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樣的一幕,她竟然哭了,她說是歡喜的淚水。
朱棣伏下身子,在她臉上印上一個厚重的吻。
多少年寵幸的宮妃才女,可以與她們交歡,卻不會給她們親吻,而今晚朱棣破例了,他突然覺得身邊這個女子很可愛。
當他正準備好好疼惜一番的時候,只聽簾帳外有人啟奏:“萬歲爺,禮部侍郎胡■深夜叩閣,有急事面見皇上!”“哦?”朱棣眉頭微皺,稍怔之後瞥了一眼歪在床榻之上髮絲微亂、玉頰潮紅的喻氏,她一雙鳳眼水淋淋的,說不出的嫵媚動人,撅著小嘴嘟囔著:“什麼侍郎,明知道陛下都安置了,這麼晚了居然還來叩閣,真真討厭!”朱棣在她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披衣而立,對著殿中值守的太監說道:“宣胡■東暖閣候駕,著人把賢妃娘娘送回去!”“是!”太監低著頭立即應聲回話。
而喻氏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異樣,朱棣只道她是不捨,又隨口安撫了幾句,眼看著太監們用黑色大氅將她裹好抬出,這才穿戴整齊步入東暖閣。
朱棣靠在東暖閣的暖炕上,看著胡■匆匆入內一絲不苟地給自己行禮請安,便揮手讓室內值守的太監宮女退下,這才開口問道:“深夜叩閣,可是有了他的消息?”胡■點了點頭。
朱棣大喜過望,這個他,指的正是建文帝朱允文。
二十一年前,朱棣攻破南京城之後,朱允文不知所終,此事就成了朱棣的一塊心病。
鄭和下西洋、討伐安南等舉措,雖有從大局出發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就是為了尋找朱允文。
而如今,胡■帶給他的消息足以讓他放下心來,自此之後,勞民傷財的下西洋及征討安南都可以停止了。
朱棣與胡■秉燭夜談,只到天色漸明,這才止住。
朱棣端詳著胡■,這個從年輕時就跟隨在自己身旁一直忠心不二的親隨,心中頗有感慨。
胡■原本是一名猛將,如今臉色臘黃中透著青灰,鬢角也微微發白,身子更是瘦削單薄,朱棣輕歎一聲:“這些年你為朕察訪此事,從南到北,自西而東,終年奔波勞累,有家難歸有子未養,這身體也虧得厲害,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
第287節:英雄暮年淒
胡■臉色微微發白,坦然回道:“歷時二十一年,原本以為終胡■一生,將有負聖上所托,皇命難成,想不到機緣巧合終於完成使命,真是上天護佑,胡■此刻方覺得心安了!”朱棣連連點頭,對著胡■說道:“這樣吧,擢升你為禮部尚書,這是個閒差,你先做做,領雙俸,朕另外有賞,你先好好在家休養休養,把身體調息好了朕再委以重任。
”“謝陛下隆恩!”胡■立即起身叩謝皇恩。
胡■退下之後,朱棣只覺得神清氣爽,心情極為暢快,此時他睡意全無,看看窗外天色漸明,這才回到西暖閣,吩咐眾人為他更衣淨面準備上朝。
然而就在他準備走出西暖閣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停住腳目光掠過室內,彷彿一切如常沒有半分的異樣,但是心中一陣慌亂,有些莫名的不安?“陛下!”小太監路安發出顫抖的聲音。
順著他驚恐的目光朱棣撇到了南窗下那個青花瓷魚缸,那是前幾日咸寧從集市上買回來的幾尾小魚,魚種不算名貴,只是普通的小紅鯉,只是因為那魚尾和魚鰭處有幾片金鱗,所以才當成稀罕物巴巴送過來,就擺在西暖閣的窗下,說是增添些生動。
然而這些魚怎麼突然都死了呢?朱棣心中好生疑惑,然而又看到燈漏顯示的時辰,只吩咐道:“去,叫馬雲去查查看。
”說罷就急匆匆先上朝了。
長春宮內賢妃喻氏的寢殿內,喻氏也是徹夜未眠,坐在妝台之前,讓侍女為其換上大紅的皇妃禮服,鄭重其事地梳起鸞鳳凌雲髻,戴上攢珠鑲翠的雀羽金鳳釵,塗上脂粉,輕描秀眉。
暈點胭脂之後,立於鏡前,輕輕舞動紗袖,初啟笑顏。
那鏡中的女子烏髮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
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艷而不俗,千嬌百媚,讓人難以移目。
彷彿是顧影自憐,可是誰又能看到她內心的淒楚?“娘娘,小柱子求見!”貼身宮女近前通傳。
第288節:英雄暮年淒
“叫他進來!”喻氏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那一瞬才讓人真正領悟到什麼是淡極始知花更艷。
當小柱子看到喻氏的時候,眼中分明有些恍惚,喻氏自入宮以來一直是一副清水芙蓉的樣子,如今怎麼突然轉了性子。
“都下去吧,這兒不用你們侍候了!”喻氏頭也未回,彷彿是對著鏡子自言自語,而殿裡站立的宮女卻立即退下。
“娘娘,昨兒夜裡……”小柱子看了看門口,依舊有些不放心。
“功虧一簣!”喻氏對著鏡子輕拂一下口脂,彷彿嫌那顏色太艷,臉上仍是風淡雲輕的樣子。
小柱子上前幾步,壓低聲音道:“怎麼回事?”“聽說是一個胡大人深夜叩閣,萬歲急著去東暖閣召見他,自然就把我遣送回來了!”小柱子點了點頭,只是目光中透著探究與不安,又追問道:“那香餅是放了還是沒放?”“放了!”喻氏轉過身盯著小柱子,“回去轉告黃公公,那香餅三個時辰自然燃盡,誰也不會想到香餅有問題,所以不會出事的,若是我當時刻意將尚未燃盡的香餅取回那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無端引人注意!”“好,我這就回去回話,你萬事小心!”小柱子悄悄退下,然而臨出門又退了回來,背對著喻氏,他的聲音細弱如蚊子一般,“春姬,還記得初見那年你才十歲,是一個臉蛋微圓,相貌甜美的小姑娘。
那時你漢話說得不好,只是臉上那張小嘴卻能顯露出各種心思。
高興時你就撇撇嘴,扮個鬼臉;生氣時你那撅起的小嘴能掛住一把小油壺。
從這張嘴巴說出的話,上言不接下語,往往用錯了詞語讓人又氣又笑……你還記得嗎?今天……今天你穿這身衣裳真好看!”喻氏唇邊若隱若現的笑容突然定住了,怔怔地望著小柱子的背影許久之後才說了一句:“你讓黃公公放心,那丸藥我一直留在身邊,到了最後關頭我不會出賣你們的!”小柱子身子一僵,彷彿定在地上一般,此時他也恍惚了,叔叔這樣的安排真的是為大家好嗎?彷彿災難即將降臨,前所未有的恐懼包裹著他,只是他無力掙脫,但願一切如同料想的那樣,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第289節:英雄暮年淒
“什麼?”天子眉頭緊皺,一掌重重擊在案上。
跪在殿中的馬雲如實回奏:“得到王瑜密報之後,奴才立即在宮中各處佈防。
昨夜二更以後,禁衛軍調動確實異常。
而據守城參將回報,昨日一早鄭王殿下帶領府內親軍去南苑打獵,四更時分從東華門進城卻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城門口停歇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等旨令,待天色漸明之後才回到王府的!”“為什麼?為什麼?”朱棣眼中如同蘊涵著一團火,他不願意相信弒父殺兄的謀反篡位之事會真真正正地發生在他的身上。
前幾年權妃之死便透著蹊蹺,紀綱與漢王分別私藏兵器與違禁之物,他雖然重罰卻並沒有往心裡去。
只是短短幾年而已,他的老三,鄭王朱高燧居然也要謀反嗎?“除了王瑜的告密,還有其他證據嗎?”朱棣強忍著心中怒火從口中艱難地擠出這句話。
“沒有,王瑜只是偷聽到黃儼與鄭王的對話,其他並無實證。
昨夜當值的禁軍指揮使孟賢,還有掌印監王射成也只是與黃儼相交和睦,只是……”馬雲看著朱棣的臉色,就像陰沉的天際,冷森森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只是什麼?”朱棣吼道,“都算計到朕的頭上來了,你還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照直講來!”“是!”馬雲把心一橫,索性將心中疑慮盡數攤開。
朱棣半瞇著眼睛靠在枕上細細思量,他搖了搖頭,臉上儘是不信之色:“不會的,昨兒的香裡賢妃是加了東西,可是那不過是些幫朕寧神的香餅,朕以前常常用之都安然無恙,不會的!”朱棣意味深遠地看了一眼馬雲,自從納喻氏為妃之後,喻氏曾經獻過多次香丸、香餅,有熏香用的也有口服的,那些不過是發情助性讓他身體愉悅的閨房中的小物件,怎麼可能是謀他性命的毒藥呢?朱棣不信。
“陛下,今早那缸紅鯉奴才已經差人驗了,是窒息而亡。
”馬雲低垂著頭,態度恭敬而言之切切。
“窒息?”朱棣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種魚兒是咸寧公主自集市上得的不同於御池中的玩意兒原本很是耐活,在水中游得好好的,怎會窒息呢?奴才擅自做主將香爐中的香灰拿去驗了,太醫院的院判大人說這裡面有一味七星草,放在熏香之內兩三個時辰以後,這人就會亢奮異常,精盡力疲,最後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地……窒息而亡……”
第290節:英雄暮年淒
朱棣啞然了,他愣在當場。
如此便不難想明白了。
“去,召賢妃來此處問話!”朱棣眼中殺意剛起,隨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甚至笑了。
馬雲偷偷抬眼看著天子,他疑心自己看錯了,天子為何在此時還笑得出來?昨天夜裡要不是胡■的突然叩閣,因為移駕東暖閣,那麼這屋裡死的就不是那幾條紅鯉而是他自己了。
這笑容透著淒涼與無奈,沒有暴怒和陰狠,此時的他就像一個風燭慘年、失意潦倒的老人。
“去吧!”馬雲聽命立即退下吩咐乾清宮太監去長春宮召賢妃前來問話。
長春宮外,傳旨太監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煩。
他再次進殿嘟囔著:“娘娘快點起身吧,奴才等會子不打緊,可不能讓陛下久候呀!”“公公稍候,娘娘說要打扮一下!”長春宮的大宮女笑意盈盈地往他手裡塞了一錠銀子,心中暗想如今皇上真是一時半刻都離不開娘娘,昨夜裡剛去乾清宮侍寢,今兒才下了朝就巴巴地來人傳。
“打扮什麼?娘娘天姿國色不用打扮,再說今兒是為了西暖閣那缸死魚,說是什麼熏香,陛下找娘娘過去查問查問,快點吧,奴才出來的時候看陛下神色可是不太好!”傳旨太監將銀子揣入懷中,湊在大宮女耳邊低語著。
“就為這個?魚死了礙我們娘娘什麼事了?”大宮女莫名其妙地應著。
“去去去,再去催催!”“好吧,公公稍候!”大宮女閃身入內,然而片刻之後便響起駭人的驚呼之聲,如喪先考,隨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面色慘白,眼中滿是驚恐之色:“娘娘,娘娘她……”“怎麼了,這麼咋咋呼呼的!”傳旨太監一抖袍袖匆匆入內,然而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他徹底驚呆了。
一身大紅的皇妃吉服,滿頭珠翠鳳釵,端坐在榻上,然而面色蒼白如紙,更駭人的是那美麗的容顏上,唇邊那抹殷紅,略為發黑的血跡自口中流出,直滴到胸前的霞帔上,映入那象徵吉祥富貴的大紅禮服中,再也分辨不清哪滴是血,哪滴是淚,哪一滴又是高貴艷麗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