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樂在其中,能遠離皇室渾水誰也不願靠近。
春生又不禁莞爾一笑:「我卻還有旁的私心。」
李律從她身後探出頭來看她,頗有些嬉皮笑臉道:「還有什麼私心?」
「縱然這京中父母親人我割捨不下,朝中紛爭我也不能避免,我卻還想著遠離是非,能得一廣闊天地自由翱翔。」
李律眉眼間微微掠過一抹黯然,欲說還休,尚在掙扎,不想春生又一次說道:「只是我自己終是知曉,有些事,只能想想,人人都不灑脫,人人都有難為,我何必在這裡自尋煩惱。直到聽說這世上有一個人和我一模一樣,甚至還將我取代,走上了我一直被規劃好的道路,我卻又私心希望她能得到解脫,便是順了我的心意,替我去翱翔那大千世界了吧。」
說著,苦笑出聲,第一次覺得自己聰慧敏銳,也會有胡思亂想的時候。
李律握了她的手,輕聲說道:「自己的日子當然要自己過,你想做一隻閒雲野鶴,幹嘛要別人替代。」
「殿下覺得我這點小心思還有實現的一天?」
「當然有!」李律突然拔高了聲音:「等有朝一日,我從這宮中是非抽身,我就讓父皇……興許是皇兄,給一個遠遠的封地,咱們就離開這裡,去做一隻閒雲野鶴!」
李律年輕的眉目之中一片清亮,這個比自己還要小兩歲的青年男子在自與他相識的這一年多來真的長大了許多,只是畢竟年齡在那裡擺著,閱歷也不過如此,只是她也不忍心將其美好宏大的射向打破,只是笑著點頭應答:「當然好。」
當天晚上七皇子府上主子家的飲食除了比平時多了幾個菜餚之外也沒什麼特別之處,李律一邊給劉玉瑤夾菜一邊告罪道:「三嫂不要見怪,我這裡的東西自然不能比山珍海味的,如今又怕大肆張羅被有心之人看到,起了猜忌之心。」
劉玉瑤點頭說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樹皮草根都能咽的下,你這府裡的比樹皮草根還不如?」
李律哈哈笑了起來,看身後春生一眼,只覺得頗為心疼。
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什麼避諱,如今劉玉瑤和她乾爹住在這裡,春生人前自然不能隨意摘了面巾,所以他們吃,她只能盡一個丫鬟的本分,一旁看著,伺候著。
劉玉瑤一邊吃飯也沒忘記忽略了春生,衝她招呼道:「都不是外人,我知曉七皇子殿下待你素來不同,一起坐下吃吧。」
大鬍子忙著解圍道:「真是沒大沒小!你當這是哪裡!大戶人家的規矩你不知道沒關係,但也不能亂說啊!」
劉玉瑤白他一眼:「是是是,我沒規矩,沒有女兒家的樣子,別說了,說的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李律也不禁笑道:「倒不曾想這位先生竟然還如此規行矩步,應該沒少為三嫂操心吧。」
「他就是喜歡操閒心我也沒什麼辦法。」
一頓飯吃的也算是賓主盡歡,在接近尾聲的時候李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多事之秋,三嫂你也不適合拋頭露面,我和春生商量了一下……」
李律還沒說完就聽劉玉瑤說道:「我也和乾爹商量了一下,正要跟你說呢。」
「那你說。」李律隱隱覺得會是和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馳的話。
劉玉瑤接了婢女的帕子擦擦嘴巴,端正坐在那裡看著李律道:「我想進宮,我已經想好了。」
果不其然,李律皺緊了眉頭。
只聽劉玉瑤又繼續說道:「縱然你不能幫我,我們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裡,興許會給你帶來麻煩呢……你是好人。」
最後四個字真的讓李律心頭大震,她並非是劉家那個冰雪聰明言辭謹句的大小姐劉玉瑤,對她而言,形容一個人沒有那些搜腸刮肚的辭藻,有的只是好人壞人之分。
李律對她而言是好人,所以她不能對不起這個好人,起碼不該給他帶來麻煩。
「這正是我想說的。」李律道:「我知道你沒處去,縱然遠走他鄉是個不錯的法子,但你也放心不下三哥不是。所以我想讓你住在這裡,進宮的事情……我們再從長計議。」
他也算是妥協了,一開始他們商量只讓劉玉瑤住在這裡等消息,並未說過要送她進宮,但眼下她執意要進宮,如果正面拒絕只會讓她更加想要離開。
後者看向大鬍子,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
而李律又繼續說道:「說來還有幾分慚愧的,若是你遭到搜捕追殺,所有犄角旮旯都能找得到,但唯獨我和五哥的府邸無人敢搜。」
答案幾乎是不言而喻的,要是有人要追殺她,那人除了皇后之外也沒別人,他能不慚愧嗎。
昨天在宮門口碰壁之後她就知道,要進宮不能正面大搖大擺的進去,說不定她還沒見到皇上之前就一名誤會了呢,連帶壞中稚子也不能保全。
既然要進去就得想個偏門的法子,進去之後還要面見聖上,到時候讓皇上知道他們母子平安了,再也沒人敢暗中動他們母子,就算明裡陷害也得先掂量掂量會不會惹禍上身。
劉玉瑤道:「我……」
見她開始有點猶豫了,李律趕緊趁熱打鐵道:「你好好掂量掂量,我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你應當能有所判定吧,三嫂?」
這一聲三嫂叫的情真意切,也是他李律確實將她當做自己人才會有此一說的。
劉玉瑤一番思量,到底還是不能拿定主意:「我回去跟乾爹商量一下。」
她本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現在身邊帶了個長輩,事事要和長輩商議也是無可厚非。
李律點點頭,最後只好妥協:「行,那你們就商量一下,為了不讓三哥擔心,為了你和小寶的安全,我一定會不遺餘力的。」
這話似乎是說,你要是想不同意,那可就別怪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甚至來點其他手段了。
用了晚飯之後,叔嫂二人又逗弄著小寶玩耍了一會,天色已晚,她要帶小寶回去洗漱,李律只得放行。
但等她前腳進了廂房,他和春生彼此對視一眼,又都進了隔壁的房間。
正在脫外裳的大鬍子愣住了,趕緊將衣衫穿好,看著進來的二人,登時目瞪口呆。
李律圍著他轉了兩圈,忽然就陰惻惻的說道「你跟三嫂說了什麼?怎麼她這麼堅決的要離開?」
大鬍子故作糊塗:「草民不知道殿下何出此言。」
李律道:「聽你這言辭行事也不似真就是個草民,若不是你巧言令色,三嫂又怎會冒險離開?」
大鬍子不說話了,這讓李律有些奇怪,他難道就這麼默認了?
只聽春生又道:「其實當初讓她來這裡避難的不正是你嗎?」
是的,那日他急急追上李律的馬車不正是有此想法嗎,要說他有所失態,而且還想離開,還是從他見到春生開始的。
春生篤定道:「你認得我吧?」
大鬍子避開她的目光,背轉過身去,似乎想要收拾東西,但來的時候沒帶什麼,又不知如何下手。
李律見他這個態度,不免有些氣急,一把將人的胳膊拉住,怒聲質問道:「我問你,為什麼一定要讓她身處危險之中!虧她還叫你一聲義父!你就不曾為她的安危著想一番?」
但見大鬍子微微垂首,低聲說道:「留在殿下府中只會更危險,也將紙包不住火。」
這話剛說完,李律和春生就對視了一眼,彼此間已經是心知肚明了。
春生走上前去,將面前面紗摘去,露出自己的真容,定定然看向大鬍子道:「你既知道紙包不住火,必然知曉我是何人。」
果不其然,大鬍子看著她的臉的時候並未露出驚駭之色,顯然一早就清楚了她的身份。
然而她又一直在王府中深居簡出,認識她的人並不多,李律心疼她在王府無趣,所以每每上朝才帶人離開,一路上倒是能將繁華看盡,卻並不會和旁人有所交集。
大鬍子又怎麼會認識她這麼一號人物呢,不過春生很快就道出緣由:「大鬍子師父,我們真是好久不見……」
原來大鬍子就是她那日跳崖之後所遇到的救命恩人,當初她跳崖尋死,本是心如死灰,只想一了百了,卻沒想到因為雨天泥石流落,山下一片鬆軟的泥淖,她一路滾到山下除了一些皮外傷之外並無大礙。
恰逢大鬍子雨夜被困山上,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她,就順手將她救走。
帶回玄風寨附近的住處,將她臉上泥淖清洗乾淨才被嚇了一跳,除了那大大一跳疤痕之外,一張臉竟然和常樂像足了八分。
再看衣上錦繡,就知身份不同尋常,又在她袖中找到一方私藏的手帕,上面有沈文華贈玉瑤的詩詞,這才可以肯定,自己救的人就是相府小姐劉玉瑤。
人雖然救回來了,但她一心求死,每日裡渾渾噩噩,倒是和死人無異。大鬍子於心不忍,每天一得空了就帶著她進山採藥,跟她講一些藥方典故,一些奇人異事,果不其然,縱然是深閨小姐,對這些東西也都聽的津津有味。
接著他才敢將自己事編成前朝的故事說了出來,引的她唏噓不已,就直接了當的問她,你便沒有牽掛之人,那人若有不得已,若有千不該,你就忍心就此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