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時候有些無所謂的,但是一雙眼睛卻忍不住往窗外掠去,多希望看到那人身著錦衣,披著貂絨的斗篷出現在雪中,還有小安子提著宮燈,笑嘻嘻的伺候旁邊,幾句玩笑話就惹的太子忍不住想去踹他兩腳。
劉玉瑤笑了,但笑過之後才意識到,那人根本就沒回來。
「奴婢也陪您一起等著,小廚房還沒煨著爐火,等殿下回來了,奴婢給你們做個夜宵。」
「好,我要吃冰糖糯米丸子。」
「行。」尋芳笑的眉眼彎彎。
屋裡炭火發出辟啪炸裂的聲響,打破靜謐的雪夜,只是卻沒有那人回來的腳步聲。
這一晚上,她靠在外間的軟榻上打盹,時不時的驚醒過來,卻只看到空蕩蕩的暖閣,並沒有那人的身影。
興許是雪夜不好走路,宮門又鎖了,所以他要明天才能回來吧,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下了一夜的大雪在天亮之前停了,比之上次薄薄的初雪,這場大雪厚沉如蓋,鋪天蓋地來勢洶洶。
刺目的雪光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待剛打了個呵欠,身上蓋著的薄被就從肩頭滑落。
她瞇縫著雙眼向窗外看去,連窗紙之上都糊滿了雪,堆砌在那兒,嚴嚴實實的。
「娘娘醒了?」尋芳的聲音帶著些欣喜。
「嗯……」悶悶的應了一聲,看到自己正睡在外間軟榻上,尋芳正往炭爐裡添加銀碳。
困乏無力的她有些睜不開眼睛的左右環顧一圈道:「我怎麼在這啊。」
「您昨晚看賬本看的有些晚了。」
「哦……賬本……」看了看小几上攤開的賬目,她依稀想起來了。
再一摸身邊的位置,空空如也:「小寶呢?」
「長孫殿下醒來後就被奶娘帶走了,您昨晚睡的晚,擔心把您吵醒了。」
「太子呢?在議政殿還沒回來?」
尋芳手上的動作一頓,沒有吱聲。
劉玉瑤奇道:「怎麼?他一晚上沒回來?」
後者將銀碳的簸籮放下,用濕帕子擦擦手道:「昨晚的雪下的實在是有些大了,路上估計是不好走的,而且宮門也早早的關了,想必殿下宿在宮外了。」
不說還好,說了就有些生氣的:「他在宮外能住在哪?跟花跟柳睡覺嗎?」
尋芳噗嗤笑道:「殿下自然不會眠花宿柳,宮外還有四皇子,七皇子,不一向與殿下叫好嗎?說不定是住在他們那了。」
「老七不是替父皇去查貪墨案了嗎?又不在家。」
「可四皇子不是在嗎。」
「哼,最好是住在四皇子家的,否則,姑奶奶叫他好看!」
尋芳又忙笑道:「是是是,娘娘您大清早的不要動肝火,您不是最喜歡看雪的嗎,瞧瞧這外頭的雪,奴婢還聽說湖邊的梅花也都開了,一會咱們去賞花也行。」
劉玉瑤往窗外看去,這雪下的確實大,可是一提起梅花,就讓人想起傷心事:「唉,畫扇死的時候雪也下的這樣大,要是她還活著,一定會非常非常喜歡小寶。」
「娘娘……」尋芳見狀也覺得心有慼慼:「畫扇知道您現在還念著她,就算在天上,她也會非常非常高興的。」
「是嗎?對了,畫扇行宮中那個哥哥叫什麼來著?」也不知怎麼,忽然想到行宮裡的那個人。
尋芳笑答:「叫莫風。」
「對,莫風,都叫他小瘋子,你去跟焦嬤嬤說一下,找個由頭把他叫到東宮來伺候吧。」
知道這是她出於良心不安,對畫扇的一點補償,尋芳欣然應下。
然而沒等她叫來外頭伺候的人來給她梳洗,就聽到她又叫道:「要不然不要叫他進宮了。」
尋芳不解:「怎麼了娘娘?」
後者便又說道:「縱然進宮之後吃的好,穿的好,可是不快活,時時刻刻都得小心翼翼的,還得提防被別人陷害,最主要的是,不自由了。」
也不知是在為莫風的將來擔心,還是在闡述自己的現狀,她說這話的時候也是唉聲歎氣。
「不是有您在嗎?您也可以照應好他啊。」
「那我呢?我不也得太子照應嗎?要是哪天太子不在了,我就不在了,我不在了,你們怎麼辦……」
尋芳忙道:「娘娘,大清早的,說這些胡話做什麼。」
正坐在軟榻上兀自發呆的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方纔的自言自語有些歧義,連忙衝著一旁呸呸呸的吐了口唾沫說道:「我說不在了不是那個不在了!就比如他再被皇上派到江南啊,再比如出使他國啊,還比如,就像今天不在宮裡一樣。」
尋芳被她急於辯白的模樣逗笑了,趕緊說道:「天才剛亮呢,等路上好走了,殿下就回來了。」
劉玉瑤鼓著嘴巴半是不情願的哼了一聲,嘟囔道:「他最好早點回來,不然再讓那些大臣到父皇面前告狀,說他不理朝政,那我在父皇跟前誇他的話都白說了!」
「放心吧,殿下一定會回來的。」
「不回就不回,反正挨罵的又不是我。」
「一定會回來的。」尋芳說的篤定,眉目彎彎,淺笑盈盈。
後者目光看向窗外,那皚皚白雪,厚如華蓋,不知回宮的路好走不好走,別再回來的太匆忙,馬蹄打滑……
不知怎麼,今天總喜歡往不好的一面去想,趕緊搖搖頭,將這個想法從腦袋裡甩出去。
瑞雪兆豐年說的就是冬日好雪,冰封沃野,既可以凍死土壤中的害蟲,又可在開春的時候給予莊稼豐富的水分滋養,保證夏收。
在昨夜的大雪過後,今天的文武百官都已經將歌功頌德的辭藻寫滿了折子,趕在各地雪災的請命還沒送到京城之前先讓皇上高興高興。
年年都是如此,已經基本沒了什麼新意。
然而在這些人當中,卻有幾張臉都憂心忡忡,寫滿了心事。
尤其是四皇子,他平日甚少會板起臉來,此時隨著百官往議政殿走,週身散發寒氣陣陣,深鎖眉頭讓人捉摸不透,又不敢上前去詢問。
「今天四殿下這是怎麼了?這麼一大早進宮議政可是少見,尤其還冷著一張臉,難不成有什麼棘手的事要跟太子稟報?」
御史台的幾位官員都是劉升的門生,此時攢聚在劉升的身邊,察言觀色,若是外頭真有什麼大事發生,那劉相一定知道。
不管是什麼,先通個底兒,省的他們的折子遞上去再被一國之君批個不務實事。
「想來是雪天路不好走……」劉升回答的慢悠悠的,但他臉上卻帶著萬年不變的輕笑,讓人捉摸不透,活像一隻老狐狸。
「還有刑部朱尚書,瞧瞧他那樣子,嘖嘖……」
另有一人插嘴道:「這個我倒是清楚,據說朱大人往京郊查案,為了不耽誤今日議政,下著大雪,半夜三更的趕了回來,這一路上風雪兼程的,你想,能好受嗎?」
可不是,朱晚照一夜沒睡,此時裹著裡三層外三層的,活像一隻熊,外頭套著的官服明顯見小,好像隨時都能從裡面撐裂一樣。
然而這都不算什麼,他那通紅的鼻頭上還掛著兩滴大大的鼻涕泡,時不時的掏出手帕擦一擦,很快一張手帕就用完了。
再瞧瞧那雙眼睛,通紅陰騭,看著誰都好像夾刀帶棒。
「朱大人啊,您這是著了風寒了啊?」
「沒事,早上喝過藥了,看了大夫,喝了薑湯,也熏了艾草,還有事嗎?」
「……沒,沒事了。」
好心好意的問候就被他這麼毫不留情的推拒,他顯然是一點也不想跟別人繼續交流下去了。
劉升看著這兩個人,一個朱晚照,一個李徇,昨晚還不知道受到了怎樣的煎熬,但要說沒睡覺,熬夜的,可不止是他們啊。
自從皇上罷朝以來,小型的早朝基本上就由太子在議政殿主持。
這個議政殿是個好地方,不同於威嚴肅穆的清泰殿,也不夠寬闊明亮,但卻比清泰殿溫暖的多,一暖和就讓人覺得有人情味。
百官這段時日也確實享受到了,一想到在議政殿議事,而不是清泰殿上朝,天寒地凍的,起床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議政殿早早的就已經燃了五個炭爐,四角各一,居中擺著個大大的火爐,一進去暖意融融,讓人忍不住一哆嗦,抖落去外頭的寒冷。
官員魚貫而入,按照各自官品依次入座。
當中首位是太子的位置,太子之下分別為文官之首劉相,武館之首沈蒼勤,還有幾位兄弟的,現如今兄弟能議事的就來了四皇子一人,文官就來了劉升,其他幾個位置都是空著的。
不僅如此,連太子的位置都是空著的。
李徇挺著腰板坐在那裡,在看不見的桌下,他的一雙手死死的握在一起,繃緊的神經似乎隨時都會被人截斷,因此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詢問他的。
相對於他的過於嚴肅,朱晚照就顯得病歪歪的了,有氣無力的睜著眼睛,卻已經不知神遊何方了。
議政殿裡嗡嗡嗡的交談不停,等了半晌卻並未等到太子。
要說太子有早朝遲到的先例那還是在兩年前他沒成婚之前,那時候的他目無君主法紀,身上還帶著不羈的灑脫,哪天不高興了不上朝也都讓人習以為常的。
但自從成親之後,不得不說,確實是由一個孩子成長為男人了,從此以後就一鳴驚人。可越是如此,越不得那一國之君的待見,這一點恐怕眾人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太子議政這麼多天以來,他今日是第一次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