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耶律賢在黑山繼位的時候,罨撒葛也已經率領自己的近衛軍,拔營趕往黑山了。
穆宗畢竟在位十幾年,黑山大營也畢竟有其心腹,所以在殿前都點檢耶律夷臘和右皮室詳穩蕭烏裡只被蕭思溫控制之後,直至天黑還未歸營,他兩人自然也有得力屬下覺得情況不對,便悄悄地派人送信給罨撒葛。只是大營被蕭思溫、女裡等人控制,所以信息慢了一步,直至次日黃昏才送進上京。
罨撒葛在宮中處理完政務剛欲出門,卻收到了信息,說是耶律夷臘和蕭烏裡只當夜沒有回營,不知發生何事。他大驚,立刻派人去黑山打探。這邊又叫人去將喜隱和耶律賢先控制起來。
這時候他還沒有朝最壞處想,直至去耶律賢府的人回來,說是耶律賢已經不在府中,而他留在耶律賢身邊的幾名心腹亦已經失蹤,這才令得他大吃一驚,急忙趕往耶律賢府中。這府中自然還有下人在,他便將幾名近侍進行拷打,這才有近侍說昨天傍晚時韓德讓匆匆來找耶律賢,然後耶律賢在韓德讓離開後就離了府,一夜未歸。
罨撒葛便又問兩人什麼時候出去的,近侍只說是黃昏,卻也說不清時間。罨撒葛一驚,馬上趕回府中查看穆宗留下的王令,見俱在,心中更驚,料定耶律賢必是昨天城門關閉前已經離開。
這一想,頓時想到了一個可能,當下跳了起來,叫道:「去叫粘木袞,傳信國阿輦斡魯朵,準備拔營,隨我去黑山。」
胡輦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問:「出了什麼事,怎麼竟要到拔營國阿輦的程度?」
國阿輦斡魯朵便是太宗所留下的宮帳軍,漢名叫永興宮。當年穆宗就是恃此宮帳軍而在祥古山事變中得以登上皇位。穆宗繼位以後,又建立了皇帝專有的奪裡本斡魯朵,漢名叫延昌宮,於是就把國阿輦的執掌權力交給了罨撒葛。
皇帝尚在黑山,罨撒葛無故動用國阿輦斡魯朵,若是惹得穆宗懷疑,可是大禍。胡輦擔憂之下,不禁發問。
罨撒葛怒道:「殿前都點檢夷臘的副手送來密信,說是皇兄出事了,整個黑山都被封鎖了消息,這事兒不對。皇兄對別人再多疑,不可能對我也封鎖消息。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假傳聖旨?」
高六一凜,頓時想到耶律賢之事:「大王,皇子賢的失蹤會不會也跟這件事有關?還有喜隱聽說也有異動……」
罨撒葛霍地拔出配刀,殺氣騰騰地道:「來人,把喜隱直接帶下獄,帶上人馬,立刻去黑山。」
見罨撒葛也來不及說一聲,就這麼直接走了出去,胡輦頓時怔在當場。她忽然想到一事,那一夜燕燕過來盜取令符,說是韓德讓要送『藥』去黑山,而今耶律賢逃走,莫不是那一天,燕燕並不是為韓德讓盜令符,而是為了耶律賢?
她這樣想著,不由心思恍惚起來。空寧見罨撒葛忽然發作,嚇得不敢上前。直到他走遠了,這才上前,見胡輦神情不對,推她道:「王妃,王妃?」
胡輦忽然一把抓住空寧,驚駭地說:「那天晚上燕燕來……」
空寧一驚,她此刻亦有些想到,忙打斷她:「王妃,你說什麼?」
胡輦話到嘴邊,心中一凜,最終還是把疑『惑』壓了下去。那日燕燕取走令符之後,次日下午就送回來了,胡輦將令符放回原處,此事便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這件事,燕燕到底知不知情,是韓德讓利用了燕燕,還是燕燕真的捲入了耶律賢的謀逆之事中?
她越想越是心驚,只覺得全身冷汗浸透,這一夜,竟是無法安枕,睜了一夜的眼睛,心中卻想,不知道罨撒葛到了黑山,是否還來得及?
罨撒葛急怒交加,不假思索,帶著心腹去了城外的國阿輦斡魯朵,匆忙點了一撥人馬,浩浩『蕩』『蕩』直奔黑山。到次日清晨,就已經帶著前頭部隊到了黑山,然見黑山腳下,處處設卡,如臨大敵。
罨撒葛心知不妙,便讓粘木袞上前喝問,關卡後一名中級將領出來高聲道:「奉主上旨意,任何兵馬不得宣召,不得入山。」
粘木袞怒罵道:「是太平王要見主上,爾等何敢阻擋。」
那將領卻道:「主上未曾有旨,臣不敢放太平王進山。」
粘木袞大怒,還待喝罵,他的副將卻看出有異來,只見這營寨上頭俱不見紅,這領將頭盔的紅纓也摘去了,且腰懸白布,十分可疑,當下拉住粘木袞低聲說了。
粘木袞大驚,上前再問:「為何軍中縞素?」
那將領道:「大行皇帝殯天,所以三軍縞素。」
罨撒葛亦看出有異,不顧身份催馬上前,聽得那將領的話,頓時胸口如被大石擊中,眼前一黑,幾乎坐不住馬……
他身邊親衛忙扶住他,叫道:「太平王,太平王——」
罨撒葛推開親衛,繼續催馬上前,直至那將領面前,喝問道:「主上怎麼了?他身體強健,如何忽然殯天?」
那將領自然認得他是大行皇帝時的頭號重臣太平王,本是內心有些畏怯的,然則想到如今皇位已經易主,上峰交代必須擋住太平王,便壯著膽子道:「臣也不知道。」
罨撒葛嘶啞著聲音問他:「既然主上出事,我乃主上親弟,誰給你這個膽子,敢擋我見主上?」
那將領看著罨撒葛,他趕了一整天的路,此刻兩眼通紅,臉上憤怒至肌肉扭曲,彷彿要吃人一般,心中嚇得寒戰不止,鼓起最後的勇氣道:「太平王若要進山,還須新君旨意。」
罨撒葛怒極反笑:「我還沒到黑山,哪來的新君?又有什麼人敢為新君?」
粘木袞心中卻是一凜,他們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果然耶律賢忽然失蹤,已經佔了先機。
便聽得那將領朗聲道:「諸大臣公議,皇子賢為世宗皇帝嫡子,人品貴重,又是大行皇帝親手撫養,視若己出,曾有傳位之言。如今新君已經於昨日早晨在大行皇帝靈前繼位了。」
罨撒葛聽到此言,嘴一張,一口鮮血頓時噴了出來。這一日天邊剛是微亮,層雲密佈,忽然間太陽自雲層後躍出,映得黑山口一片金光,被雪地一映,罨撒葛只覺得雙目刺痛,眼前剎時一片模糊,口中鮮血再次噴出,整個人跌了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罨撒葛幽幽醒來,只覺得燈光映得眼睛仍然刺痛。他以手遮住眼睛,一時有些恍惚,道:「我怎麼會在這兒?」
話一出口,他便想起暈倒之前的事了,頓時掀被一躍而起,卻是剛踏上地就差點跌倒,親兵忙扶住他。他怒喝道:「粘木袞呢?」
過得片刻,粘木袞匆匆而來,卻是神情憔悴,雙目血紅,頭上紅纓已摘,腰懸白帶,見了罨撒葛便跪下來,撲到地上哽咽道:「大王,節哀!」
罨撒葛顫聲道:「當真是主上已經……」
粘木袞剛才在罨撒葛暈倒期間,就已經與諸大將一起打聽消息商量對策了,此時見問,道:「雖不知具體情況,但聽說主上是遇刺身亡,昨日一早皇子賢便已經趕到黑山,被大臣們擁立為新君了。」
罨撒葛咬牙問道:「是哪些大臣?明扆那個病鬼從來不與人相交,怎麼會有這麼多大臣擁立他?主上遇刺,是誰封鎖的消息?是誰通知他前來的?又是誰首倡擁立他的?」
粘木袞看了看罨撒葛的臉『色』,神情顯出猶豫來。
罨撒葛恨聲道:「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有什麼不可說的?」
粘木袞咬了咬牙道:「雖然咱們一時未得消息,但是……要做這幾樁事,思溫宰相不可能完全不知。」
罨撒葛咬牙:「好個思溫,好個思溫,我待他不薄,他竟負我。是了,必還有韓匡嗣……」他一跺腳,轉身拿起床頭的腰刀,道,「你們同我上山,我要去殺了明扆,奪回皇位。」
粘木袞大驚,撲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叫道:「大王,萬萬不可。」
罨撒葛喝道:「滾開,否則我殺了你。」
粘木袞叫道:「臣寧可大王殺了臣,臣也不能看著大王去送死。」
罨撒葛喝道:「我如何是去送死?」
粘木袞叫道:「大王慎思,黑山大營有十幾萬兵馬,我們如今只帶了幾萬兵馬,還有大半在路上,敵眾我寡,我們如何能夠殺上山去?」
罨撒葛怒道:「難道就此罷了不成?難道就要本王眼睜睜看著那病秧子登基為帝不成?」
粘木袞勸道:「大王,如今黑山之上早有防備,以臣等之見,咱們不如拔營回京,佔據上京,傚法當年應天太后對付永康王之法,皇位未必沒有轉機。」
罨撒葛亦是決斷極快之人,聽了此言眼睛一亮,重重一擊案:「好計。」
所謂應天太后對付永康王之法,便是太宗耶律德光死於南征軍中,部將擁立耶律賢之父——永康王耶律阮繼位,而應天太后欲立幼子李胡。耶律阮雖有軍中數十萬兵馬及部分重臣擁護,然則這些人的家屬卻都落到上京城應天太后的手中,令諸將投鼠忌器,使得皇位之爭陷入膠著。
後來,是惕隱耶律屋質出面勸說應天太后退讓,最終使得耶律阮順利為皇。然而罨撒葛卻斷斷不是應天太后,他是不可能讓步的。應天太后年事已高,縱握有權力,又能活幾時,皇位是給李胡,還是給耶律阮,不過都是她的兒孫罷了。罨撒葛又怎麼可能去重複她曾經犯過的錯呢?
當下粘木袞道:「如此,咱們盡快回京,以免夜長夢多。」
罨撒葛微一猶豫,忽然垂下淚來:「主上無端慘死,我如今來到黑山腳下,卻不能看他最後一眼,也不能夠靈前拜祭,實是、實是……」實是心有不甘,實是痛徹心肺。
粘木袞勸他道:「主上素來疼愛大王,大王若得皇位,方是主上所願。大王得了皇位,自然可以為主上大葬,靈前告慰。」
罨撒葛咬牙:「不管刺殺皇兄的兇手是何人指使,我誓要找出真兇,將他與幕後之人碎屍萬段。」
當下再無他話,便於當夜悄然拔營而走,趕回上京,欲掌握上京,再與耶律賢一決高下。
只是他反應雖快,卻亦是遲了一步。