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隨即響起一聲驚呼,那黑臉壯漢立即鬆開手,伸手在自己臉上一抹,一道長長的血印子。
“你這個死丫頭,不想活了,居然還帶著傢伙?”月奴站直身子,靜靜站在一旁瞪著他們,“你若是守規矩,我就是帶著奪命追魂刀也不會砍在你身上!”“你想找死?”那黑臉壯漢惱羞成怒,揮起大手照著月奴的臉就掄了過去。
“住手!”中年男子出言相喝,“大事當前,你犯什麼渾?”此語甚是管用,黑臉壯漢雖然心有不甘,也只好悻悻罷手。
“月奴。
剛剛那個人真的不是?”中年男子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與月奴咫尺相隔,目光如劍緊盯著她。
“我說了不是,你們如果不信,我也沒辦法。
”月奴玉面緊繃,蒼白如紙竟無半點兒血色。
“好了,你先下去吧。
”中年男子揮了揮手,月奴轉身出了房門。
中年男子負手而立,細細思忖片刻之後,指著其中一人說道:“去,去看看。
”“是!”不多時來人回報,“他們已經睡下了。
”“睡下了?”中年男子端起酒杯深飲了一口,“沒要吃的東西?也沒有沐浴更衣?”“沒有。
大哥,這三個人行為舉止甚是奇怪。
看樣子風塵滿面該是趕了很遠的路,可是到了客棧既不要酒菜也不打水洗澡,只是吃了點兒乾糧就熄了燈睡覺。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他們似乎對馬比對人好。
當中的一個壯漢親自給馬喂料,喂的是上等的好料,而且放著屋裡舒服的床不躺,卻獨自在外面守著馬睡。
”“哦?”中年男子細細品著這話裡的意思,面上微微浮起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笑容。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瓷瓶,“把這個交給月奴。
”“這個?大哥!難道說他們幾個就是咱們要等的人?可是……他們如此謹慎,連店裡的飯菜都不吃又該怎麼下手?”“哼……不吃飯,難道也不喝水嗎?明日一早他們肯定要從店裡取水,你只要把此物交給月奴,讓她去辦就好了。
”中年男子臉上蘊涵著陰冷的笑,彷彿一切盡在掌握勢在必得。
“是!”“等等,你在邊上盯著她。
如果她再不老實,就乾脆殺了她。
”中年男子眼中閃出一道凶悍之光,神色更趨暴戾,讓人莫敢不從。
“是!”五更時分,天剛剛見亮,朱瞻基與李誠等人就起身了。
收拾妥當正準備出門,迎面就看到月奴端著熱騰騰的粥飯上前。
“幾位客官起得真早,還沒用過早飯吧?”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一盆熱粥、兩碟小菜、一壺熱茶放在桌上。
“這位姑娘,我們自己帶有乾糧,所以沒有要早飯!”李誠頗有些意外。
“月奴知道。
幾位客官想是身上不方便,所以才如此精打細算。
只是出門在外原本就很辛苦,若是三餐不周,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看你們吃自帶的乾糧定是渴得很,所以特意盛了些粥來,放心好了,不會跟你們多要一錢兒銀子的。
”她面上含笑、聲音清脆,一席話說出來好似冬去春至,雪融冰釋。
李誠就是再戒備,此時也不好推托。
朱瞻基抬眼望去,只見她樸實無華的衣著,單薄纖細的身材,一張瓜子臉上素面朝天,只是那雙大眼睛無端地十分引人注目,靈氣中帶著三分俠義,著實讓人有些親近。
於是便微微一笑,雙手一揖:“多謝姑娘,如此倒讓我們有些過意不去。
”四目相對,她的唇邊勾起一絲淡淡的略帶迷離的笑容,說不清為什麼竟然有些苦澀和幽怨。
朱瞻基心中暗自抽搐了一下,只覺得她看上去有些眼熟。
正巧顏青從外面走進來,“爺,馬已餵好,可以啟程了。
”朱瞻基這才緩過神來,“好,咱們也略用些粥飯,隨後就走。
”月奴的雙目始終沒有離開朱瞻基的眼睛,她目光微閃,看了看朱瞻基,又看了看那盆粥,隨即走上前去,手執茶壺拿起桌上的茶碗,緩緩倒上一杯熱茶,雙手遞給朱瞻基。
朱瞻基剛要來接,然而她失手一抖,幾滴茶水便濺在朱瞻基的身上。
“哎喲,客官莫怪!”她立即從袖中掏出帕子幫朱瞻基擦拭著袍袖。
朱瞻基面上頗為尷尬,伸手去擋,偏巧兩人的手就碰到了一起。
李誠立即輕咳一聲,上前說道:“多謝姑娘。
這等事情我們自己來就是了。
”“是,月奴越禮了。
”月奴面上微紅,轉身走出房間,又把門輕輕帶上。
朱瞻基卻面色微變,眼神兒陰晴不定,目光掠過李誠又看了看顏青。
當天邊第一縷陽光升起的時候,整個客棧仍寂靜一片。
四個身影推開朱瞻基與李誠等人留宿的房間,只見他們三人都倒在地上彷彿睡著了一般。
“去,過去看看!”那個領頭的中年男子吩咐著。
於是手下的隨從悄悄上前,以手輕拭鼻息。
就在此時,原本在地上睡得死死的三人卻突然騰空躍起,一時間刀光劍影,廝殺在一起。
這邊是刀劍交擊銀光閃閃將人逼入牆角,那邊是掌風如浪翻翻滾滾密不透風扼人咽喉。
朱瞻基靜立一旁,臉上毫無表情,只靜靜地盯著室內糾纏在一起拚死打鬥的場面。
“撲哧”一聲,又一個人倒在李誠劍下,鮮血濺在牆上漾開一朵惑人的花朵。
而顏青的鐵臂鉗著一個黑臉漢子的頭狠狠撞在桌角,隨即一聲慘叫,一股血腥撲面而來。
不多時,另外兩人也被拿下,如同困獸一般做著垂死掙扎。
“留個活口。
”朱瞻基剛一開口,兩名被擒之人已經自絕於面前。
李誠伸手捏開一個人的嘴,面色微微有異,“殿下,是見血封侯的毒藥,平時包在金牙之內,關鍵時用力咬碎,立即身亡。
”朱瞻基眼中神情冷得怕人,彷彿還帶著血色,他緊盯著室內四具屍體,眉頭緊鎖低問道:“是天策衛?”“是。
”李誠點了點頭。
“走,馬上離開此地。
”朱瞻基抬腿向外走去。
李誠與顏青緊隨其後,出了院門就看到馬前俏生生立著一個姑娘。
“你?”李誠上前以劍相指,“你們是一夥的?”月奴彷彿充耳不聞,只是一雙靈動的美目緊緊盯著朱瞻基,雙膝一軟跪在她的面前。
“殿下是讓月奴活,還是讓月奴死?”朱瞻基稍一遲疑便伸手將月奴扶上馬背,隨即也翻身躍上。
“殿下!”李誠與顏青即使是久經沙場見此情形也不免大感意外,剛要開口勸阻,只見朱瞻基已然策馬揚鞭飛馳而去,也只好立即上馬緊緊追趕。
一路之上,馬蹄聲聲,飛塵四起。
行至一處岔路,三人勒馬駐足。
“殿下,前邊大路就進入北直隸境內了。
”李誠開口說道。
“小道向西繞行,雖然近些,只是前面深入密林又有溪水相繞,路不好走。
而且此處最易有伏兵。
”顏青接語。
朱瞻基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月奴,你說咱們該走哪條路?”月奴先是一笑,隨即說道:“他早有安排,如果臨西客棧有意外,就會在前面大道上的十里亭秋渡坡處設伏。
小路該是沒有安排,他說小路難走,殿下自然不會以身涉險的。
”朱瞻基稍一猶豫,手揮馬鞭朝著大路方向飛奔而去。
顏青與李誠不禁對視一望,兩人心中都滿是疑惑。
殿下如今行事越發難揣,既然在客棧中這個月奴已為他們冒險示警,幫他們避過一劫。
殿下也信了她又將她帶在身邊,卻又為何在此時不聽她所勸而仍然要走大路呢?很快,他們便不得不對朱瞻基敬佩萬分了。
走大路不過百里,就看到前方遠遠的候著一隊人馬,還有黃龍華蓋儀仗相迎。
為首的正是二皇子朱瞻墉。
“皇兄!”朱瞻墉一身孝服迎上前來,與朱瞻基緊緊相擁,“父皇,父皇龍馭歸天了……母后命臣弟在此恭候皇兄!”朱瞻基拍了拍朱瞻墉的背,目光向他身後一掃。
所有人立即伏身跪拜,“參見太子殿下!”朱瞻基回首向南望去,陽光下他俊美的面容中透著凌雲之勢,氣宇軒昂、耀目攝人。
只是此時目光中滿是期待,更閃過一絲柔情。
南京城皇宮中靜雅軒內,若微坐在琴桌前輕輕擦拭著七弦古琴,眸中若水思緒悠悠,不遠處書案前是撅著小嘴獨自臨帖的女兒常德郡主馨兒。
侍女湘汀從外面步入室內,將一碟櫻桃放在書案上,輕撫了一下小郡主的髮梢,滿面和煦地說道:“郡主習字累了吧?吃點兒櫻桃,出去玩一會兒吧!”小郡主拿眼瞄了瞄孫若微,撇了撇嘴,手裡依舊緊攥著毛筆,只是身子開始不安分地在椅子上轉來轉去,還小聲哼唧著。
若微見了不由笑道:“去吧,別跟這兒晃我了。
”“謝謝娘!”小郡主立即喜笑顏開端著櫻桃跑了出去。
若微抬眼掃著湘汀,“說吧,可是北邊有消息了?”湘汀臉上的笑容立時隱去,“娘娘真是神機妙算。
剛剛得來的消息,說是官船行至蓬萊,突然失了火,燒得乾乾淨淨,無一人生還。
”“什麼?”若微面色突變,手上一抖,偏偏被琴弦劃傷,玉指立即湧出點點血色。
“娘娘!”湘汀趕忙上前用帕子包住她的手指,“要不要傳太醫?”而若微卻恍然不聞,她輕輕推開湘汀站起身向外走去,聲音縹緲輕冷,“別跟著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娘娘!”湘汀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哭音,她竭力克制著自己,依舊還是沒能忍住。
若微一個人走在午後寂靜的御花園裡,心情說不清是喜是憂。
官船燒了,證明隱於暗處意圖對瞻基不利的那夥人真的被她放出的煙霧所擾。
這樣就會給瞻基贏得些時間,為他能夠平安返回京城添了幾分勝算。
可是……在那官船上面假扮太子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許彬呀!那樣風度卓絕不染凡塵的青年才俊,他,竟這樣葬身火海了嗎?還有小善子,還有那些侍衛,都死了嗎?智慧,謀略,不僅僅可以禦敵,原來還要以犧牲為前提。
若微眼圈微紅,對著微波蕩漾的九龍池終於淚落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