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來自朝鮮的異國美女,又一位備受皇寵的宮妃,依舊是蹊蹺地悄無聲息地告別的人世。
喻氏的死所帶來的風波遠遠超過早年權妃。
朱棣先是怒殺宮人三千,隨後將權傾後宮的司禮太監黃儼下獄,連同禁軍指揮使孟賢、欽天監王射成等人抓入大牢,由錦衣衛秘密審訊,嚴刑拷打最終株連九族一併處死。
人們都說朱棣瘋了,只是他心中的苦被自己隨意而施的暴行所掩蓋了。
東暖閣內,朱棣坐在龍椅之上。
太子朱高熾跪在地上。
朱棣輕輕揉著太陽穴,彷彿氣力不足,目光掃過太子那肥碩的身軀,他便氣不打一處來:“不知好歹的東西。
你以為這天子之位是這樣好坐的?朕不懼惡名,不畏人言,為了你將來承一個太平之世,這才不惜親手為你披荊斬棘,除去種種障礙,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父皇,父皇的苦心兒臣都知道,只是記得唐朝時太子李賢所做的那首摘瓜詩:種瓜黃台下,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盡抱蔓歸。
兒臣不忍父子手足相殘。
”太子淒然淚下,情真意切。
朱棣大罵道:“蠢材,迂腐之極。
想那武後只一介女流,為了朝廷綱績,還能斬殺兩個親生之子。
不僅是她,就是太宗、玄宗,每遇皇子諸王謀反也是絕不姑息。
之前你為高煦求情,朕也念他有些戰功在身,便赦免了他。
如今高燧犯事,朕絕不輕饒。
偏你又來勸阻,你只圖一個好名聲,卻不知這江山之柄該如何執掌。
”朱高熾低垂著頭,他不敢去看朱棣的眼神,否則他一輩子也不敢說出自己的心裡話:“父皇!”只此一聲,淚水便潸然而下,“兒臣不是為了沽名釣譽,而是真的從心裡覺得虧待兩個弟弟。
高煦說得對,因為兒臣是長子,所以不管兒臣是不是賢明、有無戰功,就得以承繼父皇的大統成為太子。
對於戰功赫赫的高煦,對於一直孝順勤勉的高燧來說,他們所做一切都被兒臣這太子之位的光輝所掩蓋。
父皇體恤兒臣,所以常常不能大肆封賞他們,他們有些委屈,兒臣全然理解。
是兒臣無能,下,不能友愛兄弟;上,不能為父皇分憂,這都是兒臣的錯。
兒臣有時甚至在想,父皇這般雄偉英明,卻偏偏有兒臣這樣一個皇子,真是……真不如早早去了,也免得兄弟不睦,父皇操心!”
第292節:英雄暮年淒
這一番話字字泣淚,太子在朱棣面前一向謹慎小心,不敢多言半語,如今卻說了這一大車。
朱棣大感意外,他起身將太子扶起,揮起厚重的大手在太子圓滾滾的臉上就是一掌。
這一掌打蒙了太子,卻打醒了自己。
“你這個傻孩子,現在不除了他,你就不怕日後有朝一日,朕真的龍馭歸天,到時候你們兄弟禍起蕭牆再惹事端,到那時,誰還護得了你?”朱棣恨恨說道。
“父皇,你信兒臣這一回。
自家兄弟,兒臣知道經此風波之後,三弟也就明白了。
這天子之位時時刻刻如同放在炙焰上燒烤一般,實在沒有當個王爺來得舒坦自在!”朱高熾仰著臉,一派和煦之色,碩大的身軀籠在陽光之中,倒真有些威武之氣。
“好吧!”朱棣頹然地跌坐在龍座之上,他累了,擺了擺手,“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父皇!”朱高熾恭順地行禮退出。
三日後,朱棣傳旨,將趙王朱高燧的封地改到彰德,即日啟程永不入朝見駕。
經此風波之後,朱棣明顯老了,獨自一人靜處的時候心裡總是慌慌的,也許是為了給自己找些事情做,也許是為了向世人證明:永樂大帝還沒有老。
朱棣在永樂二十二年初春,祭告天地之後領兵出發北征阿魯台,開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五次北征。
四月初,大軍出居庸關、過赤城,五月過李陵城,六月到了納木兒河,卻因糧草不濟而傳旨班師。
七月十七日到達榆木川,病情加重自知不省,於是擬遺詔傳位太子,第二日便駕崩於軍中,時年六十五歲。
隨同北征的大學士楊榮與總管太監馬雲等人商定,倣傚秦始皇逝沙丘的故事,密不發喪,並把軍中將士使用的錫器收集起來,化成錫水做成錫棺,將朱棣裝殮放在龍車上。
為了事不外洩,又將製作錫棺的匠人全部殺死。
在返回京城的途中“朝夕起居進食如常儀”。
八月十日將朱棣的錫棺運回北京並停放在宮中仁智殿。
十二月十九日葬於長陵,由此永樂大帝的時代真正結束,而長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太子之位上苦熬了二十年的朱高熾終於登上帝位,開啟了明朝歷史上的仁宣之治。
第293節:帝星更迭速
第四十九章帝星更迭速明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在朱棣錫棺入京後的第五天,太子朱高熾即帝位,史稱明仁宗。
改明年為洪熙元年,是為洪熙帝。
朱高熾是紫禁城中第一位在天安門城樓上舉行登基大典的明朝皇帝。
對於大明朝遷都以來的第一場盛儀,六部及內廷二十四衙門均不敢有絲毫怠慢,“司設監”陳御座於奉天門,“欽天監”設定時鼓,“尚寶司”設寶案,“教坊司”設中和韶樂……萬事俱備,只待吉日來臨。
八月十五一早,朱高熾先是身著孝服告幾筵,在設有祭品,上列先帝、神靈的牌位前叩首跪拜。
隨後命禮部官員分別到天壇、先農壇、太廟告知祖先。
至吉時,鐘鼓齊鳴,朱高熾換下孝服,穿上明黃色的皇帝袞服御駕至奉天門,登上天安門城樓後,做告天的祈禱儀式,這是天子與各路神仙溝通、祈求諸仙認同並護佑的一種程序,隨後天子從奉天門下來,進入奉天殿就座,登基儀式正式開始。
一大早就等候在天安門前的各部官員都身著朝服,在洪臚寺官員的引導下經過金水橋進入紫禁城。
大臣們在午門外的廣場上,以“文東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兩側,等新皇在奉天殿升座之後,大臣們才可以依官階高低魚貫進入,向新皇上表道賀。
然後由司禮太監正式宣讀詔書,確認新皇帝的身份。
至此,朱高熾終於成為紫禁城以及整個大明帝國的主人。
然而還來不及欣喜,接踵而來的繁雜的朝政與宮廷事務就將他牽絆住了。
正如他所言的那般,作為一個大國的君主,遠沒有當一個閒散王爺來得逍遙自在。
從朝堂上回到後宮,是准皇后,前太子妃張氏統領著太子宮內的眾妃嬪選侍在永和宮為他舉行的家宴。
太子升格為皇上,那太子妃自然就是欽定的皇后,只是張妍為人一向嚴謹,未及冊封並不敢搬入坤寧宮,只是帶領了太子宮中的妃嬪遷入永和宮暫居。
殿內鋪著大紅的地毯,門神、對聯均煥然一新,宮門及殿門口紅燈高掛,而眾妃雲集更是如花團錦簇,分外妖嬈。
第294節:帝星更迭速
朱高熾自然心情大好,走到殿中寶座之上樂呵呵地接受太子妃及其他嬪妾的恭賀。
家宴中少了許多規矩,朱高熾與眾妃推杯換盞,唱念對答,只覺得以往二十年的陰鬱之氣一掃而光,舒坦極了。
當晚留宿在永和宮正殿中,朱高熾醉眼蒙■斜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著張妍更衣換妝。
張妍的美不是郭氏那等嬌艷姿媚,而是帶著書卷之氣的溫雅秀美,只是她的美中,更帶著三分淡然,三分雍容,三分華貴,端嚴之極。
不管是在人前還是深閨獨處時都讓人肅然起敬。
朱高熾見她此時換上一件白色雪綢的睡衣,髮髻上卸去金釵珠翠,只以一支玉簪相配,瑩白如玉又素面朝天的臉上聖潔明麗不可方物。
不由心中一顫,輕喚了一句“妍兒”,就上前拉扯。
張妍彷彿有些驚訝,她稍稍用力便毫不費勁地掙脫了他的臂膀,眼眸微閃,帶著幾許清冷說道:“還在孝中,陛下不可造次!”只此一句,朱高熾便如兜頭被淋了一桶涼水,覺得索然無味。
他怔怔地笑了笑:“皇后說得極是!”張妍身形微顫,雖然自己成為皇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是此時此刻由新任天子口中說出,還是免不了有些驚喜。
張妍放下幔帳,坐在朱高熾身旁,臉上浮起淡然的微笑,輕啟朱唇道:“陛下可想好了?”“想什麼?”朱高熾聽她如此一問,反而莫名其妙。
“陛下真願冊封臣妾為後?”張妍對上他的雙眸,目不轉睛地凝望著。
“這是自然!”朱高熾這才恍然明白,原來對於名分天下沒有哪個女人是不計較的,只是有些女人表露在外,而有些女人隱藏得深些。
他笑著拉過張妍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裡輕捂著:“你我少年夫妻,這些年又經風沐雨早就成為一體,民間百姓還講究夫貴妻榮,朕怎麼可能剛一登基,就忘了前情呢。
”這一瞬,張妍多多少少有些感動,輕喚一聲“陛下”,把頭埋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這二十多年來的風風雨雨。
都過去了,如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不管是床笫之間他最寵的郭氏,還是譚、李、王、黃等人,自己終究是他的嫡妻,他心裡還是有她的。
第295節:帝星更迭速
“只是有件事情還要跟皇后商量。
”朱高熾輕撫著張妍的雲鬢,緩緩開口。
“陛下請講!”張妍抬起頭,坐直身子,面上依舊是往日一貫的恭敬與肅然。
“欽天監選了吉日,十月初八將舉行冊後大禮,屆時昔日太子宮中的嬪妾也當一併冊封。
旁人倒也罷了,或是封妃,或是賜嬪,只是這郭氏……”說到此處,朱高熾圓潤的臉上浮現起少許的尷尬之態,話語也暫時頓住。
張妍心中暗暗發冷,而面上依舊大度豁然,她接語道:“只是郭氏最得陛下恩寵,且為陛下生育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又是開國勳臣之後,名位自然要高於她人。
如此,陛下將貴妃之位相賜,以為如何?”貴妃之位是眾妃之首,比皇后只矮半肩。
這個名位是郭氏期待的也是朱高熾早早許給她的,只是此時從皇后張妍的口中說出來,才是最恰當的。
朱高熾立即連連點頭,面上有些如釋重負:“妍兒真乃賢後,以後有你主掌後宮,朕即可安心了!”朱高熾心情舒適,很快便沉入夢鄉。
只是皇后張妍心中卻久久難以平靜,從燕王世子妃到太子妃,直至今日母儀天下的皇后,真的萬事大吉永享太平了嗎?這一夜同樣覆枕難眠的還有皇太孫府內宜和殿中的皇太孫妃胡善祥。
在新帝登基之後,便是冊後大典,新帝冊封皇后、皇妃之後,便是要冊立太子及太子妃嬪。
朱瞻基由皇太孫而晉陞為皇太子是眾望所歸毫無懸念的,只是這太子妃之位就疑而難決了,會是她胡善祥嗎?還是那位備受寵愛的孫令儀?胡善祥沒了主意,此時她只有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婆婆——皇后張妍的身上。
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進宮請安,索性以退為進,以無德無才請辭正位來試探試探她。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有人比她來的還要早。
第二日天還未亮,張妍即督促皇帝朱高熾起床梳洗,用過早膳後上朝理政。
剛剛落座端起一杯熱茶的工夫,貼身宮女雲汀來報:“彭城伯夫人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