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若微喜出望外。
他不再作聲,把頭靠在石壁上,眉頭緊蹙,彷彿十分痛苦。
若微湊上前去,把手輕輕放在他的額上。
初拭之後便又驚又急,他燒得滾燙。
又為其搭腕診脈,不由更是大驚失色:“不行,等不到明日了。
咱們這就下山先去找家醫館要緊。
你所服的藥都是止血治傷的良藥,可是剛剛定是受了風,再加上那傷口我也未必處理乾淨,怕是要惡化起來……”若微攙起脫脫不花的手臂,就要扶他起來。
而他稍一用力,便巋然不動:“沒事,這點兒小傷算得了什麼!”“可是,你分明已經發燒了!”若微又急又怕。
“你去外面抓兩把雪來幫我敷在額上,一時三刻就能退燒!”“可是,可是!”若微急的眼中又有淚花閃過,從有記憶時起,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六神無主過。
不知怎的,心裡突然想起一個人,那風淡雲清又帶著些許不屑的眼神兒彷彿正躲在什麼地方偷偷看著她。
是的,因為有他在,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並沒有真正去面對什麼危險。
可是現在,他在哪兒呢?眼淚不知不覺就滑落下來。
還記得離開南京的那天,當她站在船頭回眸遠望時,他遠遠地立於岸邊,唇邊帶笑,像是開玩笑似的隨口說了一句,“自此之後,就把我忘了吧。
”她臉上無喜無悲,躊躇了半晌搖了搖頭。
“那就留下。
”像是一個賭氣的孩子,微風輕拂帶起他的一縷髮絲,英俊的面容似水含情。
她依舊搖了搖頭。
他不再說話,只是目送著官船一點兒一點兒遠去。
在對方的視線中,他和她都漸漸成了一個看不清的小黑點兒。
可是她們彼此卻深信不疑,他俊秀的風姿,她嬌俏的容顏,在兩個人的心裡都不會隨著距離與時間而真正忘卻。
為什麼在此時,腦子裡揮之不去的竟然會是他,那個許彬?若微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脫脫不花伸出自己那只帶著厚厚繭子的大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抹,拭去她眼角邊的淚滴:“哭什麼?”
第182節:別離太匆匆
那神情中有一種說不清的親近與溫和,如父如兄,這讓若微恍惚極了,更是珠淚漣漣。
“別怕,死不了。
今日天色太晚,一方面加害於你的人也許就在附近,還有那些惡犬像是服了什麼猛藥,如狼似虎,大意不得。
再說萬一碰上你的家人,我們衝突起來,傷了任意一方怕是都會令你為難。
明日清晨我就送你下山,再順便找個醫館療傷。
全都依了你,就別再哭了?”他聲音越是柔和,若微就越是心驚,總怕他一口氣上不來,有個什麼閃失。
若讓自己一個人守著這些元朝先人的屍骨,真是要嚇死。
於是,若微從外面崖壁上捧了兩捧雪,用帕子包了敷在他的額上為他去熱。
又從石桌上拿起那隻銅壺,蹲在池邊用池水洗淨,接了泉水,放在石灶上,取來火石點了乾柴升起火來,如此石洞裡立時暖和起來,不一會兒水便燒開了。
若微倒了一碗熱水將油紙包中的炒麵衝開,端到脫脫不花跟前給他餵了半碗,又塞在嘴裡幾塊肉乾。
吃了些東西,脫脫不花的面色漸漸有了血色,看起來了也不那麼嚇人了。
脫脫不花由著若微侍候、擺弄,也許是真的沒有力氣了,他始終不再開口。
而與此同時朱瞻基帶著五百兵士,自西山腳上仔細搜尋著每一寸的雪地,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然而時間漸漸流失,朱瞻基的心也漸漸冷卻。
“若微,你在哪兒?”朱瞻基心中如同萬蟻齊噬,痛苦不堪。
身邊隨侍的人雖然饑寒難忍,卻是大氣兒也不敢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遠地看到一隊人馬飛馳而來,領頭的正是近侍太監小善子。
小善子飛身下馬,跪在朱瞻基跟前:“殿下,宮裡來人傳話,說貴妃娘娘崩了。
眼看著快四更天了,請殿下早早回去,今日五更還要入宮致哀!”“什麼?”朱瞻基如遇晴空霹靂。
貴妃娘娘崩駕,作為皇長孫怎可不去?可是這邊若微生死未卜,他又怎麼可能忍心棄她不顧?這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傷神的事都往一塊兒湊。
第183節:別離太匆匆
“殿下!”小善子苦苦相勸,“奴才留下來繼續找尋微主子,殿下放心,奴才的心與殿下是連在一起的!”朱瞻基仰頭望著茫茫的夜空,心中激憤難抑,突然大喊一聲:“若微!若微!你究竟在哪兒?”“殿下!”小善子將馬牽了過來。
朱瞻基飛身上馬:“小善子,你要替本王細細地查找,不要放過一寸一厘。
如果此次微主子平安回來,記你頭功!重重有賞!”“是!”小善子再次跪拜,一臉鄭重。
眼看朱瞻基帶著十幾名親隨走得遠了,府內親兵僉事武成基這才湊了過來對小善子說道:“金公公,這山上山下咱們都搜遍了,真是連半個人影兒都沒有。
兵士們又饑又乏,咱們是不是先歇歇,差人去山下買些食物回來,等天亮以後再找尋!”小善子把眼一瞪:“武大人,武哥哥,你可知道現在咱們找的是誰嗎?”武成基立馬就愣住了:“不是府中的一名侍妾,名喚‘若微’嗎?”“呸!”小善子立馬啐了一口,“好個沒眼力勁兒的,這微主子的名號也是你叫的?實話告訴你吧,這微主子,就是咱們殿下的命。
別廢話了,快點兒麻利地找吧,如果真的有什麼閃失,唉……”小善子深深歎了口氣,目露惋惜之色。
武成基似懂非懂,高高舉起火把,帶著手下兵士又開始新一輪的搜尋。
崖洞之中,若微趴在石桌之上不知不覺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睡夢中彷彿看到瞻基一個人在冰天雪地的山上四處找尋著自己,突然間從不遠處衝下兩隻惡犬,衝著瞻基就撕咬起來,瞻基力不能敵很快倒在地下,緊接著在雪地中慢慢漾起一團血色,若微大驚:“瞻基!瞻基!”“醒醒,醒醒!”有人似乎在推著自己,若微猛然驚醒,只覺得冷汗淋淋,一抬眼就對上了脫脫不花關切的目光。
“做噩夢了?”若微點了點頭。
“天亮了!”脫脫不花站在洞中,他身形偉岸、氣勢如虹,在他臉上已經全無重傷之後的憔悴與痛苦,反而有些神采奕奕。
第184節:別離太匆匆
“你好了?”若微立即站起身,想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這才發現他的個子實在太高,這樣伸手去夠還差了一點。
而他彷彿知道若微的心事一般,稍稍屈膝低下了頭。
若微伸手在他額上一摸,熱度果然退了下去。
“你這身子彷彿如鐵打的一般!”若微盯著他,難以置信的神情中透著一絲欽佩。
他大笑著:“草原上長大的雄鷹,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原本是大元皇室的龍子龍孫,從繁華的大都重新回到草原大漠,也難為你了!”若微輕歎著,人都道身為落難皇室,命貴身賤,最是堪憐,淒苦之境不如草芥。
於是更是有心寬慰,則說道:“隨高隨低隨時過,或短或長莫強求。
人的一生境遇如何,我們未必能把握,隨遇而安坦然順受,也就是了!”脫脫不花緊緊盯著若微,只看她一身錦衣男裝的打扮,可是任誰一眼望去就知道是一位妙齡俏佳人。
自己昨日在山中偶然遇見她以一身紅裝錦衣,手持素梅在雪地裡飛舞《劍器》。
那種美,沁人心脾又震撼非凡,讓他不由自主地為她吸引,原來中原的女子並不都是養在深閨含羞嬌柔的,也有這樣氣度卓絕,空靈超群的大家風範。
所以,當眼瞅著她遇到突然而發的險情,脫脫不花腦子一熱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想都未想就衝上前去解圍。
又在這石穴中共處一晚,更發現她的許多長處。
如今臨要分別,原本就生出些許的不捨。
聽了她的話,脫脫不花更是有感而發:“此話大大的不妥!”“有何不妥?”若微仰著臉,閃著靈動的眸子回望著他,“你倒說說看!”“若是隨遇而安,坦然順受,昨日你就該死!”脫脫不花面色沉靜,原本剛毅的外表此時更現猙獰,“在草原大漠,要想生存,只有搏殺。
靠殺、靠拼才能爭出一條生路。
我對中原諸事不熟,但是我想這生存之道大體都是一樣的。
只不過我們是真刀真槍血淋淋地搏殺,而你們漢人是遮遮掩掩在暗中較量,但不論是明爭還是暗鬥,正像你所說的如果只是一味順受,到頭來恐怕連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第185節:別離太匆匆
若微聽了似信非信,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嗓子裡低吼一聲,似乎用蒙古語罵著什麼,臉色微變。
若微更加不明:“你說什麼?”他一把將若微拉進懷中,一手托起她的下頜:“我說,你再這樣看著我,我就把你……”“把我怎樣?”若微瞪著眼睛,絲毫不見退卻。
直到那長著濃密鬍鬚的下巴對上自己的嘴,在他眼中看出毫不掩飾的情慾時,若微才慌了,她用手緊緊抵著他的胸口:“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不能什麼?”他笑了,如同寒冰初融,“不能碰你,不能要你?”“我,我嫁了人的!”若微此時才亂了分寸。
“嫁人?”他笑容不減,“就是你此時肚子裡懷了別人的孩子,又與我何干?我若是喜歡你,想要你,那是我的事,別人又能奈我何?”“什麼?”若微大驚,“你,你,你……”看她花容大變眼中神色是又驚又怕,脫脫不花心中不忍,罷罷罷,自己還有要事要辦,怎麼能被一個小女子絆住,隨即鬆開了手。
若微腳下不穩,連著退了幾步,身子抵在石壁之上,心裡怦怦一陣亂跳。
只是剛剛驚魂未定,脫脫不花又欺身上前,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若微嚇呆了:“你……”脫脫不花沉著臉,也不應答,只是抱著她向洞口走去。
若微心中這才安穩,這人原來真是面惡心善。
從這洞中出去就要涉水■過前面的水池,他是怕天寒地凍免得自己沾了涼氣。
想到昨日進洞時,負傷在身的他也是如此相待,又覺得此人心地實在是太過善良。
出了洞,■過池水,終於重新來到山腳下。
他攔了一輛馬車,不多時二人便來到城裡。
“你家住在哪裡?”脫脫不花問。
若微心中暗自為難,如果實言相告,真怕惹出什麼事端來。
可是兩人患過生死,又蒙他搭救,又怎麼忍心騙他?想來想去,計上心來:“我知道城東有家醫館,先送你去療傷,然後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