫你娘親是你父親最在意的人,只有她死了,才能讓你那惡魔父親明白什麼叫做剜心之痛,」宋明磊斂了笑容,恨聲道:「可是你娘親死一萬次,也抵不了我明氏滅門之仇,凌遲之痛。」
原非白的臉在雨水中毫無一絲表情,「所以你讓趙孟林把木槿的眼睛變成紫色,好讓我親手殺了她,也嘗嘗剜心之痛?」
宋明磊斜眼覷了我一眼,冷笑數聲,眼神陰毒,卻不作答,蘭生看著我,眼神一片沉痛,慢慢走到我的身側,擋住了張德茂的慢慢靠近。
我冷冷道:「二哥好狠毒的心!」
大家都沉默了下來,鳳目絞著星眸,無語無聲。
雨水繼續傾盆而下,嘩嘩澆灑,彷彿欲洗清這人世間的血腥與罪孽。
「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好一會兒,原非白冷聲道:「怨怨相報何時了?化為死結怨更深,到最後無人可以勝算,智慧如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何苦?」宋明磊含笑反問道:「何苦?明氏滿門抄斬之時,我祖父也曾問過你父這句話,可他還不是毫不留情地請旨帶頭抄了明氏,親自監斬?」
「莫忘記了,你還有二姐和重陽,他們還是你的親人,還流著原氏的血,怎麼連他們你也要傷麼?」原非白沉痛道,看向遠處的原非煙,她的妙目中閃著慌亂。
「這不勞你費心了,」雨水澆在宋明磊身上,他單手緊著原非白的前襟,用極低的聲音恨聲道:「日子還很長,咱們等著瞧!我要把你最心愛的全部奪來一一打破在你的面前,我們可以從你的佳偶子開始。」
他陰狠地看向我,另一隻手一把抓住我的前領,司馬遽飛出一腳踢向宋明磊,蘭生亦擋在我們面前,恨恨道:「陽兒,別對她再犯混了。」
「日子的確還很長,」原非白擋在我前,繼續淡笑道:「長到足夠把所有的仇恨一一還來!打破這個死結了。」
大雨漸漸停了下來,慢慢轉為小雨。
就在這時巨烈的炮響三聲,緊跟著沉重的大軍團的腳步聲冰冷地傳來,整個地面有節奏地震動了起來,大隊人馬如鐵水一般湧進行宮,我們同時看向朱雀門的入口,緊張地等待著進來的軍隊是元德軍還是武德軍。
卻見軍旗如簇,在風雨中飄蕩如海,卻見為首一騎高大強壯,馬上端坐一人須如鋼針,豹頭環眼,正是一等神武將軍,身後跟著兩騎,是灰髮的姚雪狼和光頭的程東子。
他們都來了,我的精神一振。
于飛燕開心地策馬來到近前,跳下馬來:「二弟四妹,果然沒事,那就好,那就好。」
他輕鬆地捶了宋明磊的左肩,在那裡豪邁地仰天大笑一番,而宋明磊疼得呲牙裂嘴,使勁忍了下來,鎮定道:「神武將軍怎麼來了,未奉詔入京乃是死罪。」
于飛燕斂了笑容,嚴肅道:「我自然奉詔入京,倒是二弟的麟德軍守望欲圖領軍入京,已奉主公之命,遣回原地駐受,如今二弟位至侯爵,又手掌重權,倒要管教手下,莫要落入口實,招些莫需有的罪名。」
宋明磊正要開口,已有一人唱頌道:「主公駕到。」
我們所有剛從地震中倖免下來的人都極其艱難地跪了下來,迎接一身戎裝的原青江。
原青江大踏步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同樣戎裝的錦繡和原奉定,還有幾個朝中重臣,甚至還有一個道士,我想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這好像是邱道長吧。
這時雨絲隨大風飄凌,冷意襲人,原青江隔著倒塌的廢墟,直直地望向清思殿,雙膝跪倒,大聲痛哭起來,身後眾人皆隨之跪倒,哭聲一片。
原非白雙手撐地,極其嚴肅地沉凝著俊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面的宋明磊,兩人目光不停閃爍,琢磨不定,無形中仿若惡龍猛虎你來我往,狠狠的撕殺一番。
忽地,非白目光一閃,似是作了一個決定,輕拍我的手,對我綻出一絲鼓勵的微笑,
原青江哭聲微停,宋明磊陰險而得意地對原非白嘲笑了一下,似要啟奏:「主……」
這時,原非白猛地跪爬到原青江對面,以頭伏地,大聲道:「父王節哀,此誠國之大變,容兒臣有要事相奏。」
左右近侍前來,扶起原青江,錦繡貼地遞上絲帛,腫著眼睛,輕蹙黛眉,似無限悲傷地瞟了一眼原非白道:「主公節哀,國基不穩,前線告急,尚需主公定奪,不如聽聽三爺有何啟奏。」
原青江接過絲帛,細細擦淨面上,撫鬚長歎一番:「准奏。」
原非白抬頭,快速地看了看邱道長和錦繡,大聲道:「太子與淑儀公主謀逆,如今太妃已為公主謀害,今諸將無主,願請武安王做天子。」
此時雨聲漸止,非白的話清清楚楚地傳向四方,所有宮人,隨從皆愣在此地,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宋明磊眼神露出極度的驚詫,白了一張俊臉,青筋暴跳地看著原非白。
原青江瞪著他久久地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猛地一掌拍出,把原非白打得齒頰留血,「豎子無狀,胡言亂語。」
語畢轉身便走,但是他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果然原非白飛快地跟著他,頂著五道深深的掌印,到他面前再次跪倒,再度大聲道:「今軒轅無道,玉璽失而復得,天祐蒼生及原氏,父皇可記得,雪催斗木,元昌源涕,今六月飄雪,蒼天現此祥瑞之像,父皇,吾等不可逆天而行也?」
這時銀奔和金燦子亦趕過來,跪倒在非白身後,驚呼道:「主公明鑒,三爺並沒有胡言,這天真是下雪了。」
此時天上仍舊飄著極細的雨絲,盡然夾雜著一絲絲雪意飄向人間,漸漸地雪片代替了雨絲,大片大片地覆了下來,宮人及軍士皆駭然道:「天上怎麼下雪了。」
「果然是天意,原氏要取代軒轅氏拯救蒼生。」有人在人群中這樣叫著。
我心中一轉,稱宋明磊猶豫之際,走過去,柔聲道:「二哥還不快隨我接架。」
我輕掐袖子,袖中的傾城猛然竄出咬了宋明磊一口,我便稱機他手中的傳國玉璽,趕緊抱過來跪在非白身邊,高舉過頭頂,高聲道:「雪催抖木,元昌猿啼,今諸將無主,願請武安王做天子。」
我看向于飛燕,于飛燕心領神會,亦領著心腹二將以首伏地,大聲道:「今諸將無主,吾等願請武安王做天子。」
于飛燕聲如洪鐘,聲聲入耳,眾人皆聽得清清楚楚,餘音久久地傳遍四方。
這時邱道長面含微笑,走了出來,直直跪下,向原青江行了天子大禮,大聲道:「天祐原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漸漸地眾人一拔又一拔地跪了下去,原非煙拉著宋明磊也凝著臉跪了下來,最後只剩下原青江孤獨而充滿威嚴地站在一堆廢墟邊上。
眾人長跪不起,大雪翻飛中,一輪紅日如往常一樣,壯麗地平地湧出,照見煙塵中三大殿廢墟,雪霧中血痕斑斑,我手中的玉璽異樣沉重,在晨曦中愈顯金龍猙獰凌厲之感。
原青江默然無語地盯著那金龍,那雙鳳目卻顯出異樣的神采來,那是所有男人對於最高權利的極度渴望和欣賞,慢慢地,他的淚水長流微染風霜的鬚髮之間,再滴淌到冰冷的鎧甲之上瞬間冰封起來。
終於,他虔誠地雙膝跪倒在地,接過我手中的傳國玉璽,朗聲泣日:「今授天命,愧接玉璽,當行天道,眾卿平身。」
《舊塬書》太祖本紀曰:東庭元慶四年,五月春,軍中知星者邱道長言,黑光摩蕩者久之,天子星易位,將震天下。四月太子失德,攜王氏,軒轅氏逆位,二十七朔夜,德宗哀逝,軒轅氏逼問玉璽不得,遂毒殺太妃,引天怒,三大殿乃驟傾,太祖哀泣回京,早有軍士集朱雀門,宣言策武安王為天子,遲明,太宗攜燕,露刃列於庭,泣曰:「諸軍無主,願策武安王為天子。」四更鼓,時春,天忽異相大雪,玉璽乃出,中外皆以為天意也,誠戴太祖,皆羅拜,太祖未及對,早有以黃衣加太祖身,呼萬歲,即掖太祖乘馬。
太祖攬轡謂諸將曰:「我有號令,爾能從乎?」皆下馬曰:「唯命。」太祖曰:「軒轅幼主及宗氏,吾皆北面事之,汝輩不得驚犯;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廷府庫、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賞,違即孥戮汝。」
諸將皆載拜,肅隊以入,太祖厚葬德宗,太子及太子婦,嗚咽流涕曰:「違負天地,今至於此!」
至晡,班定,翰林承旨樂世子之禪位制書於袖中,宣徽使引太祖就庭,北面拜受已,乃掖太祖升紫辰殿,服袞冕,即皇帝位,改國號塬,改西安為長安,仍為西京,年號元昌。遵太妃遺詔,娶宗氏女興慶王軒轅章之女軒轅郁芬為後,冊連氏為皇貴妃,花氏為貴妃,冊長子非清為東賢王,次女非煙安年公主,駙馬明磊南嘉郡王,三子非白北晉王,尊麗太妃為麗太后,追封其女軒轅淑孝為婉榮公主,六月北晉王及王妃貞靜皆素服厚祭婉榮公主,同月遷世子於西宮,易其號曰西川王,又惠及軒轅宗氏子孫輩皆兼寬待,厚享尊榮。
元昌元年五月,我好容易可以下床了,非白親自幫我拆了繃帶,他略帶歎婉地告訴我行宮中傳來消息,宮人們終於得以清理行宮三大殿,發現了前太子,前太子妃及麗太后的遺,俱說前太子妃與麗太后都撲在前太子身上,似是希望能保住太子命,奈何太子卻仍死於毒蠍之手,軒轅淑儀公主下腹已空,皆為毒蠍所啃嗜,其狀甚慘,宮人使力滅絕毒蠍,乃發現一天王玉像,輔以數千修羅跪像,天人酷似北晉王。舉國皆密言,北晉王實乃天命所歸,白虎星神王降世。
我笑咪咪地看著原非白:「非白,你果然是白虎星降世啊。」
他輕了一下我的額頭,對我微微笑了一下,對我的讚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說道:「還記得那個誣陷你的長旺嗎?」
我點點頭:「他是太子指使的吧。」
「非也,」非白輕歎著搖搖頭:「長旺不是太子指使,亦不是太子妃指使。」
我奇道:「那是何人,如此膽大枉為。」
「乃是先皇本人。」
「什麼?」這一驚非同小可,「這豈不是先皇本人要栽贓我?你又如何知曉的呢?」
「這是先帝能為他的兒子,還有軒轅皇室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非白淡嘲道:「青媚的傷好了,她只要手中拿著凌心椎,極少有人是不開口的。」
「這次確要謝謝錦貴妃娘娘,」非白淡淡道:「這次多虧武德軍幫我擋住麟德軍,阿遽才得以有時間救了我。」
錦繡,總算你這次沒有站到我的對立面。我在心中小小地吁了一口氣,忽然想到,其實以前的錦繡也喜歡吃我做的點心,也許我應該給她送些雞心餅。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由定定地看著非白許久,他輕啄我的嘴唇,柔聲道:「在想什麼?」
「非白,你……,」我躊躇了許久,終於輕聲問道:「你想做皇帝嗎?」
這天晚上的月光極好,萬里清空下,玉宇無紗陡顯清聖,灑在非白那一身家常白緞衣上,只覺著白得耀眼而神聖,可那鬆鬆的扣子微扯,便露出光滑堅實的膛,又引出無端又無窮的誘惑來,他天人的顏上漾起一絲詭異而絕美的笑容,鳳眸深深地注視著我幾眼,微微湊近我,柔柔地吻上了我的唇,他的手悄然伸進了我的內衣,著我的肌扶,引起我的。
他慢慢引導我們的身,結合在一起,他附到我的耳邊,輕聲而堅定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