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夏大人也是出於對朝廷的維護,臣雖主管刑部,也知道江浙與山東等地連年天災,這兩年的稅收少了好幾成,夏大人也確是為難。
”刑部尚書吳中出言相勸。
吏部尚書蹇義與兵部尚書方賓也從旁勸慰,眾臣的意思皆是勸阻朱棣暫緩北征。
朱棣初時靜靜地聽著,隨即便冷冷說道:“今兒召你們來不是議該不該出兵,而是讓你們出謀獻策,如何戰之即勝。
兵部、戶部應是竭力備好物資,隨時準備大軍出征!”天子一言九鼎,此語說得甚是明白,就是召大家來是商量怎麼把仗打好,而不是該不該去打這場仗。
朱棣此語一出,眾人不再開口,東暖閣內一時靜悄悄的,呼吸聲皆可相聞。
然而,誰也沒想到一向少言寡語的戶部尚書夏原吉再次開口啟奏:“聖上,歷年征戰師出無功,軍馬儲蓄十喪八九。
如今災眚迭作,內外俱疲。
況聖躬少安、尚需調護,乞遣將往征,忽勞車駕……”“叭”地一聲,天子御座前的龍案被猛地掀翻,朱棣勃然大怒,指著夏原吉罵道:“好你個夏原吉,朕的功過是由你來評說的嗎?沒錢,沒錢,朕讓你執掌戶部就是為了讓你天天在朕耳邊哭窮嗎?”如獅吼一般,他的眼神兒殘酷無情如地獄鬼火,眾人皆不敢言語,朱棣怒不可遏:“好好好,既然你這個戶部尚書做得如此為難,就不要做了!”當下朱棣即傳旨,將夏原吉罷職下獄,改由吳中兼任,吳中謙辭並為夏原吉開脫,也一併連坐,被革職拿下。
於是只一個下午,朝廷中舉足輕重的六部尚書中就有兩個獲罪被革職,兵部尚書方賓則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接過籌措兵馬的艱巨重任,朱棣又留下楊榮與騫義細細商討了北征的方略,這才罷休。
而此事遠沒有就此停息。
戶部尚書夏原吉被逮下獄後,朱棣突發奇想,認為主管戶部的尚書家中必然有不少私藏。
於是下旨查抄夏家。
可是結果卻令他大為驚訝,夏原吉家中除皇帝的賜鈔以外,只有幾件布衣瓦器,他雖手握朝中財政大權,卻廉潔奉公,清貧如水,生活非常儉樸。
此時,朱棣才知道他所言不虛,然而北征的消息已然放出去,是萬萬不能收回的。
第282節:血染宮門柳
緊接著,兵部尚書方賓猝死於家中書房,有人說是籌措兵馬不利,恐朱棣怪罪而自縊身亡,也有人說是被白蓮教聖母的冤魂相索而離世,不管如何,他的死並沒有阻攔朱棣北征的決心。
永樂二十年,朱棣第三次親征漠北(韃靼),徒勞往返,勞瘁憤惱,病體日益不支,慚悔不聽夏原吉的忠言,對左右感歎道:夏原吉愛我。
回到宮中的朱棣彷彿在一夜間變得蒼老了,他居於深宮,連續輟朝數日,除了寵妃喻氏,文武百官、太子太孫一概不見。
原本只是天子暫時的蟄伏與調息,不想卻因此引出一場大禍來。
紫禁城內太監居所,黃儼的住處內。
小太監柱子端著晚膳推門而入,衝著榻上半躺著的黃儼輕聲喊著:“二叔,用晚膳了!”黃儼“嗯”了一聲,直起身子。
柱子將飯菜擺在炕桌上,又將筷子遞給黃儼。
“見過她了?”黃儼夾了一口熗炒鱔魚絲,就著雙色米飯,細細地咂著嘴。
“是!”柱子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回道,“說是陛下最近身子骨大不如從前,可是又硬撐著不請太醫。
晚上多咳睡不踏實,也不怎麼……”黃儼白了他一眼:“什麼話至於如此吞吞吐吐。
”柱子面上漸漸紅了起來,低下頭答著:“說是如今都不讓她吹簫了,她伴在聖駕身旁,也就是為聖上端個茶、遞個水、捶捶背。
聖上萬事都懶懶的,精神是大不濟了!”“哦?”黃儼把筷子輕放在桌上,眉頭緊皺,“那香餅她用了沒有?”柱子怔了一下,立即明白過來:“說是沒敢用,這些天陛下煩躁不安,睡不安穩,只點了寧神的松香,不敢用別的香,怕陛下察覺……”“今兒護軍中可是孟賢當值?”黃儼突然問道。
“這個……”柱子搖了搖頭。
“去,去通知孟賢與王射成明日午後在城東泌芳樓相見!”室內燭火昏黃,映得他神情陰柔,看起來冷峭峭的十分詭異,誰也參不透他此時心中在想些什麼,一個顛倒乾坤的計劃在他胸中漸漸明朗起來。
第283節:血染宮門柳
多少年的籌謀與等待,終於要付諸行動了。
這一刻,沒有欣喜倒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涼。
東華門外十王府鄭王朱高燧的府第內,被夜色掩襯著的一個瘦小乾枯的身影如入無人之境,從側門穿過西苑,一直步入朱高燧的書房。
“仲父!”鄭王朱高燧立即將他迎入內室。
落座之後,鄭王迫不及待地問道:“何事須仲父親自出馬?叫小柱子走一趟不就好了?”夜訪鄭王府的正是司禮太監黃儼,他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笑而不語。
鄭王見他神色古怪,不由得緊張起來,打量著他的神色,臉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在夜色中是如此的神秘莫測,眼中的光華又那般奇異:“聽說仲父最近身子不爽,著人送去的補藥可服了?”黃儼環顧室內,這才開口說道:“老奴好得很,宮裡是有人生了病,不過不是老奴!”鄭王聽他此言,滿腹疑慮,正要開口相問,突然見門口閃過一人,立即大喝道:“是誰在外面?”“回王爺,小人王瑜送來明日王爺狩獵用的箭弩。
”門外響起一個悶如洪鐘的聲音。
鄭王與黃儼對視之後,走入外堂。
“進來吧!”“是!”應聲入內的是一位身著王府護軍總兵服飾的中年男子,長得其貌不揚,而那雙小小的眼眸裡卻精光四射,透著幹練與英武之氣,他雙手捧著箭弩,輕放在案上。
“你試過了?可還鋒利?”鄭王打量著他。
“是,這是兵器營新制的,說是極好使。
”他如實回話。
“好了,下去吧!”鄭王揮了揮手,看著他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黃儼從內堂踱步而出:“此人可靠嗎?”“入府快十年了,一直跟在本王身邊,仲父不必擔心!”鄭王將黃儼讓到椅子上,“仲父今日為何突然造訪,剛剛所說的又是何意?”黃儼卻並不直接回答鄭王的問話,只是盯著案上的箭弩若有所思:“殿下明日要去狩獵?”“是!”鄭王笑了笑,“本王如今閒散極了,除了自己找些樂子,還能做什麼?此次父皇回來,本王幾次前去請安,都被擋了駕,恐怕父皇都不記得還有本王這個皇子!”
第284節:血染宮門柳
“殿下,明日多打些野味,可直接入宮孝敬聖上!”黃儼目露精光,話中自有深意。
“什麼?”鄭王愣了。
“此次聖上北征無功而返,心裡鬱鬱成疾。
這身體和精神大不如從前,這正是天賜的良機。
”黃儼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鄭王,唇邊浮起一絲笑容,“明日有人將為聖上獻上靈丹一枚,那時,禁軍統領孟賢將控制皇宮內的禁軍、儀仗,欽天監王射成會將兵符與印璽搜入囊中,而老奴就在聖駕左右,老奴自會為殿下求到一份詔書。
那時殿下正好狩獵歸來入宮獻禮。
後日,這鄭王府便就是天子的行宮!”鄭王的腦子隨著黃儼的話語飛快地旋轉著,他是說要裡應外合、毒殺父皇然後兵諫奪宮,以偽詔將自己推上帝位?是的,這是自己盼了多年的結果,可是為何事到臨頭,鄭王反而覺得那麼難以決斷。
“仲父,此舉太過凶險,就算一切如我們所願,大哥那邊不足為懼。
滿朝文武忌憚我們手中的遺詔也不足為慮,可是二哥那邊呢?他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怕是……”鄭王面露難色,坦然說中心中的顧忌。
“漢王嗎?”黃儼微微一笑,“鄭王殿下放心,老奴手中有一本賬,諒漢王不敢妄行。
”“哦?”鄭王彷彿不信。
“那年聖駕北征南歸途中,權妃因何而死?前年和去年,山東的災民又為何起事叛亂?這些事情如果抖出來,不管誰當皇上,他這個王爺都當不了!”黃儼言之切切,不容人有絲毫置疑。
看他一臉篤定,鄭王也漸漸放下心來,此生只搏一次,一次之後不管是何種境遇,他都認了。
第285節:英雄暮年淒
第四十八章英雄暮年淒乾清宮西暖閣內,朱棣靜靜地躺在龍榻之上,彷彿已經睡著了,只是眼皮微微撲朔,想來並未真正睡熟。
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響由遠及近,彷彿衣裳裙帶摩挲發出的細微聲音,隨即龍榻前垂著的黃色幔帳被輕輕掀起一條縫,麗影翩然而至。
此時外衣已去,只著了一件藕色的紗衫,俏生生地立於龍榻之前。
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披在身後,發間沒有半點珠釵飾物僅用一根同色絲帶輕輕挽住,只見她沖嫣然一笑,隨即背對著朱棣,在榻前的香爐中輕輕放上一枚菱形的香餅。
望著她的背影,朱棣有些恍惚,只覺這小小的喻氏全身寵在一層迤邐的煙霞中,看似清雅嬌美實則妖饒放蕩,最能惑人。
每每與她在一起,就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喻氏轉過身,俏皮地沖朱棣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妾新制的香餅,用新鮮的海棠花瓣和夜合歡加了蜂蜜調成的,最是寧神,陛下今兒晚上一定能睡個好覺!”朱棣聽著她如珠似玉清脆的話音,又覺得她吐氣如蘭,一陣暗香陣陣襲來……這馨香確實讓他感覺舒適了許多。
隨衝她招了招手,眼中含著不易被察覺的淺淺的笑意,低聲喝道:“偏你鬼點子多,在你的長春宮裡折騰還不夠,還想著在朕的乾清宮裡瞎鼓搗!”他還在自說自話,而喻氏那雙溫軟柔滑的纖纖玉手已然輕輕放在他的胸口,輕撫著,動作輕柔說不出的溫情脈脈,那一瞬間,朱棣眼底灑出難得的柔情,英雄暮年的孤寂時光中,幸虧還有這個機靈體貼的丫頭伴在身邊。
汗水如珠自他寬闊的胸膛淌下,他身下那個嬌巧的身子原本輕盈嬌美柔弱無骨,又加上刻意承歡,低吟嬌喘,更讓他將全部的力氣盡情揮灑。
然而,朱棣在她的眼中發現一絲迷茫,還有點點濕潤。
朱棣用厚實的大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抹,眼中精光四射,似嘖非嘖道:“怎麼,白白擔了這些日子媚君邀寵的罵名,今兒朕得出空來好好疼惜疼惜你,怎麼反而倒哭了?”裸露的胸膛,寬闊而健壯,那上面兩道猙獰的傷痕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那般耀眼,讓她不敢直視。
喻氏如玉的手臂緊緊攬著朱棣的脖子,輕聲說道:“這眼淚源於歡喜!”“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響徹室內,在寂靜的夜色中那般空靈。
是啊,這兩年自己雖然夜夜擁著美人入睡,卻往往力不從心,眾人只知道他獨寵賢妃喻氏,似乎只對朝鮮女子情有獨鍾,卻不知只有面對這個小小的喻氏時,自己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放鬆。
她居然知道那麼多的方法,可以不用自費勞力,即可痛快淋漓地享受魚水之歡。
時間久了,他便樂於接受這樣的侍候。
而今天,他卻意外的恢復如常,給了她真真正正的寵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