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180節:夜尋佳人影

  而他則從一口黑玉酒甕中舀出一勺酒,讓她拿著倒在傷口之上反覆沖洗,緊接著從懷裡摸出一瓶金創藥讓她幫其敷在傷處。

  若微又從自己的裡衣上面扯下一條布帛,為他將傷口包好。

  完全料理好傷口之後,彷彿她也在生死間遊走過一回,全身乏力,只覺得身子昏沉沉的不是自己的一樣,再無半點氣力。

  可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哼一聲。

  若微心中佩服萬分,由衷地說道:“大哥!不,大俠!小女子真是萬分佩服,這樣的劇痛,常人根本無法忍受,你卻一聲未哼,果真是英雄豪傑!”“哈哈!”那人濃眉一挑,眼神黑亮如墨,那裡面的神情如鐵石般堅硬:“些許的小傷算不得什麼,只是可恨他們竟然會以這樣的手段對付你這樣一個弱質女流,若是被我抓住定要活活把他們撕碎!”若微聽了,心中暗暗發冷,是誰呢?居然要置自己於死地?真的是衝自己來的嗎?說不通呀,明明是約了瞻基一道來的。

  而出門時才知道瞻基要入宮,原本是要放棄此行的,正是自己臨時起意這才獨自來西山賞雪的。

  若是誰想要刻意加害自己,這臨時佈置起來顯然是來不及的。

  實在是想不明白,不由得幽幽歎起氣來。

  “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那大漢忽地問道。

  若微淺淺一笑:“小女本家姓孫,名若微,是山東鄒平人士。

  ”她稍稍有些猶豫,雖然兩人也算共過患難,可是今天的事情蹊蹺極了,所以她不敢輕易告訴他自己就是皇太孫朱瞻基府中的嬪妾。

  又怕他起疑,忙問道:“俠士如何稱呼?”那人聽到若微的名字,分明愣了愣,喃喃重複著:“孫若微?鄒平?”若微點點頭:“正是!”他突然笑了,原本滿腮虯髯根根如鐵,一頭濃髮顯得有些冷酷凶悍,然而這一切都因為他的笑瞬間變了顏色。

  他的笑讓若微想起“拈花一笑萬山橫”,那感覺就像是傳說中成吉思汗問鼎中原時的得意與暢快。

  只是好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第177節:夜尋佳人影

  “丫頭,咱們見過面!”他笑著,眼睛久久地凝視著若微。

  若微仔細看著他,是覺得有些面熟,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什麼時候?”“罷了,你想不起來不打緊,我記得就好!”他面上湧起些許的柔情,聲音也極是和緩,“記住,我叫脫脫不花。

  ”“脫脫不花?”若微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好奇怪的名字。

  ”只是心思微轉,立即騰地一下站起身:“你是元人?”“元人?”脫脫不花又是一陣大笑,只是這笑中帶著悲愴與失意,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我是元人,可大元何在?”“大元何在?”剛剛沒有為自己的傷口哼出半聲的他,此時竟然眼中含淚,悲恨交加。

  大元何在?是的,狂掃歐亞大陸的成吉思汗一手建立的大元皇朝,早已被一代草莽朱元璋推翻,而成吉思汗的子孫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聽說在遙遠的漠北又重新過起了遊牧生活。

  若微皺著眉頭,心思百轉。

  不知是刻意安慰還是出於什麼心思,彷彿自言自語般低吟著:“西山御屏江山固,積雪潤澤社稷興。

  ”脫脫不花抬起頭,對上若微的眼眸:“你剛剛念的是什麼?”若微淡然一笑,笑中也含著些許的苦澀:“這是金章宗的詩作。

  這西山的雪景之所以盛名遠播,最初就是因為金章宗的金口玉言。

  他冬狩至西山看到山巒玉列、峰嶺瓊聯,又見旭日照輝、紅霞映雪,眼中一派銀裝素裹,這山色也倍極壯麗,不由龍心大悅當即便吟出此詩,自此之後‘西山積雪’才漸漸傳開。

  ”“西山積雪?”脫脫不花瞪大著眼睛,“不是西山晴雪嗎?”若微又重新坐下,緩緩說道:“那是元代著名書法家鮮於樞之子鮮於必仁所寫的燕京八景詞。

  是他將‘西山積雪’改為‘西山晴雪’。

  而大明永樂初年翰林院侍講鄒緝又將‘西山晴雪’改為‘西山霽雪’。

  其實就詩作的美感來講,‘西山晴雪’無疑最為出色,是點睛之作。

  可是這一切都始於金章宗的‘西山御屏江山固,積雪潤澤社稷興’,不花大哥,你可明白這詩句的意思?”

  第178節:夜尋佳人影

  脫脫不花瞇著眼睛細細品味,面色漸漸緩開:“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不管哪朝哪代,即使是漢人眼中的外夷蠻寇金章宗,在奪了江山之後心中念及的也是百姓的生計。

  瑞雪豐年,是啊,只要百姓豐收,社稷才能永固。

  ”若微笑顏如花:“此其一,還有其二。

  這裡經歷三朝數易其名,可不管叫什麼,這西山還是西山,雪景依舊如當年。

  ”脫脫不花聞聽此語,突然重重一拳砸在石炕之上,彷彿恍然頓悟:“得到的並未真正得到,而失去的也不曾真正失去。

  ”若微看著他神情如此魁梧,語話軒昂又心雄膽大,言談間更有凌雲之勢,不由得揣測起他的身份。

  脫脫不花見若微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上下打量,微微有些不自在,瞪著她說道:“看什麼?一個姑娘家,也不知道害羞?”若微低著頭,抿著嘴偷偷樂了。

  正在此時,遠遠地聽到一陣呼喊聲。

  “若微!”“微主子!”“主子!”也不知是多少人的呼喊聲,在寂靜的山中響起陣陣回音。

  若微騰地站起身走到洞口邊,藉著水霧的縫隙,似乎看到不遠處燃起的火把。

  她立即揮著手剛想要開口相應,突然被脫脫不花伸手拽了回來,他一手捂在她的嘴上,一手將她牢牢按在懷裡。

  若微又驚又窘,瞪著一雙大眼睛不停地忽閃著。

  她想要掙扎,無奈他的臂膀太過有力緊緊地鉗著她,使她不能動彈。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對面的火光不見了,四下裡又重新恢復了一片黑暗。

  他這才鬆手。

  “瞻基!”若微喊了出來,與此同時,委屈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丫頭,你莫哭,莫哭呀!”脫脫不花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對若微的眼淚,看著原本絕色的容顏變得眼淚縱橫如梨花帶雨一般嬌俏可憐,他立時手足無措起來。

  若微抽泣著,指著他哭道:“你救了我,我幫你療傷,你親口說的咱們兩清了。

  可是剛剛我家裡人來尋我,你又為何要阻攔,不讓我們相見?”

  第179節:夜尋佳人影

  “你若不哭,我就如實相告!”脫脫不花面色沉靜,站在若微面前如同一尊雕像。

  若微立即止了哭,眨著眼睛:“你說!”“這眼淚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脫脫不花哭笑不得,用手指著那些黑玉酒甕,“你可曾想過,這是哪裡?而我又為何知道有此處可以藏身?”若微搖了搖頭。

  “你不奇怪嗎?”脫脫不花盯著她,眼中神色有些閃爍。

  若微嘟著嘴:“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會有自己的理由。

  事不關己,未必要一一問清。

  知道多了,不是好事。

  ”“也對!”脫脫不花看著她,“你這樣的性子,也難怪連自己的仇家是誰,又為何要追殺於你都不知曉。

  ”若微深深歎息著,更是淒楚可憐。

  在脫脫不花眼中,這小女子比十年前更加可愛。

  只是當初的情勢,即使自己再喜歡也無可奈何。

  而今朝似乎大有不同,隨即狠了狠心直接說道:“實話告訴你,我是大元皇室後裔,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傳人,這洞中原是當年行宮鎮酒的酒窖,如今,那裡面是大元末代皇族子弟們的屍骨!”“你說的是真是假?”若微用手捂著嘴,扭過頭回首看著那些黑玉酒甕,只覺得萬分恐怖,立即轉身就向外跑去。

  脫脫不花緊走幾步,一把將她攔下,若微退無可退,身子抵在石壁之上,瑟瑟發抖。

  脫脫不花用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不是我不放你走。

  剛剛你若是大喊大叫引來那些人,我大元皇族先人們的屍骨必將毀於一旦,那我脫脫不花就成了千古罪人,只有一死以謝先祖。

  ”

  第180節:別離太匆匆

  第三十二章別離太匆匆若微怔怔地看著他:“那你此番來到西山,就是為了要將你先人的屍骨運走?”脫脫不花點了點頭:“作為成吉思汗的子孫,我沒有能力匡扶社稷、收復失地,總不能讓祖宗的屍骨永遠留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穴中。

  我一定要將他們迎回漠北,建廟設陵,好讓後世的子孫祭奠他們。

  ”若微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元朝滅宋時的慘烈,自己沒有親身經歷,所以對於元人也說不上有多大的仇視和反感,而這一整日相處下來,他留給自己的印象,陽剛果敢、器宇軒昂,舉手投足間有一種海納百川的大家風範,怒眉闊宇透著那睥睨天下、運籌帷幄的尊貴氣度,或者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他是誰,或尊貴、或落魄,卻依然能在危難間施手相救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弱女子。

  還有剜肉療傷時顯出的硬漢風骨,更著實震撼了她。

  “那你?”若微此時也沒了主意,如果瞻基知道他是元朝皇室後裔,而這裡又埋著元朝皇室的屍骨,作為明朝皇太孫,他必須要如實稟告皇上。

  如果是那樣,脫脫不花的命運又當如何?就算瞻基念在他搭救自己的情面上,放了他,如果日後透露半點風聲,自然會成為漢王、鄭王他們打擊皇太子一脈的有力武器。

  所以此事,絕不能讓瞻基知道。

  可是……“你別擔心!”脫脫不花坐在石炕上,終於有些氣力不支,“三日之後,我的手下會來此處與我會合,到時候,我將這些酒甕運出京城。

  你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三日之後?”若微看著這小小的石洞,“我們要在這裡待上三日?先不說飢寒交迫、體力上難以支撐,就是你的傷口如果不妥善處理惡化起來,那又如何是好?”脫脫不花不再答話,只用手指了指對面石壁上的石窟,若微走過去一看,裡面有幾個油紙包,取出來放在石桌上一瞧,居然是些肉乾和乾糧。

  原來此人早已打定主意要在這裡等他的手下,所以早早備下乾糧。

  可是如今他受了傷,還能挨得過去嗎?又想到瞻基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知道自己出了事,瞻基會急成什麼樣子?還有紫煙、湘汀,想到此處,若微更是坐立不安。

  站在洞口翹首以盼,雖然眼前霧氣沼沼,抬眼望去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到,可是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你如果實在想走,明日天亮,我可以送你下山!”

《六朝紀事(大明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